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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重置版 第十五章 双城

2023-01-03 20:02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第十五章 双城

        历史的时针指向了1984年9月1日。

        陆远征艇长表情凝重地回过头来看向我,用左手指了指右手扶着的潜望镜。

        我穿过拥挤着声呐兵和电讯员的狭窄艇舱,来到了远征舰长空出的观测台上,并从潜望镜里看到了夜色中的斯大林顿。

 

        战争改变了一切。仅仅在两年前,想要从潜望镜里看到这片土地还不过是一个缺乏军事常识的笑话,但1983-1984年间的冷战期,却给这座曾经的美国首都特区带来了自建立二百年以来都未曾有过的剧变,苏联人竭力彰显着他们对前合众国故地的统治,握着橄榄和箭的雄鹰被替换成了闪耀于地球之上的镰刀铁锤,华盛顿特区也改易为了“斯大林顿”,比起这些形式和名义上的变迁,水文地理受到的人工改造将更加深刻且不可逆地为时间所铭记。情报部门提供的斯大林顿地区的军事测绘地图每月都要修改更新,整个世界都在屏息中眼看着波托马克河被一亩亩拓宽成了波托马克湾,原本对于舰队作战而言太过狭窄的河道汇入了大西洋,成为切萨皮克湾的一部分,我们难以想象苏联人是如何在短短两年之内完成这一切的,持续且异常的地震波检测信号,则令人猜测红军在这项奇迹工程中动用了核武器,正如他们在萨密卡津斯克(注:苏联于1966年在其中部的萨密卡津斯克地区用一枚20万吨当量的氢弹进行地下引爆,成功开凿出了一座800万吨级的水库)做过的那样。这确保了驻扎于美国占领区南部的红海军舰队可以随时靠近斯大林顿提供有力支援,以便巩固苏联人在这片新领土上刚刚建立的并不牢固的统治——同时也为我们从海上潜伏抵近斯大林顿提供了可能。

        从潜望镜里观察夜色中的斯大林顿,就好像看见了永眠于海底的亚特兰蒂斯,灯火管制使得整座城市都隐没在夜色中,只能隐隐看见巡逻的“猎狼犬”式直升机编队在摩天大厦的混凝土丛林之上游弋,有如在骸墟之间游走的鱼群。声呐的回响和海水拂过艇壳的沉音,混合成一片空洞压抑的旋律,将我们淹没在茫然的死寂之下。

        潜艇没有眼睛,声呐是她的耳朵,是指引她在处处潜伏着危险和死亡的幽深海底中行路的最有效官能,潜艇兵们也因此面临着一片必须谨小慎微的声的战场,眼下我们是在敌对国的“后院泳池”里“泡澡”,任何噪音都可能导致我们被近在咫尺的苏军反潜声呐发现,不仅全舰都进入了严格限制设备运行噪音的静默状态,甚至水兵们也习惯性地停止了一切非必要的交谈,因此我学着远征艇长,没有用语言,而是用一副同样凝重且困惑的表情向他传达了共识:岸上的情况确实很不对劲,简直就像是临战状态,即时是在新入主的苏军占领管制之下,这种程度的戒严对于一座军事政治首府而言也仍然显得太不寻常了。

        一片猝发的爆炸声,被凝冻一样的海水加速传播到一种空洞且令人无处可逃的可怕状态,我们即使隔在舰艇里也感到内脏在这巨大声波的冲击之下像中了枪一样狠狠一痉,原本把侦听设备调到最高灵敏度的声呐兵们被震出一副副撕心裂肺的痛苦表情,纷纷摔了耳机捂着两耳痛摔在座椅或地板上,看来得受一阵子耳鸣和失聪的苦楚了。我把双眼贴回到潜望镜上,波托马克河上游穿城而过的一段,是仅存下来未被拓宽掘深成“海湾”的河道,分割着五角大楼所在的西岸和白宫所在的东岸,一大团混浊的浓烟弥漫在两岸之间,原本横亘其中的桥体却变成了一段空缺。

        后续的爆鸣和崩坍之声还在接连传来,这些巨响的干扰掩护使得艇内的静默纪律得以放宽,我像久潜之后浮起来换气那样开了口:“阿灵顿大桥被炸断了!”

        “我们被发现了吗?”远征艇长急切地追问,他无法亲自通过潜望镜确认岸上的情况,急于判断是否需要命令潜艇开机规避。

        “不是冲我们来的。”我答道。我们似乎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一场突发战斗的隐藏旁观者,仅通过潜望镜很难判断交战双方的身份,夜幕之中只看到武器开火时的焰光剧烈闪烁,坦克装甲的某一道侧面剪影不时在反光中显形又迅速被黑夜重新吞噬,直升机的桨翼在低空泛起一圈圈空气波纹的圆舞,夹有曳光弹的机炮弹道,凌空划下一串串狂奔着的火药的“脚印”,在夜的底色上镂空出无数残碎的光影,这一大片闪电般的交火痕迹大体上是从东岸远离河道的一侧向靠近断桥的一侧推进,不时夹杂着装甲车辆在冲击攻势下退避无路而跌砸进河流的冷光和水响。

        我把潜望镜位让出来给远征艇长继续观测,并重新接通了先前因静默纪律而被关掉的作战控制连线通讯音频:“老叶,你是否安全?岸上出什么事了?”

        通讯屏幕上显示的是叶未零的第一视角摄录画面,是由安装在他军大衣纽扣上的针孔摄像机拍摄并传回艇内的,摄影镜头隔着他所乘坐的直升机侧舷窗俯瞰着黑暗与火光交杂的斯大林顿,从西岸上空遥遥望见了远处激烈交战的阿灵顿断桥,而近处下方就是五角大楼,我还从没有在这么近的角度看到过这栋著名的建筑,它像一颗巨大无比的黑色金刚钻镶嵌在大地上,并朝各个方向的夜空放射着密集璀璨的防空探照灯光,隔在五角大楼另一侧的低空中,可以隐隐看见一架认不清型号的直升机正打着旋坠落,甚至在着地之前就已经被密集的防空炮火凌空扯碎了。

        “他们在跟美国反抗军交战!”老叶在讯道里回答道,我无法从第一视角摄像画面里看到他的脸,只能通过声音来想象他此时的表情,“我们来得不是时候,上半夜苏联人就已经跟城郊的通讯站失去联系而宣布全城戒严了,直到刚才美国人袭击了前去侦察的装甲分队,他们才发现仗已经打到了眼皮底下。我跟负责五角大楼防卫的苏联军官联系过了,他承诺会尽快完成敌我识别并给我们的直升机划出一方降落场,但在那之前我可不敢冒险接近五角大楼,苏联人现在神经过敏了,他们会对从空中靠近的任何目标开火的。”

        “他们就是这样迎接使节的?未免太不周到了。”我抱怨道。

        “少啰嗦,‘假毛子’那边的情况怎么样?给我盯紧点儿,两头的时间差是行动的关键。”老叶提醒。

        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旁边的另一处指挥连线屏幕上,通讯画面里显示的是同一时刻的莫斯科。斯大林顿陷入夜色与战火之际,隔着八个小时时差的莫斯科正是一片光明与繁华,9月份的莫斯科正值最温和美好的季节,整座首都被装扮得有如一只巨大而华丽的八音盒,红旗像翼展上的无数根羽毛在拂动,游行队伍快活地穿过每一条大街,克里姆林宫尖顶上的红星熠熠生辉,苏维埃宫主塔上的列宁像遥望着蓝天,瓦西里升天大教堂上的彩色圆顶仿佛散发着一种视觉上的甜味,而覆盖在这一切之上的,是那首响彻全城《苏维埃进行曲》,苏联人决定在九月一日这一天举办盛大的胜利日红场阅兵,以此纪念两年前红色世界大战的胜利——尽管这场“胜利”并不是那样的名副其实。节日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莫斯科人,无论是在建的新“斯大林式”大楼脚手架上忙碌的工人,换上了崭新校服的学生,佩戴着徽章的士兵还是在商店门口排队的市民们,全都应和着那宏大的交响乐旋律反复哼唱着:“首都,伏特加,我们的苏维埃巨熊!”

        从先前潜艇进入静默状态开始,我便随着那个“假苏联人”苏近卫纽扣上的针孔摄像机观览了正在莫斯科上演的这一幕幕华彩,直到他和随行前往莫斯科的几名同志进入了接头地点“鲈鱼”餐厅,情况便开始失控,现在我正看着一帮戴着蓝帽子的NKVD(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士兵堵进了饭馆,且径直冲着苏近卫的针孔摄像镜头迎了过来。

        “他在接头地点被蓝帽子堵上了。”我告诉老叶,“‘提剑’行动进行得很不顺利!”

        从国内出发之前,老叶曾这样向我解释过此次行动代号“提剑”的含义:“苦瓜脸,想象两个古代士兵,各自佩着一把需要双手握持、长达一百五十厘米的长剑,激战正酣,敌人马上就要冲到阵前了,但他们和其他战友排列成密集的步兵阵型,既没有足够的空间、也没有从容的时间把各自的长剑迅速抽出来御敌,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呢?”

