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莫问客栈

宋慈和何荣骑马奔驰在通往临安的官道上。道路两旁的水田里,农夫们驾着秧马正在拔着秧苗。二人顾不上观看这忙碌的景象,因为临安城已经不远了,他们现在各自的心中都在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何荣一心想着科考,如今他信心满满,只想着赶快开考,赶快高中,然后就能放开拳脚大干一场,实现自己心中的抱负了。
宋慈的心里却是思绪万千。将近十年没有见面了,不知道恩师现况如何;自己的这点本事到底能不能做一个好官;韩成一家的冤屈不能就这么算了,绝不能放过那些贪官恶吏;母亲和丝怡在家里过得怎么样,张保民和林员外会不会为难她们。
两个人一个高昂着头,意气风发,一个则低头不语,默默地看着前面的路,谨慎前行。
“元升,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先找个客店住下,明日再进城。”
何荣觉得已经能够隐约看到临安城了,便难以抑制住自己急切的心情。
“宋兄,前面已经不远了,我们不如快马加鞭,进了城再说吧。”
“我们路过绍兴时,不是有人说这边有强盗吗?还是谨慎为好。”
“怎么,宋兄怕了?”何荣笑着说,“宋兄不必多虑,那些人不过是信口开河而已,如今天下太平,临安城的附近怎么会有强盗呢?”
“也是,那我们就快些赶路,先进了城再说吧。”
两人骑马又走了没多长时间,就听到路旁传来了马的叫声,少顷,旁边的树林里便钻出了六匹马来,每匹马上都坐着一个拿着刀的人,他们的速度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宋慈和何荣的跟前。
两个人显然都被眼前的情况给震住了,但宋慈通过观察还是看出了异样。他发现这几个人虽然凶神恶煞,但过来的时候,这六个人的眼睛并没有一直看向他们,而是不停地东张西望,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这六个人截住了宋慈与何荣的去路,六匹马把两匹马围在了中间。其中似乎是首领的一个人左眼上缠着黑布,一脸的凶相,长得膀大腰圆。
“废话我不多说,赶快把钱都交出来!老子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的话……”独眼把刀冲着两人横竖比划着,“就把你们的肉一片一片地切下来就酒!”
何荣吓了一跳,准备去掏钱。宋慈却按住何荣的肩膀,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弟兄们在这附近等你们多时了,今天总算能抓你们回去请赏了!”
宋慈说着便吹起了响亮的口哨,六个强盗立刻吓得大惊失色,独眼既惊恐又疑惑地看着宋慈。
“大哥,快走吧!保命要紧啊!”一个强盗对独眼说道。
“啊?”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对啊大哥!就算不是官府的,也别像上次那样啊!”
“对对对,快走!”独眼似乎想起了什么,擦了一把汗,赶快领着众人往树林里逃去了。
“哪里走?弟兄们快来啊!”宋慈还在后面大喊着。
六个强盗骑着马头也不回地往树林里跑去,等他们的人影消失在树林里之后,宋慈又大笑了起来。
“宋兄,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不用怕,他们这两天恐怕都不会再出来了。”
“宋兄胆略过人,刚才是我失言了。”
“说哪里话,我们还是进城先找个客店歇歇吧。”
宋慈和何荣继续骑马前行,没过多久就到达了临安城,两人下马,牵着马走在大街上,看着城中熙熙攘攘的景象。只见街道两旁满是店铺,店铺之间有空隙的地方也都摆满了贷摊,讨价还价和货郎走街串巷的叫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宋兄,听说临安城东北处有一座衣锦桥,不如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如何。”
“好呀!元升,你一定能衣锦还乡。”
“宋兄也是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又骑上马向东北方向去了。
这衣锦桥是一座拱桥,南北方向,横跨上塘河,长约九丈,沿河往东走,不远的地方就是运河入城之处。此地虽不比临安城的中线御街那样地繁华,但依然还是有许多的店铺,往来的客商也很多。桥这边,也就是河的南岸,不远处有一家客店,名曰“莫问客栈”。两人从客店前面的路上经过,很快便来到了衣锦桥上,于高处观看两岸的风景,感叹这真是一个优美的处所。桥的另一边,也就是河北岸,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一家酒铺,只见幌子上写着“王记酒铺”四个大字,旁边有几户人家,再往东北边去,有一片树林,树林东边的街道东侧还有一家客店,名曰“风仪客栈”。
“宋兄,北边肯定会有些冷清,就住南边这家客栈如何?”
“好。”
两人进到莫问客栈中,看见只有一个身穿深黄色布衣的少年在店中的柜台内,约莫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少年看起来十分干练。
“我们住店,你是店掌柜?”何荣笑着问道。
“我娘在厨房呢。”少年说。
宋慈没有说话,他此时的注意力在那孩子的脚上,那双鞋似乎并不是汉人惯常所穿的,更像是异族之物。
这时,一个身穿深红色衣服的女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大约三十多岁,脸上没有涂抹什么脂粉,头上身上也没有任何的饰物,穿着也比较简单,似乎并不想惹人注意。
“哎哟!两位客官,你们来得正好,就剩下两个连在一起的房间了。要住店的话,就跟我上来吧。”女掌柜说着便领着二人向楼上走去。
宋慈和何荣住在了西侧的两个房间里,何荣的房间挨着楼梯口,宋慈的房间则在他的西边。宋慈跟着掌柜进到房间里,把行李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便开始看这房间里的摆设。他觉得这房间里的东西似乎都比较陈旧,按道理早就应该修缮一下了。他走到窗户口,发现窗户是用横着的窗栓卡在底部的卡槽中从而关上的,不过由于年久失修,窗户虽然栓上了,但仍然有缝隙。
宋慈把行李放进了房间里的橱柜中,然后看着那橱柜问道:“敢问掌柜的贵姓?”
