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鲛珠泪
就在近期,笔者在B站的个人频道中上传了Underwater Castle BGA的中文字幕版本,本作是韩国作曲家Nauts于2022年1月25日联合发行于专辑《V EXTENSION II》中的原创曲目,其风格虽属于电子音乐范畴,但在Vocal 主导的编曲结构与情绪渲染下,听感更接近流行音乐。

Underwater Castle最初带给笔者的惊艳,源自第一视角词作叙事与动画BGA穿插叙事的合理混用,本作音律元素与视觉元素花开并蒂,辅以故事所套用的文学原著予人的想象延展,整体观感上主次分明、干练简洁、张力十足又不失深度,这是文化再创作所独具的魅力。

如果仅是单纯地基于视听元素加以解析,那么本作的故事绝对算不上晦涩,更犯不着如此长篇大论地过度解读,以刻板印象的方式加以概括,便是亚洲版的《海的女儿》——身为人鱼的女孩无意间邂逅并爱上了陆地上的人类男子,最终选择服下秘药长出双腿,却在登上陆地时发现了遇害已故的爱人尸体。
所以,显而易见的是,Underwater Castle所讲述的故事的结局与安徒生的《海的女儿》的走向是截然相反的, 加之本作由内及外所展现出的东方韵味,勾起了笔者对其背后的深层隐喻的兴趣。对于笔者而言,发掘文娱作品背后的文化符号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于是便由此生硬地引入本文试图考据并解析的核心——Underwater Castle BGA的背后,埋藏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首先从东方的鱼人(雾)文化聊起。

言归正传,根据神主本人的表述,辉针城中的若鹭姬一角应该取材自西方童话概念中的人鱼,这与东方神话中的“人鱼”并不相同。
而在中国的神鬼怪谈中,记述了一种名为“鲛人”的鱼尾人身的怪物,其起源最早可以溯源至先秦前后的《山海经》一书,而直到两晋时期,人们对于鲛人的“设定”才趋于完善,即:鲛人多生于南海,其油脂是优质的灯油,眼泪可以化作珍珠,并且会编织一种名为“鲛绡”的衣物。在宋朝的《太平广记》一书中,鲛人被描述为无鳞无足的美丽女子,其生于东海,性情温顺,可被人类饲育在池塘之中;由此进一步延展,当时间来到清朝,在《聊斋志异》一书中,所描述的白鳍豚精就十分贴合现代认知中的美人鱼形象了。

作为东方文化的主体,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其对于整个汉字文化圈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之于下文所将要阐述的慕华之风铸就的朝鲜文化,更亦是如此。

笔者首先注意到的是,男女主角初遇片段中的装束设计,其应该取材自朝鲜的處容舞,这是一种由中国傩舞衍生而来的朝鲜族宫廷仪式舞蹈,与傩舞类似,處容舞需舞者佩戴面具,舞姿威严而又狂放,以取驱除瘟疫、祈福禳灾之意,此处的服装设计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男主人翁的政治身份。


接下来,提到朝鲜文化里的鲛人传说,便不得不聊及朝鲜文学史上的第一部野谈文集——明末刘梦寅所著的《於于野谈》,这是一部足以用来填补世界对朝鲜文学的认知空白的重要作品。

《於于野谈》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金聃龄(人名)在歙谷地区为官时,曾借宿于海边的一户渔夫家中,在闲谈中,金聃龄问及渔夫当日的收成如何,渔夫告诉金:“在海中捕到六条人鱼,其中二条受伤而死,另外四条还活着”,随即将活着的四条取出展示。这些人鱼看起来像四岁大小的孩子,他们抱膝而坐,垂泪如雨,男性同女性相貌相仿,皆容貌秀丽,鼻梁高耸,耳廓蜡黄,黑发垂额,眼睛白黑相间,瞳孔呈金色,体色或微微泛红,或白皙如雪,背部生有淡黑色的斑纹。

金聃龄见状,心生怜意,便请求渔夫放生人鱼,但渔夫却很舍不得,他告诉金:“人鱼的脂肪非常美味,且能够长久保存,远胜于鲸油”。金见请求不成,便将人鱼抢夺过来,放归了大海。人鱼离去的样子,颇像龟鳖在水中游动,金对这个情景感到好奇,于是渔夫告诉金:“人鱼中的成体,就如同成人那么大,我曾听说,杆城山峦中捕到过一只人鱼,肌肤雪白,与女人无异,与之嬉戏,其一颦一笑如若恋人,最终将其放归海洋时,它来回往复地徘徊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在这篇故事的结尾,刘梦寅点评道:“我曾经阅读过古书,上面记载的人鱼形貌与人类相似,他们是海上的原住民,有人类捕获了它们,将之饲养在池塘之中,其就会像人类一般相互交配。我暗自嘲笑,难道还要在东海再见到这样的情景吗?”
站在现代的视点回看这篇文章,笔者猜测,刘梦寅所提及“古书”正对应宋朝时期的《太平广记》,这便是《於于野谈》中人鱼的形象原型,《於于野谈》借助这个故事,传达出了关于生物天性与自由的思考。而当我们结合历史背景,《於于野谈》的成书正值朝鲜中期,彼时丰臣秀吉出兵朝鲜,作为临津之乱与文禄庆长之乱的亲历者,刘不可能对倭寇的犯下的累累暴行视若无睹,《於于野谈》所描绘的,正是上至贵族、下到平民的众生相,是人情、风俗、与民族气节的具象。


由此回归正题,Underwater Castle中所出现的“人鱼”,笔者认为更贴近于东西方文化杂糅的产物,其形象应该源自中国宋朝之后的鲛人传说,而服药并长出双腿的情节则无疑取材自《海的女儿》。
而对于本作的男主人翁,笔者想谈谈自己的想法,并完成对这个故事最终的升华。

如果全然采纳本作以《於于野谈》为创作原型的观点,那么放归人鱼的金聃龄,或是渔夫口中的那个捕获人鱼的身份不明的无名氏,都可以被视作男主人翁的角色原型,角色的最终命运大抵就是亡于倭寇的时代悲剧,但这样的故事并不能称得上浪漫。
所以,不妨将视角转移到《於于野谈》的作者柳梦寅身上:纵观柳梦寅的生平,他曾三度访明,在他的眼中,彼时的大明正是那个人人向往的富强文明的理想国;他深谙中华文学,所著所写褒贬时弊,犀利率真;他是一个湮没于历史洪流中的无足轻重的名臣,一位屈身于杀机四伏的宫殿中的诗人;他歌颂为国捐躯的论介,他亲眼目睹家人死于文禄庆长之乱,而最终,他也因为政治纠纷,与儿子一起被处决,谥号义贞。

在笔者看来,Underwater Castle男主人翁形象原型,正是创作出《於于野谈》,将鲛人传说传播至朝鲜的柳梦寅,这便是这个故事最富有浪漫主义气质的版本,那些编纂故事的人,最终也终于化作了故事,那些戏里戏外的求而不得,既可以是爱恋,也可以是理想——他是一个慕华的人,他哀叹百姓的苦难,唏嘘着小国的悲哀,他向往着和平、富强与自由,纵使他曾深爱向往着的那个大明,也已随历史的车辙而行将枯朽,化作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