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Ⅱ篇第五十四章.

       白沃被梳理顺的毛发染上了一抹属于女性的沁香，再换上新衣，气质上仿佛回到了自己刚刚大学毕业那会儿意气风发的时候。

       就连偷偷跟来，躲在暗处的龙垣第一眼望过去，都不由得愣神了片刻。

       母亲在帮白沃扎完辫子后便匆匆离开了，看着那微红的眼眶和不舍的背影，白沃感觉到自己的心也连带着被刺痛了一下。

       似乎对方是真的很高兴能够再见到自己的儿子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只可惜……

       他毕竟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那个“白沃”。

       他们心里念叨的那个“二殿下”，应该再也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那当自己离开的时候，母亲又会有多么伤心呢。

       白沃的表情黯淡了下来，就连龙垣从他身后的影子中现身，轻轻抱住了他，都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阿垣……你能找得到这个世界的白沃和白岚吗……”

       “哪怕能将尸骨带回来……”

       大殿下战死沙场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白沃也只能表示非常的惋惜，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好在上一个世界的白岚还活着，等他回去，他们依旧还是关系极好的亲兄弟。

       听到白沃的要求，龙垣也沉默了片刻。

       他睨了一眼身下阴影处的魔能，魔能们相互扰动，似乎是在思考商量着什么，过了良久，龙垣才回道。

       “我会尽量试试……”

       “……”

       “谢谢你……阿垣……”

       “我们之间，不言谢。”

       白沃脸上的悲伤减缓了不少，他微微侧头，将脑袋枕在龙垣的手背上，被母亲箍起来的辫子也被压在下面，软软的绒毛滑进了龙爪的指缝中，惹得对方不禁摩挲两下。

       “你母亲的手很巧……”

       龙垣夸道，话语间尽是小心翼翼，低下的头颅，眼中满是温柔。

       “母亲”这个话题是龙垣心底永远的一根刺，在上一世，他与白沃相遇之前，他本有机会救下白沃母子。

       白沃的母亲不会去世，白沃的眼睛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们的相遇也不会那样沉重与纠结。

       只是造化弄人，他只求白沃给他补偿的机会，不要记恨于他。

       很显然，白沃也并没有将母亲去世的过错全部加诸到龙垣的身上。

       “从前母亲织毛衣都是跟别的阿姨在网上学了很久才学会的，只是她织的围巾说实话真的不太好看……”

       “母亲的枪法很好，她持枪的样子被父亲看见后一见钟情，才有了哥哥和我，那样摸惯了枪的一双手，做起其他事情来也确实不太利索。”

       这个世界的白母保养得很好，容貌也较白沃印象之中更加光彩夺目一些，还拥有这样一双灵巧的手。

       白沃转过头来，打量着自家的大黑龙，身上穿着的还是他们前不久在酒馆里的那一套，不禁问道。

       “你没有跟那些侍从们一起去换衣服，不会被发现吗？”

       龙垣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自信。

       “我稍微使个魔法他们就被我控制住了，这些狼兽人都太弱，不会发现我的。”

       白沃还是提醒了一番。

       “这里毕竟是王宫里，高手肯定也不少，还是小心一点，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是魔族这件事情来。”

       看自家小白狼一副认真的模样，龙垣也只得点了点头。

       其实他很想告诉白沃，就算整个城里的强者一起朝他攻过来，都没有办法让他后退半步，但毕竟媳妇儿的关心还是很能满足这条大黑龙的虚荣心的，他也就没提这件事。

       一双龙爪放在白沃的肩上，把玩着刚被白沃母亲编好的几缕辫子，看着镜子里变了模样的小白狼，龙垣简直就是爱不释手。

       为什么他的小白狼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王宫里其他的那些狼兽人他看两眼都会觉得烦呢？

       心中虽这样想，把玩了两下过后，龙垣还是不由得严肃了面孔。

       “冰魄的位置，想必小沃你也知晓了吧。”

       “……”

       “嗯……”

       白沃沉默良久，而后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方才在广场上，母亲抱住我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母亲的手很温暖，但胸口处却是一片冰凉。”

       那条戴在母亲脖子上的项链，想必就是用冰魄制成的。

       “我们想要拿走它的话，小沃你的身份是最为方便的，王后肯定是最为信任你……”

       “但是，让我就这样利用母亲对我的信任……”

