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桑吟】四·圭璋(上)

上章详见:


“哟,这不是张先生吗?好巧!”
周元香刚下车,正碰上张秋生招呼着门口的佣人,便慢慢走过来同他打招呼。张秋生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对她笑道:“周小姐好,这是从哪儿回来呢?”
“秦爷念叨着五香斋的蝴蝶酥,我正好去附近转转,便遇上张先生了。”她将装点心的盒子递给佣人,自己空着手领张秋生进了门。进到正厅,她轻声问管家道:“老爷起了没?”
管家瞄了眼后面的张秋生,微微前倾身子:“还在楼上,今早说头疼得厉害,这会子还发作着呢。”
“这可不行,人都已经来了,你再去看看。”
他正要上楼,周元香忽瞧见他袖口脱了线,隐约觉得不妥,便将他拦了下来:“你给他们倒杯茶,我去瞧瞧,以免误了工夫。”
管家点着头走去了餐厅。张秋生意会着笑了,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多余的礼数,仿佛只是个来参观的游客,揣着礼帽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佣人来回添了三杯茶。随行的助手阿靖不耐烦起来,他暗戳戳地用鞋尖踢着沙发脚,嘴角弯了下去。
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楼梯口依旧不见人影。佣人离开房间,阿靖握紧了裤兜里的车钥匙,终于忍不住问:“老爷,我们都等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人?”
张秋生淡然地喝着茶,其间对佣人说了声感谢,并道了夸奖茶好喝云云的话。
“依我看,还不如现在就走——”
“不急,再坐会儿。”他往杯中加了块方糖,闲适地搅动起茶汤。
阿靖见先生一点不在乎被闲置一旁,不由得忆起前天下午到访秦公馆。那时的秦仝亲自出来迎接,热情无比,话语间更与先生情同手足——好一副令人仰慕的做派。
现想来,也不过是两天的光景,便把此人的嘴脸暴露无遗,实在是讽刺至极。都道“日久见人心”,这秦爷倒是更比不上古人言,实实令人失望,只是奈何他家先生的性子不上火。
在心里将这秦仝骂了个遍,火气消下去,阿靖才觉舒坦许多,脸也不那么紧绷着,主动走过去替张秋生又添上一杯茶。
又一盏茶的工夫,秦仝终于下了楼,周元香搀着他悠闲地往这边走过来,入了座。点上一支烟吸了两三口,他才恍然意识到有客人一般转过头,对着张秋生摆了摆手。
“不好意思啊张老弟,我这早上起来头风发作得厉害,实在是难以起身。让你等这么久,是我秦某人失礼了。”
装腔作势。阿靖悄悄翻了个白眼。
“秦兄哪里话,从商行回来口渴,我正好借光多喝两杯您的好茶,那里算得上您失礼呢?”张秋生笑着摇头道。
秦仝抖了些烟灰,故意放慢了语速:“你心性好不计较这些,我却是不大懂这待客之礼,只……白白将老弟晾在一旁空等了大半天。算是赔礼,今天这茶,我等会儿就让人帮你包了去。”
“倒是说起来,你今早去商行,有什么消息?”
“秦兄是问那批债券?”张秋生将十指交叠在一起,“北平那边是没问题,现在就要看海上通不通,若是关口实在扣得紧,便要再花上些时日谈价钱。左不过是这个月能不能谈妥——但也不要紧,洋人们不在意这些票子。最迟,这月中旬债券就能发下去,届时我会让商行的伙计照看着,不会出纰漏。”
“您大可放心。”
秦爷大笑道:“有老弟你打点,我是不担心的。反正我一把年纪了,出不出钱,挣不挣本,到最后入土都带不走,不必看得太紧。”
张秋生将茶饮尽,闻见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若有若无地在空中飘荡。顺着气味儿循去,正是元香在摆弄自己的小荷包。他抬眼看了几秒钟,没瞧出个明白来,只得闭了嘴。
秦仝见他这般,诡谲的笑容浮现在他的皱纹之间。“老弟瞧什么呢?
“不,没什么。”
“噢?”他一抓元香的手便把她扯了过来,从荷包里拈出一小块黑乎乎的薄片,举在张秋生眼前,“这个是他们刚刚给我的新货,着实和其他的次品不太一样对吧?”
张秋生迎合着笑道:“秦兄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你要是感兴趣,我倒是可以帮老弟你说和说和……”
秦仝话语间又为他倒上一杯茶。这回张秋生没接,他只是保持着原先的表情,将茶壶在手里转了一圈,随后握着把手,毫不拖沓地将壶嘴对准了秦仝。
“秦兄美意,愚弟心领了。只是这东西太过珍重,我不能收。”他透过烟雾凝视着对方,“今日也近中午,家中还有事需我打理,便不陪秦兄了。下回,欢迎秦兄光临寒舍,我与小叶必定备好佳茶。”
秦仝沉默半秒,很快恢复了笑容。
“那么,告辞。”
待汽车消失在公馆门外,周元香才扇起她的扇子,替秦仝揉着太阳穴。
“张先生还真是孤高不知轻重,敢跟秦爷您那样说话。”
“你以为他是真愚么?”秦仝把手指骨节捏出了声,“上海这么多生意人,但凡能占一片天地的,不有四分,也有至少两分像他这样,力求全‘纯’的。”
周元香莞尔一笑:“只不过,这些人大多……过得并不舒坦。”
“你说,张夫人会喜欢我送她的礼物吗?”
秦仝熄灭了烟,就像把一枚还未燃烧旺的炭,掐死在冰冷的烟灰缸里。
(未完待续)
许久未写,不确定情节和文风是否与前文相匹,故先写出一部分来。若还说得过去,便再续上,并把前几章的缺漏细细补上,琢磨几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