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机轮传记(18)——人物本纪 司空震篇(下)
上回书说到,出身长安的司空震不幸被机轮恶势力靳氏药房盯上,被一路裹挟误打误撞进入圣德门修行,在门主魏广的照料下修行多年达到筑基巅峰。年少有志的司空震决定出去闯荡江湖,练就春夏三十一剑剑阵闯下名气,在中州宴会上为了给州牧解围,倾力凝聚出第三十二剑,为冷门大长老晟代青眼相加,加入冷门。原本以司空震毫无背景的通玄修为,在冷门门主殷天鑫的眼里不过是为了将一身气数过渡给晟代而已,不料司空震勤恳纯正的心性十分打动晟代,真正地将其视为己出。与此同时,司空震与冷门大小姐殷梓鑫的关系日渐亲密,作为门主又同时身为人父的殷天鑫这才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司空震在冷门的大弟子地位。
在冷门站住脚跟后,司空震四处游历,结识了同出长安的青黎,剑客残氏等高手,晟代所授的兽形剑阵也终是四灵齐聚,以剑阵踏足尊者境。
而后来到红门,司空震剑心空前澄澈,与环江散人曲水流觞一役,两人互为砺石,璋空古籍在这一日多了两位尊者之名。
此战之后,司空震的名头空前热门,以往还顶多被冠以大抵机轮未来之星等名头,在真正踏入尊者境界之后便大不相同,尊者名号如同龙门,数不胜数的有志者如此渴望攀登,可真正能够摘下果实者可谓屈指可数。飞射术修行者一般将尊者以上称为上三品,缘由便是如此。至于此境界划分和名号的由来,则十分诡异地无法考证,即便追溯到有史记载的第一本飞射术秘籍上,也无法找到一点根据,于是大部分人还是更倾向于这只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结果。
然而世间事大抵如同藏在山川柳树之后的世外桃园,不入此道者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再加上一些被刻意掩盖的云遮雾绕,真相便愈发难以被大多数人发掘。
冷门门主殷天鑫作为天下首善之地掌舵人,本身亦是与天生一气相连的天尊强者,自然不在那“大多数”之列,每日的夜观天象与堪舆,并非闲着无聊没事找事,反而冷门兴盛的很大一部分秘密就藏在其中。为何冷门弟子大多是那江湖所说的“上三品”,即便再差也是此生有望踏入尊者的大才,这一切自然并非只是眼高于顶,相反,这份看似弊端的孤高门槛,恰恰是坐拥皇宫三十年的真正秘辛所在。
且说在司空震成就尊者境之后,冷门终于在被葵屡次挫败后恢复了些许声望,毕竟无论老一辈恩怨如何,总归是我冷门新一代人才辈出,你葵门一个至尊境再如何无敌又能叱咤风云几年光阴?终究是要把江湖交到年轻人手上的嘛。
不过这一切暂且还不需要当下的司空震来思量,境界大成后又是几年在外漂泊,终于完成了任务回到冷门。
自打少年时的司空震决心出走江湖,历经坎坷,冷门终归是他出走长安之后第一个家,除此之外也就圣德门魏广让他偶尔记挂,近日听说他还在为突破尊者境那一线之隔而努力,一想到自己已然是大尊者境的消息传到那个老大叔那,他肯定是故作受打击黯然神伤的精彩表情,就是不知道这表情底下是欣慰还是失落偏多了。
司空震回到冷门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义父晟代或是师妹殷梓鑫,而是一向对他不冷不热的门主殷天鑫。
十分令司空震意外的是,殷天鑫好像早就守在了门前,仿佛是特地在迎接他一般。想来以这一位的心思,总不可能是为了表彰他在外游历的精彩表现,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吧。但虽心头多有疑虑,司空震还是只得跟在殷天鑫后头一同进了门。
一路行至大殿,直到两人落座,一路沉默不言的殷天鑫才缓缓开口说出第一句话:“近年来和梓鑫在红门的查探可还顺利?”