        我的回答是“王负剑”,而正确答案其实是“你拔我的剑,我拔你的剑”。“提剑”计划的要义,也正如相互拔剑的二人所进行的紧密配合一般,由叶未零在斯大林顿执行、由苏近卫在莫斯科执行的两方面行动,必须同时展开、相互借助对方的侦察成果,且各自影响着对方的成败利钝。

        这项行动源自于对苏战略的调整。随着我们在巴米扬峡谷地下基地的惊人发现,人民军事委员会对心灵部门潜在威胁的重视程度直线上升,相形之下,与苏联旷日持久的交恶对峙便显得了无意义。首长们急于缓和与苏联的外交关系,以便把大量战略资源从对苏斗争中解脱出来,转而投入到“大迭代”计划以及对心灵部门的预判防御行动中去,但以罗曼诺夫为首的苏共中央仍是一副大国沙文主义者的嘴脸,令对苏外交的“融冰”尝试举步维艰,这导致我们决定把注意力转向苏维埃红色壁垒上的另一处突破口。也许被卷入战火的各方阵营全都公认着将军同志对苏联的死忠,可只有苏联人自己不这么想,NKVD和嫉妒他赫赫战功的一小撮莫斯科政客,似乎总想罗织一些理由让这位战争英雄在古拉格集中营度过余生,这致使将军同志不得不在战事之外采取一些自保行动,根据情报部门的侦察,他早在两年前的世界大战结束前夕,便秘密安排内卫兵将自己及部队亲信的家人转移到由他负责指挥的“苏维埃美利坚”占领区进行安顿,苏联红军驻美占领部队对他的绝对信任与忠诚,将是保护他免于受到内部斗争冲击的最有力筹码,这隐隐使得将军同志成为了一个举足轻重却又远离莫斯科政治核心的“节度使”式人物。只要莫斯科方面不对他施加更多过分的迫害,这位坚定的布尔什维克对苏联的忠诚便是难以动摇的,但我们同时也对将军同志的战略智慧和自主权抱有信心,比起与罗曼诺夫总理打口水仗,我们更愿意寄望于能够绕开莫斯科、与将军同志在他管辖的北美占领区进行一次秘密会谈,说服他扮演缓和中苏关系的中间人角色,如果能够通过将军同志,将我们已经掌握到有关心灵部门潜在威胁的情报以及侧重对抗尤里的战略意图转达给克里姆林宫,相信能够旁敲侧击地软化莫斯科方面的敌意。至少到目前为止,将军同志的反应还是足可令人乐观的,经过双方情报部门的几次非正式接触,他已经同意在五角大楼与我们的使节团进行一次秘密会面,尽管这次“桌下外交”一旦败露,便会使他落入“私下勾结敌对国”的危险口实。叶未零被选为这次斯大林顿会谈的使节团代表,也许上头也考虑到军人之间会更有共同语言。

        对苏关系调整的另一项重大因素,便是始终高悬在我们头顶的核子“达摩克利斯之剑”。距克麦罗沃突击战已经过去两年了,但我们始终没有搞清楚,苏联人的核武器工业能力在受到盟军突袭库页岛铀浓缩基地的重大打击之后,究竟恢复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水准,致命的MIDAS弹头又恢复了多少库存,在清楚了解对手的战略核打击力量之前,我们在外交谈判中必将处于无疑的劣势,只能无条件地承受苏联人的单方面的核讹诈。不幸的是,自从滨海边疆区一役之后,我们埋伏于苏联内部的情报战线在NKVD高强度压制之下不得不进入蛰伏期,甚至曾在边境作战期间发挥了重大作用、联系着驻莫斯科谍报网的核心特工“边疆”同志,也长期陷入了难以联系的“深潜”状态,只有偶尔发回的几则侦察情报,向祖国显示他仍然在敌人的心脏深处艰难存活着。九月一日的红场大阅兵很可能是相当一段时期内的唯一机会,可供我们在公开场合近距离接触苏联人的白杨-M导弹运载车和MIDAS弹头,并摸清他们核打击力量的底细。借着苏联人邀请全体获得过战斗勋章的英雄老兵参加胜利日庆典的契机,我们向莫斯科提出了让苏近卫等一批官兵前往阅兵现场的要求。苏近卫曾在太平洋阵线舰队突袭海参崴时率领自己的边防装甲部队进入外东北支援苏联红军,获得了莫斯科颁发的苏中友好勋章,其后又因在英吉利海峡战役失利后的溃败阶段及时组织撤退和后卫反冲锋作战,为苏联及拉丁同盟的友军保障了撤离通道,再次获得了共产国际授予的库图佐夫勋章(授予巧妙地使自己的部队避开敌人突击,并顺利实施反突击的军事首长和指挥员),尽管他马上就在随之而来的桑坦德大撤退行动中与反目成仇的苏联红军杀得刺刀见红,但一系列先友后敌的深度接触终究使他成为了也许是最受苏联人熟悉的中国指战员,这使得莫斯科方面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来回绝这一意料之外的要求,于是苏近卫和其他一些在联合远征欧陆战事中获得过苏联勋章的战斗英雄,被送往了莫斯科胜利日现场观礼。莫斯科的各大报纸认为这是我们在交恶对抗中向苏联表示屈服的信号,而国内也免不得对这些前往参加“苏修”胜利阅兵的同志产生各类风言风语,但NKVD可不作上述肤浅之想,他们将这批观礼团列作重点人员,自入境之时起便严加监视,以防苏近卫等人借观礼的幌子开展间谍行动,他们的疑心自然是正确的——苏近卫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要与长期蛰伏在莫斯科的我方谍报人员进行接头,以便在胜利日当天抵近探测参加阅兵分列式的白杨-M所散发的核子辐射强度,由此确定那些巨大的弹道导弹里究竟是真正加载着MIDAS核子战斗部,还是仅用来吓唬人的空架子。

        行动前夕,负责情报整理的“莫合烟”同志曾在国内指挥部里向我们介绍情况,他背后的莫斯科平面电子地图上标识出了七个不断放射出波纹状信号环的红点,宛如七只趴在网中央的蜘蛛:“根据潜伏在莫斯科的特工人员最新送回的消息,苏联人在莫斯科修建了七座军用长波通信台,每天由其中一台值班,值班顺序完全随机,根据未经证实的情报显示,可能是根据罗曼诺夫总理每天晚上的抓阄结果决定当值台位的。九月一日胜利大阅兵当天,苏联红军现已列装的全部八台白杨-M运载车都会带弹出场,作为向其他阵营展示肌肉的武力威慑信号,届时所有运载车都将会根据值班长波台发出的通讯电波行动,事前驾驶员都不知道受阅结束后将要回到莫斯科的哪一处地下掩体,行车方向完全根据长波台的电波指向决定。”

        负责莫斯科方面行动的苏近卫当时是这样发言的:“这种电波指挥机制给我们留下了可乘之机。在红场上靠近侦测受阅现场的白杨-M运载车是不现实的,这是最直接粗略的行动办法,苏联人同样会想到这一点并严加防范,到时候我们在观众席上,很难靠近到足够开展辐射值侦测的位置。真正可供利用的白杨-M梯队从受阅结束到返回军方地下掩体的这一段时间,这是运载车驾驶员和护卫人员刚刚完成受阅任务、心理上最为放松的时候,而且行车路线难以避免地要经过市区,混在人群里从街道上靠近车队的机会,比直接在红场上下手要理想得多。行动难点在于无法事先把握白杨-M的行车路线,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漫无目的地从莫斯科众多街道上碰到驶离红场的白杨-M梯队近乎不可能,而且八台运载车很可能分散前往不同的地下掩体,更给我们的行动增加了困难,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侦测到当天值班的长波台所发出的通讯电波,根据电波指向事先判断八台运载车会被指挥前往哪个方向的掩体,并提前截到预定路线上,埋伏下来等待靠近侦测路过的运载车。”

        而“莫合烟”指出了这一方案最大的难点:“苏联人很重视对当值长波台的掩护,根据特工刺探到的阅兵方案,九月一日莫斯科的全部七座长波台都会进入运转状态,但只有真正轮值的那一座负责发出通讯信号,其他六座的任务是连接上扬声器、在全城范围内播放庆典用的《苏维埃进行曲》,以此掩护真正的当值长波台信号源。我们搞不到苏军内部指挥通讯用的密码本,在无法破译电波讯号内容的情况下,要从七个信号源同时散发的电波里找出真正负责指挥的那一段无异于大海捞针。”

        负责斯大林顿方面行动的叶未零则对此提出了解决方案:“我们可以把视野放远一些,从莫斯科以外解决这个问题。特工送回的情报里还涉及了一个细节,看来苏联人对他们的新领土并不放心,轮值的莫斯科长波台每天晚上都会例行向位于斯大林顿的‘苏维埃美利坚’占领区军事总部发出讯号,确认海外领地的安全状况,长波台原本是专为超远程通讯和远洋潜艇指挥通讯而设计的,只要有基本的电波探测设备,在斯大林顿可以很轻易地侦测到从莫斯科方向发来的长波段讯号,并进一步通过波段特征来确认当天值班的究竟是哪一座长波台,斯大林顿行动组将确认结果发回之后,莫斯科行动组就能确切地找到当值通讯台的电波指向,并追踪受到电波指挥的白杨-M行车路线了。”

        “莫合烟”强调道:“将军同志虽然表现得比莫斯科方面更加温和,但他的本质立场还是忠于‘苏修’的,斯大林顿谈判的形势仍然非常严峻,莫斯科行动组在确认了当值长波台之后,必须赶在斯大林顿会谈开始之前完成对全部8台白杨-M的放射性侦察,并把确认到的MIDAS弹头数量告知给斯大林顿使节团,这将使得我们摸清对手的底牌,掌握谈判的主动权,并打破将军同志可能进行的核讹诈。”

        两个行动组获得侦察结果的时间差将是“提剑”行动的关键,迟到的情报等同于没有情报,如果斯大林顿组慢上一拍,莫斯科组将无法赶在白杨-M回到地下掩体前确定行车路线并靠近它们;如果莫斯科组的侦察结果无法及时提供,斯大林顿组将要在摸不清对手底细的劣势下被动地进行谈判。而居于双方之间确保通讯联系的关键纽带,便是我现在身处的这艘潜艇,老叶和使节团的同志们,是乘坐一艘伪装成民船的我方邮轮抵达斯大林顿的,眼下这艘船就停靠在波托马克湾军港,且不出所料地受到了苏联驻军的强大电磁压制,使得一切远程通讯成为不可能,尾随邮轮潜入港区的这艘潜艇便是我们隐藏的后手,为执行“提剑”行动而临时加装的艇载大功率作战控制连线基站,是沟通斯大林顿和莫斯科两支行动组的唯一手段。

        计划赶不上变化,“提剑”行动的执行步骤如此繁多而庞杂,几乎是必然要在某几个环节上出意外的。老叶的使节团刚刚抵达斯大林顿,就恰好赶上了美国反抗军攻城,至今还坐着直升机悬在半天上;苏近卫的观礼团为了防止引起苏联人怀疑,无法带着行动所需的侦测设备通过苏联海关,只能与潜伏在莫斯科的谍报人员接头,由特工们协助提供盖革计数器等设备,不料却在来到“鲈鱼”餐厅接头时便被NKVD堵上了。

        我屏着息看针孔摄像头画面里的那帮NKVD士兵越围越近,简直比身在现场的苏近卫还要紧张,“鲈鱼”餐馆里的顾客被吓得纷纷贴墙退出门去,领头的那个军官戴着标志性的内务部蓝色军帽,如果脱了这身军装,模样平凡得就像某个来城里进货的普通农户,可这副扮猪吃虎的面相却更让我感到他的危险与难测了。时间仿佛凝固作永恒,只有远方的爆炸声和潜艇无尽的声呐回音像是永无尽头地响着,就在我认定对方要掏出枪来对准苏近卫的一刹那,从蓝帽子军官背后钻出两个人来,他们同时打量了苏近卫,一个说“就是他”,而另一个却说“不是他”。

        见鬼,这俩家伙我都认识!说“就是他”的是我们在桑坦德的老相识琴科夫,这个扛枪的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毕业生穿着一身漂亮的军礼服,正是即将要在红场阅兵式上进行现场演奏的军乐队所穿的那种制服,向NKVD军官确认道:“他就是苏近卫,在桑坦德战役中临时担任中国人民远征军第二兵团残部的指挥员,我当时在戈列夫将军的指挥部里见过他的照片。”

        说“不是他”的则是曾在阿富汗与我们短暂进行过“统一战线”的那个苏军士兵彼得连科,他摇着头说:“不是在巴米扬峡谷救出我的那个中国军官。但好歹也是中国人,说不定也会有对抗心灵部门新式武器的经验?”

