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者（中）

中

 

客厅里弥漫着浓浓的烟气，让我想起了爷爷的烟斗。烟气缓缓上升着，像爬山虎一样爬满了整面墙壁，缭绕中托起了饭菜的香气，托起了雨前的闷热。

我打开厨房的窗户，嗅到的不只有饭菜的油烟味，还有阵阵的雨气，身为一个南方人对雨天再熟悉不过了，尤其是在这雷雨多发的夏季。不远处，层层黑云遮蔽了半边天，向这边蔓延着，仿佛老天爷在挥洒他的笔墨一般，大风是他挥动毛笔牵动的尾迹，大厦化作了巍峨的群山，归巢的飞鸟成了精致的点缀，剩下几片来不及逃跑的白云成了这幅水墨画的点睛之笔。可真应了那句“黑云压城城欲摧”，天地间一片昏暗，大风在戏耍的过程中时不时卷起尘埃与树叶，它们在这水墨画间盘旋，犹如一位位舞者，可此时我并没有多余的浪漫去享受眼前的景象。

“好似要下雨了，这丫头怎么还没回来？”我在厨房里抱怨道，我关掉炉火走到阳台。“也不知道妹妹带了伞没有，也该回来了吧。”客厅里的闷热很快就被大风所取代，留下阵阵瘆人的寒冷。我看向窗外，乌云已经占领了整片天空，随时都能向地面发起猛攻。当我正要回厨房继续漫游在茫茫“仙气”之中时，大雨突然发动了奇袭，从天而降，没有任何宣告······

饭菜已经做好了，可妹妹还没回来，当我担忧之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一声声“铃铃铃”夹杂着一声声“哗啦啦”，犹如婴儿的啼哭，令我烦躁不已。

但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噩梦的开始，我心中的大厦开始微微颤动了。

我刚拿起电话放到耳边，一个男人的声音就闯入我的耳中“请问是XXX的家属吗？”

我在震惊之余疑惑地问道：“呃，对，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沉重的嗓音便紧随其后，在整个客厅回荡，也荡到了我的心里“她在XX路口出了车祸，请你迅速到达现场！”

他并没有使用敬语，可知他的焦急，但我此时我心中产生了一股无名之火“这位先生，如果你要向我推销什么我可能还会委婉地拒绝你，但你唐突地说别人家属出车祸，这就很失礼了吧！”

他并没有回答我，“先不要挪动伤员！等专门的医护人员过来！先压住伤口别让血再溢出了！”显然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同时电话那头的警笛声断断续续的，让我心头一紧。“请问你还听着吗？我再重申一遍，我没有开玩笑，请问是XXX的家属吗？请你迅速到达现场！”

当他再次准确无误地说出我妹妹的名字时我再也按耐不住了，甩下围裙穿着拖鞋就夺门而出了。

我心中的大厦已经随着屋外的大风一同在灰黑色的天地中摆动了。

我只记得当时我在大街上全速奔跑着，脑海中千万个念头飞过：他不会在骗我吧？一定是恶作剧吧？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会在跑呢？大雨浸湿了我的衣服，XX路口离我家并不远，但此时却像天边一样，怎么都跑不到头，我像夸父一样，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下，在滂沱的大雨下，奔跑着，奔跑着。当我看到十几个人围在路口时，我知道，噩梦十有八九降临了。我冲向前去，拨开了雨伞，撞开了人群，穿过了闪光灯，看到了一幅我一生难忘的景象：那是两辆车，一辆黑色的轿车，一辆闪着红蓝光的警车；那是一群人，几个背后写有“POLICE”，一个人站在一边颤抖着，还有一个人躺在血泊里，两个人正在帮她止血——那是我的妹妹。我扑倒过去，握住她的手，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直到印有红色十字的车赶来时，直到我坐在手术室门口面对着冰冷的天花板时，直到红色的灯变为绿色时。

医生走了出来，额头上的汗珠清晰可见，他摘下了口罩，一只手重重地按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道：“放心，救回来了！救回来了！”

我双目突然有神，哭红的眼眶里再次溢出眼泪。“真······真的吗······我妹妹怎么了？!”

医生看了看我身旁的警察，警察心领神会，一只手放在我另一边肩膀上，同样的分量。随后平和地说道：“下雨天地面打滑，司机在红灯时刹车不及时，令妹就······”医生马上接过警察的话：“别担心，病人一定会康复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我的嘶吼响彻了整座楼层，“你说啊！”我扯住医生的领子将他逼到墙上，警察马上拉开了我。

“病人膝盖处粉碎性骨折，以后的日子，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而且康复的过程很艰辛。”医生注视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怜悯。

我跪倒在地，心中的大厦崩塌了，碎片随着狂风一起消散在雷雨夜里。

之后记忆十分模糊，我记得我被警察搀扶着离开了医院，靠着仅存的意识到了警察局协助调查，直到警车将我送到家里时，我才真正回过神来。家中厨房灯还亮着，厨具散落在灶台上，锅中的菜早已冷却，“我一个人，怎么吃的完啊。”那天晚上我在厨房哭了一夜，时不时有风从厨房的窗飘入······

闪电忽暗忽明，雷声忽暗忽明，回忆忽暗忽明。我从床上坐起，窗外风雨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