司空震感到些许不安,但还是规规整整地打算将在红门所见一五一十汇报。不料殷天鑫突然一摆手:“哎,你不必多说,大概的情况我早已经知道了。”
司空震虽然有些腹诽你既然知道了还问,但依旧不敢多嘴,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位不苟言笑的冷门门主不急不缓地饮了一口茶水,然后才说道:“今日找你只为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
闻言,司空震更是正襟危坐了几分,静候下文。
“梓鑫这些年可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你有没有和她聊过或者共事过什么?”
此话一出,司空震突然明悟了,原来是殷梓鑫最近出了什么异样,然而再一回想,似乎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与环江散人对决当日,殷梓鑫甚至没有到场,只是早已习惯其突然消失数日甚至数月的司空震没有加以留心罢了。
“你也不用想多,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旭日神教的祭司,又跑出去跟人打了一架而已,江湖儿女嘛,和人争斗是难免的事,能得旭日神教亲睐自然也是好事。只不过…在此之前她没有跟我这个当爹的说过这些啊。”
原来如此,十拐八弯之后,司空震终于明白门主到底想说点啥,当即答道:“义叔放心,既然师妹和人争斗,难免受伤,晚辈自然会去择日关心一下,顺便帮义叔问问她在旭日神教任职顺不顺心。当然,不会提及是义叔让我问的,但是肯定会回来转告义叔。”
“晟代果然眼光好,你以后啊,必定有大出息,”殷天鑫这才满意笑道,随即又端详着正值青年姿体端正容貌周正的司空震,“算来你年纪也不小了,人生大事也得上点心,别真练剑练到最后只陪剑过了,那多没意思。”
对于殷天鑫此话的后半段,司空震只得微笑着搪塞过去,匆忙离场。
不曾想前脚刚出大殿,就碰上了数月未见的师妹殷梓鑫,此时的殷梓鑫虽然看起来与平日并无两样,但以司空震如今的修为一眼便看出其气息的波动不定,显然是内伤不轻。
“跟人打架了?”
殷梓鑫闻言一撇嘴,事实上自己亦是前脚刚回到冷门,后脚准备去向父亲汇报此事,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自己惨败青黎一事早就先自己一步被冷门的谍子奉上了。
“……”
“打输了?”
“输了,青黎藏了好几手,本来还想彻底废了他的,现在倒好了,丢人丢大了。”
司空震有些意外,当下实在有些想不通殷梓鑫为什么要和青黎大动干戈,但碍于冷门负责邢刺谍一派的行事规矩,即便是两人的关系和地位,也不好直接过问。
“呃…青黎师叔确实深藏不露,输给他倒也……不冤枉”
“你烦死了,滚远点。”
殷梓鑫突如其来的勃然大怒,让司空震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前者已然走远,一想到门主安排的任务,只得硬着头皮追上去。
“这小妮子可是在气头上,招惹她没你好果子吃。”声音从司空震身后传来,十分陌生。
说时迟那时快,尚在这个陌生的声音未落之际,只见司空震前踏一大步,随即向后转身,立马与这个不知何时摸到他身后的不速之客拉开了足足三步远的距离。
再定睛一看,此人头戴帷帽,却身着一身丝衣华服,由于隔着比较近,司空震还能看到此人帽檐下的双眸,竟是一黑一紫的奇异颜色。
对于司空震的警惕,神秘人并不介意,只是笑道:“冷门这块地界上,当下就至少有四位天尊强者,你还怕我图谋不轨不成。”
“虽然不知前辈从何而来,但若并非冷门中人,还请报备一声,不然按规矩,恐怕只能请走前辈了。”
司空震身体愈发紧绷,一位可以这样无声无息跑到自己身后的强者,至少也是天尊境界的不世出高手了,司空震从未在冷门见到过这么一位世外高人,说实在的,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今的冷门到底有多少天尊,此人却如数家珍般指出至少有四位。
