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浅】夹竹桃(be)
(古风短打,糙)
(注:夹竹桃,常见的观赏植物,可药用。但有毒,可致死。)
崔护有诗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题记
诸侯纷争的战鼓又擂响了。喊杀声震天,而周深只是悠闲地坐在远处青山上的一株桃花树上。阵阵春风吹过,几片桃花瓣落在他的碎发上,又顺着他的头发,沿着鬓角,奔向另一阵风,走向他乡。周深不在乎这些细节,他凝视着蓝天,青山。若是这一切都没有染上绛红,该多好。
突然,一个红衣襟映入眼帘。
“阁下可是周公子?”
他回眸,凝视这个一眼把他认出来的人。一身红黑相间的武士衣,一柄长剑提在身上。周深不认识他,但知道,以他的名誉,常常见到许多慕名而来的侠士,这也不为稀奇。
“不才,正是。敢问……”
“姓周名浅,亦蓟州徵国人士。”
周深猛的抬眸。他似乎明白了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来找他。
“同为徵人,自不必多礼。”沉吟许久,周深只悠悠说出这一句,翻身下了桃花树,搬起在树干边立着的古琴,放在一块青石上,自己则跪坐在青石后,轻抚琴弦,唱的是《易水歌》。
一曲唱罢,周浅握着剑柄默默听着,等待最后一个音慢慢飘远,周浅轻轻吐一口气,终于开口。
“如此看来,周公子已经知道小人此行来的意义了。徵国危在旦夕,尔等子民不能见晋国兼并而放任不管。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不如……”
周深当然明白。不然他也不会弹奏《易水歌》。面对这位初次相见的后生,他早已看出来他不是等闲之辈。但是,这位后生终究是要为历史陪葬的,自己,又怎不是……生于乱世,便注定是贱命一条。周深只是叹息,不愿意打断后生的话。
“有夫专诸之刺王僚也,聂政之刺韩傀也,要离之刺庆忌也,荆轲之刺嬴政也。今天下又陷此局面,而小人报国壮志难酬,何不做专诸、聂政、要离、荆轲耶?”
“可……”
周深这时突然怪罪自己懦弱。他看到远处有株芳香诱人的桃花,又猛然一愣。
“此乃夹竹桃,甚为美艳,然存剧毒,可致死焉。今若往晋都,则食夹竹桃也,不如一观。”
周深抿了抿嘴。他当然明白,不报国是不对的。但这种社会,能独善其身已是万幸,什么高官厚禄、出人头地,全是奢望。
周浅骤然变色,双眉倒竖,拔出宝剑,站在周深面前,面露冷笑神色。“想不到周公子竟是如此软弱之人!大丈夫生为国之黎民,死为国之伥鬼,岂有处江湖之远则独善其身之理!”
周深顿时脸涨得通红,显得局促。“非也,非也……”周浅默默收起剑。“夹竹桃,世人皆知有毒而不敢碰,然其可入药,于人有益。采者、入药者不知其毒焉?亦有采者,亦有嚼者。此举葬一人身,而换天下黎元之太平,何乐哉!”
