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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昭

2019-08-23 19:28 作者:午后读书の虞美人  | 我要投稿



关公子写得一手好字。

在翰林院呆的久了,大家渐渐发现,这位新来的文官可谓才华横溢。他写的诗文构思绮丽,卓尔不群,即使说是位于翰林榜首几位,也丝毫不为过。而且这人品质也不错,平日里没什么不良嗜好,待人虽不怎么热情,却也比较和善。唯一的原则就是:他最讨厌别人打扰他的个人美学——他写字的时候决不允许有人围观,写好的书法也只有经过他允许,别人才能看一看。对此同仁们似乎已经习惯了,毕竟自古奇人多怪癖。这位关公子才华横溢,有点脾气倒也正常。

这天清晨,翰林院外一阵喧哗

“快让开!一帮新来的,看不见王大人来了吗?”紧接着是吵吵嚷嚷的争执声,短暂的喧闹之后,又归于平静。

关昭皱了皱眉,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在纸上本应挑出笔锋的位置留下了不大不小一个墨点。

“可惜了,这贴子只差六十四个字,又要重写了。”他自言自语着卷起那张被遗弃的贴子,又拿出另一张崭新的宣纸来,刚要开始写,就听见中庭一阵走路的声音传了过来。

“王大人驾到——”

紧接着,几个随从簇拥着一位中年男子走进屋来。关昭瞥了一眼,只见这男子面容清瘦,身高七尺上下,穿着和自己差不多的翰林服饰,身边却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男子走到关昭近前,拱了拱手:“这位仁兄,想必就是大家提起的,少年人才关昭关仁兄了吧?”

关昭暗想照着年龄说,我能管你叫叔叔,你还叫我“仁兄”?

“传言过誉了。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不知王大人可是找在下有事?”

这边围了这么多人,早引起许多人引颈看来:“那不是王斌王大人吗?”“对啊,翰林第一位啊!”“嘘——听说这位王大人贪得无厌,每逢新人都要打压一番呢,关老弟好像遇上麻烦了。”“唉,管不了啊,这怎么办......”

王大人转了转头,隐约听见这些话,有点得意地向关昭一笑:“不瞒仁兄说,我王斌正是——翰林院榜首。听说仁兄文采非凡,”王斌伸出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可是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近来我翰林多出庸才,像仁兄这样的少年人才实属罕见,只需在下指点一二,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啊!至于酬劳,在下也是可以少收一点,绝不会为难仁兄,这样仁兄日后在翰林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不知仁兄意下如何?”

关昭淡漠地临着帖,一言不发,甚至连抬头都懒得动弹。

“喂,”王斌急了,“我乃是翰林院榜首!你这什么态度?太狂妄了?!”

“态度?”关昭停下手中的笔,目光掠过王斌气急败坏的脸,淡漠如常,带了一丝轻蔑地笑了笑:“你是翰林院榜首,又不是怡红院花魁,我为何非要看你?”

“你来做事便去做,不做事便离开,休要打扰我书法!”

“你——”王斌气得脸红脖子粗,这王斌家中乃是富商,用钱捐了这样一个闲职,而后又请人帮他写了几首还不错的诗。以此自封为“翰林院榜首”,大家都知道他家财大气粗,也没有人敢与他争论。今天却被一新来的折了面子,心中十分气恼:“大胆的奴才!你信不信我告你个忤逆之罪?!”

关昭皱了皱眉,站起身来,眼睛盯着王斌一动不动。

王斌吓了一跳:“你......你想干什么?”

关昭横眉立目,一字一顿:“大胆的贪官,你信不信我告你个索贿之罪?!”

“?!”王斌一惊,谁敢在翰林院和他这么说话?“告?哈哈哈哈哈哈外来的土包子,你去啊,你还不知道我家乃是长安富商王家?你去告啊,我让你见识见识,这长安到底谁说了算!”

“......”关昭气红了脸,一言不发。旁边人不禁为这个新来的少年捏了一把汗。就算再有才华,你在长安毕竟无依无靠啊,怎么能斗得过家大业大的富商王家?

