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墙的审判
本文以“向他开枪是你的职责,但是将枪口抬高一厘米是你的人性”的柏林墙射杀事件为原型改编,小说以虚构的主角前东德国家人民军“边防部队”士兵文格的视角展开。
1981年,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东德),什未森兵营,21岁。
我摸了一下我的棕发,我不能再发呆了,少尉已经过来了。
“喂,用你的反坦克手榴弹向腐朽的那辆美国坦克投过去!”当时还是少尉的穆勒用木棍敲在我的M56头盔上,我手里握着反坦克手榴弹,指着“美军坦克”说:“少尉啊,难道美国人现在还在用谢尔曼坦克吗?要是做反坦克训练的话,为什么不用RPG 7呢?”
他听完我的疑问之后,又笑着用木棍抽了我的头盔一棍,头盔“砰砰”的响,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之后指着那辆靶车说:“最先进的美军坦克,我们如果有的话会拿来当靶车用吗?肯定是送去研究啊!有真坦克就知足吧你!”
我于是把反坦克手雷扔了过去,轰的一下,把坦克的履带炸断了。
他为我鼓了鼓掌,说:“很好,这样反坦克部队才可以用RPG去精确的击毁它。你做的非常出色,其他人根本就扔不到它下面!”
我听这话还有点高兴呢。
他比我大30岁,我才刚入伍呢,我们不是一线部队,主力部队都和苏军在一起!
他又把SKS步枪上膛之后给我说:“神射手去给他们演示一下,把那些移动靶打倒!200米远!”
SKS?这可难办呢,这多老的枪了!
可我看着200米外的移动靶,举起枪砰砰的打了两枪,一个靶子应声倒地,看着曳光弹的弹道,我知道我能打中它们。于是我又把步枪对准其他靶子前面,把剩下的八颗子弹全部打了出去,八枪八个靶子。
穆勒笑的更高兴了,说:“把你放在我们部队,真是屈才了,你就应该去一线才对啊!”
我这个时候却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别别别,您还是别诅咒我了……”
他的笑容消失了,又一棍顶了我头盔一下,说:“贪生怕死可不行呐,反正本来也打不起来,你在担心什么呢?”
我唯唯诺诺的点点头,最后又问:“那少尉,在完成训练后,我们二线部队真的能去一线和那些美国人作战吗?”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之后把手叉腰,大声的对所有人说:“是的……当然是的了!我的长官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新兵们去爬过那些铁丝网!”
我和其他人便一起去那用水灌出来的泥地里去了,在铁丝网下向前匍匐着爬行。我们都想着能和美国人打仗,我依然忘不了穆勒少尉私下里开玩笑说,如果我出生在二战时期,我一定会被送到西伯利亚……
但是在六个月后,当我们这些新兵完成训练的时候,穆勒少尉还是骗了我们,或者说他的长官连他一起骗了,我们最终还是被送到了柏林墙边……
我们最终还是成为了东德国家人民军“边防部队”……
1982年,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柏林,柏林路,22岁。
“喂,小伙子!你是哨兵吗?”
一个穿着大衣,戴着帽子的男人,从车里向外提着许多大包小包,把他们放在地上,伸手招呼着我。
“啊,我是的,我是1471号哨塔的!”我看了看我身上穿的夏季军装,我总不可能说我不是个军人吧,这个谎也太明显了,于是我只好承认。
“1471号哨塔?我知道啊!别急,还要等两个小时才换班呢,你去那么早干什么?过来!年轻人,过来帮我个忙啊!”他依然招呼着我过来。
我只好走过去,然后他让我帮他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行李都提起来,之后和他一起走上楼去。
真是累死人了,他的行李相对于一般的普通家庭来说可要多的多了,原来他刚搬来,有很多行李,所以他让我帮他把大件行李拎上楼,节省自己的劳力。
我擦着汗,真热啊,冬天什么时候到啊?快点来吧!