周深再也无言。他回身,又慢慢抚琴。他乱拨琴弦,一曲下来显得杂乱无章。对人才的热爱,和难以挽留的遗憾;对自己懦弱的责备,和对半生的无奈;对时局的慨叹,对历史的惋惜,对未来的期盼……
周浅却说,那是他听过的,最美的曲子。
他好像,听出了他自己。
周深知道,这个时代的英雄,都是这样的。
……
后来,周深再没有见过周浅。
可周浅,成了盖世的英雄。
周深无数次脑补到周浅的身影,站在大殿上,愤然掏出匕首,朝着晋君狠狠刺去……就一步,就差一步,只是这一步,他的双臂却被无数涌上来的甲士牢牢锁住,匕首落在地上,像他的心一样……他的臂被缚住,但他的心没有,他绝不会屈服!这份不甘融入热血中,成为了染红残阳的丹墨,成为了那一腔不忍凝视的绛红。是被制服也不肯下跪的执着,是人头坠地的最后一丝低吼……君王的失魂落魄,百官的震惊不已,却成了他一举成名最好的陪衬,可惜,他再也听不到了。
周深不忍再凝视山中的野夹竹桃。他总想起周浅对他说的话,那些话,让周深动摇了他“处江湖之远”的想法。
……
晋国统一了天下后,周深主动去投降,并进宫做了乐师。晋君很喜欢听他抚琴唱歌,便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对他颇为信任。周深看着这位君王,只是好笑。
终于,时候到了。
那日,晋君又邀请周深来抚琴。周深冷冷一笑,抱着琴走进大殿,稽首行礼。他抬手抚琴,等到晋君听的如痴如醉时,便见他慢慢挪着步子,朝着周深的方向走来了。周深点点头,心里念着“天助我也”,一抖手抽出一把匕首,朝着晋君的心窝狠狠刺去。
周深只觉眼前红光一闪。他正因为大仇已报,却觉自己难以拔出匕首,再定睛一看,原来是晋君死死握住匕首,手被划破,鲜血横流。晋君一抖手施力,把周深推了一个趔趄,向后连连倒退几步,撞在一根粗柱上,坐倒在地。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三五武士,将他绳捆索绑。
晋君将匕首一把扔在地上,只是冷笑。“自你进宫那日起,丞相便叫朕处处提防你,说你是徵国人,自然不怀好心。今日朕一见,原来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可惜,你当朕如庸夫了。”
“呸!”周深怒发冲冠,朝着晋君连连骂去,忍不住挣脱捆绑,但却无能为力。“你这昏君,挑起无数不义仗,将我家屠,将我国亡,你便是阎罗转世,死入地狱,不历轮回!今日我计不成,乃天命也。要杀要剐,切莫施软!”
晋君真的生气了。他劈手抓过龙书案上的竹简,一把砸在周深头上。那竹简甚为坚硬,还有些细岔,能划破面庞。周深只觉脸上烫热,鲜血顺着额头淌到脖颈,却依旧不肯嘴软。
“你这无道的昏君!”
“放肆!!杀!!朕当然要杀!!来人——”
晋君说到这里,旁边的小太监突然跑过来耳语了两句。晋君狡黠一笑,点点头。
“甚妙!来人,那一把花剪来!!”
下人呈上一把花剪。皇帝亲自走到周深眼前,残忍的将周深这十个指头全都剪了下来。血淋淋十个手指头,痛的周深一阵乱叫,却依旧不把态度放软。
“你不是琴师吗?我将你手剪断,看你还敢不敢顶嘴!!”
“你……你……”周深凝视着血流如注的手,痛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晋君气的青筋乱跳。他又命人把周深拖出去打一百板子,若是活活打死便好,若是没死,再拉出去枭首。这一百板子打的周深数次昏厥、伤痕累累,却竟然没死。皇帝冷笑,看着遍体鳞伤的周深。
“活罪受够了,也该送你上黄泉路了。”
周深喘着气,已经站不住了。衣裳被鲜血打透,腰几乎折断,十指已经没有了,双手只是一团血肉模糊。周深已是废人,却依然坚挺着,不说一个降字。
“既然如此,臣……奴……我……谢过陛下……昏君……”
语无伦次,显得有些滑稽,却是十分悲哀。
眼前闪过的,是那株夹竹桃,和周浅的身影。
“传朕旨意,贱人周深,入宫三月。身为琴师,妄图行刺君王,罪不容诛。令将其推上市槽枭首,死后车裂,曝尸于野,以儆天下。钦此。”
周深被两个侍卫架了出去,背后被插上了死令牌。他心里太清醒,皇帝喜欢乐曲而尽了最后一份情谊,才让他死后车裂,不然早就让他活受罪了。如此,也好。
便让我,踏周浅的后尘吧。
鬼头刀上的红缨,随风猎猎作响。周深被押着跪在地上,等待着命运的审判。旁边的监斩官轻蔑的看着周深冷笑,把死令牌从周深背后抽出来,坠在地上。
“斩!”
残阳如血。
想必周浅那天,看到的也是这般景色吧。
周深没有叹气,没有气馁。他心里想的,只有周浅。
他默默闭上眼,想到了周浅说的夹竹桃。
我和你,一同嚼着夹竹桃……
耳畔一阵狂风,一腔血穿透斜阳。
相同的下场。
周浅的背后有周深,周深的背后,是亿万慷慨悲歌之士。他们不怕夹竹桃,他们如周深和周浅一般,愿意咀嚼它,愿意让他造福后人。
而他们和周深不同。
周深嚼了两份夹竹桃。
一份与所有人相同,另一份,是周浅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