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开端(一)
如果给秦朝加上几个关键词,我想大多数人给出的关键词应该包含暴虐、严苛以及秦始皇这三个词语,甚至于在这些词语当中,秦始皇才是真正的核心词汇。作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皇帝,他是如何从一名受困在敌都的质子步步登高变成那个千古一帝的呢?
在具体讲秦始皇之前,我们先温习一段古文: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贾谊《过秦论》
相信有读过这篇文章的朋友们,对这段文字一定有着深刻的理解,
没读过的朋友们也不必着急,名篇之所以是名篇,就在于他的通俗易懂、老少咸宜又不失大家风范,百余字的短文就将始皇帝的威势展现得淋漓尽致,那个手掌天下大权的帝王仿佛就在我们眼前。
这同时也是我们绝大部分人对于始皇帝的第一印象,好似他天生就是那么强大、冷酷、暴虐,很少有人注意到他曾经也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孩子。
“奇货可居”子楚—“战国风投人”吕不韦
“奇货可居”是出自战国末期的一个典故,它的创造者名字叫吕不韦,后世地摊上到处可见的《吕氏春秋》便是这个人主持编纂的,他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嬴政的成长。
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吕不韦绝对是一名优秀的风险投资人,他敏锐地找到了在当时回报最高的投资方向——秦国王位。但此刻还有一个问题摆在吕不韦面前,秦国王位回报虽然高,但竞争已经变成了一片红海,他必须另辟蹊径才能实现弯道超车,否则所有的投入都将血本无归。
“奇货”,这是吕不韦看到子楚后脑海中抑制不住的想法。作为被外派到赵国的质子,子楚的血脉是受到秦国宗室的承认的。换句话说,子楚在法统上拥有继承秦国的资格,只不过这个可能性小到说出来会被人当笑话听。而且最重要的是,子楚很穷,穷到饭都吃不起的那种。
有人读到这里就会产生疑问,一个秦国贵族作为官派的质子,为什么会如此穷困潦倒。
这是因为战国时期两国签订友好合约往往需要互相派遣质子作为合约的见证。为了显得合约的神圣不可侵犯,质子的派遣人选往往会从王公贵族里面选择,尤其是王上不受宠的儿子,抽签概率基本上属于百分百。
放到今天来说,这种工作有专职的人员去做,叫外交官,薪资待遇十分优厚,时不时还能被最高领导人接见,小日子过得十分不错。听起来质子似乎还是一份不错的工作,起码还有个外交豁免权,比起在王宫里做一辈子的冷板凳,出去逍遥几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在战国,两个国家今天结盟,第二天就撕毁盟约的事情不要太常见,如果不巧还发生了战争,拿你这个质子祭旗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而且与现代外交官有专门的经费支持不同,质子被派遣到国外后的生活用度大部分要看国外的脸色,两国邦交良好的话还能有着对应的贵族待遇,但关系恶化后,就很有可能今天上厅堂,明天住马厩。
综上所述,战国时代的质子实在不是一份好干的工作,被指派的质子们往往只能祈祷自己的运气足够好,或者跑得足够快。
我们暂时的主角子楚先生在遇到吕不韦之前恰恰是属于最倒霉的那一批质子。秦国与赵国之间是世仇,相互间基本上连年刀兵,偶尔会因为利益联合在一起。作为两国修好象征的子楚到达邯郸后,秦赵两国似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王子存在,继续着他们的传统节目。
当然,这对于吕不韦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子楚的处境越艰难,他的帮助越可贵。
“我府上明日举行宴会,不知道公子可否赏光。”吕不韦藏下了心中的炙热对子楚邀请道,他还需要再看看。
“好啊。”子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眼前这个光鲜亮丽的赵国商人到底图谋什么呢,一个身无长物的秦国质子罢了。
当收拾打扮好的子楚来到吕府门口时,预想的羞辱并没有出现,吕不韦亲自站在门口等着他的到来,从头发的凌乱程度上看,应该是一大早就侯在门口了。
“公子请进。”吕不韦弯腰侧身请子楚进门,有意地落后子楚半个身位,仿佛他才是客人。更有意思的是,子楚对此坦然自若,直接在主位上坐下,吕不韦反而坐在客席。
不管下人们怎么看待这个无礼的客人,吕不韦倒是打心眼里喜欢子楚这幅做派。他要扶持的是未来的秦王,纵然现在落魄,但吕不韦区区一介商人又怎么能坐在主位呢?
