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宅文】庭前柳38


庭前柳38
牡丹配了金盏铺就的宽大庭院内,青石道边交错卧着青铜吉兽。炯炯眼珠仿佛要替主人将所有不怀好意者恫吓。
大屋中门拉开,华发老妇身后是跪了一地的低低呜咽的仆从。
‘ 金麟台宾客云集,这事先隐着,待夜宴过了再公告出去。此刻起,宗主院门关闭,无我令谁也不许擅自出入。’
地上人群止了哭声,纷纷承诺,唯独两个穿金戴银的女子凑到近前:
‘ 老太君,那我俩....’
‘ 你们也一样,老实在床前侍候!’
‘ 可宗主已经...’
‘ 已经如何,是个死人了,你俩给他做妾,先前那般亲近,还会怕么?’
两个女子伏地无言,全然是被老太君忽然的威严吓住。
眼底的鄙夷毫不掩饰,金太夫人冷哼转身。
日头在天挂的高直,将下台阶的众人身影笼成个脚边圆点。
大屋的门被人关闭,但并非从内,而是外面守着的动手。
牡丹花海被风吹动。
老人家的脚步停在院门口。
‘ 晚饭前把那两个处理了,算老身为我儿先头放下去侍候的。’
内院管家点头称是。
‘ 老太君,那...其他人...’
金太夫人叹了口气:
‘ 宗主病中都是他们伺候,没功有苦,到时你交代下,丧礼后,个人赏赐百金,要留要走,叫他们随心,一一报上来。留的给些好差事,走么....家宅去处也帮着送到,安排妥帖,才算不枉主仆一场情意。’
内院管事眼神随着老太君的话闪烁下,最后拱手浅笑:
‘ 老太君心善,小的明白了。’
这管事是金太夫人早年从账房几个账面先生里提拔出的,后来又将自己随嫁丫头嫁他,自然是处处唯太夫人马首是瞻。
金光善夫人娶过一正一继,妾室则越双十,后宅几十年来都未曾让任何一任正妻宠妾做大,也都是金太夫人与自己这等管事手下暗中使力。
从而,兰陵宅邸里,也就一直都是金太夫人做主。
好奴才最通主上意。
几句话好话出口,外面管事就已经明白太夫人言下之意。
待看着主子走远,立马收了恭敬,低呼了手下,将宗主庭院围住,至于里头人...
在管事眼里,已经和看死人没甚区别。
扶柳依依,荷露垂垂。
蓝启仁看着蓝忘机将客舍外新摘的花枝重新插瓶,眉眼露出淡淡皱褶:
‘ 娶魏婴。’
闻听侄儿要娶之人,宠辱不惊姿态多少也有些动容。
‘ 叔父知道的,阿羡如今身份已非往昔,配侄儿可说绰绰有余。而且,我对他早有情义,只待时机。再者,他长在您处,是何秉性,无人比您更知底细。以阿羡性情人物,多少大家儿女也未必有。’
蓝忘机少见的肯费唇舌,他的不吝言辞也让蓝启仁心中更清明几分。
‘ 早生情意,只待时机。我看此话不真。’
蓝忘机诧然抬头,待与蓝启仁撵了胡须的笑模样对上刹那,浮起的几丝忐忑才算又落下。
‘ 我看你啊,分明是蓄谋已久,按部就班!’
将一盏香茗奉上,蓝忘机抱袖深礼:
‘ 您老远行赴会,正是心境好。趁星辉求神佑,叔父疼惜侄儿,忘您成全!’
蓝启仁被拜的也是又更正了腰骨,笑容略敛,道:
‘ 阿羡本就是我当半子养的,确如你说,今时不同往日,他与你堪配。不过,人家闻家可能应了,别你剃头挑子...’
‘ 师母那里早便点头,只等叔父允诺。’
蓝启仁下巴颔了两下,露出满意来。
‘ 既如此,那就成全你们。待这边散了,回去云深,我就让你兄长备礼。’
他这里说的正是四平八稳,却没想蓝忘机又插话进来:
‘ 礼在其次,主要文书。侄儿已经准备好媒聘文书,师母也带着阿羡八字命贴,叔父,只您落款就好。’
蓝启仁怔了:
‘ 你...这么急的,莫非...’
‘ 叔父,侄儿此生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急躁,求您成全!’
叔侄两个对了,蓝启仁不解与惊讶交替,心底不禁生出个念头。
难道这小子暗度陈仓,让小魏婴......
蓝忘机心情迫切是真,但也看出面前长辈想的岔道。可他哪有功夫管自己名声,只盼着老人家点头签字。
为此,但凡达到目的,老爷子就是打巴掌骂出来,他也甘心受着。
有给柴的就有纵火。
来个往歪路有心引,自有跟着拐弯的。
蓝启仁心底的误解越发做实,想训两句又有点舍不得,也唯有顺坡就驴。
‘ 拿来。’
见叔父伸手,蓝忘机忙将袖中准备好的聘书抽出。
‘ 你这孩子,何时变的这般没分寸,何况,阿羡才多大...哎,婚期不能拖,夜宴完了,明日我就跟你师母商议....’