        如果换作老叶在场,只怕会保持冷静等待对面主动开口,但苏近卫有自己的行事风格,他大剌剌地先声夺人道:“喂,如果不是看到‘小柴可夫斯基’这张脸,我可就要跟你动起手来啦!你们内务部的别老摆出这副来抓人的架势还自以为问题不大,要不是老子手里没枪,你那顶漂亮的蓝帽子上现在可就要多个红窟窿了!——还有你,冒牌的音乐生,别摆出一副老相识的嘴脸来,在桑坦德斗牛场的那笔账还没算清哪!”

        “你好,苏近卫同志。我是斯米赫夫,如您所见,是个戴蓝帽子的。”NKVD军官一手推了下帽子,一手干巴巴地伸出来跟苏近卫握了一下,“很抱歉打扰了您和您的战友们游览我们美丽的莫斯科,说不定还要耽误你们去看胜利日阅兵式呢。但我手头上确实有十万火急的技术问题,急需有经验的人帮助参谋,彼得连科同志认为中国军人会有这方面的经验,而琴科夫同志凭他在桑坦德的作战经历,建议我向正好来到了莫斯科的您求教。虽然我更希望能够找到的,是另一位在巴米扬峡谷与彼得连科同志有过交流、而且更具有我们所需经验的那位叶未零,但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嘛……”

        我就知道苏近卫最受不了这个——当然平心而论,不管NKVD此举是不是有意为之的圈套,眼下暂时跟着斯米赫夫等人搞清情况,也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反而更易引起他们的怀疑和监视了——这假毛子果不其然地怒道:“‘西未零’在桑坦德打你们的人是打,我‘东近卫’在桑坦德打你们的人便不是打了么?有什么麻烦紧赶着交待,投我的医可绝不会比投叶未零的医更乱呢!”

        由于潜艇通讯基站和随身微型通讯设备的存在,斯大林顿和莫斯科的两支行动组实际上都可以隔着大半个地球听到对方讲话。苏近卫跳脚的同时,我听到老叶困在离地数百米的直升机舱里发笑。

        一个粗嗓门、弹着舌头的俄语通讯音杂进了讯道,是从五角大楼发出来的,不是对着我讲,而是在呼叫直升机里的使节团,当然他并不会料到还有一艘潜艇正躲在波托马克湾里偷听对话:“中国同志,我是负责五角大楼防卫的库可夫上校。请按照灯光指引在东南角的9号停机坪降落,不要随意更改航向,否则我难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直升机降落时,正好遇上一支盟军光棱步兵小队突入五角大楼防区,从西侧赶来支援的磁爆巡航坦克纵队挡在停机坪外围与他们交战,激光与电弧在黑暗中交错成一丛丛刺眼的光之蛇。如果仅从内部来看,已经很难认出这里就是五角大楼了,叶未零从停稳的直升机里跳下泊坪之后,针孔摄像机显示大楼内部已经被红旗、镰刀铁锤徽和马恩列的画像装点一新了,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身处苏联本土的某栋建筑。一名下级苏联军官指引使节团到附近的岗亭等待,一墙之外便是临时开辟的医疗区,这里挤满了刚从火线上撤下来的苏军伤员和规避在此的非战斗人员,五角大楼的周棱相接的五栋主体,就像五座城墙一样围在他们身边,远方染红夜空的炮火和杀声令人无端而作中古时期君士坦丁堡之役的联想,还能行动的人都在沉静地往弹匣里压着子弹,装箱之后交由后勤兵运往前线,一方小小的电视正画质不良地转播着正在地球另一端进行的莫斯科胜利日庆典现场,荧屏上的光像篝火一样照亮了环围在四周的一张张面孔。通讯画面里还能够听到离叶未零较近的一名伤员在与为他包扎的卫生员交谈:

        “雅科夫,你猜待会儿阅兵会不会出现什么新装备?”

        “我希望能看到更强力的坦克,这样就能狠狠教训那帮该死的扬基佬!瞧瞧他们干的好事,我这条腿起码得有两三个月下不了地,下周回家轮休的假期只怕又要告吹了!对了,你行个好,去换柳莎同志来给我包扎,难得有个受伤的机会,为什么还要对着你这张糙脸?”

        “混蛋!你自己扎!”

        刚才在讯道里指引叶未零降落的那个粗嗓门,像雷一样滚进了医疗区,库可夫上校的棕色军装上沾着硝烟和血迹,向伤员们喊道:“同志们,我们刚刚击退了敌人的第三次进攻,胜利必将属于我们!大家必须战斗并保持坚强,这样就能成为俄罗斯母亲的英雄!”

        安抚过伤员们之后,库可夫绕过人群找到了隐在阴影角落里岗亭,看来他是来接使节团的,以免我们这些突兀的中国人面孔被更多普通士兵注意到。

        “库可夫同志,这次战地观察确是一次难忘的体验,现在我想请问将军同志在哪儿?”老叶用俄语向他交涉。

        “将军同志不在五角大楼。等收拾完美国佬之后,他会来与您见面的。”库可夫掩不住敌意地粗声答道。

        “看来你们在这儿的日子并不安稳。”老叶试探着刺了他一句。

        库可夫并没有发怒,只是陈述事实似的答道:“反抗军每周都在攻击我们的防线,但我们对美国的统治并不会动摇,五角大楼和白宫也仍在苏联红旗的领导之下。”

        “至少从军事角度而言,他们这次奇袭组织得还是很出色的。您猜会不会是那位盟军指挥官从英伦三岛渡海而来指挥战役了?”老叶继续尝试了解更多的情况。

        “嚯,那些怕死的同盟国高层为了自己的性命考虑,是绝不敢放他离开伦敦要塞的。”库可夫武断地定论道,“要我说,这次准是卡维利那个老无赖搞的鬼,错不了!留在北美跟我们作对的盟军将领就只剩他了。”

        这是我们长期以来首次明确了解到美军将领卡维利的动向,参加过上一次世界大战的本.卡维利,在两年前的本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原本已经退休,然而苏联红军对华盛顿特区的突袭使他重新回到了战斗岗位,这座五角大楼就曾是他的指挥部,并成功在苏军的第一波攻势中屹立不倒。随着华盛顿特区终于在苏军的节节推进之下被攻陷,卡维利便不知所踪了,直到现在我们才得以从苏联占领军之口证实先前那些不确切的流言:他一直留在美国本土,整合着美军残部与各州国民警卫队的武装力量反抗苏联统治。当然,他对盟军所作出的最伟大贡献并不在此,而是在大战初期保卫华盛顿特区之际,举荐了当时还岌岌无名的那位盟军指挥官。

        跟在库可夫身边的通讯兵将电台话筒递给了他:“上校同志,我们已经与白宫附近的主要基地建立了联系。”

        “这里是驻守白宫的雷泽诺夫上校。”讯道那边呼叫道,“库可夫你这个老混蛋,真高兴又能联系上你!你能呼叫到将军同志吗?”

        库可夫答道:“他一直在线上。”

        随着讯道里那个熟悉而沉凝的声音响起,不论是现场的叶未零还是躲在潜艇里侦听的我,都不由自主地震动了一下,那正是将军同志在讲话:“同志们,我已经修复了被敌人破坏的通讯站设施,里士满驻军回应了我们的呼叫,正在赶来支援。莫斯科长波台刚刚发起了今晚的例行通讯,在了解了此地的战况之后,国防部长同志希望能向斯大林顿驻军的同志们讲话,请你们将长波台讯道接通到广播设备上。”

        来自莫斯科的问候简短而有力:“战士们,在这光荣的纪念日,请用新的胜利来为祖国母亲献上祝福吧!同志们胜利日快乐!”

        而满城驻军按照红场阅兵式上接受国防部长检阅时的礼节,报之以“乌拉”的欢呼,甚至一度盖过了已经势颓的交火声。

        潜艇中陷入了另一番忙碌,经由老叶确认了莫斯科长波台正在向斯大林顿发起通讯,舱内的电讯兵们迅速开始捕捉空间中的长波信号,并与驻莫斯科谍报人员掌握到的七座长波台讯号特征进行比对。

        “开始与‘高尔基’台进行特征匹配!”

        “匹配失败!”

        “开始与‘托尔斯泰’台进行特征匹配!”

        “匹配失败!”

        “开始与‘普希金’台进行特征匹配!”

        “匹配失败!”

        随着莫斯科长波台的代号一个接一个被划入“匹配失败”的一批,我感到心跳都要被压紧了。终于,角落里的某个分析组低呼道:“匹配成功!是‘契诃夫’台的电波信号特征!”