倒也来不及细想,司空震只决定尽可能拖住此人,至少要等到义父或者门主到场,才有继续与之周旋的可能。
“你义父晟代出远门了,剩下的那些人,包括殷天鑫在内,都没法察觉到我身在此处。冷门如今啊,也就晟代和小黄还算有那么点够看的修为了。”
司空震没有接过话头,内心的震惊却愈发强烈,不仅仅是因为其声称天尊强者殷天鑫绝无发现他的可能,更多的是,砂皇黄氏,从早年的冷门修行算起,至少已是七十古稀的年纪了,在此人口中竟被称为小黄。
“哎罢了罢了,本座虽说很多年没有故地重游了,但确实也得算是冷门中人,且不说以礼相待,也不必摆出这么凶狠的架势吧。”
正准备以四灵之力先招呼上去探探虚实的司空震听闻此言,反而彻底停下了手中动作,无论此人那么多夸张言语是真是假,当下先手偷袭既被看穿,就没有蛮不讲理而强取夺人的必要了。放弃动手念头的司空震这才有功夫冷静思考片刻,仔细端详着眼前此人的形象,随即有些恍然。
“曾经听夜戈长老说过,论飞射术修为,当今冷门有三人强过他,第一位是如今已坐皇城四十年的砂皇,在天尊境的修为博观约取,广涉古籍,从而稳胜他一筹;
第二位是我义父晟代,称得上在天尊境一骑绝尘罕有敌手,并且大概再有个几十年就和他不是一个境界的存在了;
至于最后一位,夜戈长老没有明说,反而莫名酸邹邹地吟诗一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当年我就猜想,大概是某位为尊者讳的老祖,不曾想今日一见,看起来这么年轻。”
司空震娓娓道来,眼前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冷门传承已是百年有余,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一生都未必能活到这个岁数。
在殷天鑫就位掌门之前,冷门由黄氏晟代二人领衔,门中明面上最年长的晟代也尚不足百岁,若是再往前追究,对于当世江湖来说几乎是一片空白。
冷门真正的老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面容却年轻得不可置信。
想明白眼前这个神秘人的身份后,司空震反而完全放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怎么了,不打算对我动手了么。”
“生平头一次见到至尊境强者,让我缓缓先。”
神秘人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原来当今的年轻人说话做事都是这副样子,让隐世多年的他多少有些意外。
两人就这样一站一坐,相顾无言了许久,直到司空震开口问道:“前辈,你当真是冷门老祖。”
“算是吧,不过冷门能有今日的成就,还得是你义父他们的功劳。”
神秘人语气不急不缓,似乎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当下只打算和司空震在这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前辈此次前来,不会是来清理门户的吧?”
这一回冷门老祖没有搭理他,只是淡淡一笑。
又是沉默许久,可能是当时硕果仅存的几位至尊强者之一的神秘人,也有些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花草。
又是一年枝繁叶茂,百花盛开,四季一如往年交替,百年修行故人不在,就连楼台高阁当年景色也不会再复返,唯有这花草生长四季轮转从不改变,这便是大千世界的宏伟之处,天道远非人力所能及也。
“前辈,其实我义父他们人都挺好的,冷门也不是一定要清理门户才行。”
这句无厘头的言语,将神秘人的思绪从千里之外拉回,大概不想再和这个思路清奇的小子浪费时间,其终于正经说道:“你知不知道西洋有位飞射术高手,在西洋一处高地立了一座高楼,楼顶张贴有一张尊榜,记录了机轮每一位尊者剑客的名目。”