       白沃不忍心。

       “阿垣，我不明白，母亲他为什么要将冰魄制成项链戴在身上。”

       白沃对于这些魔法物品的功能效果一概不通，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但那本记载了“次元投射”的魔法书里，却将其记载得很详细，魔法符文白沃看不懂，但龙垣却通晓其中的含义。

       “冰魄能将生命力净化循环，整合同属来源的生命力，也能让持有者长葆青春。”

       龙垣说得毫不避讳，天下的女子哪里有不爱美的，他对白沃母亲持有冰魄的原因已经猜了个大概，但白沃确实皱起了眉头。

       在他的印象里，母亲固然有爱美之心，但也从未追求什么青春常驻，时光的流去必然会在她的身上留下皱纹，她也都接受得坦然。

       “‘同属’的生命力是什么意思？”

       白沃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同源的意思，彼此之间拥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们的生命力便能视为‘同属’。”

       一听到这个消息，一丝奇怪的感觉攀上了白沃的心头，但他却说不清道不明白究竟是为何。

       门外侍从们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他们是给白沃送新长袍来的，先前的那件黑红色的白沃说什么也不肯穿，便让侍从们去找了一件中规中矩的符合皇家礼仪的新长袍。

       所谓“符合皇家礼仪”的款式究竟是什么样子白沃自然描述不出来，但他还是相信这些在王宫中工作生活了一辈子的侍从们自然是知道的。

       “你赶紧先回去吧，等会儿晚宴上见。”

       白沃的脸上恢复了以往随和的微笑，转过头来对着龙垣一顿“驱赶”。

       而大黑龙也只得再摸了摸白沃颈间那多出来的几根小辫子，恋恋不舍地遁入了影子里，消失在了房间的阴暗处。

       下一秒，房间的门被打开，侍从们鱼贯而入，依旧是低头弯腰的谦卑姿态，白沃连他们的脸都看不清。

       不过新的所谓符合“皇家礼仪”的长袍倒是很符合白沃的口味，虽然依旧在领口处镶嵌了许多素色的宝石，但至少比之前的那件“杀马特”要强上了不止千百倍。

       穿成这样似乎并不符合那位传说之中的二殿下的风格，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二殿下，之后的生活作息和细节也肯定会有出入，便在这个宴会上先展露三分，为之后的“转性”打下预防针。

       果不其然，当白沃穿着这件“朴素”的长袍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别扭地走进了王宫的餐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怪异了起来。

       有的是打量和鄙夷，但更多的则是探究和疑惑。

       王宫里的路弯弯绕绕无比悠长，白沃从最开始挺胸抬头的气势到最后彻底摆烂走了整整二十分钟，但好在衣服里的束腰将他的身体挺了起来，不至于在众人面前软着身子。

       二殿下回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王公贵族，但却似乎没有传到这座辉煌的建筑群外，贵族们知晓了白沃的“死而复生”，也都在国王的要求下闭紧了嘴巴，不对外声张，其中的缘由尚未可知。

       此时的餐厅比起是用餐的地方，更像是一场属于皇家的舞会，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与王公贵族拥有血缘关系的，如今看见“主角”登场，即使从前二殿下的名声不好，也不能不给国王陛下的面子。

       白沃表面平静，内心却是十分紧张，他踮起脚来四处观望，却发现他家大黑龙正坐在他的国王老爹的身侧，两人正交谈着什么。

       正欲上前去，却被几个端着红酒杯的同龄狼兽人拦住了去处。

       白沃微微睁大眼睛，面前的两只灰狼兽人他都不认识，但很有可能是二殿下的旧友，因为。

       他们的穿搭和先前欲给白沃船上的那件“杀马特”长袍极为相似。

       正红的外套配上黑色革职的衣服，身上少有的一点白便是那胸口处的领巾，衣服上镶嵌的宝石几乎就要闪瞎白沃的眼睛。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

       白沃如此想到。

       两位灰狼青年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身旁也没有长辈的跟随，只是一人带着一位侍从，来到白沃身前简简单单地行了个礼，就欲要上前搭住白沃的肩膀。

