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3(羡忘)
晚风就那么不急不慢的吹过来,把蓝湛的头发吹得有点乱,但他愣在原地没有整理,脑海中反复回想着金子轩和江厌离相拥亲吻的场景。 太炙热了,明明太阳早就落山了,可他却觉得脸颊和后颈发烫,好像在烈日底下站了很久一样。 直到两个人告了别,金子轩离开,江厌离转身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蓝湛才连忙转身想要加快脚程先一步走到厨房。 但是冷不丁的一转身,魏婴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他不知道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在看谁,甚至没有一点脚步声。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蓝湛竟然感觉头皮发麻,大脑空白。 好半天,蓝湛才呐呐的开口:“那个……我不知道厨房在哪里。” 他脸颊更烫了。 魏婴微微蹙了一下眉,大概对他偷看江厌离的私人感情有些不满,可是他没有指责他,只是懒洋洋的笑:“嗯,那我带你过去。” 这个人情绪的转换和隐藏都快的惊人。 他们并肩往前走,就像昨天晚上一样,但是今天,魏无羡没有像那天一样沉默。 他问蓝湛:“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姑苏?” 蓝湛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魏无羡没有追问他为什么会偷看江厌离和金子轩接吻。 “……明天吧。” “等两天吧,你不是快要汛期了吗?” 魏无羡的语气是一种很平常的语气,但还是再一次惊了蓝湛,他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大概是刚才太入神了,以至于忘了需要刻意收起自己的信香。 “是……我有在喝药,平时也不会释放信香……”蓝湛顿了顿:“是我冒犯了。” 任何情况下,不论是乾元还是坤泽,都不该在异性面前或者公开场合释放信香,这是一种礼数,尤其是汛期前后的坤泽,其实大部分都会选择不出门,或者跟随自己乾元一起外出,不仅仅为了礼貌,也出于安全考虑,毕竟一个汛期前后的坤泽很难抵抗任何一个释放大量信香的乾元,这是一种天性,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并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事实上蓝湛通常也会选择汛期前后在家闭门不出,可是这次清谈会太重要了,他不得不喝平时两倍的药量来帮助控制信香,原本也是没有差错的,怪就怪在他方才偷看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场景,所以现在整个人有都点热,信香也无意识的放出了不少。 当然,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显然也不该这样。 魏无羡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略有深意,但被笑意遮掩过去了。 “你的信香,是夜来香?”魏无羡像变戏法一样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莲蓬,边走边剥:“味道真浓郁。”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解读,可以是普通的感叹,也可以带有厌恶成分,但是魏无羡太过于轻描淡写了,让蓝湛一下子没法确定他想表达哪一种。 “像你这样一不留神就会释放出信香,轻易在外走动不安全,所以建议你多留几天,汛期过了再走。” 两人走到了厨房门口,魏无羡用这句话结尾,摆手示意他独自进去。 没有片刻,江厌离也到了,她看起来好沉浸在刚才见过爱人的那种甜蜜里,温柔的笑容里多了一点欢快。 “我临时有点事情,我帮你们弄好这些肉,蓝二公子代我陪阿羡吃吧,阿羡,你也好好招待蓝二公子。” 江厌离手脚很利索,一看就是厨房的事做惯了的,对比蓝湛的茫然无措,显得优雅从容。 魏无羡盯着江厌离吻过人的嫣红的唇,顿了两秒,道:“好,阿姐早去早回。” 蓝湛默默的观察着两个人。 江厌离脚步轻快的走了,魏无羡翘起来的嘴角放下来,眉心轻蹙,不过又很快舒展开,看起来很像是经历了一个情绪的过程最后想开了什么。 