        我急于将代号“契诃夫”的长波台当值的分析结果告知给莫斯科行动组,但苏近卫那边被NKVD纠缠着,似乎一时很难脱身。琴科夫担任着阅兵期间的现场军乐队指挥,在协助NKVD与苏近卫进行了沟通之后,便赶回红场去待命了,由斯米赫夫的那一帮蓝帽子带路,引着苏近卫等人进入了附近街角一处普通的值勤警岗。警岗外的马路上停着一辆大货车,车身左侧有一道长长的刮痕,似乎是刚刚经历过一次小小的交通意外。车边的NKVD士兵和负责胜利日期间巡逻安保的动员兵们,则把三个人围在中间,一个穿着制服像是交通部门的职员,一个是手上缠着绷带的动员兵,他们俩全都显得紧张不安,被NKVD唤过来终究是件令人恐惧的事情,而第三人显然是卡车司机,是现场神经迟钝且不怕NKVD的唯一一个,正兴致勃勃地向蓝帽子们吹嘘他车斗里运的货物。

        引苏近卫等人在警岗里坐定之后,斯米赫夫示意手下们先将卡车司机领进来,由一名NKVD人员向他进行询问并做笔录。

        “我是早上8:00从‘献身者’公路检察站运货进城的,就是列维坦先生在《弗拉基米尔之路》(注:弗拉基米尔之路,沙皇俄国政权将流放者从莫斯科驱逐至西伯利亚的必经之路,名画家列维坦于1892年创作了写生油画《弗拉基米尔之路》以反映流放者的苦难。1919年,在革命家卢纳察尔斯基的提议下,莫斯科范围内的弗拉基米尔之路改名为“献身者公路”,以纪念为人民事业献身的革命家。)里画的那一条。”惨了,看来这司机是个话唠,能扯上很久,“递了路条之后,我从2号检查口通过,事情就是那会儿发生的,我听到有发动机的声音从左边那条会车道穿过,就好像有别的什么车超了我的车一样,可当我摇下车窗察看的时候——同志,这可不是在吹牛——什么也没有!当时那些发动机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着,可左边的会车道上空荡荡的连只耗子也看不见!就在我减了档打算看个仔细的时候,车子就挨了那道剐,可以清楚感到有东西擦过车身时的那种震动,可那条路上除了我的货车,还是什么都没有!我是给城里的‘巴黎公社’重工厂送货的,货车里都是上好的钢,是全苏联最好的,车也是公共财产,我真不知道这桩没头没尾的事要怎么向厂长同志交待,修车费说不定要从我的薪水里扣……”

        斯米赫夫阻住了接下来那些无意义的废话,并示意卡车司机可以离开,记笔录记到手酸的书记员如获大赦地用力甩了甩腕子。接下来是那个穿公路管理制服的人,他就是在“献身者”路口检查站给卡车司机放行的收费员,面对着满屋蓝帽子(甚至还有中国人)显得害怕极了:“我验过路条,并且降下路闸放那辆卡车过去,可卡车通过之后,自动升降的路闸却迟迟没有回复原位,我以为是机械或电路故障了,想改用手动控制把它升起来,但检察站的压力传感器却警告我说,现在有车辆正在通过,不允许升起车闸,但卡车早已经开远了,我负责的2号通道上空空如也一辆车都没有,我把收费窗口完全拉开,听到有发动机运转和碾压路面的声音从路闸上经过,在闸门恢复正常重新升起来之前,足足过了有七八轮哪!这真是太诡异了,要不是你们找到检察站来逼问我早上的异常情况,我是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的,准会被当成散布唯心主义的敌特!”

        最后是那个手上缠着绷带的伤兵:“尼基塔就在我面前炸成了一团绿色的雾!当时我们俩在阿尔巴特大街附近的一条岔路上巡逻,他在我前头过马路时毫无预兆地摔倒了,那是条很偏的旧路,除了我们俩没有别的人或车,但他的两条腿就那么凭空被某种东西压断了,我上去拉他的时候,他就在我面前炸了开来!从他身上闪过去的那种绿光蹭到了我的手,皮肤就像浸到了硫酸一样开始蚀烂。我马上把这个情况报告了附近的巡逻队,可怜的尼基塔甚至连具全尸都没留下,就只有路上那滩绿色的溶液……”

        遣走了三个证人之后,斯米赫夫开始亲自交待情况:“NKVD的效率是很高的,尤其是在胜利纪念日这种需要格外警惕的时候。我们接到了刚才那位巡逻兵同志的报告之后,马上在全城范围内对这起怪异事件进行甄别,很快通过检查联网的公路检查站摄像头记录,发现了‘献身者’路口的类似异象,收费员和当事司机马上就被找来了。根据对情报部门已经掌握的作战信息进行大数据分析比对,我们发现在阿富汗作战的部队曾经递交过类似的战地报告,声称被一种看不见的敌人袭击过,同样的事情也曾发生在半岛全面战争前夜的朝韩边境,三八线DMZ两侧的边防部队都有类似的受袭记录。从巴米扬战场死里逃生并报告了重要军事情报的彼得连科同志,正好因立功受勋而在应邀观礼现场,我们马上找到了他了解在阿富汗发生过的事件,他提到了在心灵部门地下基地里被囚和逃离时接触过的一种隐形坦克,我们的士兵不知道如何对付它,但一同突围的中国部队似乎总是能准确地找到它的位置,因此在彼得连科同志和熟悉中国军队的琴科夫同志的建议下,我们决定来找您求助。”

        老叶和我已经在内部军事交流会议上,将历次与心灵部门进行接触的作战经验向其他指战员进行过分享了,因此苏近卫断然答道:“把磁爆步兵撒出去。在巴米扬峡谷的战斗中,我的战友们是利用磁爆步兵所配备的磁场探测器来寻找那种隐形坦克的。”

        “您是说中国军队还在使用过时的旧式单兵特斯拉线圈?”斯米赫夫露出一种令人不快的高傲来,“我们苏联人有更好的!”

        那种被军工部门译为“震波”抑或“闪流”的新型强化磁爆步兵,很快便被NKVD大批调动过来,开始以阿尔巴特大街为中心建立戒严搜索区,而那处小警岗成为了斯米赫夫的临时指挥部。他和几名副手背对着苏近卫,在墙挂的莫斯科全城地图上标绘指点:“巡逻兵发出的最后一次目击报告大约在8:30,位置是阿尔巴特大街一带,也就是说这些隐形坦克在半个小时之内从‘献身者’路口行驶到了阿尔巴特大街,由此可以大致估算出它们的行进速度,并进而推算出8:30以来的这段时间内它们可能抵达的区域范围。我命令对这一区域进行重点搜索,要求区内的平民待在家里,或疏散到其他街区,以避免意外的伤亡。”

        “部长同志和总理不会容忍这种行为的,这一定会造成大范围的恐慌。”副手疑虑地说。

        “现在叛徒尤里的刀子可能已经捅进祖国的心脏了,而你却还在担忧什么恐慌!”斯米赫夫不满地坚持道,“按我命令的去做,我来向上级解释。”

        苏近卫等人完全被晾在警岗里了,NKVD既不再需要向他们征求作战经验,可也没允许他们离开,这真是个巧妙的由头,斯米赫夫在请求我们协助的同时,又能够将备受怀疑的我方观礼团拴在身边严加看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戒严区内往复搜索的闪流步兵小队始终没有发现目标,就好像在捕捉一团空气。使节团里的其他人开始显示出焦虑的模样来,低头看表的频率越来越高,我则缩在远隔陆海之遥的潜艇里不断地咬自己的大拇指,同样想不出脱身的妙法。眼看“提剑”行动面临搁浅的危险,我注意到苏近卫一边摇着苏军士兵端来的热茶,一边不经意似的把随队的大老沙唤到身边低声交待着什么,大老沙并不在观礼团之列,是负责随行保护苏近卫等人安全的战斗员,苏近卫向他咬过耳朵之后,便向着斯米赫夫的背影高声说道:“你们缺乏的不是侦测设备,而是实战经验。沙同志是参与巴米扬峡谷行动的战斗员之一,也是第一个用磁场探测器侦测到隐形坦克的战士,他熟悉隐形坦克的磁场特征。”

        斯米赫夫难以拒绝这样一个合理的建议,他仍然没有放大老沙离开,但允许大老沙作为实际上的行动指挥,利用警岗里的作战控制连线系统分析各支闪流步兵小队探测到的磁场波动信号,并凭着实战经验寻找其中异样的迹象,苏近卫也站到了大老沙身边旁观,这就通过针孔摄像机把指挥屏幕上的磁场信号图谱也传回到了潜艇里。

        实战经验确是金不换的,即使是我这样一个并不熟悉磁场探测器的人,因为经历过在巴米扬峡谷地下基地被隐形坦克伏击的战斗,也马上就辨认出了众多磁场探测信号里一个明显的异样,而对于缺乏这种经验的苏军闪流步兵们而言,这个信号的位置离他们的探测器还太远了,在他们的认知里显得与其他众多物体的磁场反射并没有什么不同。大老沙无疑也发现了这个迹象,该信号显示,至少有一辆隐形坦克就躲在一街之隔的垃圾场里,而巡逻的闪流步兵总是从较远的路口擦身而过才未能发现它。

        “我建议第3小队和第9小队到北边的街道进行封锁,那边的信号特征有些不对劲。”大老沙此言一出,令我大感惊愕,他把那附近的两支小队全都指到了远离隐形坦克的方向,直接让开了从垃圾场通向警亭的大路。

        两眼一抹黑的斯米赫夫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好照做。那两支小队一经撤开,屏幕上显示的磁场信号顿时有了变化,摆脱钳制的那辆隐形坦克开始沿着不设防的街道,径直向警岗驶来,那种步步迫近的紧张感让我觉得身子发僵,而认不出目标磁场信号特征的斯米赫夫等人还对此浑然不觉。

        警岗的一面木板墙被轰然撞开,早有准备的苏近卫和大老沙飞快躲闪到了一侧,有两名未及反应的NKVD士兵顿时被凭空击发的某种武器射线溶解成大团绿雾,斯米赫夫高呼着命令士兵们向断墙处开火,子弹敲在一面看不见的装甲上发出震耳的磕击声,附近的巡逻队闹哄哄地围上来支援。而苏近卫随身的针孔摄像头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摄影视野从警岗里一路狂奔到了外侧街道上——这就是他的疯狂计划,他授意大老沙故意放隐形坦克来突破警岗逃出封锁区,并趁着混乱交火之际从斯米赫夫身边逃跑了。

        “老苦瓜,你还在吗?”他拧开了藏在衣领里的间谍通讯设备。

        我总算能够与他对话了:“是‘契诃夫’长波台在值班!”

