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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线(九)

2022-01-24 10:26 作者:青海人民出版社  | 我要投稿

文/王宗仁

       “在工地过封斋节,特别而有意义。回族弟兄们把一个月的节期浓缩到一天之中度过。马珍带着回族兄弟来到工地一旁的山顶上,朝着家乡的方向作了虔诚的礼拜和祷告。

       之后,按照慕生忠的安排,大家走进温泉泡了一个热热乎乎、清清爽爽的澡。慕生忠躺在温泉水里,觉得整个雨天就是浴室,躲在云层中的太阳就是喷头。真的好爽!”

       他无声,马也无声。

       还不能称为路的路压着嗓子承受马蹄的任意敲打,路也无声。他有马不骑,默然地紧靠着马尾巴走。问题是,谁也没能从他的沉默里听清他此刻的心音。他需要先凝固,再奔腾吗?

       他,慕生忠。

       站住。他望着前方,有一顶帐篷悄然难防地出现于山坡下。草绿色军用帐篷。那是先遣队建立的霍霍西里站。

       “走。进站,住下!”他果断地说。

       “不是要赶往穆兰乌伦河吗?”通信员提醒他。出发前确实没有在霍霍西里停留的打算。

       “进站,住一夜!”口气还是那么果断。谁说没打算停留?我只是说过目的地是穆兰乌伦河,可没说中途就不歇脚的话。

       通信员一个手势,马便很顺从地朝通往那帐篷的方向拐去。

       仍然没有路,一切都显得异样陌生。马走得很艰难,逆风,飞沙,四蹄总是踏不稳当。慕生忠心疼马,走在前面给马开道。修路人是不是注定要走在没有路的地方?

       慕生忠在去穆兰乌伦河的途中,确实要在必经之处霍霍西里这顶帐篷里留宿一夜。说必经是因为这儿有修路的工程队,虽然就是最让他放心的马珍带领的那支队伍,又转战到了这里,但他还是不能绕过去。马珍不可能没话对他讲,他也很想见见他。当然,霍霍西里美丽动心的自然风光也会留住他的目光和脚步。他说过炮火里征战几十年,错过了多少良辰美景。不是没有动心思,而是动了心思也是空空一场。今天,乘落脚霍霍西里歇息的机会,顺便欣赏一番这里旖旎的风光。

       修路大军的气势正是霍霍西里涌动生命的潮海。一些生命在诞生,另一些生命因诞生而要离去。这样的时刻,慕生忠不能离开这个空间而招摇于生死之外。

       霍霍西里是名副其实的神奇。

       今天的可可西里,那时在地图上标的是霍霍西里,这四个字的旁边还画着一个特别明显的村镇符号。实际情况是,在修青藏公路的人们未到之前,这儿既无村更谈不上有镇。这个村镇符号是名不符实地代表着一片茫茫无边际的荒野。许是久待荒原的人向往炊烟,向往人畜杂嚷的和声,才异想天开地画了这么个符号。用多少年后慕生忠回顾往事时的话说,那是我们在设计一个村镇,先是村,后变成一个镇。如果连设计村镇的勇气都没有,创造生活从何谈起?

       慕生忠一行在广袤的霍霍西里前行,嘚嘚嘚的马蹄声仿佛敲在遥远天边某个地方的石崖上,反弹回来,脆脆地响着。与慕生忠同行的是两个年轻娃娃,他们的名字叫牙耀明和马路力。这两人比修路大军先一步闯高原建立霍霍西里站,他俩立了汗马功劳。慕生忠抬高嗓门叫着两个年轻人的名字说:“马路力,牙耀明,你俩是霍霍西里站的创始人,日后公路修通了,这儿变成繁华的小镇,你俩就一个当镇长一个当书记吧!那时可别忘了好好招待咱们这些修路的弟兄们!”小马说:“会的,不过那还不知是牛年马年的事呢!”