       在那么一个瞬间，白沃的余光似乎瞥到了自家老攻额头上几乎就要暴起的青筋。

       龙垣本体即便没有看向这边，但白沃知道，自家老攻从来都不止有一双眼睛。

       他灵巧地扭开了那条将要搭上自己肩膀的手，成功救下了这条刚登场就差点要领盒饭的“小龙套”的性命。

       龙套灰狼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讪讪地给自己打了个圆场，语气轻飘地朝着白沃问道。

       “殿下消失了这么些日子，难不成是在外边物色好了对象，玩腻了才肯回来？这不得跟好兄弟们分享一下。”

       一旁的另一只灰狼青年附和似的点了点头，然而白沃却被这一轻浮的语气震惊到了。

       什么对象值得自己抛弃父母和王子的身份离家出走，逍遥快活，却又在享受了半年之后随意丢弃？

       白沃的内心很不痛快，即便他知道二殿下曾经的为人不太行，但直到这两位“友人”的来访似乎便让他对“自己”的认知更加清晰了一些。

       两只灰狼兽人打量了他一番，又开始对着他身上的衣服挑剔了起来。

       “殿下的口味变了，从前殿下可从来不喜欢这样的风格。”

       “殿下你以前不是说穿成这样就跟个下人没什么区别吗？等宴会结束哥喊上几个人，咱们去‘春满园’点上两坛酒，再叫上几个帅哥给殿下您‘洗洗尘’，您的好几个相好看见你回来，肯定巴巴地跪下上来舔您的……”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灰狼青年就用手肘顶了顶他，这里的场合并不适合说这些话，但白沃几乎已经将后半句踩了个七七八八，脸色有一些难看。

       这个世界的白沃也偏好雄性？而且父母也没有反对？

       但即便是这样，去找青楼男女支对于一国的王子来说也太过于掉面子了吧。

       “再看吧。”

       白沃随便甩下一句话，就欲绕开这两只灰狼兽人，却没承想刚走一步就差点撞在自家老攻的胸肌上。

       龙垣换上了一身红金色类似于上一世军装风格的宴会服，和身为国王的白戾站在一起气势也丝毫不输。

       白沃不知道龙垣在一旁偷听了多久，自然也就没有听见两只灰狼兽人要给白沃找几个“相好”时脸上的表情有多么阴冷。

       灰狼青年们给一旁的国王行了礼，姿势和态度与刚才对白沃简单行礼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行礼过后人便都退下了，临走时还拽了拽白沃的衣角给他使眼色。

       “晚上咱们几个不醉不归！”

       “……”

       谢谢，我可以拒绝吗？

       没容白沃拒绝，两只小灰狼便溜进了人群之中没了人影。

       白沃很无奈。

       从前二殿下大概跟他们关系真的很好，但白沃却对这种画风的朋友接受不能。

       他按照方才跟侍从们练习了许久的姿势朝着自己的父亲行礼，也总算没有差错。

       国王和王后二人看着白沃身上与他平日风格不符的长袍，都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的朋友们似乎很高兴你能够回来，这些日子你经历了什么，方便跟父亲讲一讲吗？”

       白戾的脸上是难得温柔的表情，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一抹温柔并不达眼底，属于国王不怒自威的气势要盖过他身上所有的柔情，给白沃一众清晰的认知。

       他先是一位国王，才是一位父亲。

       跟这样的父亲对话，白沃顿时感觉压力极大，即便母亲和龙垣都在他的身侧，他都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谎话。

       他并不知晓二殿下真正的遭遇，索性也只能说一些模糊的过程。

       “我……儿臣在外游玩时被不知什么人打晕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梅塔威尔的拍卖行里，是这位……阁下相救，才能够逃出来。”

       白沃往一旁龙垣的方向站了站，黑龙要比他高上好许，站在身旁也莫名有一种安全感。

       毕竟……

       他也根本没有说假话。

       他确实是在梅城的奥克塔本拍卖行被龙垣救下的，只是彼时的“龙垣”还并不是他熟知的那个龙垣，而是魔域的魔王。

       白沃全程都低着头，依旧能够感受到来自父亲审视的目光，过了良久，似乎是确认了他似乎并没有撒谎后，白戾才缓缓开口。

       他的目光转向龙垣。

       “既然阁下是救下吾儿的恩人，吾自然会以最为高档的礼制感谢阁下的举动。”

       语毕，他用手中的红酒杯轻轻撞向一旁的大理石柱，悠长的声响顿时令这个大厅肃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