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天空依旧阴沉着，雨势较前两天已经小了很多，北边已经逐渐开始放晴。

2077末一场规模巨大的沙尘暴南下经过恶土，但并未到达夜之城。但现在这场罕见的大暴雨却席卷了整座城市，让夜之城经历了百年不遇的雨水灾害，各大新闻台正在争相报导着各地情况。发达地区如市中心和威斯特布鲁克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沃森区及圣多明戈则出现了部分内涝，太平洲却因设施老旧维护不佳而形成了洪水。西风庄园东南边的建筑工地直接被淹没，住宅区一二层的住户不得不搬离自己的家只有一些地势较高的地方还相对安全。

太平洲的上空，许多架重型浮空车正在驶来，它们列队从天边出现，仿佛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引擎发出呼啸的声音，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太平洲的建筑上。它们冲破雨幕，仿佛天空中凶狠的猎食者。

“礼拜堂下方扫描到巨大地下空间，似乎是洲际磁悬浮轨道！”一名荒坂技术员喊道。

全副武装的城田看向薇拉：“你运气不错，我们去打巴蒂大酒店，给你一队人，去礼拜堂地下找哈尼斯。”

薇拉点点头，将枪上的保险打开。

浮空车悬浮到巴蒂酒店上空，用机炮先对空地上来了一轮扫射。枪声与破碎的瓦砾驱散了地面的人群，太平洲的居民们纷纷从四周跑了出来，想要逃离此地。

“知道荒坂大人会怎么说吗？那些平民是无辜的！”城田朝驾驶员喊道，“所以我们要用导弹，让他们走得痛快点！”

浮空车发射出导弹，对下方平民窟进行猛烈轰炸，爆炸声连带着巨大的火光与烟雾，从一个个焦黑的弹坑中升起。铁板与玻璃的碎片四散纷飞，混杂着被爆炸抛到空中的残破肢体。

舱门打开，寒风和雨水刮了进来，薇拉抓紧座椅，努力朝下方望去。哭喊声混杂在雷雨声中，地面上四散着尸体与企图逃生的人群。帮派和当地居民叫喊着冲出来，举枪朝浮空车射击。薇拉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们的声音却凄厉又愤怒。荒坂的重型机甲首先跳下，巨大的压迫感仿佛神罚从天而降。轰的巨响落地之后，便向袭击者倾泻弹药，眨眼间碾碎那螳臂当车般的抵抗。城田兴奋地大笑两声，双臂弹出鲜红滚烫的螳螂刀，紧跟在机甲后面从半空中跳到地面开始杀戮。雨水落在他的刀刃上迅速蒸发，让他的每个动作都挥舞着灼热的白烟。

清理地面后，浮空车下降高度，荒坂的士兵们迅速跳下。薇拉也跟着他们离开浮空车，城田穿过人群一把拽住薇拉。

“你！带着这几个人。”城田指了指几名士兵，“去礼拜堂给我干掉哈尼斯。”

薇拉点点头，招呼着其他人穿过贫民区燃烧的残骸冲向礼拜堂。她尽量不去看周围惨死的人，但血腥味与蛋白质燃烧的味道却不停涌进鼻子里。

城田拉住其中一人说道：“要是里面没有哈尼斯，就把她的脑袋给我拎上来。”

士兵大喊收到，城田转身带领部队攻打巴蒂大酒店。

 

刚冲进礼拜堂，就遭到了躲藏在这里的清道夫袭击。薇拉躲在掩体后，和其他士兵一起朝他们开火，散杂的清道夫完全抵御不住荒坂部队的正面火力，很快被全部击毙。

“搜寻四周，应该有一扇通向地下的门！”薇拉喊道。

礼拜堂并不大，压抑昏暗的墙壁上映着全息发光的十字架。遍布的弹孔和残破的尸体让这个场地有些讽刺，仿佛启示着上帝的冷漠与不仁。

“这里！”一名在礼拜堂尽头的士兵喊道。

薇拉带队冲过去，刚打开门，里面便传来枪响，子弹打爆了门口那名士兵的脑袋。薇拉躲在门边，朝里面扔了一颗F-GX 破片手雷，里面的骂声没两句，就传出猛地一声爆炸，之后便没了动静。