本来是三个人的晚餐,变成了两个人,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 不过好像从见到魏无羡起,每次单独相处,都是尴尬的就餐场景。 魏无羡很专注的翻烤着炭炉上的肉,油花接触铁板,发出滋滋的声音。 把烤好的羊肉分成两份,魏无羡把大的那一份装进盘子里,推给蓝湛,然后从腰间又摸出了酒葫芦。 两个人分别坐在炭炉两边,距离是有些近了,他仰着脖子喝了几口,长长的舒了口气,蓝湛就嗅到了淡淡的酒味。 他好像很喜欢喝酒。 “人啊,要是不愿意想太多,酒适当喝一点是好事。” 这话像是跟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最后魏婴没有怎么吃这顿烤肉,他一直充当厨师角色,源源不断的翻烤着肉,还有江厌离准备好的蔬菜,然后送进蓝湛盘子里。 不得不说他的手艺真的很好,肉烤的恰到好处,一口咬下去在嘴里爆出肉汁,混合着香料和辣椒的味道,酣畅淋漓的。 蓝氏整体的口味都比较清淡,以素食为主,肉食比较少,倒不是因为价格,只是母亲过世以后,蓝启仁一心向佛,吃起了斋饭,虽然他不要求整个云深不知处一应吃素,可底下的晚辈弟子见他清减,也都不好在饮食上铺张。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竟然意外的有些和谐。 观察到蓝湛进食的速度明显变慢了,魏婴问:“吃饱了?” “嗯。” “那我就走了,这些东西先放着吧,稍后会有人来收。”魏婴站起身来,似乎有些疲倦,背着他挥了挥手。 直觉告诉蓝湛,这个人不大高兴。 他一个人对着快要熄灭的炭炉坐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觉得热,于是也起身了。 魏婴说的没错,他马上要汛期了,坤泽的汛期会变得很脆弱,容易疲惫,身体的某种欲望发热发痒,在身体里不停乱窜,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没有乾元进行安抚的坤泽身体反应会越来越大,蓝湛也无法例外。 进食的快乐褪去以后,难受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蓝湛站起身,才发现脚边一枚漂亮的紫色琉璃珠,看着眼熟,很像是魏婴笛子上挂的莲花坠子上的那一枚。 可能是不小心掉的,恰巧滚到了他的脚边。 蓝湛把它拾起来,思考了片刻,想起魏婴时长把玩他的坠子,大概是真的喜欢,丢了一定也很可惜。 他决定把珠子送回去。 他不太熟悉莲花坞,绕了一圈才找到魏婴住的院子,他本来以为魏婴会喜欢热热闹闹的和很多人住在一起,但最后发现他是单独住在角落的一间单独的屋子里,门口种着几颗白芍花,此刻正开着。 蓝湛走近了,在敲门之前听到了屋里的交谈声。 是江澄很激动的声音:“……他怎么还有脸,咱们家落难的时候,他怎么不说娶阿姐!你看见了,怎么也不拦着……” “江澄。”相比之下,魏婴显得平静很多:“咱们拦着要是有用,阿姐能到现在还不嫁人吗?” 江澄不说话了。 蓝湛再一次觉得尴尬,他今天偷听了江厌离和金子轩说话,已经输了很不应该了,尽管他对魏婴这个人保持好奇,但还是退的远了一些。 他对自己已经对魏婴起了好奇心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 等了一会儿,门忽然被推开,江澄走出来,瞧见他一脸的莫名其妙:“蓝二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魏婴从江澄身后走上前来,看见他似乎也很意外,微微挑了一下眉。 “江澄,你先回去吧,别在这阿姐那边乱说话。” 打发了还沉浸在愤慨和惋惜里的江澄,魏婴看向蓝湛,他还站在那里,是离他的房门有段距离的地方,看来这次没有偷听。 “有事?” 蓝湛瞧着他不冷不热的样子,稍微顿了一下,走近了一些:“你的坠子散了,有一颗琉璃珠掉到了我那里,还给你。” 他摊开手,一枚紫的很好看的琉璃珠躺在手心里。 魏婴没伸手接。 他笛子上的莲花流苏坠子,是很多年前江厌离给他做的,他一直带着,只是时移世易,现在没必要带着了,可能也就是因为没必要再带着,它才忽然散了。 “不是刚提醒你汛期前后最好不要乱跑接触乾元吗?被别人看到了你这个时候来我这里,你也不怕毁了名声?” 照理说坤泽大都很在意这方面,因为汛期的信香很难完全控制住,所以他们大都不会在这个时间和乾元接触,如果沾上了味道被旁人察觉,难免引来风言风语。 