酒足饭饱后,子楚斜躺在榻上,微眯着眼看着吕不韦:“有什么事先生就直说罢,只是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今天的公子固然不能,但明天的秦王呢?”吕不韦面色肃穆,看着子楚说道。
“一个被流放到赵国的质子,能成为秦王?先生不要再开玩笑了。”子楚眼里的醉色又浓了三分,身子却微微紧绷了起来。
“我听说华阳夫人还没有儿子。”吕不韦此时却是行起了秦国臣子礼。
“异人有些醉了,不知道有没有歇息的地方。”子楚看起来更加昏昏沉沉。
“赵姬,扶公子去歇息。”屏风后,一个等候已久的美人缓缓移出,柔弱无骨的双手扶住了子楚摇摇欲坠的身子。吕不韦立在原地看着子楚的背影,目光闪烁。
“公子醒了,昨夜可还安好?”吕不韦恭候在子楚门前,透过虚掩的门窗依稀可见赵姬收拾床榻的身影。
“甚好,不知吕公有何见教?”子楚看着眼前恭敬的身形。
“吾欲佐公子登秦王之位。”
“就凭你,一个赵国商人?”子楚站在台阶上,看着西边的云彩。
“秦世子赢柱最宠爱华阳夫人,但其至今无子,若公子能被华阳夫人认子,则大事可成矣。”
“若成,我愿拜先生为相国。”子楚疾步上前扶起跪拜在地的吕不韦。
事情到了这一步,两个演技派的老狐狸算是结成了战略同盟,但真正的挑战还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国国都。
前往秦国的吕不韦颇有些光棍风范,他大方的将赵姬以及在邯郸的一切财富都交给了子楚,很有不破楼兰不回还的感觉。
事实也正是如此,两国敌对的情况下,一个赵国商人跑到秦国首都,很难不让人找个间谍的理由干掉,送上门的军功为什么不要呢?
在前往秦国的马车上,吕不韦看向身后的赵国,眼波里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咱们这次能成吗?”与吕不韦的镇定相比,下人则更加充满了对于前路的担忧。“不成功,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吕不韦回到了马车静静思索起来。
“主家,咸阳到了。”
“去给阳泉君送上拜帖,以万金为礼。”吕不韦掀开车帘吩咐道,看向四周的秦人,暗叹秦国之盛六国如何能挡。
阳泉君因着姐姐华阳夫人受宠,地位才得以尊崇,每日门前的宾客络绎不绝,但即使如此愿意拿万金出来,只为见他一面的也是极其稀少,还是一名赵国商人。
“去,接了这张拜帖,回信说我明晚设宴等他。”阳泉君唤来府上的管家。
很显然吕不韦来到咸阳后拜访的第一个人是很有讲究的。当我们要去办一件远超能力层级的大事的时候,求佛拜庙就成了头等大事,这事能不能成往往不在能力大小,而在有没有拜对庙。在为子楚谋求秦王的道路上,阳泉君则是吕不韦选择的那座大庙。
在这里需要回答一个前文的疑问,为什么子楚成为华阳夫人的儿子就有机会当上秦王呢?仅仅是因为她最受宠吗?
很显然不是,作为“六世余烈之一”的秦孝文王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改变想法,能改变他想法的只有权力。华阳夫人受宠的背后,实际上是因为她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秦国的楚系力量芈氏一族,例如现任秦王赢稷。
阳泉君作为华阳夫人的弟弟,则是担当了华阳夫人宫外代言人的角色,这种人在历史上有很多,他们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外戚。历史书上,外戚的形象总是不太正面的角色,在大多数的故事当中一名外戚的最终结局是成为某个“好官”的踏脚石。但不论这个外戚是好是坏,能够出现在史书上的人物都不是蠢人。
平心而论,阳泉君确实是想好好招待这位名叫吕不韦的赵国商人的,看在钱的面子上,吃完这顿饭他还打算送吕不韦安全的离开咸阳,可惜吕不韦开头的一句话便得罪了他。
“阳泉君你可知已经大祸临头了?”吕不韦方才落座就险些将阳泉君气个半死。
“我姐姐华阳夫人是未来的秦国王后,我门下有无数宾客,更是恪守秦法,有何大祸,还是说你觉得我手中的秦剑不利?”阳泉君毕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说话间屏退了四周的下人。
吕不韦丝毫不惧阳泉君手上拔出的秦剑,缓步向前问道:“华阳夫人可有子嗣?”
“未曾。”阳泉君气势陡然一弱。
“若是将来华阳夫人依旧无子,即位的是安国君其他的孩子,你还有几年富贵可享?”吕不韦步步紧逼。
“只怕是要被抄家灭族。”阳泉君显然不笨。他已经意识到了吕不韦的潜台词,如果芈氏在未来没有足够分量的代言人继续活跃在朝堂上的话,芈氏的富贵将是无根之萍。
而更要命的是,芈氏贵族的发家是建立在宣太后芈月身上的,现任秦王赢稷便是芈月的儿子,未来秦王安国君是芈月的孙子,但是之后呢?君子之泽,三世而斩,更何况他们一个外戚家族,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寄托在血脉上,这意味着他们扶植的代言人必须也只能是“秦王”。
“我听说在赵国为质的子楚素有孝心,但其母子皆不受安国君喜爱,若是华阳夫人能认其为义子,待安国君即位后成秦国太子则富贵无忧。”吕不韦再上前将阳泉君的剑按回剑鞘中。
“我当是什么?子楚许诺了你多少值得你这般为他做说客,一个在外的质子,想成为秦国大王?”阳泉君背过身去。
“若是在秦国的王子,还会感念华阳夫人的恩情吗?”吕不韦发问。
阳泉君回过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吕不韦:“明日按例,我要进宫拜访姐姐,你随我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