也不管司空震到底是不是知道,老祖只管自己说道:“榜上记载了几乎每一位剑客,何时何地,在哪一部古籍的境界上踏入尊者境界。西洋,中原,东洋,三地人士皆有。最近几位里有你司空震,早年也有黄氏,晟代,当然也有我。”
司空震听得入神,听到自己的名字也被收录时也是自得一笑。
“原来前辈认识我。”
“我很早就认识你了,早在晟代他们之前。”
“前辈也是长安人?早说嘛,咱俩也不至于这么久说不上两句话。”
神秘人却摇了摇头,改弦易辙地说道:“你如今已是璋空剑术尊者了,不如谈谈古往今来,咱们中原机轮,谁的璋空剑造诣最高。”
说到此处,司空震终于真正来了兴致,开始侃侃而谈:“当下看来,东西洋那几位剑阵大家和剑术高手不论的话,放眼中原,自然是残氏成就最高,剑道也最高,听说青黎近年来开始修行剑阵,我认为其大有后来居上的可能性。再说古人,璋空剑一向冷门,残氏放在当世是标杆,然而在当年照样是最早的一批璋空剑尊者,按前辈所说,残氏的名字大概是中原人士里最早几位登上那张天榜的,然而砂皇实际上比残氏更早一些,没办法,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天尊了,可惜残氏晚生了几十年,不然砂皇未必能快过他。”
神秘人又是笑道:“这话听着残氏才是你在冷门的义叔一样,小黄前几年不才在国宴上招呼过你么,你这小子还真是白眼狼。”
司空震倒是满不在乎:“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就事论事罢了,砂皇的境界修为自然是高的,可当世中原璋空剑修行者,又有几人能不仰慕残氏呢?”
听完司空震这番话,神秘人莫名有些失神,抬头望天,仿佛举头三尺有神明,冷门长老夜戈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来形容他,可说实在的,他又哪里算得上是真正的无忧天人呢。
司空震见这位老祖如此公然地走神,也不好打扰,只准备偷偷开溜,先去把门主交待的任务完成再说。
“小子,你当真视你手中剑,你的剑阵,你的璋空剑,你当真把这些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要么?”
司空震止住脚步,他不知道这位古怪的前辈为什么突然如此发问,正如他其实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本身一样,手中三尺青锋到底有多重要,值得他如此苦心孤诣多年只为剑道远大。
“我不知道说不说得上,只不过我司空震自从当年第二次走出长安城,就只想练剑练点出息,证明给自己远在长安的家人和兄弟,证明给自己在江湖上所遇见的那些人看:我司空震这样一个天资平平无奇的剑客,也是能使得一手好剑的。如果再要说更远大一点的志向的话,无非就是用手中剑去报答义父,去报答那些照顾过我的前辈,别无所求了。”
说完这些,司空震挠了挠头,接着远去。
冷门老祖滞留原地,似乎天人交战了许久,直到快看不见司空震的身影,才远远喊道:“小子,你可知道璋空古籍自问世以来,登上那张尊榜的第一人是谁。”
司空震先是一怔,好像明白了什么,赶忙回头归来,这位自始就来意不明的神秘人却抢先一步来到其身前,拿手指指了指自己,缓缓说道:“正是我,我早就盯上你小子了,早在璋空古籍问世之前,早到我还没有退隐江湖之前,我就知道今天会在这里碰上你。”
霎时间,异象横生,司空震只感到一阵晃动之后,浑身便使不上劲了,睁眼不见万物,竖耳不闻百声,唯有那位自称早就认识他的老祖还切实地存在,再加上自己,除此之外,世间仿佛再无第三物了。
以前听冷门长老说过,世间修行者,以天尊最为接近天道,毕竟天尊境界的根址便在于包罗万象,借天地生力为己用。只是后来听义父说,这是错的,世间最为接近天道的境界其实是更上一层的至尊境,介入此境,宛如蛟龙入海,凤凰于天,唯有与老天爷仿佛相识的好友一般才能如此轻松自在的对谈,每一位有记载的至尊强者都有一些凡人哪怕是天尊都无法领会的大能,这便是两个境界的差距所在。