       霍霍西里历来被人称作无人区的蛮荒野地,寂静得好像是地球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天和人挨得很近,头发梢擦着白云,天幕犹如一个偌大的帽子扣在脑袋上,随时要塌下来把他们整个地埋掉。时不时有一些来路不明的雨点落下来,淋湿了他们的衣服。慕生忠谈笑不止,说这个世界如果还有人,那就是我们这些修路人了。他还说,你们是不是有这样的感觉,脚和腿再也不是长在自个身上了,好像另外一个地方另外一些人的脚带着我们走路!马上有人接上去说,政委,真的,我的脚不是我的脚了!大家听了哈哈大笑。他们就是这样惶惑、犹豫地走在霍霍西里。稍远处的山冈也像奔跑的马追赶着他们。

       大地静悄悄,死寂。静得连太阳洒到地面的声音都听得到。为什么没有一声鸟叫呢?寂静是可怕的躁动。如果真有鸟叫,这寂静就会被啄破,也就找到了寂静的本身。

       突然,牙耀明又惊又喜地喊道:“快来看,野牦牛!”

       所有的目光被他这声惊呼牵了过去。远处的草滩上有五六头牛,有的扎着头吃草,有的仰天吼叫,还有的卧着甩尾。离他们很远,离天边很近。

       慕生忠分辨事物的能力在什么时候都是大家公认的。他反问一句:“你们睁大眼窝再看看,不要把舅当了外甥,是野牦牛吗?”

       牙耀明马上纠正了自己刚才的误断:“不对,好像是家牦牛,有人放牧。”

       马路力也看出了门道,说:“牛背上还骑着人,两个人。要是野牦牛,谁找死呀,敢骑?”

慕生忠说:“那是打猎的人。霍霍西里是‘肉库’,除非傻瓜才不眼馋它美味可口的肉呢!”

       总是不安分的热血青年牙耀明从来不按捺自己的激动,他没听慕生忠的招呼跑上了一个丘包,手卷喇叭筒扯长嗓子喊道:

        “阿噜(藏语喂的意思)!”

       糟啦,这一喊那两个骑在牦牛背上的人打了一个长长的口哨,牦牛撂开蹄子就朝山沟奔跑。

       慕生忠说:“我们在高原上修路,不管刮风下雪,或是白天黑夜,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我们自己这些熟悉的面孔。当然我们永远都不会腻烦自己和自己的同志,甚至有一日如果看不到其中的一个,我们就会觉得这个社会一下子缺失了一大块。真的,大家会有这样的感觉。”慕生忠说到这儿,望了望还在往远处逃跑的那两个骑牦牛的人,说,“我们毕竟是在为这个社会干一件大事情,我们需要结识更多的人,人多了我们的热情我们的力量才会更好更多地发挥出来。今天,我们好不容易遇上了两个牧民,应该让他们知道这条路快修起来了,让他们明白修这样一条路有许多他们想象不到的困难。还不赶快留住他们做个伴。我们是为他们修路的,我们也需要他们和我们为修路一起做些事情!”

       牙耀明和马路力紧追不放过。一个跑在前面,一个随后紧跟。没想到这么一追误会更大了,两个牧民把驮在牦牛背上的东西掀掉不要了,拼命地跑。

       慕生忠喊住了那两个挨刀子的愣娃:“笨蛋,死鸭子也会让你们追得飞了。把手里的家伙放下,有一个人上去就行了。告诉对方,我们是修路的解放军!”

       马路力单身空手上前,用不太熟练的藏语喊道:“我们是修公路的,藏汉是一家人!”

       马路力反复喊着这样的话,慕生忠生气地说:“你的脑子就一根筋,不能说别的话让他们听听。”

       马路力这才开窍似的说了些我们是毛主席派来的为藏族同胞谋幸福之类的话。两个猎人放慢了脚步,其中一个人停下。接着另一个也停下了。他们都背着杈子枪,果然是猎人。最先停下的那个猎人扬着双手朝马路力走来,双方相会,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

       慕生忠这时也走了过来。

       对话。牙耀明很不流利的藏话只能使双方对于对方的谈话明白个大概意思。

       两个藏胞牧人开始不相信他们遇到的是解放军。霍霍西里虽然属于无人区,但是恶人坏人拦路抢劫的事也时有发生。马路力再三解释后,对方固拗的认识似乎才有所改变。一个猎人用手指着自己的下巴伸手向马路力索要什么。慕生忠看得出对方有了一点松动,但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便让牙耀明探问究竟。牙耀明终于弄清楚了,那是向他们要毛主席相片,意思是说:“毛主席下颚上有痣。”