        “希望还不算晚!”苏近卫等人已经跑到了红场一侧的街道上,可以望见阅兵分列式的行进路线了,并不时回头看NKVD有没有追上来,“大老沙,你带几个人回鲈鱼餐馆去,看看还能不能与潜伏的特工接上头,尽快把需要的设备都带过来,其他人跟我留在这儿,先把白杨梯队盯紧。”

        响彻全城的电子乐声突然发生了变化,那首《苏维埃进行曲》不再由长波台的电波扬声讯号进行广播,而是改由军乐队进行现场演奏转播了,一街之外的红场上开始传来苏联国防部长检阅部队时的例行问候声:

        -“同志们好!”

        -“国防部长同志好!”

        -“同志们胜利日快乐!”

        -“乌拉!”

        苏近卫快步奔向了离红场最近的一处街口,正好可以看到琴科夫就站在红场对面的军乐台上,意气风发地指挥军乐队合奏着进行曲,阅兵分列式已经开始了,罗曼诺夫总理站在克里姆林宫一侧的沙皇大钟与沙皇巨炮之间,看着步兵、坦克和直升机汇成的铁流从面前滚滚涌过,随着《苏维埃进行曲》奏入高潮,全场也陡然欢呼地应和着那“乌拉——乌拉——”的旋律,一齐注视着八辆沉重的白杨-M导弹运载车排作两路纵队,从远处的地下掩体出口处轰然碾进红场,像巨兽一样傲然缓步在苏联的心脏。主角已经登上舞台,“提剑”行动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刻。

        另一侧通讯屏幕上的五角大楼内,苏军通讯兵紧促广播着里士满援军抵达和美国反抗军开始撤退的消息,伤兵们面对着电视转播画面中的白杨-M梯队,与远方的莫斯科遥相合吟起同一首进行曲来。而老叶的视角有些奇怪,在其他人都专注于看电视上的阅兵式转播时,他却走到容身的那处岗亭外来,仰头望着五角大楼上方的夜空,连带着胸前纽扣上的针孔摄像机也昂了起来。透过监控画面,我发现他凝神观察的是一只乌鸦。它出现在这儿确实有些突兀,作为被枪炮惊走的鸟儿来说,它逃得也实在太晚了,可如果是被战后的死味吸引来开餐,到得又未免太早了些。我从没见过这样大一只乌鸦,全身羽毛是比夜幕还要深的黑色,只有一对眼瞳像血一样红,若不是扑翼时的剥啄扇簌之声,恐怕很难注意到它的存在,长得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尾羽则像一条尾巴似的拖在后头,正像一片寒叶般从斯大林顿上空飞过。

        “政委同志,有情况!”远征艇长在我肩上狠狠拍了一下,将我的注意力从莫斯科和斯大林顿拽回了这艘小小的潜艇里,“有一艘美国反抗军的‘地平线’级驱逐舰在向我们逼近!”

        我跟着他来到了声呐监测台上,此时从里士满杀到的苏军支援舰队,正与美国反抗军的舰队拥挤在波托马克湾里杀得难解难分,而那艘“地平线”级驱逐舰不断避开沿途遭遇的苏舰,径向我们潜伏的位置驶过来,主动探测声呐信号也一次又一次地从我们的艇壳上扫过。

        “她发现我们了?隔着这么远!?”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们在两年前就多次执行过潜入纽约湾的军事行动,这艘‘地平线’是多次追猎过我们的老冤家了,她的数据库里记录过我艇的声纹信号,所以能够从杂乱的战场声纹里准确认出我们。”远征艇长告诉我。

        “监测到新的声纹信号!”声呐兵报告道,“她的V-22‘鱼鹰’反潜机已经起飞了!”

        “不能再等了!”远征艇长催促作为通讯中继负责人的我作出决断,“趁双方间距还足够远,我们必须马上坐底,否则就无法摆脱她了!”

        “老叶,老苏,我艇遇到危险,必须马上坐底,这将导致中继通讯暂时中断!”我向两支行动组请示道。

        “保障你们自己的安全!”苏近卫答道,“白杨梯队才刚刚进入红场,我们还有一段时间窗口可以采取行动,但你们最好能在半小时以内重新上浮并建立通讯连线。”

        叶未零则说道:“我会尽量把与将军同志的会谈拖到半小时以后,苏联优势援军已经抵达斯大林顿,我相信波托马克湾的海战也不会持续太久了,你们可以隐藏到双方交战结束后再尝试上浮。”

        “潜!”我向远征艇长作了一个下压的手势,坐底指令随即传达到全艇,我能明显感觉到一种快速下潜造成的失重倾向。这段下沉的时间令人感到无比漫长,仿佛我们正在潜向永无止境的地狱的深渊,通讯信号也随着下潜深度的不断增加而接连断线,我们与世界的联系正在一点点被掐断,渐渐陷入黑暗、死寂与深寒的抱拥。

        终于,在最后一丝通讯信号也熄灭的一刹那,艇壳传来一记沉沉的撞击,我们已经坐沉在波托马克湾的海底了。

        除了最基本的维生循环系统,动力、通讯、声呐等其它设备均已关停,我们静默于深渊底部,仰望着艇壳之外遥远而不可见的星辰。及时的下潜使得那艘该死的“地平线”暂时丢失了目标,但她显然不打算就此罢手,反潜深弹入水的闷响和定深引爆的轰鸣忽远忽近的回响着,其中任何一颗进入数十米的杀伤半径以内,都足以让这艘潜艇成为我们所有人的棺材。有关溺水、窒息和幽闭的一切恐惧和相关事故信息,在此刻如洪水般涌上我的心头,我没来由地觉得艇舱里的空气似乎正在变得稀薄,呼吸也无法控制地越来越急促了。

        “我们的潜艇编号是611。”陆远征艇长在我身边坐下来,两眼望着深暗的艇壳天顶,开始跟我扯闲天,“我喜欢这艘船,按照部队呼号规则,她的编号应该念作‘陆幺幺’,同志们都说听起来像是个坏女孩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我老陆的女儿。”

        他的玩笑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功效,那密集的深弹爆炸声开始远离我们,我渐渐感到空气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稀薄,呼吸也不那么急促了。

        海面上的交火声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平息,离约定的半小时只剩下十分钟了,远征艇长命令打开被动声呐听一听周围的动静。设备刚一开机,我们便听到了那种幽深的声呐探测回声在海水里无休止地扩散,仿佛一头钢铁的肉食性齿鲸正在利用回声定位寻找着它噬血猎食的下一个牺牲品,没过多久,第二道截然不同的声呐探测波也加入了合奏,就像是两个猎食者在追狩过程中不断吼叫着相互通报位置。

        “对比一下声纹特征。”远征艇长命令道。

        其中一个声呐信号马上被识别出来了,正是先前那艘“地平线”级驱逐舰发出的,她竟然还没有被苏联舰队击沉或是撤离战场吗!?难道美国反抗军舰队竟在海战中击退了苏联人?

        随着第二个声呐信号也别识别出来,声呐兵的脸刷地白了,用一种讲鬼故事的压抑声调报告道:“艇长,是先前交战过程中被我们侦听过的一艘苏联‘台风’级攻击潜艇……”

        远征艇长露出一种见了鬼的表情来。反潜声呐分为主动型与被动型两种,通俗而言,被动型就是“只听不发声”,通过被动侦听敌艇发出的声音来确定其位置;“主动型”则是“发声且听回声”,就像蝙蝠那样主动发出探测声呐波,再通过接收声呐波触及敌艇之后的回声来判断其位置,在发出声呐探测波的同时也就暴露出了自己的位置。“陆幺幺”艇现在采用了被动声呐,能够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进行侦测,但驱逐舰和“台风”潜艇却全都冒着暴露自身的危险进行了主动声呐探测,而且二者的声源间距如此之近,分明已经相互进入侦察范围了,可它们竟相安无事地并行着,不仅没有相互攻击,反而还摆出了一副联手寻猎的架势,这令我们摸不透眼前情况了。

        两束主动声呐波一轮轮在海床上扫过,有好几次都触及了我们的艇壳,但先前的交战已经使这片海底沉满了双方战舰残骸,变成了一片微缩版的“铁底湾”,我们的回波信号混在其中,与一艘战沉的潜艇无异,并没有那么容易暴露。就在我焦虑于无法在预定时间摆脱追捕完成上浮之时,声呐探测系统里突然传来“空”的一声闷响,随即是附近海床上一片地震般的爆炸声,早吃过亏的声呐兵事先将耳机摘下来躲过了这次折磨,急报道:“‘台风’级发射鱼雷攻击了一艘坐沉的潜艇残骸!”

        话音未落,第二发鱼雷炸在了更靠近我们的海床上,声呐显示她攻击了另一艘潜艇残骸。

        “她们知道我艇就躲在海底,这是铁了心要用‘穷举法’把我们逼出来!”陆远征开始明白她的意图,“反击准备!一号和二号鱼雷管,线导鱼雷双发备便!”

        “一号管、二号管,线导双发备便!”前部鱼雷舱里传回了指令确认声。

        -“三号和四号管,超空泡鱼雷双发备便!”

        -“三号管、四号管,超空泡双发备便!”

        -“艇艏气幕弹双发备便!”

        -“气幕双发备便!”

        -“打开主动声呐和动力系统,上浮!”

        “陆幺幺”艇恐怕是紧挨着对方盲射的第三发鱼雷浮离了原本坐底的位置,我们刚刚浮起到中段海域,便听到下方海床上传来了爆炸声。主动声呐刚一开启,我们便明确探测到了两艘敌艇的位置,老天!她们真的是摆列成了联合反潜阵型在对付我们!

        此举同时也暴露了“陆幺幺”艇的位置,那艘“台风”级立马调转艇艏,向我们发射了第四发鱼雷。

        “一号、二号管,放!”远征艇长喝令道。

        艇艏方向传来“空”“空”两记鱼雷出膛的动静,我想象着那两发重磅线导鱼雷拖着长长的金属控制线在海水中游弋的模样,与以秒记时的空战不一样,潜艇之间的交战是一个漫长得多的过程,受到海水阻力和海域广度的影响,鱼雷在击中目标之前的巡游时间甚至可能以分钟来计算。陆远征掐着怀表判断双方的鱼雷大概都已经走到了半程,随即接连下达了其后两道命令:“三号、四号管,放!艇艏气幕弹,放!”

