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相逢（9）
孙颖莎向来是懂礼貌的小孩儿， 可此刻却顾不上回一句应当的谢谢你，因为余光里瞥见双眼有些红肿的王楚钦端着餐盘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吓得她把右手攥成拳背在了身后。
“咋了啊你，魂不守舍的。”
王艺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惊讶于小姑娘瞬间消退了全部血色的脸颊，变成一片白皙透亮的瓷，正散发着莫名其妙的冰冷气息。
“没，没事儿。”
孙颖莎垂下眼眸背过身，生怕挂在睫毛上的泪水会就这么被挤出来掉落在所有人面前，顺手捞过旁边的背包攥在怀里拔腿就往外爬，说自己吃饱了要先去热身。
“你瞧这怪不怪哎。”
王艺迪边嘟囔边往之前占好的座位走，经过男队员那桌隐约听见王楚钦的名字。
“没睡好啊头？眼肿成这样, 等会拿个啥热敷一下呗。”
薛飞察觉到王楚钦动作的停滞，笑着跳出来帮他打圆场，
“昨晚我俩看比赛录像看晚到挺晚，估计睡前水也喝得有点多，今早起来我还笑他呢，真跟个小猪头一样了”
男队里大家说笑打闹惯了，一群人听完薛飞绘声绘色的描述后哈哈笑出声，很快便把王楚钦不大对劲这件事儿抛之脑后，又开始分享今天各自要练习什么项目和技术。唯有薛飞在偶尔应和两句中从桌子下面拍了拍王楚钦的大腿，低声道，
“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
一双含情也含泪的狗狗眼望进来，让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也只得舒展开来，语气和缓了些，
“忍一忍头头，人多眼杂。”
王楚钦略显委屈地点了点头，尽管带有温度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来回转悠了好几圈，他还是努力抬起上眼皮想要把所有悲伤都塞进这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昨晚的种种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如梦似幻，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想到要去操场附近寻找两人的所在，还正好站在了孙颖莎正脸的方向，看到她唯有在场上赛点或落后时才有可能出现的神情，下意识告诉他谈话的内容应该没那么稀松平常。
原本应该走过去打断的啊王楚钦，
可内心里的黑白两位天使现下又跑出来打架，一个说你不应该把因自己而燃起的战火全然交给两个女孩子来解决，一个却诱惑他再等等，难道真的不好奇孙颖莎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吗？两股力量争锋相对之时他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暗骂人性里自带的劣根，不过还是在对后者表示默许，宁愿冒着伤害所有人的风险也要像个蝼蚁般躲在黑夜的掩护里聆听她们交付真心。
“我喜欢他，的确喜欢的紧。”
眼见伊甸园中拥有最饱满色泽的红苹果已经掉落在了自己手掌心，王楚钦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狂喜如浪潮般涌来，可下一秒他仿佛又看见那只引诱的蛇吐着长长的信子扭动身体消失在视线里，轻声说多卑鄙啊人类。
无数的思潮开始在脑海里碰撞，王楚钦担心谢谣会因此崩溃，可他没法挪开停留在孙颖莎身上的视线，试图从她手指的颤动幅度来判断小姑娘此时内心最真实的心理状况。 很快他看见孙颖莎起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煎熬的泪才能够流出来勉强发泄几分情感，然后收拾好心情把自己名义上的女朋友送回家。并肩从操场走到门口的路上王楚钦尽量不去看谢谣的表情，他害怕女孩子受伤的眼眸，里面倒映出一个浑然变成王八蛋的自己。
他拖着身体回到宿舍，在薛飞眼里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跟他打招呼也听不见，自顾自地对着窗外一轮高悬的明月重重地砸进柔软的床铺里，沉默地睁大了眼睛。
胖子口中略显别扭的关心，于房间里独处时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依赖，还有混双课后纠结的那句话，一系列看似不大对劲的反应都因为孙颖莎那句无心告白变得合理起来。王楚钦最知晓她的性格，宁愿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疼了累了就再忍耐些，反正总会过去的对吧。
“怎么办，怎么办啊？"
他捂着脸渐渐哭出声来，引得薛飞也从床上过来坐到他身边，王楚钦如同看见救命稻草般拽住他小麦色的手臂晃了又晃，眼角和鼻头都变得粉红，
“大飞，莎莎，莎莎她也喜欢我，但我已经有谢谣了，我已经和别的女孩儿在一起了…”
多好笑啊王楚钦，
自己在心里认定为痴情种，可结果呢，不还是你先调头选择了别人的怀抱，
打球这些年大大小小伤受了无数，怎么轮到感情就变得这么畏缩怕事呢？
活该你被放在烈火上煎烤。
薛飞着实被他哭到几近断气的模样吓到了，手掌连忙拍着王楚钦的后背给他顺气，