可是蓝湛其实习惯了,他十六岁第一次汛期,到现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他要照顾生意,要看着思追,几乎不可能次次都呆在家里不出门,他不能,也不会像普通坤泽娇气敏感,一直都是两倍的药量喝下去,该怎么忙还怎么忙。 是会有信香飘出来没法完全控制,但基本也不会严重到吸引乾元失控,这对蓝湛来说就没什么问题,是有些闲言碎语,翻来覆去的多少年了,说着说着没什么意思也就没人说了。 都知道他要强惯了,谁也不管他,蓝湛本来也一直都会把这些事做好,但是没想到随着年龄的增加,他没有乾元,但坤泽的身体越来越有生育迫切的本能,因此现在两倍药量也不是那么好用了。 但魏婴就是很在意这种事,不针对他,是一种天然的对坤泽的习惯性保护意识。 “进来,我有药给你。” 他径直转身往屋里走去。 蓝湛跟着走进去,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房间,相对朴素,不怎么像他穿红着绿的主人那样张扬,不过东西很多,大部分是书,还有一些说不上是什么的瓶瓶罐罐。 “坐,我给你找药。” 魏婴一边背对他招呼着,一边在博古架上翻找。 但是蓝湛却被屋里角落挂着的女子背影图吸引了。 蓝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着眼熟。 “这个给你,是泡澡的药草,你们坤泽汛期会不舒服吧,这个能缓解的,我阿姐一直用,说很好用。” 魏婴把一大包草药搁到桌子上,觉察了蓝湛看向那副画的视线,便挪了挪身子切断了他的目光:“每天晚上泡半个时辰,你口服的药还是少喝,过量的喝对身子不好。” 蓝湛直直的看着他。 这个乾元真是奇怪,对坤泽的保护和了解程度都过于透彻和事无巨细了,能有这样的了解,一定需要在漫长的岁月里经过了观察和积累,处处留心,事事学习。 但问题是,虽然每一个乾元都明白自己一定是要和一个坤泽共度一生,并且承担起爱护他们的职责,但是在确切的找到那个人之前,没有人能真的学会爱护一个坤泽到这种地步。 “这些药材是你给江小姐准备的吗?你一直这么仔细的对待她?” 知道不该问,但蓝湛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问了:“可她和金公子不是……” “你想说什么?”魏婴闻言果然沉下了脸。 蓝湛沉默了。 他为自己的鲁莽懊悔,因为对于今天他偷听江厌离和金子轩说话已经是有错在先,魏婴没有主动出言指责,就已经是出于善良在给他台阶下,本来他应该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可他反而脑子发热的自己承认了这件事。 很难说清楚自己这样的动机。 好奇未免过头了。 “我问你,你想说什么?”魏婴的语气也开始变得不客气:“蓝二公子,除了意外的发现了你的汛期,我没有打探过任何你的私事,你偷听我阿姐说话,我看在你是坤泽的份上已经不追究了,但是你现在越界了。” 这话说重了,其实原本也没必要这么严肃,最优做法应该笑一笑敷衍过去,他叫了江厌离这么多年阿姐,对姐姐好也没有什么不对。 可他就是很心烦,从看见江厌离和金子轩拥抱亲吻,他就开始变得不平静。 他九岁就被江枫眠收养了,起先为了不让父亲失望,他读书练功都很刻苦,他结丹比别人早,武艺术法也比别人练的好,江枫眠很欣赏他,和他说,如果你一直这样优秀,我想把阿离交付给你,我最放心。 所以最开始,魏婴一直觉得自己要娶江厌离的,他不叫她阿姐,也没觉得有什么,他一辈子感激江氏的收留,江厌离人又温柔又和善,是个值得好好对待的坤泽。 所以他们格外留意该怎么爱护一个花朵一样美丽又脆弱的坤泽,他知道坤泽的汛期需要什么,以成为合格的依靠为最高目标。 尽管他谈不上多么喜欢江厌离,但他知道自己想要一个家,如果是江厌离,她一定能够给他最理想的家。 可是忽然有一天,江厌离去了一趟金陵回来,就喜欢上了金子轩。 那时候魏婴十七,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守了江厌离这么多年,不明白为什么金子轩忽然出现就抢走了她,他暗自比较,结果是金子轩样样不如他。 可是江厌离喜欢他就是喜欢他。 后来江氏遇难了,金子轩迫于父亲的权利选择了退缩,江澄气的不行,大声质问江厌离到底喜欢她哪里,他明明哪里都不如魏婴。 江厌离沉默了。 江澄一度以为江厌离回头了,可魏婴却知道,她一直都惦念金子轩,当然不妨碍她也疼爱自己,但是那不是爱。 直到今天,魏婴知道自己输的很彻底。 