        借助先期隐蔽的优势,我们在正式暴露位置并交战之前,作出了充足得多的准备,这至少使得我们在与那艘“台风”级的对抗之中占到了微弱的上风,三号和四号鱼雷管中射出的,是两枚不需要依靠控线制导,能够以超空泡效应在海水中高速巡航的“暴风雪”式超空泡鱼雷,其速度远非线导鱼雷可比,因此竟能后发先至地超过了率先射出的两枚线导雷,根据主动声呐的探测结果显示,那艘“台风”级似乎是想要打一个时间差,先规避开一号、二号管的双发雷,再转向避开三号、四号管的双发雷,但超空泡鱼雷的后发先至效应,却导致她在避开两枚线导雷的过程中,便已经撞到了先行抵达的超空泡雷头上,在听到“台风”级中弹沉没的哀鸣之时,陆幺幺艇艏部的气幕弹也引爆了,内容化学制剂引爆触水后,迅速在艇艏前端形成了一大片气泡幕,由于气泡的谐振频率正好覆盖了反潜声呐和自导鱼雷的工作频段,那枚敌艇发射的鱼雷在穿过气幕之后便丢失了自导目标,擦着艇身掠过,消失在了远处的海水中。

        真正的危险现在才开始,反潜机正是潜艇的天敌,缺乏防空手段的潜艇对这些天上的猎食者完全是无能为力的,而那艘“地平线”上的V-22反潜机已经再次起飞,并借由我们与“台风”级的交战锁定了“陆幺幺”艇的信号,空投反潜火箭弹如一柄柄鱼枪扎进海里,弹头入水的声音覆盖着海面沉压于我们头顶。

        “钻到‘台风’级的底下去,与她同步下沉。”远征艇长开始冒汗了,这显然是一步拼命的险棋,“五号管和六号管双发备便!”

        “陆幺幺”艇潜到了正在下沉的“台风”级残骸正下方,自海面冲下的反潜火箭弹接连在四周爆炸,而对准我艇的那几发则全都轰击在了“台风”级的残骸上,潜艇兵们紧张地控制着艇身以一定的速度与“台风”级残骸同步下沉,以避免被那艘残舰撞上。

        “预计还有1分30秒触底!”大副报告道,“再不躲开就要被压在海床上了!”

        此时“陆幺幺”艇已经冒险将大部分配重集中到了艉部,形成了艇艏昂向海面的明显倾斜状态,远征艇长对着正从面前经过的“地平线”驱逐舰侧舷,命令道:“五号、六号管,放!”

        甚至没有时间等待确认攻击结果,潜艇几乎是在刚刚发射了那两枚鱼雷之后,便进入了紧急上浮状态,堪堪从即将触底的“台风”级残骸腹下钻了出去,以一个危险的大仰角上浮冲出了海面。即使事件在艇舱内进行了固定,全舰人员还是被这剧烈的机动冲得七歪八倒。我挣扎着爬到观测台那边攀住了潜望镜,然后心有余悸的长出了一口气:那艘“地平线”被我们最后射出的两枚鱼雷撕开了侧舷,海员们正在从缓缓下沉的主舰上逃离,而V-22“鱼鹰”反潜机孤零零地海面上盘旋着,它已经打光了所有反潜弹药,无法再对已经上浮的我们实施攻击了,相比之下,也许它更应该担心自己在失去母船之后,要以一个什么样的角度迫降到海面上。

        潜艇调整平稳之后,便重新下潜到较浅海域,以免被附近可能滞留的其他敌舰发现和攻击,尽管大家仍然对苏-盟双方战舰的联手感到匪夷所思,但现在着实没有闲暇去思考这个问题,我迫不及待地重新打开了通讯中继设备:“天爷啊!刚好赶上!老叶、假毛子,你们还在吗?”

        通讯画面接通的那一刹那,我简直要误以为自己已经在海底里潜伏了好几年,上浮之后便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纪元。

        莫斯科正沉入一片火海中熊熊燃烧,仿佛被一轮轮坠天而陨的太阳所毁灭,巨大的蘑菇云在通讯画面视野所及的每一个方向腾起,原本欢庆的人群四散奔逃,原本严整的阅兵分列式队伍从红场上混乱涌下,向着出现在面前每一支没有涂刷苏联军徽的不明武装部队开火,就仿佛从一条破裂的大动脉里飙溅而出的钢铁之血。

        “他们袭击了莫斯科!”苏近卫一觉察到中继通讯恢复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向我喊了起来,他正缩在一栋半坍的残楼底下躲避街道上横飞的炮火,急切得像是生怕死之前来不及把那边的情况转达出来,“NKVD只逮住了一辆隐形坦克,剩下的那些同时偷袭并引爆了莫斯科市内的五座核电站!他们的钻地运输车突破了整座城市的地底,他们的部队像蚂蚁一样涌上来!”

        相形之下,斯大林顿方面的通讯画面寂静得可怕,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从摄像视角来看,老叶似乎正猫在城市绿植带后面进行隐蔽,一同躲在边上的大抵是些苏联军人,其中喘得最厉害的一个穿着高级将领的苏式军大衣,竟然就是此前迟迟未曾露面的将军同志。这些苏联人的神情并不比我们更镇定,显然是在躲避敌人。老叶回身看向队伍后方阴暗而林立的楼宇,摄像机便显示出那些装备着苏械和缴获美械的红军部队仍在街道上沉沉巡行着,令我诧异那些苏联人何以要逃脱自己人的追捕;等到他重新转回来,透过斑驳的树丛望向前方横跨在波托马克河上的14号公路桥,我才终于明白过来: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而是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了,桥头检察站上丛集的不仅有苏军部队,还有我们曾在巴米扬地下基地曾经见过的心灵部门军队,桥头碉堡上的红旗正在落下,代之以一面面样式怪异的深紫色旗帜——在我们潜入深海的短短半小时之内,斯大林顿已经处于尤里的心灵统治之下!我突然明白了那艘“地平线”驱逐舰和那艘“台风”潜艇的诡异联合,她们是同时成为了心灵傀儡才站到了同一阵营里,而我们的“陆幺幺”艇完全是因为恰好坐沉到了海底,才侥幸躲过了扫荡全城的心灵控制波大潮。        

        这支逃亡小队的背后传来一声垂死的呼号,通讯画面随着老叶的视野一同转过去查看,只见负责后卫的其中一名苏联动员兵身上正炸出一大团绿色的毒雾,与我们曾在朝鲜半岛战场上见过的边境巡逻队被疑似毒素子弹狙击时的死状一致,后卫队孤注一掷地向黑暗中冲去,想要把那名危险的狙击手揪出来,但随即便传来一连串泵动式霰弹枪的空洞炸响,爆绽的枪火中隐隐可见两面防暴盾的轮廓,这些未及撤退的美国反抗军残部也成为了心灵控制的牺牲品,有两名美军镇暴队员在掩护那名狙击手,这支远近搭配的三人追猎小队组合成了高效的杀戮机器,对将军同志和老叶身边这支大抵由动员兵组成的残队而言无异于灭顶。

        就在后卫小队被撕裂在一团团红色的血雾之际,前方的14号公路大桥爆发出一连串轰鸣,吞噬了桥头阵地的火光将下方的河面都映亮了,那名成功偷袭并引爆了桥头弹药库的苏军爆破手正拼命顺着桥梁朝战友们狂奔而回,但他跑到毫无遮拦的桥面中段时,便被在火海中挣扎的残敌开枪击中了,被子弹击穿殉爆的炸药将他撕裂成了一朵惨呼的火花。逃亡者们踏着爆破手用鲜血开辟的道路冲上了14号公路桥,附近受到心灵控制的苏军巡逻队,已经纷纷被后卫士兵与狙击追猎小组交火的动静吸引了过来,若不是桥头阵地被及时肃清,河畔这片绿植带就会是他们的死地。

        “老叶,到底怎么回事!?”我总算有机会向解除隐蔽状态的叶未零发问了。

        “我们太低估尤里了,他竟然直接对斯大林顿下手!”叶未零在疾奔中喘得接不上气来,跟着苏联人逃到了大桥另一头,躲进了一座略为安全的医院进行守卫,暂时停下来等待接应落在后头的残兵,“我的脑子很混乱,根本记不清被心灵控制时的事情,大概就是在我看到那只晦气的乌鸦时发生的。306所对我进行的反心灵控制训练并不像莫合烟那家伙吹嘘得那么有效,我当时准是着了道了!”

        “可也不像你嫌弃得这么无效,好歹你竟还能复苏过来!”我发现老叶身边跟着的使节团同志只剩下两人,其他人恐怕都已经成为尤里心灵伎俩的助伥了。

        “能清醒过来,还得拜那毛子照我脸上来了一枪托所赐!”老叶转到身侧看了看队伍里的库可夫上校,“有些人天生就对心灵控制具有较强的抵抗力,如果没有这几个抵抗住了心灵波冲击的苏联人营救,我和将军同志恐怕已经在向尤里敬礼了。”

        我看不到老叶脸上的伤痕,但他对面的将军同志左颊上同样有一道被枪托砸出来的淤青,大概也接受过库可夫一视同仁的“暴力疗法”,想来与老叶脸上的光景大抵不差。

        “怎么了将军同志?他们让您坐太久的办公室了吗?”库可夫上校警戒着大桥,头也不回地取笑跑得几乎脱力的将军同志,以此缓解一下他屡遭剧变的极度紧张。

        “也许我确实该加强一下实战锻炼了。”将军同志检查了一下他所佩的手枪保险,“该死,刚才我准是在脑子里看到了尤里的脸!”