荒坂的士兵带头冲进去，大喊：“安全！”

薇拉跟进去，所有人保持近距离交战队形。里面的走廊漆黑逼仄，墙壁上印刷着诡异发光的晦涩符号，在地面投射出静止的光斑。每到达一扇门口，便由两名士兵站到门口两侧负责开门，门开后迅速探查内部情况。

狭窄的甬道里像是蟑螂般涌出清道夫，他们叫骂着开火，薇拉与小队不得不迅速反击。经过几次战斗，他们终于看到那辆废弃的洲际磁悬浮列车。

在列车门口前，立着一盏灯一样的东西，这是薇拉在那个超梦里没见到的东西。正当他们迟疑着的时候，那盏灯突然发出强烈的频闪白光。

“闭眼！”薇拉大喊。

但已经迟了，薇拉眼前一阵眩晕，周围的士兵都消失不见，四周的景象变成一个漆黑的地方，不远处闪烁着压抑的红光。

身旁突然传来士兵的咒骂声和惨叫，他们听上去似乎还在自己身边。

薇拉意识到那盏灯让他们进入了超梦状态，这一定是哈尼斯设置的。

“小心四周，这是个超梦装置，它...”薇拉还没喊完，一个人猛地撞倒了她，枪声从四周传来，荒坂的士兵发出惨叫，但薇拉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漆黑与暗红。

子弹打到她身边，溅起了碎石，清道夫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薇拉丢掉步枪拔出信玄，依靠智能枪械自动识别跟踪敌人的功能向声音来源开火。即便薇拉什么都看不到，智能子弹依旧死死锁定目标，狠狠打在进攻的清道夫身上。

背后传来声音，薇拉迅速转身开火，子弹打在金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打中人？

信玄的追踪功能不可能误判，这只会意味着那里根本没人。

难办了，这个大型超梦不仅仅干扰了视觉，还会影响到听觉。她甚至能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味道、温度、触感混杂在脑海里。

周围依然枪声不断，清道夫和混乱的荒坂士兵都在开火，子弹雨点般在四处弹射。薇拉依靠信玄为自己扫开道路，摸黑碰到了一个立着的装置。

那盏灯！薇拉立刻朝它开火。

突然啪的一声，子弹似乎是打碎了那盏灯，薇拉眼前的黑暗消失了。洲际列车又出现在她眼前，四周散落着清道夫和荒坂士兵的尸体。只剩两个运气不错的士兵还活着，惊魂未定地看着薇拉和那盏倒在地上的灯。

尽管损伤很大，但还不能停留，薇拉带着剩下两人进入洲际列车。这个第四次公司战争前修建的磁悬浮轨道系统，路线涵盖堪萨斯市、圣路易斯、亚特兰大和华盛顿特区，曾是该大洲规模最大的基础建设工程。但战争导致的经济危机致使整个系统停摆，现在已经完全荒废。如果荒坂和军用科技再次开战，不知道又还有多少东西将被毁灭。

穿过磁悬浮，薇拉来到了超梦中出现过的黑客空间，这里曾是巫毒帮进行网络骇入的地方，但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薇拉心中莫名有种恐惧。士兵们小心地搜索四周，并没有再发现什么陷阱或人影。相反，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什么通向下一个地方的门。

哈尼斯不在这儿。

“操！”荒坂兵大骂道。他端起枪指向薇拉，问道：“哈尼斯呢？不是说他在这儿吗？”

薇拉意识到城田果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得把兵力给自己。

“他一定在这儿，刚才那超梦装置肯定就是他设置的。”薇拉努力辩解着。

等等...

超梦装置...还有心里那股没来由的恐慌感...