他之后向我介绍了他,他的名字是施坦纳,就是那名很有名的施坦纳,是一位受人敬仰的辩护律师。在他的辩护下,有许多无辜的人得以被从史塔西的监狱中洗清冤屈。我在电视上也常常见到他,他在国外也常常进行辩护活动,他是家喻户晓的英雄式人物。他为许多被美国无故逮捕的东德人和东欧人,还有苏联人辩护,而他的辩护一向都是成功的。我今晚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可我还是认为他是个伟大的人物。
他笑着对我说,将来我要是惹上了麻烦官司,他一定会来帮忙的。
在那之后,他还常常到我们哨所看呢。
1982年,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柏林,柏林墙1471号哨塔,22岁。
天气很冷,冬天来了,雪花从天边慢慢的飘落下来,又一次进入了冬天了。
我们自然都穿上了冬装,灰色的军大衣,头上还是那M56头盔,我们在这里已经成为了一名熟练的柏林墙卫兵了。我棕色的头发长的也更长了,主要是因为天气冷了的原因吧,头发不长长一点,头皮也会被冻到啊
真冷啊,什么时候才能到夏天!
我摇摇头,把头盔上面的雪抖下来,而穆勒少尉、汉斯他们两个人身上也积了雪了,我没有耐心在和他们进行这一场不许动游戏了,主动认了输。
我的摇头,还把眼前的人吓了一跳,他们还以为他们的通行证不能通过。
白天我站在这个仿佛可以直接探到天空顶上的哨塔下面查看着人们的通行证,穆勒少尉和汉斯下士也在下面,而莱尔下士和迈尔中士在哨塔上面。
一天,斯坦纳先生和三四个苏军军官以及一位我们东德国家人民军的中校走了过来,我向他们敬礼。
施坦纳先生是一位法学专家,在过了这么多天之后,我的确很敬佩他,他为人也很好,他一直都穿着那深色的大衣,头上戴着帽子,无论何时都是这样。他腿脚不是很利索,眼睛也近视了,但是身体很好,没有什么大病。
他向哨塔走了过来,和我握了握手,并把特别通行证给了我看。他在这个时候问我:“文格,你们在这过的还好吗?”
我回答他说:“很好,什么也不缺,我们没收了很多违禁物品,都要上缴。”史坦纳先生笑了,他接过了我还他的通行证,对中校说:“别急,让我和他聊聊。”中校便靠在哨塔上边和穆勒聊天,边偷听我们。
“施坦纳先生,你这是要去西柏林干什么呀?”我好奇地问。
施坦纳笑了笑,说:“我要去西柏林干什么,你们在新闻里很快就能看得到了。我要为那位很著名的辛勒先生辩护。他被美国人抓了,他是我们民主德国的公民,受我国的保护。”
我眼里兴奋之情是不能用语言形容的,所以我说不出来,我又一次向他敬礼,并说:“您为我们东德人民的利益而言,和美帝国的统治战斗,我很羡慕您!”
他推了推眼镜,说:“这次不一样,这次可很难成功啊!”
中校听到这句话,立刻走了过来,施坦纳便留下了一句“没什么特殊的,这只是我的日常工作罢了。”,之后就和中校一起走了。四个苏联军官紧随其后,我看着施坦纳先生的背影,他拉了一下他的帽子,这是与我的告别。
他家就住在附近,这我是知道的,就在柏林路上。
我们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来,于是便聊起了天。
汉斯在他们走了之后问我:“你是怎么认识施塔纳先生的?他可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穆勒也感兴趣的点起了一根烟,听着我说话。
我一五一十的对他招了。
汉斯便一拍手说:“该死啊!我怎么没有这种好运气?”他说了一句脏话,之后便被穆勒少尉打了一拳。
我哈哈大笑,可是却被一个雪球砸中了。
一群小孩向我们扔雪球玩,这些小孩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便弯下腰,抓出了几个大雪球,笑着向他们猛地一扔。他们一见这个样子,都笑着叫着跑了。不一会儿,政委就跑了过来,就我刚刚的玩忽职守行为进行了严肃的批评,并把我们三个人都训斥了一顿。最后,提着汉斯的耳朵把他给拉走了……
哨塔生活很无聊,日子大概这个样子很久了,来这儿的人很少,因为远处有一个更大的通行口。
夜间,由莱尔和迈尔在下面值班,我和穆勒上到狙击塔上。
我把SKS从背后拿下来,放到哨塔顶的墙边,靠着。穆勒少尉也把他的AK 74放在我的枪边。
之后,我打开电视,笑着对穆勒说:“把探照灯给我,我来照,由你来调台。”
他便和我换了个位置,说:“你小子是真不害怕呀,竟然敢在在哨塔上看电视。”
我把探照灯乱转着,说:“声音放小一点,巡逻队抓不住我们的,你不也看么,你怕什么?”