        桥那边传来一记枪响,令所有人都重新紧张起来,不多时便看到夜色中有一名戴着苏联空降兵蓝色贝雷帽、扶着长长一杆德拉贡诺夫狙击枪的军人,领着后卫小组仅存的两名伤兵赶了上来,刚一归队,便无声地对着将军同志作出了一个食指划过颈部的“死亡”手势,示意那名追击的狙击手已经被自己干掉了。

        “谢谢您,雷泽诺夫同志。”将军同志对这位负责白宫防卫的上校说道。

        “索菲娅中尉成功保住了一座小型空军基地,我们离得已经很近了,有四架从里士满赶来支援的战斗机是在尤里发动偷袭之后才降落的,正好错过了心灵增幅控制,您可以在飞行员们的护航下,乘坐机场里的基洛夫指挥空艇逃离斯大林顿。我和库可夫会留下来阻击敌人。”雷泽诺夫上校隔着医院残存的窗户,向着北方夜色中的机场塔台指了指。

        库可夫仿佛直到这时才想起有叶未零这么一号人物,往队伍里扫了两眼,意外地发现老叶还活着,便进行了迟来的介绍:“将军同志,这就是中国使团的负责人,也许您愿意在指挥空艇上与他进行被推迟的会谈。”

        “很荣幸见到您,将军同志。”老叶说道,“现在也是时候开诚布公一些了,有一艘负责接应我的潜艇就躲在波托马克湾,我们可以利用艇上的通讯设备协助指挥空艇突围。”

        与此同时,在一片火海的莫斯科方面通讯屏幕上,我看到一架刷有NKVD“红色之剑”徽志的直升机降落在了燃烧的街道上,挡住了苏近卫等人的去路,斯米赫夫出现在了打开的舷舱门里。

        “见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追我们!?”苏近卫骂道。

        “冷静点儿,苏近卫同志!”斯米赫夫跳下直升机,在主旋桨的巨大噪声中讲出了令苏近卫和我都难以置信的话,“我们就是要在鲈鱼餐馆跟您接头的特工!”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苏近卫和观礼团的同志们便已经坐到那架内务部直升机里了,苏近卫反复验看着斯米赫夫写给他的一串数字,那正是驻莫斯科谍报组人员才掌握的接头密码:“你就是‘边疆’同志吗?”

        “不,自从两年前滨海边疆区一役失利之后,‘边疆’同志就进入了‘深潜’状态,他为了协助猎捕沃尔科夫和契特卡伊,活跃得太过出格了,当时将军同志的内卫兵已经开始怀疑他,他只好停止了大部分情报活动,我们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他了。”斯米赫夫答道,“恕我直言,‘提剑’行动的繁琐就是它最大的败笔,至少在莫斯科方面开展的行动,几乎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成功的,NKVD自从入境开始就把你们盯得死死的,鲈鱼餐馆的接头行动又恰好被心灵部门隐形坦克事件打乱了,我只好擅作主张调整计划。”

        “这就是你把我们拴在那处小警岗的理由?”苏近卫问道。

        “不错,我把你们当作诱饵,将NKVD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猎捕隐形坦克的行动上来,而我们谍报组的其他同志就可以趁隙在别的地方采取行动,我们有比‘提剑’行动更加简洁的计划,有几名潜伏在NKVD辐射工兵部队里的同志担任了红场阅兵现场的警戒任务,他们可以轻松地在白杨-M梯队受阅通过时,利用反辐射装甲上的盖格计数器进行辐射强度检测。可您在警岗的所作所为未免太不安分了!”斯米赫夫抱怨道,“而现在,尤里的袭击把一切都毁了!他的计划非常严密,八台白杨-M运载车正分为四支双车编队,在‘契诃夫’台的指挥下逃往不同的地下掩体,但心灵部门叛匪的‘超能力小队’(苏军内部对心灵能力者的旧称)也分头展开了猎杀,红军对此毫无预料,依我看尤里很快就能夺取全部八枚弹道导弹了。”

        “我们还有最后的机会!”苏近卫一向是个愣种,“按照‘提剑’计划的原案行动,我们已经掌握了‘契诃夫’长波台的讯号特征,可以追踪它的电波指向确定白杨-M的行进路线,而这架直升机可以帮助我们快速机动,把所有人员分组投放到四支白杨-M分队的必经之路上去,不管它们有没有被心灵部门夺取,我们都可以趁着战乱摸到近处去确认核子辐射值。”

        “这太疯狂了。”斯米赫夫说,然而,同意了。

        苏近卫连同几名战友被索降到了大学广场一带,根据“契诃夫”台的电波指向,这里正处于其中一支白杨-M车队的行进路线,直升机则迅速消失在了硝烟弥漫的天空中,准备把剩下的人员分投到其他三处地点。他们几乎是刚一离开广场,便看到了一辆被击断履带而瘫堵在十字街口的苏军犀牛坦克,变形硝黑的炮塔上还留着受阅梯队的崭新编号涂装,而在主炮所指的方向上,一座筒子楼正碎积木般的坍倒下来,从震落的水泥构件之中轰然碾出了一辆白杨-M运载车那攻城锤般的巨大头部,它和跟在后头的另一辆运载车显然已经被心灵部门俘虏了,跟进在侧的心灵部队纷纷护住运载车和控制着驾驶员的两名心灵专家,向这台不期而遇的战损坦克发起围攻。我在通讯屏幕上看到苏近卫端着一支从直升机上拿来、给航空兵防身用的短冲锋枪加入战斗,指挥身边的战友依托坦克底盘阻击那些试图围上来的心灵部门步兵,犀牛坦克则在这些陌生步兵的协同之下轰然开了一炮,击中了打头那辆白杨-M的火箭燃料贮存罐,看来苏联人是宁可毁掉这些战略武器,也绝不愿它们落人叛军手里了。受阅状态中的运载车没有按照战备标准加注火箭发动燃料,这使得护卫的心灵部队免于被泄露的化学燃料制剂烧死,但坦克直接对准导弹运载车攻击的行为还是让他们吓了一跳,后队的一辆“鞭挞者”轻型坦克马上撞破民居外墙压上前来,细长的主炮对准犀牛坦克正面装甲轰了一发。依托在坦克周边的苏近卫等人纷纷逃散以躲避溅射的弹片,犀牛坦克中弹之后沉寂了几秒钟,可随即就像一头不死的怪物那样重新转动着因卡住弹片而运行不灵的炮塔,再次开火时,瘫痪受损的整个车身都被后座力冲击得狠狠摇晃了一下,而卡在街道上难以躲避的“鞭挞者”随即便被炮弹掀掉了炮塔。就在犀牛坦克嘶鸣着从炮口抽喷出废烟,寻找着下一个目标时,两道绿色的溶解射线突然从后方射穿了它薄弱的发动机散热栅,犀牛坦克对这辆隐形坦克的阴险偷袭毫无防备,马上就从内腾起浓烟,失灵的自动消防系统未能阻止火势蔓延,直到坦克被殉爆从内部炸开,也未见有乘员从里头逃出来。

        苏近卫等人和众多战死者一同僵倒在起伏断碎的混凝土废墟之间,针孔摄像头对着浸血的碎石,我只能通过不断震动的画面和无休止的巨响,猜想那两辆白杨-M恐怕是贴着他的头发轧了过去。通讯画面长时间没有再移动,我几乎要以为他已经坦克殉爆时的弹片击中而死去,直到白杨-M可怕的震动声已经消失得渺不可闻,才看到摄像画面猛的跳了起来,且听到苏近卫的声音询问道:“我这边的盖革计数器没有反应,你们的怎么样?”

        “4毫西弗,完全是远处那五座核电站被摧毁后造成的泄露影响,”大老沙答道,“白杨-M运载车本身并没有散发出更强的辐射。”

        另一名斯米赫夫手下的特工则用电波扫描仪检查过白杨-M的内部结构:“那两枚弹道导弹的战斗部是空的!”

        “啊哈!这帮俄国奸商的‘核子牌伏特加’里至少羼了四分之一的‘水’!”苏近卫兴奋地喊道,“斯米赫夫,听到了吗?马上来接我们!”

        “有防空火力正在向你们所在的位置靠近,大学广场一带不安全了,你们得步行到更加开阔的克里姆林宫一带准备登机!”斯米赫夫在讯道里回复。

        尤里的部队正在围攻克里姆林宫,苏近卫等人穿过混乱的战场来到附近街道时,那些暗色涂装的“黑色菁英近卫军”装甲部队正在克宫周围排列成一环钢铁的城墙,抵御着暴雨一样的心灵部队以及更多的红军傀儡部队从四面八方发起的围攻,不断有士兵爬到伊凡大帝钟楼的塔尖上,试图用信号旗手动指挥附近的直升机降落到索皮尔娜雅广场上接走困在里面的罗曼诺夫总统,但不论是爬高的信号兵还是试图接近救援的直升机,都被环围在侧的防空火力接连击落。

        “斯米赫夫,你在哪儿!?”苏近卫呼叫道,然而讯道里沙沙着没有回音。身边的大老沙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呼,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只见那架涂着NKVD军徽的直升机正喝醉了酒一样从一栋教堂塔尖后头晃出来,机身上遍布着大口径机炮造成的可怕撕裂伤,飞行员先后三次尝试将严重受损的机体改平,但急降的高度已不容他再做此等特技飞行,倾斜的桨尖终究在苏近卫等人面前击中地面并一叶叶打断,庞大的机身哀鸣着斜冲进一栋大楼中,撞塌了半边墙体。

        苏近卫冒着机体殉爆的危险,把斯米赫夫从碎石中挖出来的时候,他正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呛哑了的嗓子只来得及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们暴露了……”

        在负伤昏迷的斯米赫夫的手里,攥着的正是四支小组分头行动所收集回来的探测结果,那是从苏联军队内部的阅兵计划表上撕下来的其中一页,画着全部八辆白杨-M的图样,而每一辆运载车图标边上,都有斯米赫夫手动标注的同一字样:无MIDAS弹头。

        克里姆林宫方向爆发出一片血腥的欢呼,随着苏近卫起身回头,可以通过通讯画面看到黑色菁英近卫军的“坦克之环”已经被啃开了一个大缺口,由于五座被毁核电站的辐射渐渐开始扩散到全城,我在潜艇里收到的通讯信号干扰已经很严重了,只能向苏近卫询问道:“他们在喊些什么!?”

        苏近卫回答:“他们喊,罗曼诺夫已经死了!”

        透过克里姆林宫的围墙缺口,可以看到一座由“前线快速建造技术”筑成的心灵信标,正在索皮尔娜雅广场中央树立起来,并开始展开那环转不休的心灵天线,宛如从莫斯科死去的遗体中盛开的一朵恶之华。

        “快跑!假毛子,快跑!”我向苏近卫催促道,同样的信标曾经矗立在黑枣镇和芝加哥,刚刚建筑在五角大楼中央,而现在轮到莫斯科了,“他们要对莫斯科全城实施心灵增幅控制了!”