“操！我们还在超梦里！”薇拉大喊道。

不远处传来枪声，两名士兵被子弹打成了筛子。薇拉努力寻找声音来源，朝四周开火，后脑突然被人猛的一击，薇拉昏了过去。

 

 

荒坂的机甲轰一声砸烂大门，城田缓缓踏进，宛如到来的死神。身着重甲的荒坂士兵端着枪从他身旁鱼贯而入，毫不留情地击毙屋内躲藏的人群，无论是否拿着武器。

城田闪身向前一冲，撞碎了一面墙壁。枪声在他面前响起，荒坂的高级义体让他轻松躲闪着打来的子弹。他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感受刀刃划开脂肪斩断骨骼，温热的鲜血洒在他身上，刺耳的尖叫响在他耳中，他疯狂享受着收割生命的快感。

没用多久，巴蒂大酒店就被攻下了。居民与帮派的抵抗就如同一张薄纸般一触即溃。城田从楼中出来，看向不远处的体育场。上空的浮空车刚刚结束一轮炮火扫射，荒坂士兵正沿绳索下降到地面。不久后，体育场也将被完全攻下。

多架浮空车与进攻型无人机从空中驶过，大帝国商场也将在不久后占领，洪水淹没了建筑一层，士兵们只能从顶部及两侧进入向下包围突击，但其中依然隐藏着大量清道夫，城田多派了几辆机甲过去。比较让城田头疼的是西南部的建筑群。当地居民的处置是个问题，全部杀死或赶走的话容易导致其他公司对这里的觊觎，荒坂现在状况不佳，不能冒然与其他公司开战，他只能暂时让他们住着。

 

薇拉脑后传来疼痛，她逐渐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正躺在一个黑客椅上，手脚都被绑住固定在椅子上。

超梦的影响似乎是消除了，薇拉这才看到这个地方真正的样子。黑客设施三三两两地被砸烂，只保留了几台电脑和搬进来的超梦设备。

鲍勃·哈尼斯正站在她面前，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消瘦的脸上满是癫狂，头发也乱糟糟的，精神似乎正处在崩溃的边缘。

“你还真是穷追猛打啊，薇拉。”

“去死吧，混蛋。”薇拉恶狠狠地说道。

“看来我并没有给你留下好印象啊。”

“清道夫是你雇来的？”

“对，我就知道肯定得有人找过来。没想到你可以啊，拉来了荒坂的军队。”

“你死定了。”

哈尼斯大声说：“你不明白，我不是你的敌人。”

“那超梦是他妈假的，脑残！”薇拉大喊。

“你就跟别人一样蠢，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尼斯拿起了一个超梦头环，“夜氏公司一直在暗中操纵这座城市，它们要把死亡从黑墙外带来！”

“现在的死亡全是你带来的！”

“哦？那外面的荒坂呢？他们又带来多少死亡？”哈尼斯说着把头环戴在薇拉头上。

“你要干什么？”薇拉意识到不妙。

“给你看超梦啊，上次你逃了我一直觉得挺别扭，这次让你老老实实看完。”

“操！操！”薇拉努力摇晃着脑袋想要把头环甩下来。

“别动弹！”哈尼斯狠狠抽了薇拉一下，“建议你这次别试图清醒着进超梦了，死得还能轻松点。”

薇拉大脑飞快思索着，她必须让哈尼斯分散注意力，好让她能想办法脱身。

“这里的巫毒帮呢？”

“我都杀了，这帮人就是人类的叛徒。”

“那超梦我也看了，那根本就不是真的！”

哈尼斯冲过来大叫：“你又懂什么？！我才是超梦的专家，我分的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它们出现在你的余光里，它们在你耳边说话！它在这儿！”

“你他妈疯了！哈尼斯，问问你自己，你还分得清现实吗！”

哈尼斯瞪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懒得跟你废话了。”哈尼斯转身启动了超梦。

头环发出一阵频闪的白光。

不不不不不不！薇拉进入了超梦中。

乔伊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面前，看着她亲切的模样，泪水从薇拉眼角止不住留下来。

她不能跟着乔伊走，不能看她身后，不能看她身后！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正在身边漂浮飞过，就好像有什么别的人也在这间屋子里。

