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从日月岛出来是申时,等船划到宫商岛已经是深夜。一行人靠了岸,先在船上吃了晚饭才上岛。
与日月岛的鸟不生蛋不同,宫商岛是十八岛中最大的,面积直逼三元岛,岛上有许多高山深谷,原始森林郁郁葱葱。
从谷口进入,却见满山遍野俱是古松,遮天蔽月。交叉的树杈顶在头上,林中一片黑暗。
虹猫吹了个火折子在前开路,几人小心翼翼摸索前行。林中静悄悄的,除了众人的脚步,连丝风声也没有。
叮当害怕,紧紧挽住蓝兔的手臂。
“别害怕。”蓝兔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
“这林子……”叮当哆嗦道:“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啊,怪吓人的。”
这句话提点了蓝兔:“是啊,连风声也没有,这太奇怪了。”
虹猫也觉得奇怪,但一时半会儿也摸不着什么头脑:“这树林可能有古怪,我们先做个记号吧。”
“我来我来!”小狸抢着取出绷带撕下一寸,拿出荧光粉洒在上面,然后将其绑在旁边的树枝上,得意地拍拍手:“齐活!”
虹猫笑着点头:“那我们走吧。”
又在林中走了走了一点时间,小狸突然指着树枝惊叫一声:“果然!我们又回来了!”
其他人应声转头,远远在枝头飘荡的,正是之前系上的绷带。
虹猫皱起眉头:“看样子在林中走是没有什么用了,我们到树顶上看看。”说着窜了上去。
站在树顶,只见一轮圆月挂在天正中,清辉照耀万里。月光之下,松涛阵阵,七座青峰呈环状拱卫着山谷,清幽而壮阔。
景色虽美,几人却无心观赏,只顾埋头向前。在林上飞奔了一阵,虹猫突然停了下来。
“这松林不算大,怎么会走了这么久都没见到头呢?”虹猫一手抱胸一手抵住下巴——这是他思考时常用的姿势。
“是呀。”蓝兔心中也相当不解:“莫非这阵法的控制范围也包括空中?”
“很有可能。”虹猫点点头:“我们不能再这样贸然行动、白白耗费内力了。”他环顾四周,试图从这广阔的松林中找到一丝端倪。
“蓝兔你看,那边那棵松树是不是特别高。”
蓝兔依言望去,果然那棵松树比其他树要高几丈,没注意到时尚且泯然于众,一旦注意到,那种特殊之处就让人再也忽略不了了。
叮当不明所以:“树有高有矮,不是很正常吗?”
虹猫与蓝兔对视一眼。叮当初出茅庐,经验不多,可他们两个一路摸爬滚打走过来,当然明白许多时候巧合往往不是巧合。
这松林中的树有大有小,有老有嫩,但他们的高度是基本一致的,只有这一株与众不同。那么如果真有机关的话,必然要从这棵树下手。
虹猫直朝那树而去,踩着树枝翻了几翻便立于树杪之上。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棵树正位于树林的中央。
“虹猫你听,”蓝兔站在他身旁的树枝上,望着远处凝神细听:“有声音。”
虹猫也闭目聆听,果然有细微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蓝兔仔细分辨:“角、商、变徵、宫……这是音阶。”
这声音似乎是在山口盘旋的风声,传到这里时已经小如蚊蚋振翅,若不留神细听根本察觉不到。
“可是这些声音和树林有什么关系呢?”寒天同样听到了声音,却不明白它们有什么用处。
虹猫盯着松林看了许久,说道:“你们看,这里并不是没有风,可为什么松林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呢?”
“也许是要人的内力来催发……”蓝兔猜测道:“我们来试试吧。”说着运气催动林中的风,霎时一道清啸在谷中响起。
见法子有效,蓝兔精神为之一振:“果然是这样!”
而后仔细回想:“刚才的音阶是羽。”
虹猫点点头:“周围有七座山峰,从不同山上刮来的风有不同的音阶,而我们用内力激起的声响也有不同的音阶,也许让种声音应和起来就是破阵的法门。”
“那我们就先探清楚到底哪个音阶在哪个地方吧。”小狸说着,运出内力将另一处催发。
又是一声清啸。
“这是宫。”
随后是另一处。
“这是角。”
……
终于探清了音阶所在,蓝兔屏神细听山间的清吟,轻轻说道:“变宫。”
虹猫立即向变宫所在处催发,结果清啸响起的同时,松林也发生了位移,布局与之前大不相同。
“怎么回事?”叮当惊呼。
“没关系,”虹猫却不担心:“你们仔细看,虽然松树的位置变了,但组成音阶的形式并没有变,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而已。”
蓝兔本在细听风吟,听到此话,四顾一圈,点点头道:“虹猫说得没错,也许只应和一个音阶还不够,我们继续来。”
小狸为难道:“可是音阶的位置都换了……”
“我记得它们的样子。”虹猫自信地说:“让我来吧。”
蓝兔点点头:“那我们继续……徵。”
虹猫引功催发,果然没错!