“哦?”正当大家在此僵持之际,嘎吱吱的推门声响起,两名男子信步走了进来。为首一人身穿黑金相间的特殊制服,英俊的脸上怒容满载,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令人仰望的威压,盛气凌人。他身后跟随的人身穿黑红色制服,一双大耳朵在头上机灵地立着,看样子是个魔种后裔。

“按说翰林院内部事务,我本不该僭越,不过很有意思的是,我说这位‘王大人’啊”,为首的男子脸上写满了戏谑,“本官倒要请教你,你说这长安城,谁说了算啊?”

王斌回过头来:“谁敢——啊?狄....狄狄狄狄大人?”

“哟,不要激动,”狄仁杰眯着眼睛,姿势放肆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嘴角怀着诡谲的微笑:“回答我的问题吧,‘王大人’啊。”

“您您您...自然是您说了算!”王斌头上渗出了汗,战战兢兢地回答。

“我说了算?”狄仁杰笑意不减,“不对。”

“那......”王斌被这笑容吓得不敢说话,回头望了望众人,见大家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又无可奈何地擦了擦额头汗水,“那,就是皇帝陛下说了算。”

“也不对。”

“啊?这这这......”王斌不敢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反问:“下官愚钝,请狄大人明示。”

“噗——”狄仁杰笑出声来,右手从腰间抽出一个红色令牌来,随手摆弄着:“你愚钝,本官也愚钝啊。不过要说这长安城内说了算的,我看啊,只有手眼通天的富商王家,和王家公子王斌大人说了算喽。”

扑通——王斌吓得急忙跪倒在地,拼命磕头:“大人,下官不敢,不敢。不敢。”

“不敢?”狄仁杰正色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声色俱厉:“当众索贿,威吓同僚,炫耀家世,作威作福,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狄大人,是小人一时糊涂啊——求狄大人饶恕小人这次啊——”王斌跪在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磕头如捣蒜。

翰林院众人面面相觑,眼见得明白,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王斌,见到狄大人就像是孙子见了爷爷一样,可见这位铁腕治安官的厉害。

“一时糊涂?”狄仁杰轻蔑一笑,“王大人,你不止是‘一时’糊涂吧?我记得,你以前参加翰林院考试的诗稿,风格与某位李姓才子很是相似,而这位才子在你交了诗稿之后就销声匿迹了一百一十六天才再次露面,且从此不再写诗。我问你,你这诗稿是从何而来?这件事与你有何干系?”

“大人——万万饶小人一命!小人日后不敢了啊!”王斌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哭得声嘶力竭,如丧考妣。

狄仁杰不为所动:“王家是吧?通知你父亲,和他的万贯家财告个别吧,”说着他微微弯了弯腰,语气加重了许多:“你知道的,只要我想,没有本官查不出来的事。”

王斌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感觉失去了知觉,失去了靠山,总之,一切都完了。

“来人啊——”狄仁杰一声断喝,元芳应声走近。“绑了,监待查!”

“是——”





狄仁杰平素最厌恶仗势欺人之徒,在他自己的治下更不允许。

众人不禁咋舌,财大势大的王家说倒就倒,还有什么是这位“强迫症名侦探”不敢干的?

狄仁杰转过身来,又带了笑:“诸位辛苦。在下此次前来本有正事,乃是带了皇帝意旨。烦请诸位将这里这里略作润色,拟成圣旨,交由皇帝亲自审阅。在下便先行告辞,”说罢看了一眼被绑着的王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他把“处理”两字咬得很重。众人心里明白,哎,这王斌算是彻底凉了。

狄仁杰转身离开,无意中瞥到了关昭没写完的书法。

他皱起眉头看了很久。

良久,狄大人发问道:“这位关学士何在?”

身边有人回禀:“关学士刚才见您惩治了王斌,便离开了中庭。大人要找他?”

“不必。”狄仁杰摆了摆手,“叨扰多时了,狄某告辞。”

元芳跟在狄仁杰身后,四下张望着嘟囔:“这关昭也真是神神秘秘的,连个谢谢也不说,就跑没了。”

“元芳,”狄仁杰顿了一下,“就算没人说谢谢,这长安城的风纪,难道本官就不管了?”