可是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输了,他陪着江厌离走过了漫长的十年岁月,像是一直奔跑在茫茫矿野,然后金子轩再度出现,架着一辆马车,江厌离上车走了,而他还在这片矿野里。 他就这么没有缘由的输了。 可是他无权申诉,他的立场不足,而且已知这是一场无意义的申诉。所以他本来只想自己消化这种挫败感,可是蓝湛像一只飞蛾撞上了他的灯火。 他把火气撒在了他的身上。 这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乾元应该做的事,乾元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伤害坤泽,无论是用语言还是武器。 可是蓝湛和别人太不一样了,他身上没有坤泽的那种柔顺脆弱的气质,只有性格强势带来的锋利,大大折损了魏婴的愧疚感。 蓝湛只是茫然的看着他。 魏婴的眼里有一种被拆穿的愤怒。 这反而让蓝湛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江厌离,是那么好那么好的坤泽吗? 好到金子轩懦弱逃避以后仍然能鼓起勇气,宁可放弃执掌大权也要奔赴她,好到连魏无羡这种对什么事似乎都热情有限的人,花上数十年的时间体贴照顾。 可是蓝湛没有经历过。 他没有爱过人,因为他是规矩又忙碌着长大的,他也没有被人爱过,因为大家都不喜欢他这样的坤泽。 蓝湛忽然有一点荒诞的失落。 “那我走了,谢谢你的药。” 他把一直攥在手心里琉璃珠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推门出去了。 身体的难受让他的思维变得有些迟钝,他在踏出门以后才想,自己又一次失礼了,其实魏婴说的没错,汛期的时候他是不该出门的。 这天晚上魏婴早早的就熄了灯,但是他其实睡不着,多年以来养成了习惯,他其实不怎么需要很多睡眠。 他躺着屋子里,嗅到了淡淡的夜来香的气息。 真是不可思议,分明纸在他的房间里呆了一小会儿,香味竟然能这么持久的留在房间里。 他不是没有见过信香浓郁的坤泽,但确实第一次见蓝忘机这种,香的不甜腻,可就是久久的散不去,和蓝忘机本人很像,虽然话少,但就是有种沉默的攻击力,让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魏婴在床上翻了几圈,最后又一次腾的起身,就这桌上凉透的茶水灌了两口。 然后他就说又看见了那颗琉璃珠。 其实他相信,江厌离不是傻子,他这么多年沉默的守候她一定看得出,但是一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她给的关切一直都很纯粹,是亲人之间的关爱。 他今天看见江厌离和金子轩亲吻的时候,难过吗?其实也不是。 他只是非常不甘,非常失望,也非常茫然。 他看见了蓝忘机在偷看,像个小孩子一样,他觉得有意思,不过其实不太在乎。 蓝忘机一定是很有规则感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偷看这种事本来就打破了规则,所以他不担心他机会说出什么。 那时候他嗅到了蓝忘机的信香,不得不承认,他的思维是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对方微微发粉的耳朵,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如果此刻他迅速靠近,用恶劣玩味的态度质问他偷看,那一定能让他粉白的耳朵变红,或许脸也会红,他生了那么白的皮肤,似乎就是给乾元捏红它的。 这种冲动让他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成年的乾元,他还没有给过任何坤泽信香的刺激,但他确实有乾元的生理本能,不是出于爱,只是出于他的劣根,或者说天生的征服欲。 好在他有理智的克制,当然这不意味着他能忽略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魏婴曾幻想过如果他和江厌离在一起,一定要如珠如宝一般对待她,因为江厌离本身就是那么柔弱的存在,可是这次的冲动忽然让他意识到,他也许做不到,他身体里有乾元兽性的本能,需要征服,需要放纵,这种非常激烈的元素,和他梦想的那种家的生活完全不匹配。 他不是那种非常温润体贴的乾元,当然无法拥有相敬如宾的家庭。 他不会再干涉江厌离的任何事。 魏婴不能永远都呆在那片矿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