        苏近卫还未及回应,他面前的街角后头倏然拐出来一辆“猛虎”式装甲车,车身上漆着和斯米赫夫那架直升机上一模一样的NKVD“红色之剑”徽志,却不由分说便将防空机关炮放平,对准已经陷在楼体里的直升机残骸泼洒金属的暴雨,大老沙和苏近卫及时拖着斯迷赫夫摔开了,而舱中其他乘员的遗体则连同机体被一道抽碎。

        “就是它在追斯米赫夫的直升机!”苏近卫顺着断墙一路匍匐前进,以尽量远离那咆哮的弹雨,而“猛虎”装甲车不依不饶地碾过残垣追了上来。

        “再会吧!”苏近卫无望地在讯道里喊着。

        一阵比机关炮轰鸣更加响亮的呼啸声,从低空倾斜着盖下,将“猛虎”装甲车吞没在一片集束火箭弹的爆云之中。一架明显接受过扩容改装的“猎狼犬”武装直升机紧跟着火箭弹的尾痕冒险降落到低空,只见彼得连科奋力拉开了机舱门,露出了这架改装过的巨大武装直升机里足可容纳8名步兵的运兵舱,灰头土脸的琴科夫则探出身子来意外地喊道:“苏近卫?你还活着!快上来,这是莫斯科‘沉没’前的最后一班‘逃生船’了!见鬼,这些舱位本来是给罗曼诺夫总理留的!”

        逃离斯大林顿的“末班车”同样刚刚启程。那艘基洛夫指挥艇正从军用机场中缓缓升起,四架负责护航的“狐步舞”战机组成两支双机编队,沿着空艇缓慢的航线往复盘旋巡飞。从东岸追击而来的心灵傀俘部队已经在围攻机场了,留守的苏军卫队则依托外围工事奋力阻击,这导致空艇不得不在尚未完成外围敌方防空火力肃清的危险状况下提前起飞,由于没有足够的地勤人员能够指示航线,只得由我们的“陆幺幺”号潜艇承担了临时塔台的角色。

        “呼叫‘基洛夫’指挥艇,这里是中国潜艇,我们正在利用艇载电子战设备侦测沿途的敌军防空雷达信号,请务必按照我们指示的航线行进。目前威胁最大的防空阵地位于五角大楼方向。”我利用露出海面的通讯天线浮标呼叫指挥空艇。

        “这里是苏联红军索菲娅中尉。”对面马上有了回应,“地面部队正在尝试解除五角大楼防空阵地的威胁。”

        通过指挥空艇共享的数据链,我能够借由将军同志的作战控制连线系统看到岸上的战况,库可夫和雷泽诺夫动用了留守在机场的最后一支装甲小队发动攻坚,五角大楼防御阵地在上半夜的战斗中,已经被美国反抗军的突袭啃开了一角缺口,而库可夫对此了若指掌,他们成功利用了这处突破口冲进傀儡部队的阵地,“破坏神”装甲车迎着防御火力突击在前,步兵们则在每台战车背后收缩成两列纵队快速跟进,一俟进入敌阵便快速散开,直奔着他们熟悉的雷达阵地而去。指挥空艇恰在这时从五角大楼上空飞过,由于雷达被毁而失去指引的防空导弹阵地成了废铁,剩下那些盲射的防空炮则因目标不明、射限不够,只能在艇腹下方胡乱编织出一片空炸的弹云。

        “潜艇呼叫,西面有一座功率强大的雷达基站在持续运作,建议折向东面避开它。”我根据电子探测结果实时调整着指示航线。

        空艇那边的通讯进行了一次切换,我听到老叶的声音提醒道:“苦瓜脸,西边那座雷达暴露得有些太明显了,这可能是个把我们赶往相反方向的圈套,你必须随时注意东面……”

        他是对的,艇舱里的电战兵紧接着便告警道:“东岸出现大功率信号源!”

        有一台藏在河道东岸的防空雷达采取了短猝开机的“近快”防空战法,它此前一直处于停机状态好隐蔽自己的位置,等到西岸那台雷达将指挥空艇惊吓到自己的侦测范围之后,才突然开机进行捕捉,有赖于老叶的提醒,我的警告发出得和那台雷达开机一样快:“向西折回15度!电战兵,马上分析东面那台雷达的电波特征和信号包线!”

        两枚防空导弹从东岸呼啸着划过夜空,第一枚由于击发过于仓促,未能准确捕捉到目标而从空艇上方擦了过去,第二发则准确咬住了空艇最宽大的侧舷中腰位置。其中一架护航战机在导弹接近的瞬间绕到了指挥空艇侧面,并将机腹翻转过来正对东面,在导弹的自主制导范围内形成了一个比空艇更大的反射截面,随即便被撕扯成漫天钢铁的碎羽,处于侧飞状态下的飞行员甚至没有弹射逃生的机会。飞绽的战机碎片击破了空艇上的两个气囊,所幸密闭隔舱的结构设计使得剩下的气囊仍然能够正常运作,并艰难地拖着艇身折回了西侧。

        “是一台‘山毛榉’雷达!”电战兵已经完成了对东岸的电波信号分析,“雷达包线已经标示在作战连线系统上了!”

        由于五角大楼防空阵地的被毁,东西两座大功率雷达阵地的探测包线难以无缝重合,在中间地带留出了一条狭窄的夹缝,正是这一线生机救了命,在潜艇电子战系统的侦测指示之下,空艇在两片包线之间曲折划出了一道大大的Z字形航迹,期间来自东西两个方向的防空导弹不断在雷达指引下呼啸飞来,都因为空艇卡在了探测边缘之外而空炸在了较远的位置,从潜望镜中看去,犹如在飞艇两侧的夜空中盛开了一片火焰的花田。

        “警告,心灵部队正在部署机动防空力量!”索菲娅副官在讯道里提示道,这回的敌情是由基洛夫指挥艇从空中观察到的,一支防空部队正在通过14号公路大桥向西岸追来。

        在数据共享的作战控制连线屏幕上,我看到库可夫和雷泽诺夫所带领的那支小部队,被标示成一片红点朝东岸的紫色海洋与大片未探测黑幕迎上去:

        “请尽快离开斯大林顿,我们留下来拦住敌人。只要我们还活着,红军的心脏就无法被摧毁!”

        “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会继续在北美与尤里战斗,希望我们能够再见面,将军同志!”

        此时基洛夫指挥空艇已经离开了斯大林顿湾岸,“陆幺幺”艇也开始下潜撤离,随着我们与市区的距离越来越远,作战控制连线系统的信号也不断减弱,在通讯彻底断开之前,我们看到那支苏军小队冲杀在深夜的残街与楼宇之间,交战火力有如一对对脚印在他们身后炸响,直到画面因讯号消失而不断变暗,最终将他们掩盖在一片纯暗的黑幕之下。

        基洛夫指挥艇在切萨皮克湾外海与我们进行了短暂的碰头,以便由我们协助营救因燃料耗尽而迫降在海面上的三架护航战斗机,苏联人在接收飞行员的同时,将叶未零送回了上浮的“陆幺幺”艇中,并转而前往与等待在附近海面的里士满驻军残部舰队会合,据舰队报告,里士满等地同样受到了心灵部门的突袭,而苏联驻军与美利坚占领区的其他各地同样陷入了失联状态,毫无讯号反馈的北美战场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黑暗。

        我不知道老叶在急促的逃亡路上,究竟与将军同志谈了些什么。在重新下潜之前,他通过讯道向将军同志告别道:“既然尤里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我想统一战线的重要性便不再仅仅寄望于由今夜这么一次单薄的秘密谈判来加以强调了。我留给您的数据盘里,是人民军事委员会授意提供,由我们所掌握的心灵部门有关情报,希望您能将它转交给幸存下来的苏共高层,并帮助他们认清谁才是真正的敌人。将军同志,下次在战场上见面时,希望我们仍能以‘革命同志’相称!”

        在我们横跨大西洋返回祖国的同时,苏近卫、大老沙等人正坐在琴科夫的直升机上,连同从莫斯科突围而出的最后一批红军残部逃往边远的乌拉尔山4G补给基地,尤里的心灵控制增幅波正以莫斯科为中心向整个苏联扩散,谁也不知道它会蔓延到什么位置才停下来,也许那些险峻的山峦地理屏障之后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彼得连科在后座上给斯米赫夫做紧急医疗处理,并保证他会活下来。在“陆幺幺”艇进入深潜之前所进行的最后一次中继通讯中,苏近卫向我们确认了八枚白杨-M导弹全都没有装载MIDAS弹头的侦测结果,并考虑可以将这一惊人的事实向全球公布,以戳破尤里从罗曼诺夫手中继承的“核子纸老虎”。

        然而他的提议,很快便在形势变化面前显得无足轻重了,我们在通用无线电讯道里,接收到了尤里从他的克里姆林宫新办室中面向全球发出的战争宣言,也就是后来以“紫色九月宣言”著称的那一席宣战令。他竟然主动公开了苏联继两年前世界大战之后,便再也未能重新制造MIDAS弹头的秘密,这也意味着他将不屑于用缴获了苏联战略核武器的假象来营造形式上的威慑。“提剑”行动付出曲折牺牲后所取得的成果,在一瞬间便仿佛失去了所有价值,我们在巨大的空虚与失落之中,无端猜测着尤里究竟打算怎样强大的力量,来取代MIDAS弹头威胁消失之后所留下的全球战略威慑空白。

        “苏联人的白杨-M导弹只是空壳,他们用谎言和八枚并不存在MIDAS弹头,让世界臣服了两年之久,而我们揭示了‘世界征服者’虚弱的本质,一座纸塑的红色帝国已经在今天——1984年9月1日——彻底倒塌。”尤里幽沉的声音有如来自深渊,我们凝然如雕像地林立在昏暗的艇舱中,对着这从通讯台里传出的“咒语”,不知道世界已经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什么模样,“请记住这一天吧,旧的一页历史已经翻过,新的纪元在此起始——属于厄普西隆帝国的纪元!用心灵去感受吧,人类的未来将由我们去命令与征服!”


《逆鳞》重置版 第十五章 双城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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