“嘿嘿——”元芳挠了挠头,“大人说的是。不过啊,属下在典礼那天也与这关学士聊了一会,说起来——”元芳压低了声音,“关学士好帅啊,啊不对,好好看啊,他一个男人笑起来感觉比女孩子还漂亮。大人你说什么时候我也能那么好看,是不是长大了就好了......”

“哈?”狄仁杰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盯着自己的下属:“醒醒吧你啊,身高没人家三分之二高还想耍帅?”

“不过——”狄大人恢复了严肃的样子,看着元芳:“如果我告诉你,他本来就是个女孩子,你信不信?”

“啊?”这回换元芳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盯着自己的上司:“狄大人你傻啦?”说罢伸手去摸狄仁杰的额头。

“去去去!”狄大人拍开元芳的手,“本官好着呢!我也是瞎猜的而已。不过我今天对你说的话可不许对别人说。这件事可能......关乎一件事情。”

“啊?什么事情啊?”元芳傻了。

“你不要问太多。那是......一件往事而已。”狄仁杰说着说着,眼神渐渐模糊了。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夜的大火,那个屹立在大火中、手心上绽放出牡丹的身影,血流成河的高大府邸,以及,一个小女孩踉跄的步伐。


月华如练,静影沉璧。

京郊一处住宅内,少年从梦中惊叫着坐起身来。惊叫声吓起了几只门外的宿鸟,它们无辜地拍打着翅膀,久久不敢落下。

少年拍打着前胸,久久不能安定。

“呼——原来是一场梦而已。”

在梦中,他梦见一座高大的府邸燃烧着冲天的大火,一个小女孩踉跄的步伐,以及在她身后,一双掌心上盛开着牡丹的大手想要夺去她和她家人的生命。

“是梦......是梦......”

少年望了望桌上的金镶紫毫毛笔,和一篇没完成的帖子,口中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祖父,等我。”

少年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巍峨的大明宫内,长明烛在风中摇曳个不停。

玉阶清冷,烛火映照着那人孤独的身影,在墙上映射出高大而寂寞的投影。

“陛下,您找我。”戴着面具的男子此刻已摘下面具,恭恭敬敬地在殿堂之下垂手侍立。

“明卿啊,”玉阶之上的影子转过身来,缓缓在龙椅上坐下,平日威严的声音似乎蒙上了一层忧愁的阴影,“朕深夜叫你来此,有一事不明。”

“陛下请讲,微臣定当知无不言。”

“当年......”皇帝刚要开口,转而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沉默了下来。良久,她叹了口气,声音更加疲惫:“罢了,都是一些旧事了,不提也罢。明卿啊,朕近来几天心神不宁,烦请明卿帮朕占卜一卦,看看国运、命运即可。”

“臣遵旨。”台阶下的男人施了一礼,走上前来。他张开手心,两道暗紫色的光芒在他手上凝聚着,蓦然,一朵雍容的紫色牡丹在男子手心绽放开来。随着男子口中的咒语速度不断加快,那牡丹也旋转的越来越快,整个宫殿内都笼罩满了诡谲的紫光。

终于,牡丹花停止了旋转,化作片片花瓣飘落在地上。

“结束了?”皇帝疲倦的声音开口问道。

“是,陛下。”

只见散落的牡丹花瓣在地上被夜风卷携着,飘飘落落凑成了几个零零散散的词:

“长城”“旧案”“琅嬛”“囚徒”

两个人都沉默了。这几个字指向了一桩所有人都不愿意提起的往事。

终于,皇帝率先开口:“明卿,这是何意?”

明世隐颔首道:“这四个词看似零散,实则暗藏联系。臣以为,这卦象是说,让陛下犯难的长城旧案,起因与您手下在琅嬛书院任职的人有关。不过在当年的办案过程中,这个始作俑者已经被查处,成了‘囚徒’,所以陛下无需担心。”

“这样啊......”皇帝点点头,没说什么,倒是微微垂下的头显现出困意来,“如此最好,看来是朕多虑了。多亏明卿明察秋毫,为朕解惑。朕之大唐有明卿在,实乃朕之幸运啊!”