荷风自门外而入,漫不经心地绕过对着脸笑的叔侄俩,又百无聊赖地穿堂而去。探过花,拂过草,随了卷地泥香又回到自己来处的湖边。
‘ 人就在西边跨院,樊宗主已经引着聂宗主去了,带着刀...’
蓝湛立在垂柳影儿里,似是欣赏水景。刑天在旁低声说话:
‘ 刚刚,金子勋也才跟咱们安排那几个公子哥...喝过酒,正带着熏气往那儿走。’
风动了暗绣的衣摆,仿佛是在迎合主人那捻动的手指。
一抹于眼底一闪而过的赤色,是蓝湛极为得意时的表现。
‘ 带刀的和沾酒的,呵呵,戏开场了!’
湖上波光粼粼,映着岸边人如玉的面色也闪烁出几许璀璨。
可随了一只水鸟略过,那原本勾着的唇角却想忽然想到什么败兴事,而耷拉下来。
‘ 闻氏院子中如何了,忘机可是还在叔父处?’
‘ 回主子,二公子与先生喝茶,一直没出院。闻氏那边么...闻夫人也都在...’
‘ 往金太夫人那边过句话,就说我替闻夫人讨人情,让魏婴往学舍见一见小公子。’
‘ 明白,属下这就去联络。’
天云慢慢游走,看着地上人影匆匆,带着种无论多少骇然事发生,都不能将他惊动的泰然。
仙督的面子金太夫人自是要给,何况眼下魏婴身份贵重,于金陵而言,全是加持。是以当初为自己宝贝孙儿母家势力的顾忌也都可以放下。
再者,儿子的死也叫老人心疲,便也懒的多费神思,听了刑天话后就应下。
不多时,便有子弟往闻氏院落去。
金氏学舍在梅园之后。
如今不是花季,只有苍色枝干配着尖端几片绿叶。
魏婴给人引着绕过回廊,在敞着的花窗外正能看见几个大小娃娃随着夫子摇头晃脑。
‘ 咦,小公子,您又给罚出来了!’
听着子弟那声又,倔强的小脸扬起。
将两人看过一眼,便气哼了转向一边。
不必那子弟介绍,魏婴就认出这便是阿菱,因为他有着与阿姐一般的轮廓。
‘ 书背错还是字写差了?’
魏婴矮身过去,眼皮不抬的轻轻说话,言语间一粒剥开皮的果子糖递过去。
小孩子少有能经住这样诱惑的,下意识手不听使唤的拿。
待嘴里给甜占住,自然也有点吃人嘴短的没了哼气。但他依旧没答话。
魏婴让那子弟先走,自己则学了小金陵模样,靠住背墙与他并排站了。
又掏出块糖,将纸缓缓摘开:
‘ 我小时候也看不进书的,除了神怪或逗趣的,一概进眼就要犯困。’
糖块入了口,魏婴的眼皮却还是垂在纸上。
‘ 后来,阿姐给讲个故事,才算有些起色。’
小金陵带着好奇,鼓了半边腮帮问他什么故事。
‘ 阿姐说,有种吃人虫,专在夜里出没,爱吃不读书不识字的小孩。从脚丫开始咬,一小口一小口,慢悠悠轻飘飘,他吃的慢也让人疼在后,等小孩感觉到时,心口以下就都没了。’
‘ 你阿姐是骗你的,为了叫你勤读书。’
小金陵拆慌拆的快,魏婴侧脸的唇角动了,是笑意。
‘ 对啊,你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我那会可真信的,夜里睡觉被子要盖紧,白天看书也不敢再打瞌睡。’
‘ 那是你笨~’
小金陵带着得意抖肩,魏婴却在将手里糖纸整齐而缓慢的折叠。
‘ 我小吗,笨也正常,不过,我家阿姐聪明,她总是知道如何为我好。我俩小时过的苦,若不读书,不得先生喜好,一辈子都不能像如今这样,随意从兜里掏出糖来吃。’
说话间,一滴泪砸落在糖纸上,甚至还能清晰看见溅起的微弱水花。
原来,魏婴一直垂头不看人 ,是因为面对金陵时难以克制的,从心底用上的热。
而将此收在眼底,金陵莫名怔了下,不知为何,身边大哥哥此刻的难过格外让他震颤,从没一个人能在他面前哭的让他也鼻子发酸。
‘ 我没有糖,但有梅子,给你吃。’
看着眼底伸来的小手,明显能感觉到小金陵释放的善意。
魏婴噗嗤笑了下,但还是拿了粒梅子放嘴里。
可泪滴随了那梅子反涌的更蛮。
‘ 你怎么还哭啊?’
‘ 因为...梅子不如糖甜么...’
‘ 哦,也对,呵呵。’
‘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