他于是便把台调到了白天施坦纳先生和我们说的他的辩护新闻直播,和我看了起来。
“辛勒是史塔西和克格勃的间谍,我们美方已经确认过了,证据确凿!”美国人在法庭上说着。施坦纳却说:“不不不,辛勒先生不是……”
正当我看着入神的时候,莱尔突然在哨塔下面大喊:“喂,喂!文格,文格!穆勒!穆勒!有人在翻墙啊。有人翻墙!”
我立刻关掉电视,盖上布,把探照灯照了过去,发现一个青年正在把自己从铁丝网上面扯下来。穆勒立刻拉响了警报,并拿起了枪,我也拿起了我的步枪。警报声大响着:
“你这是叛逃行为,立刻停下,否则你将会被击毙,立刻停下,否则我们将会开枪!”
巡逻队也向着我们的哨塔跑来,发现了情况,并准备去抓捕青年。可是青年已经越过了铁丝网,开始全力奔跑着。莱尔和迈尔用AK 74在下面开枪了,可是并没有打中。
“穆勒!我们该怎么办?”我向穆勒询问着决定。
联邦德国的军警同样被警报声吸引了过来,他们发现了青年正在封锁区对面,帮助青年逃跑。巡逻队这下子是肯定抓不回来青年了。
穆勒于是对我下令:“用你的枪,射击他!”他之后把他的AK 74在哨塔上对着青年奔跑的轨迹射击着,我也拿起了SKS步枪。
以直线奔跑的青年,无疑就像那一天我射击的移动靶一样。我也正像那一天的训练一样,扣下了扳机,将曳光弹发射出去。
“砰!”Sks步枪的枪声太响了。
青年也正如移动版一样,应声倒地,倒在西德军警们身前。
他死了,他当场死亡。
之后,巡逻队要带走这具尸体,和西德的军警们发生了激烈的言语甚至肢体冲突,穆勒少尉立刻下去,和莱尔、迈尔去帮忙。
而我被孤零零的留了下来,我开枪杀了人,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坐在关掉的电视前,下意识的把电视再次打开。画面一闪,便有了声音:
“我判决……辛勒无罪释放!”联合法庭的法官宣判放了人,现场立刻沸腾了。施坦纳先生又一次赢了官司,苏联人激动的上来和他拥抱着。
而在哨塔的探照灯下,在灯光下面是一具尸体,以及在尸体周围互相指责叫骂扭打在一起的士兵们。
后来政委来了,中校也来了,对方的长官和一个美国少校陆续也赶来了,这事态才平息。
我们四个人后来不得不写了一份报告。
1992年,德意志共和国,柏林,射杀事件特别法庭,32岁。
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斯坦纳先生身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衣服,他向来只穿这一套衣服来为人辩护,从他开始当律师的时候就是这样,我终于理解了他为什么总是戴帽子了,因为他之前来看我的时候他没戴帽子,我发现了他没有多少头发。
我看了穆勒少尉……不,穆勒中校一眼。他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毕竟他已经62岁了。而且用他的话来说:“染发,是让腐朽的手直接伸向了你的头。”所以他也没有染发。当然,我和施坦纳也没有染发。
“埃尔温·文格!海因里希·穆勒!你们被指控与1982年的柏林墙射杀事件有关!文格先生,你被指控使用你的步枪射杀了一名正试图越过柏林墙和封锁地带的德国青年莱茵哈特!穆勒先生,你被指控在当时下令让文格先生射杀这名无辜青年!”