“陛下言重了。这些乃是微臣分内之事。”明世隐恭恭敬敬地稽首施礼:“既然疑惑已解,那微臣先行告退。”

“去吧。辛苦你了,明卿。”皇帝也没起身,只是慵懒地抬了抬手,算作是与牡丹方士告别了。

牡丹方士走出大殿,嘴角的微笑一闪而过,他望了望街角出现的纤瘦的少年的身影。

“师父。”少年走到近前,恭敬地拜了一下,不多言语。

“还记得为师说过的话吗?”明世隐跟着少年往城里走去,边走边说道。

“记得。师父说,不管真相隐藏多久,终究要水落石出。师父还说,那个案子不是一般人能够插手的,今夜皇帝叫师父独自前往,也是为了此事?”

“是,也不是。”牡丹方士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陛下只是叫我去算一卦。不过,卦象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虽然被我掩饰过去,但只怕不久之后,即便是我,也不好掩盖。”

“另外,”明世隐笑了笑,“我猜测的果然没错,皇帝陛下声音十分疲倦,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我们的计划可以考虑提前了。”他转头看看少年:“星儿啊,为师昨日让你布置的阵法,你可还记得吗?”

素衣少年点点头:“记得。就在师父的公馆内布下此阵,然后再让......”

明世隐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记得就好,不必说出来。”他抬头看了看漫天星辰:“卦象说,不久之后,恐怕有‘客人’要上门。我的卦象虽不能看出此人是谁,但这件事情应该是准确无误。”

“是。弈星明白。”

师徒二人不再说话,就这样沉默着,往长安暗处走去。


与此同时,大明宫内。

巍峨的龙椅之上,那孤独的身影一动不动。长明烛依旧摇曳。

女帝饶有兴味地看着牡丹方士离去的身影,以及地上还未散去的紫色牡丹花瓣,瞥了瞥身后的玉屏风:“狄卿啊,可以了。”

屏风内身影闪烁,狄仁杰缓缓走出来,盯着地上的花瓣。

“狄卿,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有何看法?”

“卦象固然如此,”狄仁杰摇摇头,“只是解卦之人恐怕并未说明实情。”

“此话怎讲?”

“陛下既然要彻查此案,臣主管刑狱,定当全力查清真相。至于这卦象,臣以为,涉及到一位故人、一桩冤案。臣可以为陛下详细说明。”

“也好。不过狄卿啊,”女帝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亲信,“你刚才让朕装出虚弱疲惫的语气,不知所为何事?”

“陛下您之前的猜测与臣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位牡丹方士......”一抹微笑挂在治安官嘴角,“很有可能就是臣要找的始作俑者。臣今夜不过是给鱼儿一点鱼饵罢了。”

“也好。狄卿啊,”女帝睥睨天下的眼中掠过一丝决然,“你便做朕的眼睛吧。”


京中,国师公馆。

素衣少年回到馆中,轻轻回身关上府门,吩咐下人:“按老师的指示,我要在此布阵,此间时间或长或短,尔等杂人休要打扰。”

“是——”手下人望着神神秘秘的少年,不敢反驳,毕竟人家是牡丹方士——他们的主子——的徒弟。

少年闻言不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走进内室正襟危坐,一缕缕黑白相间的气息在他身边氤氲开来,整个房屋中,一张巨大的棋盘缓缓成型,棋盘内黑白碰撞,交融夹杂。

外围屋顶,一个倒挂在树梢上的身影伸了伸懒腰,仿佛被屋内的动静惊醒一般。那人头上的大耳朵机灵地转了转:“尽管动静很微小,嘻嘻嘻嘻,不过你是藏不住滴,毕竟暗夜是密探的主场嘛。”

他摸了摸腰间的护身飞镖,嘴角挑了挑。

“我在看你,一直在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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