薇拉想闭眼，但她根本不受控制。超梦播放着固定的影像，薇拉的视角跟随乔伊进入了休息室，她已经打开了电脑。

不不不，不能看她身后，那堆该死的箱子！

正当薇拉绝望的时候，头环突然被取了下来。哈尼斯站在她面前，眼睛里发出蓝光。

“嗯？怎么又是你？”哈尼斯说道。

“什...什么？”薇拉愣住了。

“看来你上次运气不错，我走后你活了下来。”

“是你...”薇拉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日本街的那个AI...”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绑在椅子上？”他露出疑惑的表情，“是什么人类的奇怪癖好吗？”

“不是我要的，帮我解开。”

『哈尼斯』弯腰解开了绑住薇拉的绳子。

“这是...怎么回事？哈尼斯呢？”薇拉问道。

“谁？哦你说这具躯体啊，我想这个躯体里原有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他死了？”

“如何界定死亡呢？这具躯体的每一个细胞仍处于活跃的状态，而且里面也依然存在意识操纵着它。所以我想，我还活着。”

“你是...这...这什么情况？”

“荒坂的研究十分成功，我们能通过改造神经系统实现数据意识覆盖原有意识。这个房间里的网络环境十分通畅，而这个人的大脑也已经非常薄弱，我能轻松地...”

没等他说完，薇拉突然拔出玉响一枪打爆了他的脑袋。

巨大的枪声回荡在四周，哈尼斯的尸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眼中的蓝光也消失了。

“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听见...不是针对你。”薇拉喘息着说道，“只是我想起来见到哈尼斯这张脸得尽快开枪。”

说完薇拉掏出了一颗焦土燃烧手雷扔到了周围的设备旁，迸发出的烈火瞬间吞噬了那些机器。

“这些也不能留，希望你别介意...”薇拉喃喃道，“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这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我只是...”

“...我得开枪了。”薇拉说道。

看着燃烧着的网络设备以及地上哈尼斯的尸体，薇拉感觉心里一阵轻松。这件事终于结束，无论是“水獭”多尼还是鲍勃·哈尼斯，都不会再伤害乔伊。无论背后牵扯了什么阴谋，又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再说吧，薇拉累了，她累坏了。

火焰漫过电脑与超梦装置，传来塑料燃烧的臭味。在跳动的光与热中，仿佛传来一声愤怒的尖叫，越过烟雾，穿过墙壁，隐藏在深邃黑暗的网络中。

 

火势越来越凶猛，烟雾充斥了整个隧道，逐渐蔓延到洲际列车。薇拉逃离地下，冲出了礼拜堂。雨还没有停，空气潮湿又弥漫着火药与血液的味道，阳光透过乌云洒了下来，形成一道道光辉，仿佛悲悯的神明投下轻蔑的目光。狂风裹挟着瓦砾与焦黑的残骸，在半空中卷起大片尘埃。它们带着尖利的哭嚎，呼啸在楼宇之间。荒坂的浮空车遍布在空中，四周的爆炸与枪声尚未停止。红黑相间的荒坂制服已经布满了巴蒂酒店和大帝国商场，沉默地宣告着这次行动的胜利。

眼前的场景让薇拉再也支撑不住，她跪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在发生，一切都在改变。

薇拉无能为力，她就像是一个被夺走玩具的小孩，眼睁睁看着大人把它扔出窗外。薇拉只是一个被牵扯进这堆越变越坏的破事儿里的渺小的调查员，她接了一个委托，能结束的也只有这个委托。

面前那些庞大、苍白的摩天楼，这些不会改变；那些炮弹那些死亡，这些也不会改变；无论刚才的AI到底怎么回事，无论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那些黑暗、堕落、压迫永远都不会改变。

哈尼斯死了，可这又算什么呢，薇拉谁都救不了。她什么都做不到，一切都是徒劳。

薇拉看到城田的身影，他正看着薇拉，没有说什么。他们二人各自的目的都已经实现，再做任何的事情都是多余的。薇拉没有迟疑，转身逃离了这片硝烟弥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