       慕生忠提醒牙耀明,你们不是带有日记本吗,本本的第一页就是毛主席相片,撕下来送给他们。

       这一温暖的动作,一下子拉近了双方的距离。慕生忠竖起拇指给对方。

       牙耀明和马路力各自撕下自己日记本上的毛主席像递了上去。两个牧民赶紧在皮衣上擦干净双手,接过了毛主席相片,贴在前额上。他们指指自己的胸膛,又指指慕生忠们的胸膛,再把两个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意思是说,咱们原来是一家人,刚才误会了。

       雪化了,冰消了,他们和我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终于到达。

       慕生忠带着两个藏族猎人回霍霍西里站。他对牧民说,你们已经出来好些日子了吧,野天野地的很辛苦。今天我们的站里可以作为你们的家,歇口气,吃顿饭。两个牧民很是感动,让慕生忠骑上牦牛赶路。慕生忠忙摆摆手说,我可不行,牦牛见我骑它肯定会尥蹄子的,弄不好还会被牦牛骑上。我享受不了那种待遇,还是坐“11号”吧。这个,咱行。他说着拍拍自己的两条腿,牧民明白了,大笑。

       两个牧民在霍霍西里站暂住,慕生忠和他们愉快地交谈起来。藏族翻译在场。

       两位不速之客是300里外青海省曲麻莱县的牧民,为求生计,他们千辛万苦跋涉到霍霍西里狩猎。这里丰盈的野生动物资源,每天都会让他们能有百十斤的新鲜收获,等到足够五头牦牛驮载的野生动物肉到手后,他们才返回家乡。一般的猎户一年只能出门一次来霍霍西里狩猎,只有那些身体强悍的猎人一年能跑两次。他们的腿跑瘦了,脸晒黑了,脖子饿长了。为了一家老少的生活,所有的苦涩都心甘情愿地咽得下去。

       慕生忠听得心儿酸痛,他问:“来这儿打猎的牧民多吗?”

       一位猎人答:“很少。只要日子凑合着能往前掀着过,没人愿意丈量这么长的路受罪。”

       稍停,那人又说,“我们听说内地的人被苦日子逼得没有出路时就走西口。曲麻莱的藏家人也是被逼到霍霍西里来的,有的人走一回霍霍西里把命都搭上了!”

       “搭命?为什么?”

       原来在很早的年代,霍霍西里曾经零零散散地留住过一些过路的藏族和蒙古族牧民,他们多是靠打猎过日子,也捎带着放牧。打猎就那么容易吗?放牧也不会轻松。心里装满忧伤的流浪人是最脆弱的,也许在一场风雪中永远倒下,也许被一群野狼吞噬。想象不到的灾难还有呢。这些游荡不定的牧民清清楚楚记得霍霍西里上空乌云翻滚的那一天,来了国民党马步芳的队伍。从此,这个原本就不安宁的荒原变得更躁乱了。官家兵拦路抢劫,藏家与蒙家打冤家,各家内部之间也互相械斗。那些怀里揣着乱世谱的官家兵不就图个浑水摸鱼吗?他们今日站在这一家帮着殴斗另一家,明日又合伙另一家抢杀这一家。老百姓受蹂躏。官家兵勒索钱财打死牧人从不问罪。他们敲掉你的门牙,还说是你的脑袋没长好,要你去修理脑壳。就这个世道这么折腾了几年,原本稀稀落落的不多人家死的死,逃的逃,霍霍西里变成了无人区。今日,你在这里想见个人,比见一头野牦牛还难呀!

       慕生忠听得认真,入神。他的两只眼睛一直望着两个牧民身后的那座山下,给人的感觉是他要望穿那里并不太多的一片黑暗,让他们身边的天渐渐亮起来。他对牧民说:

       “现在解放了,霍霍西里的天亮了,欺侮牧民的马步芳的队伍再也回不来了。眼下,解放军正带着民工修青藏公路,牧民过安宁日子的年景很快就到来了。你们安心放牧,打猎,霍霍西里是老百姓自己的天地。”