“不敢,免贵姓余!”女掌柜说。
“掌柜的,这橱柜是什么材质的?看起来有些年月了。”
“这我也不知道。”
宋慈有些疑惑,他想了一会儿又问道:“掌柜的,你们盘下这家客栈,应该时间并不长吧?”
掌柜扭头看了宋慈一眼,然后笑了笑说:“不错,大概一年之前吧。”
“那时间也不算短了,既然花大价钱把店盘了下来,何不下功夫把客栈修整一番呢?”
“没有那个必要,我们也不会在临安呆太长时间。”
“嗯?”
掌柜的话显然让宋慈更加疑惑了,他又开始思考起来。掌柜显然已经看出了宋慈的疑虑,明白自己刚才话说得太多了,于是赶快解释道:“这店只是作为我们母子二人的一个栖身之所,我们也不打算靠这赚什么钱,所以就懒得去修整了,也因此我们收的房钱才不多呀!”
宋慈这才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但他心里仍然在思考着掌柜之前所说的话。
宋慈和何荣把行李放好之后,便一起下楼要了些茶汤和饭菜来吃。吃完饭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且也实在太累,所以两个人就决定明天再去办事,于是他们洗了澡后就早早地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宋慈和何荣很早便起了床。何荣还特意换了一件盘领窄袖的灰白色锦袍,这是何荣的祖父留下来的。当年他是一名将校,这件锦袍后来留给了何荣的父亲,可何荣的父亲似乎有些胖了,他穿着不合适,没想到何荣穿着倒是正合适。吃了饭之后何荣就要去礼部报名了,宋慈则也要去礼部找自己以前在太学的老师真德秀。
吃早饭的时候,宋慈发现只有少年一个人在看店,就好奇起来。
“你娘这么早就出去了吗?”宋慈问。
“是的。”少年回答。
“办什么事这么早就要出门?”
“没什么事。”少年稍停片刻又说道,“哦,我娘说要进一些上等的货物,所以要早些去等着。”
宋慈正想再问什么的时候,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拿着弓箭从楼上走了下来。
“两位也是来赶考的吗?”那书生看见宋慈与何荣之后问道。
“啊,我是来参加省试的,宋兄几年前就已经考过了。”何荣回答道。
书生似乎并没有理会何荣所说的话,他继续说道:“听说今年知贡举的是礼部侍郎真景元。”
“当真如此?”宋慈惊喜道。
“听说是这样。”那书生说。
宋慈心中大喜,心想如果是自己的恩师真德秀主持今年的省试,必定能够选拔出真正肯为国出力,肯为民做主的人才。可宋慈转念又一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由于有锁院制度,自己也就要等到省试结束之后才能见到恩师了。
“那太好了宋兄,对于真先生,我早有耳闻,一直想见上一见,若是他知贡举,便能得尝所愿了。”何荣笑着说道。
“嗯,不过恩师所出的题目可不会简单了,元升,你报名回来,可还要好好地看书准备,不可懈怠了。”宋慈说。
“宋兄放心。”何荣又转向那书生,“兄台一定也是来参加省试的吧。”
“不错。”那书生说。
“我们是福建建阳人,兄台是哪里人氏?”
“我是安庆府解试第一名。”
“原来是解元,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虚名而已,读书人最重要的是要衣锦还乡,省试才是关键。”
“兄台所言极是,敢问兄台尊姓?”
“不才姓熊。”
“原来是熊公子,在下姓何,这位是宋兄。对了,我是要与宋兄同住,所以才住在这客栈之中,兄台为何不去会馆住呢?”
“会馆?”那书生不屑道,“乌合之众,整日吵闹不休,一个个高谈阔论,却都是些庸碌之辈,没有一个真正有见识的。”
“兄台何出此言?”
“我问两位,可知我大宋战事不昌究竟是何原因?”
“这,不太好下定论吧,还请兄台赐教。”
“我华夏历来有尚武之风,而如今——看看会馆里的那些人吧,皆为考取功名而来,他们只知拼命读书,却都将习武之事扔在一边。士人不习武艺,正是我大宋战事多败之主因。”
“兄台说的是,不过如今习武的士人还是有的,”何荣看了看宋慈又说道,“而且我大宋战事不昌,原因应该不只于此吧。”
“厢军不任战而耗衣食,禁军多而不精,骄而不勇,士人不习武艺只能算是众多原因之一,而且还算不得主因,毕竟作战靠的是兵法……”宋慈觉得那书生挺有见识的,就是有些片面了,于是便也想要交流一二,可话还没有说完,那书生就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哼!看来两位也不是什么有识之士!”那书生说。
宋慈和何荣吃了一惊,还想要说些什么,可那书生却已经拿着弓箭走到了门外。
“这个人真是……”何荣无奈道。
“人各有志,听不进别人之言固然难免有失,但有时候也能让自己的意志更加坚定。”宋慈看着何荣,他的话似乎意味深长。
“我明白宋兄的意思,这几天我不会松懈的,宋兄就放心吧。”
“也别太过紧张,恩师知贡举,元升你这样有才能的人一定会高中的。”
“那就借宋兄吉言了!”
两个人正准备出门,这时,突然从厅堂的后院跑出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身上却穿着干净的衣服。看到宋慈和何荣之后,那女人却突然跌坐到地上,并且放声大哭起来。
宋慈和何荣正在吃惊和疑惑之中,那女人却突然迅速站起,并且顺手拿起了旁边的一条板凳,不由分说便朝两个人劈头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