“角。”
“羽。”
“商。”
“变徵。”
“宫。”
……
每应和一次,松林的布局就变化一次,全靠虹猫眼力精准,才次次都准确无误地对应上。待七个音阶都被对应过后,松林中便出现一条小径,五人毫不犹豫跳下松顶,沿着小径跑出谷去。
谷外是一片幽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在月光照耀下更显得清雅异常。
竹林不算大,五人才走进去,就看到了中心一座小竹楼,门上刻了“岛主府”三字。
门并未掩住,可以看到里面已经有了几个战队的人——人数并不多,想必大多数战队并没有破解松谷的秘密。这几个人或站或坐,衣服搜肠刮肚的样子,但彼此之间并不理睬,未免叫虹猫他们好奇。
“快看,门上有字。”小狸指着门说。
虹猫凑近了看,上面写着“一楼有词三十二首,诗四十首,可任选一首进行谱曲,至二楼演奏。每队三次机会。”
“这上面没写金银牌的区别。”蓝兔一眼看到关键,随即支着下巴思考:“千金易得,知音难求。谱曲这种事情倒也不难,只是如何才能对上岛主的心思呢?”
“我们先进去瞧瞧呗,那么多诗词,总有一首能打动岛主的。”叮当不以为意,轻盈地跳进阁楼。
蓝兔也随之入内,却见墙上钉满了纸张:《将进酒》、《兵车行》、《八声甘州》、《暗香》、《疏影》……雄浑豪壮、哀艳悱恻、高远清空,各种风格不一而足。
蓝兔小心避过其他战队的人,将自己面前的诗词尽数扫过。她倒不担心会有人趁乱下手,毕竟比赛之前三台阁阁主已经说了不准使阴招,若在外面的荒山野岭里也就罢了,这里可是岛主府,不会有人胆大到如此地步,敢在岛主的眼皮底下犯规。
将诗词看过之后,蓝兔心中有了计较,转头欲寻虹猫商议,却见虹猫正站在另一面墙前,对着一首词出神。蓝兔凑过去,原来那是一首《六州歌头》,见到那阙词,她心中一动,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们就做这首吧。”蓝兔眨眨眼,抿去眼中泪意。
“蓝兔,”虹猫却说:“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蓝兔笑着点点头:“嗯,我们一定会成功。”
阁楼后面有三个专门用来练习的密室,每队只能在里面待半个时辰,一旦超过时间会被自动弹出。虹猫蓝兔刚确定好题目,就有一间空了出来,五人组立刻冲了进去。
密室之中催眠,常用的乐器都在,蓝兔抱起一把琵琶,边校弦边安排任务:“虹猫吹唢呐,小狸吹箫,叮当吹笛,寒天击鼓,我来弹琵琶,如何?”
“可是我不会……”寒天摸了摸头:“万一跟不上节奏。”
“没关系,现在只是磨合期。”虹猫安慰道:“这半个时辰只是用来熟悉乐器、定下大纲的,然后我们一起推敲该怎么谱曲,练上三五回你就熟悉了。”
“那好吧。”寒天点头。
心境在此,虹猫蓝兔并不想把谱子做得多么精致复杂,只有能将那一份感慨传达出来就是了。
第一次定下基调后,五人又进了一次密室,自觉练得纯熟,便来到楼上。这阁楼十分神奇,楼上楼下只隔了一层竹,声音却互不相传。楼下听不到楼上的丝竹声,楼上也听不到楼下的嘈杂声。
此时无人演奏,只有岛主一人站在房里,十分安静,只听得到风吹过竹林的清音。
岛主是个蓄有美髯的中年男子,临窗而立,衣带当风。
虹猫蓝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起达达。如果达达恢复过来,再过十年,是否也是这样飘逸出尘。
不,达达会比岛主多几分风流,少几分落拓。但不管怎样,那时的竹林居士在外人眼里一定也是神仙样的人物。
虹猫等人对岛主行了一礼,提醒道:“唐突岛主,晚辈演奏的是《六州歌头》。”
岛主闭上双眼点点头,几人便各自就位。
先是袅袅的竹笛,清韵悠扬,如一缕薄雾在山间穿梭,又好似一位少年在对未来充满期许的岁月里朗声高歌。
不知何时,泠泠的琵琶声将笛韵接了过来,急促却清刚,仿佛之前还无忧无虑的少年一瞬间便成长起来,独自支撑风雨来袭。密密的鼓点像急速跳动的心脏,在风雨中蓬勃生长。鼓点起初还有些生涩,但在琵琶的带动下渐渐沉稳。
唢呐骤然响起,昂然盖过所有声音,令人想起那段年少的岁月,鲜衣怒马、侠气纵横。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突然,唢呐声直坠而下,被发生在一瞬间的悲剧打断。过往的一切,通通被撕碎。
箫声呜咽而起,在天地的压迫下负重而行,低沉衰弱却不绝如缕。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曲至末尾,丝竹声渐渐落下,突然,久已未动的唢呐再次响起,连跳三个音阶,上干云霄。
绝不放弃!
岛主倏然睁开眼睛。
唢呐声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一声仿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力量、还能反抗一样,短得像梦。
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真的。
当年的侠客,一定会回来,当然会回来!
“很好。”岛主的声音像潭底的玉石,清亮中带着一丝飘渺,令人过耳不忘。
伴随着这句话,金令落在虹猫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