       两位牧民给慕生忠献上了哈达。这条从家里带来的哈达一直藏在他们藏袍内的口袋里,遇不上可亲可敬的人他们宁愿再带回家乡。那是永远也不会轻易露面的藏家最珍重的礼物。

       牧民在霍霍西里站住了三天,每天都用他们的猎物为修路人改善生活。这是大家的日子过得最有滋有味的三天。四天头上,牧民就提出要回家,说是家中老少等着他们打猎挣钱糊口呢。慕生忠说:“是呀,谁能不想家呢,何况家中的妻室儿女还等米下锅。记住和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吧,说不定公路修好了,我会到曲麻莱走一趟,那时你可不要见了我们头一拧不认这个患过难的修路朋友!”那牧民忙说:“看首长说的,只要首长不嫌牧民穷,我们会争着轮着请你们到家里做客。”

       慕生忠送走两个牧民,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端起酒壶正要喝时,门里走进来马珍,他撞了一鼻子酒味。

       “政委,一个人喝闷酒有啥味道,我陪你来了!”

       “算你马珍没有福气,酒壶里剩下的酒就够抿一口了,有我在就没你的份了。你说吧,是你喝还是我干掉它!”

       说着,他根本不等马珍回话,就端起酒壶一仰脖子,倒进了嘴里。

       马珍笑笑说:“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夺政委的酒呀。这样吧,前面有两户游牧的牧民,我设法给你弄点青稞酒来。”

       慕生忠不接这话茬,却说:“马珍,你今个儿急急慌慌地跑来找我,不会就是来给我弄青稞酒的吧!快快说,是修路遇到了什么困难吧!”

       马珍说:“哪里,只要困难困不死我马珍,只要我的腿那根筋还能迈动,我的嘴还能说话,就不会给政委撂挑子,也不会在你面前诉苦。是这样的,我另外有一件事来给政委汇报。本来不想麻烦你了,自己做主解决得了。后来思来想去,还是要请示一下你为好。”

       慕生忠说:“你这个马珍什么时候也学会拐弯抹角地耍嘴皮子了。瞧你这个啰啰唆唆的熊样子,还不赶快说说,到底有什么事!”

        原来,从这天开始是伊斯兰教的封斋期,按回族不可更改的风俗,封斋期一个月内白昼不能进食。马珍的工程队里有百分之七十多的人是回族,封斋期白昼不吃饭,天啦,怎么干活?这么大的事情理所当然要给政委汇报。

       讲完这个情况后,马珍说:“修路与封斋节撞了车,从大道理上讲,谁个大谁个小,我们心里清楚。可是,具体处理起来,还有难度。所以,特地来向政委请示……”

       慕生忠打断马珍的话,说:“姓马的,你听着,修路的回族兄弟主要集中在你的队里,你自己不想办法反而来向我老汉讨要办法。现在我就是先要听听你的想法。”

       马珍故作为难地说:“我如果有办法,就不来找你汇报了!”

       慕生忠说:“马珍,你少来这一套。如果马珍办事没有想法就不是马珍了,快把你的打算说出来!这回破个例,我听你的。”

       谁都会佩服慕生忠对部属了如指掌的熟知。马珍笑了笑,这才一五一十地讲出了实话:“好,首长算是把我摸透了。我们是先斩后奏,现在就给您汇报我们对如何度过封斋节的打算。我们队里几个头头已经和全体回族弟兄商量过了,大家一致的认识是,一个月的封斋期如果白昼不进食,势必会影响施工。平时可以这样过节,眼下万万不可取。所以,我们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今年的封斋节就破个常规,不必要一个月禁食。修好青藏公路是头等大事,用实际行动修路,就是热爱我们的伊斯兰教。”

       慕生忠接上去说:“公路要修,还要快修。过封斋节的习惯也要遵守,而且一定要遵守!在这一点上,不能顾及这一面而舍掉另一面。我看这样吧,咱们放三天假,事不离三嘛,也算个吉祥数字。这样既让大家过了自己的节日,又没有更多的影响施工,这也是两全其美的事!”

       马珍说:“我代表全体回族弟兄感谢政委的关心。但是,不过封斋节这是我们回族弟兄们的一致意见,怕是不好改变了。”

       慕生忠说:“什么不好改变了,你回去做做大家的工作嘛,他们会同意的。”

       马珍拗不过慕生忠,只好返回队里传达政委的意见。这一回算慕生忠错估了形势,绝大多数回族同志还是坚持要用修路的实际行动过节。慕生忠看到难以改变大家的既定安排了,就果断地提议,举行一次礼拜,作为封斋节的仪式。大家很痛快地同意了,人人拍手称好。

       那一天,慕生忠再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特地批准给回族民工放假一天。他说,我们把一个月的事放在一天做完,这是为了修公路,为了给西藏人民送去党中央的关怀。我向各位弟兄们鞠躬作揖了!