“ 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 莎莎告诉谢谣她喜欢我，但是不会破坏我俩的关系…”
“ 所以是…是谢谣告诉你的? 她还挺善良。”
“不，是我…碰巧听到的。”
“嘶。”
这下薛飞也一个头两个大了，从床头柜上抽了张卫生纸塞进他手里，
“那别哭，哭也不管用，这两条路你总得选一条吧，选了就别再回头。”
要么，就顺从心意和谢谣把话说开说清楚。
要么，就守住责任安安心心地做别人的男友，忘却那时空错乱的两份心意。
说到底这哪是选路啊，分明就是让你挑一个准备携手共同面对前路上荆棘与繁花的爱人。
所以王楚钦几乎一夜都没怎么合眼，心里那杆天平晃了又晃，一边是日积月累的爱意和热忱，一边是对方交付与自己的满腔真心和现有身份的双重压迫，斗了十几个回合也没分出到底哪边更占上风一些。
“要不抛硬币吧。”
他扭头看向微光里薛飞沉睡的面容，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从床头柜里翻出枚五角的金色硬币，薄薄的一片躺在掌心里，还是带花儿的那面朝上。决定好正反后看它从自己食指与拇指相遇的缝隙中弹出去在空中做了整整三周转，又安然回到了最初启航的地方。
需要揭晓答案吗？
王楚钦摇了摇头，有些释然也带着点唏嘘。
他从头到尾最想要的那个人早就随着硬币腾空的瞬间浮现在脑海里，从未改变。
眼瞧着最近离乒超联赛开始的日子越来越近，国家队的集训也暂告一段落，大家开始分散和各自俱乐部的队友磨合配双打，王楚钦作为左手责无旁贷地要为队伍完成拿下首盘双打的任务，是要求也是使命，因为开赛前秦老师语重心长地私下找他聊天，说希望你要加油大头，世乒赛的名额教练组当然会给你，但你是可以自己打出来的，对不对？
毕竟去年也不是没拿过MVP。
王楚钦认真起来半点儿不含糊，一颗脑袋晃动得剧烈，
“我肯定好好打秦指导。”
那时他想的是，要和莎莎还有龙队，一起去看休斯顿的月亮。
于是闫安真被小王同学的热血给吓到了，天天训练的时候恨不得板子都要拉穿。
“不是大头，你，你悠着点儿，咱这还没比赛。”
“别听他瞎说昂，大头有拼劲儿是好事儿嘛。”
马龙在边上儿笑呵呵地灌水，白净的脸庞上全是弯曲的线条，他怎么会不知道年轻人想要的是什么呢？肯定呀是有人给小孩儿画了大饼，还在背后握拳呐喊道你绝对行，可太像老秦那股子坑人劲儿了。
当然那时马龙也不会想到，他只很偶尔幻想过的四连冠，其实说到底还是场梦境。
训练结束后鲁能一堆人勾肩搭背往外走，累但十分血活的小王同学上一秒还在嚷嚷商量晚上去哪家撸串儿，下一秒就从背包里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做出瞠目结舌的样子，
“我去，咋这玩意儿能丢了啊？”
没等马龙回过头问他一句什么昂，王楚钦狂奔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视线里。
【这小子，不知道的以为心丢了呢那么着急。】
冲进训练场的王楚钦把背包往地上一扔，弯腰低头从出口走到最里面的那个球台寻找皮卡丘挂件的身影，急得脑门上直冒汗。
“ 我明明一直塞在包里有拉链的那层昂，掉哪了啊这是？”
怎么讲也算是小姑娘送他的第一份礼物，贵重不贵重的按下不提，但心意之珍贵属实值得自己开心上许久，况且队里谁人不知道孙颖莎最喜欢皮卡丘哇，所以大多时间王楚钦只是把它藏在包里不让别的队友瞧见，什么时候累了难过了就拿出来看看，对着小家伙脸上两坨圆润的红色笑得跟个大傻子似的。有好几次都差点被刘丁硕林高远他们撞破，调侃道怎么这么不正经啊头，好歹得等回宿舍再荡漾，做贼心虚的小王只敢把皮卡丘攥在掌心里藏到背后，再愤恨地给他们猎杀激光。
“ 丢东西了？”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吓得王楚钦绷直了后背转身，没成想看见他此刻最恐惧面对的那个女孩儿，无论是弄丢她给的吉祥物还是那句本来并非说给自己的告白，都足以让他抬不起头来。
孙颖莎发现了他似乎很紧张的样子，像一只做错了事情的大金毛，乖乖地立正站在你面前用眼睛发出无数条道歉的信息，很真诚，真诚到让自己连责怪的话语都不忍脱口。于是就这么沉默了一两秒钟后她怂了怂肩膀，拉过王楚钦的左手把钥匙扣又塞回去，嘴角的笑容浅浅，
“ 这次可得保管好了，不准再找不见。”
你说天底下怎么就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莫非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失而复得的欣喜从眼前炸裂开来，以视觉和触觉为中心迅速传播到感官的各个角落，连带着心跳加速和呼吸急促。
可王楚钦很快就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抬头才发觉孙颖莎看自己的目光似乎变了，更深情却也更悲天悯人，那是被命运捉弄和折磨的无奈，也是处于道德困境中无法自圆的愧疚。
“ 你，在哪捡到的啊？”
他祈祷千万别是那个最坏的答案，
但隐约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彻彻底底地撕裂了。
未完待续
好消息：我放假了放假了暑假快乐！
坏消息：一天八小时考研生活即将开始
（但我还会努力更新哒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