法官喊着我和上尉的名字,用着锤子锤着,发出很大的响声。
那名青年的父母,他们还在声泪俱下地哭诉他们的孩子是如何试图从东柏林穿越柏林墙来到西柏林去见他们,但却被我们“无情射杀”的。
我看向了施坦纳先生,他当时的承诺的确是实现了。他哪怕在两德合并之后,仍然实现着他的诺言。在我们被起诉时,在我们需要他的帮助时,他还是穿着这一套衣服走上了辩护律师的位置。
他对法官说:“法官先生,我想我的被告只是在履行他们作为东德国家人民军的职责……”
“职责?你们的职责害死了我们的孩子!”那名青年的母亲激动的指着我们喊着。
法官把锤子猛的一锤说:“肃静!”
法庭顿时一片寂静,双方都没了声。
我对施坦纳先生是很有自信的,毕竟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输过一场官司,尽管他在两德合并之后就已经不再打官司,为人辩护了。
双方唇枪舌战,就各种各样的关键证据及其有效性持续拉锯,控方宣称,根据史塔西解密的文件以及我当年写的那份报告,可以证明是我们射杀了青年,证据十分确凿。
可是施坦纳先生却说,在史塔西的文件里面也只是说了青年在那一天被射杀了而已,在我的报告当中,更是这么写的:“我扣下了扳机,青年倒在了地上,他死了。”
他认为,这根本不能说明青年是我杀的,难道青年就一定是被我打中的吗?而当年的步枪子弹甚至尸检报告都没了,我们双方陷入了僵持的局势,就看法官怎么决定了。
可是控方律师这个时候张开了他穿着西装的手臂对着施坦纳说:“文格先生将枪口对准青年开枪是他的职责!但是将枪口抬高一厘米是他的人性!人性是高于职责的。”
施坦纳先生是个很有礼貌的人,他对此只是对法官说:“法官先生,这次射杀案件十分特殊,在全国范围内是头一例。这是第一例对于前东德国家人民军射杀叛逃的起诉,想必会给后面的审判做来参考。在德国分裂的时候,有上百的人在柏林墙的封锁区被射杀。一旦文革先生被判有罪,那么,很快将会有上百人一起被宣判有罪。而这次的案件也会被载入世界的法制史,被编入教材,作为后世的法官们的参考。”
施坦纳先生从来没有在任何一次辩护当中说过,像今天这么长的一大段话,我心里感到一丝不妙。
穆勒中校仿佛早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命运一样。但是我不相信,如果我们两个被判有罪的话,这简直太荒谬了,这岂不是在说前东德国家人民军的士兵全部都是杀手吗?!
我看向了法官的嘴。
是时候做出判决了……
他张开了嘴……
我心里感到一丝不妙,他不是要说“无”,这个嘴型绝对不是的……我心中带着一丝愤怒,低下了头。
“我宣判……”
还好不是判决有没有罪,我再一次的将低下去的头看向了他的嘴……
我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烈了……
“文格先生和穆勒先生……”
他到底是要说有还是无呢……
……
法庭上陷入了一片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法官说出有没有罪……
……
我和穆勒还有施坦纳看着法官……
青年的父母和控方律师也看着法官……
陪审团看着法官……
观众们看着法官……
……
这一切,正如当年施坦纳先生给辛勒先生做辩护时的那样……
“有罪!”法官说出了这两个字。
我的耳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枪响,在我的心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枪响,仿佛这个世界都被枪打中了一样,但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
我所相信的东西被枪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