       之后,由马珍带着大家来到工地一旁的山顶上,按照伊斯兰教的规矩,面向西南作了虔诚的礼拜和祷告。

       几个修路队的其他民族的同志提出,为了祝贺回族佳节,他们加班加点,把回族弟兄们的误工补上。修路总队这一天为施工队的回族同志送去了一头牛,让他们过一个丰盛的节日。没想到的是,回族同志宰了牛做好了饭菜,却不愿单独吃,一定要全队所有同志一起吃。兄弟民族的同志再三推辞也无济于事,最后只好共进晚餐。他们感激万分地说,我们也跟着回族同志过了一次难忘的节日,今天吃的是民族团结饭!

       举行完礼拜仪式从山顶下来,马珍就兴致勃勃地带着弟兄们回到工地干活。走在半路上被慕生忠拦住了:

       “马珍,你想干什么去?”

       “到工地修路呀!”

       “简直是乱弹琴!不是说好放一天假吗?别胡来,说休息一天就是一天,不要加班。我可是说话算数!”

       “政委,仪式已经举行完了,弟兄们都很满意,情绪很高。闲待在帐篷里怪难受的,心又慌手又痒,闲不住!”

       “谁让你们闲待着?我早就安排好了,到温泉去洗澡。让同志们好好泡个温泉澡,痛快痛快!”

       马珍听了一笑,不以为然地说:“洗什么澡,整天泥头土脸的,洗了还不马上又变成了泥猴!”

       慕生忠打断了他的话:“胡说!洗得干干净净的才能把活干好。”

       离工地不远的山里,有一处温泉,日夜不息地冒着腾腾热气。那热气像一双双柔软多情的手臂,捧着从地心深处采来的热烈的微笑,喷涌而出。

       回族同志们带上脸盆,提着洗漱袋,一个个像快乐的小鹿,颠跑着来到温泉边。这里真是冰雪世界里的另一个天地。人还未靠近泉水,温和湿润的风就扑面而来。蹲在软软、柔柔、暖暖的水里,你才会感觉到或者看到,水并不是从一个泉眼冒出来,而是许多细细的石缝间都在往外涌着水。水周围长着一片片青绿色的草茸,还有一些赭石色的碎花在水波之上的微风中摇曳着。谁做梦也没有想到,在高原上还会有这么一个美丽温柔的地方。同志们钻进温泉里,久久地泡着,闭上眼睛尽情地泡,仿佛整个身体与水融为一体,浑身舒爽,满心幸福!

       大家洗完澡回到霍霍西里站,一个个显得新头净脸,眉清目秀,好像换了一个人。马珍对慕生忠说:“今天这个封斋节过得太有意思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慕生忠含笑而答:“最有意义的事你还没有进行呢,等着吧!”

       马珍不解,问:“按你的指示,该做的事都做了,做礼拜,洗温泉澡,还有什么事没做?”

       慕生忠说:“温泉里最热的水可以把鸡蛋煮熟,你试验过了吗?”

       马珍傻笑:“还煮鸡蛋呢,已经快半年了连鸡蛋皮都没见到!”

       慕生忠不吭声了,若有所思。他很后悔,不该提这个话头。其实他也一样,有半年没吃鸡蛋了,干吗偏提这事,是馋的了吧!

       许久,慕生忠起身。他甩了一声马鞭,偌大个霍霍西里瞬间便缩成一个马鞍。之后,他只身出门,朝温泉走去。他也该泡泡温泉了。

       他钻进了温泉,这些天来,高原上的风把他浑身的肉吹得又酸又痒又痛。此刻,温泉水一泡他感到酥酥的舒爽。

       天,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还夹带着雪粒。他躺在温泉水里,觉得整个雨天就是浴室,这么大的浴室。躲在云层中的太阳就是喷头。太阳雨,淋浴。真好!洗着洗着,他竟然自己编词唱起了陕北信天游——

       清冽冽的泉水蓝格茵茵的天,

       我慕生忠泡澡在雪山下面……

摘自《共和国青海记忆丛书》之《青藏线

青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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