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尼采《悲剧的诞生》对苏格拉底批评和歪曲
《悲剧的诞生》一书可谓尼采的哲学的诞生地,他在这本著作中充分表现了其西方文化传统的反叛者、批判者的形象,对古希腊三贤之一的苏格拉底进行了终其一生的批评与反对,但这种厌恶之中不免存在歪曲。
尼采关于苏格拉底的论述出现在第十三章,正是《悲剧的诞生》一书的中心。“《悲剧的诞生》分成了两个主要部分,像一个折合式雕刻版的两面。第一部分研究希腊的两个艺术动力——日神和酒神力量之间的互动。第二部分在悲剧时代和现代之间设置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对立关系,现代由上升的意识和理论推理为主导,这也导致了悲剧的死亡及其所代表的世界观的灭亡。”[]苏格拉底的出现正是这两个阶段的转变的标志。
一、尼采对苏格拉底的批评
首先尼采在第十三章的第一段提及欧里庇得斯和苏格拉底的关系,称二人位居“迷惑众生”的榜首且质疑他们的启蒙作用,同时对阿里斯托芬关于苏格拉底是首席诡辩家的观点表示认同。欧里庇得斯创作的悲剧往往充满了冗长的说理和辩论,没有埃斯库罗斯纯粹而又简朴的人物勾勒,也没有像索福克勒斯那样蓄意编排大量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布局,而是自创开场平铺直叙的介绍,这便使戏剧丧失了悬念,不能让观众与剧中人物产生共鸣。而众所周知苏格拉底获取知识和真理最常使用的方式是诘问法,诘问作为苏格拉底探究道德真理的方法,其最终目的在于使对话者更提升灵魂,但在讨论具体道德问题的时,诘问的结果常常是苏格拉底使对话者所持有的多个道德命题自相矛盾,这是一种类似于通过驳斥而非感受痛苦来反省自己德性的过程,也不怪乎尼采会认同苏格拉底是诡辩家的看法,将他等同于一个道德教士,而且由此也可见苏格拉底的逻辑动力也无法理解和限制自己从而起到审视自己根本的作用。
其次,尼采认为苏格拉底对悲剧的否定和赋知识执着的探寻使其缺乏理解神秘事物的能力,他将意识视为一切本能的主人,这时候 daimonion 即“苏格拉底之守护灵”的声音只是起到了负面干预的作用,“这种直觉的智慧在这样一个完全反常的人物身上表现出来,只是为了偶尔阻止他那有意识的活动”[],这就与“狄奥尼索斯精神”形成了对立。恰好相反,尼采始终秉持本能才是创造性——肯定性的力量的观点。酒神元素并不注重个体,甚至力图冲破个体性枷锁,但苏格拉底则极具个体性,“他是一个全新的现代个体,与日神个体大相径庭,日神对‘本能没有分解性的影响’。智力的沉迷否认了自我具有多层次且本能性的基础的可能性”[]。
除了在第十三章中直接提出的批评,尼采在后来为《悲剧的诞生》所写的序——一种自我批评的尝试中写道:这本书“笨拙,难堪,比喻过度而形象混乱,易动感情……毫无追求逻辑清晰性的意志、过于自信因而疏于证明,甚至怀疑证明的适恰性……”不同于苏格拉底对逻辑的依赖,尼采在表达中注入了“醉”的非理性的酒神精神,可以说此书本身就是尼采对理性乐观主义者苏格拉底的批判。
二、尼采对苏格拉底的曲解
“兴许科学性只不过是一种对于悲观主义的恐惧和逃避?一种敏锐的对真理的正当防卫?用道德的说法是某种怯懦而虚伪的东西,而用非道德的说法则是一种狡诈……神秘的讽刺家啊,莫非这就是你的反讽?”[]尼采反对科学主义,苏格拉底崇尚理性,追求自然哲学,但他并非执着于后世的科学性,他关心的是人的生活本质而非自然规律,《斐多篇》就表明,苏格拉底年轻时研究阿那克萨格拉的自然哲学时,其动机在于期望从中找出心灵为何能指引一切事物、是一切事物的原因。他希望通过对自然科学的探讨找寻心灵上的规律,而要返求于己,研究自我。 他认为人不仅仅是自然的一部分 ,而是和自然不同的另一种独特的实体。这是属于精神层面的思想启蒙而非物质技术上的变革。而尼采对于苏格拉底的科学理性似乎带有刻意的曲解,他并没有对苏格拉底的科学理性的精神层面加以分析,而是直接将其视为悲剧的仇敌作为批评现代性的一个靶心。
除此之外,尼采还反基督教,虽然在《自我批评的尝试》一文中解释其主要批评火力主要集中在否定生命的基督道德上,但事实是在尼采的作品中,基督教绝对是他重点批判的对象,就像苏格拉底一样,而苏格拉底知识即道德的伦理思想和为狂热的原则而牺牲自己生命的殉道者的作法也让尼采将其与基督教之否定生命联系在了一起,也因此视其为基督伦理道德的始作俑者。但是苏格拉底的强调的道德的中心是探讨人生的目的和善德。人们应该认识自己,努力探求真理,获取真知,知识即美德,一个人要有道德就必须有道德的知识,一切不道德的行为都是无知的结果。他对知识的重要性的强调体现了理性主义的思想,关于道德的论说又带有禁欲主义色彩,这种禁欲主义旨在通过抑制物欲达到灵魂的升华。而尼采反对其实是中世纪以来的基督教会对生命的压抑以及本能、激情和意志的扼杀,反对其造成的对人类从肉体到精神的摧残,这种基督教道德显然与苏格拉底的道德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尼采受叔本华反理性主义哲学和悲观主义的影响,但又不同于叔本华,他试图以艺术来抵抗、征服世间的苦 难,在斗争中感受生命的快乐,因而理性、科学以及宗教、道德等就都被他否定了,其存在的正面意义也自然地被忽视了。
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极力表现出了对“苏格拉底倾向”的厌恶,提出了艺术家的美学,悲剧是日神和酒神在艺术中的融合,苏格拉底的理性和逻辑破坏了本能上的直接可靠性和悲剧对于人生的痛苦真相的揭示,使人陷入了盲目的乐观主义中,而为了彻底否定这种倾向,尼采便难免会对苏格拉底进行一些刻意的曲解。
参考书
尼采 孙周兴译,悲剧的诞生,[M],商务印书馆, 2017
道格拉斯·伯纳姆/马丁·杰辛豪森 ,导读尼采《悲剧的诞生》,[M],重庆大学出版社
尼采 孙周兴译,悲剧的诞生,[M],商务印书馆,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