即便义父说得很通俗,当时的司空震依旧没有办法很好地理解这段话的深意以及至尊的概念,但如今仅仅仿佛一瞬间的真实感受,就让司空震对于这个境界有了真正深刻的认识。
常人所谓的毁天灭地都不过是夸大其词,唯有这种随心所欲的轻松写意,才是至尊这两个字真实的分量。
与天齐心。
不知过了多久,司空震终于从那种无能为力的境地中脱离出来,方才还跟自己交谈甚欢的冷门老祖已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冷门这块地界一般,来时无声,去亦无影。
……
机轮历鲨鱼四十年间,太子黄北风因父皇黄氏退位,并立下最后圣旨而不可继承皇位,却也不妨碍其仍在机轮活跃,作为世间顶尖高手之列的黄氏之子,黄北风的眼界十分开阔,虽说自身修为并算不上如何出彩,但其在编著古籍一项上颇有见地,再加上皇室那几乎对于他来说称得上取之不尽的财力人力,其早在年号鲨鱼元年到十年间便完成了一部名为夏夜的偏门古籍,即便放到数十年后仍是被后人尊为偏门古籍大成之册,多年后神主所著的古籍正统水准江河日下,引得大批能士自撰古籍,使得整个江湖流传的古籍良莠不齐,更加无法与当年这部夏夜相媲美。
当年那部夏夜,参与编撰者大多已是机轮中鼎鼎有名的人物,首当其冲的便是烈门大长老左氏,正值壮年的砂皇亦是协助自己的亲儿子为古籍修订不少,要知道彼时不同如今,新一代的强者如葵,青黎,紫金猫皆还未冒头,左氏黄氏这般的老牌天尊强者几乎可以算是当代机轮的修为顶峰,所著的古籍自然也是高屋建瓴。
如今一晃四十年,继夏夜之后黄北风的第二作雪莲终于初见雏形,有夏夜珠玉在前,江湖人士对这部雪莲十分看好。既然已经到了将近收尾的阶段,自然也需要招揽一批飞射术造诣足够高的能人来对古籍编撰提出意见,然而在人选上,一方面因为局势变动,父皇的状态多有不便,另一方面也是想着能够启用新人,将皇室与新一代江湖的纽带联系起来,所以即便黄氏已经决意退位不再以皇帝自居,但黄北风仍不得不为其留下的诺大家业机关算尽,否则以他的飞射术修为,在这个强者为尊的机轮中很难独自闯出一片天。
如果以机轮新人为目标,那首当其冲的便是与皇室关系千丝万缕的冷门,司空震毫无意外地受邀前去,晟代也将其视为一个极好的锻炼机会。
且说司空震这边,自从若干年前与那个神秘人的偶遇之后,司空震的日子一直过得十分风平浪静,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便是飞射术的修行十分畅通,连极少褒奖他人的晟代也时常赞叹其开窍了,在几年内便悟出璋空剑术另一招式的尊者剑,许多江湖人士都不再将其归为新秀之列,并十分看好其未来的高度,毕竟如此一个剑阵剑术双修的年轻大才属实少见。
申城于机轮而言乃是大繁荣之地,相比于西北长安的偏远,北边中州的黄青不接,申境的稳步发展无愧于机轮第一大城之名,这除了得益于其本身商贸繁华对外畅通,还得多亏了冷门这座庞然大物多年来不断为这座大城供给。
冷门宗门前九阶石梯,十丈高的大门,两座石狮,可谓极尽奢华牌面,宗门大多依山而建,冷门自然也不例外,就在这块风水宝地的山脚下,地皮的价格已是申城顶端,照样是门庭若市的局面。由此一辆看似高头大马材质不凡的马车经过此地来到冷门大门前时,附近住户大多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早就司空见惯了。
奇特的是,这辆马车就这么停在了冷门的大门前,没有任何一人从车厢内走出,甚至那位精壮的马夫也不曾跑到大门前通报一声,只是安静地停在路边等候。
片刻,沉默的马车夫和冷门门房终于在后者打开了身后的大门后才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只见冷门内一人走出,不远处的马车夫见到此人后仍是未出声,但唯有门前二人可见地微微颔首致意,偏偏不曾让人感到如何怠慢,由此可见,这马车之上的人身份可不简单。
那车帘终于被掀起,看到从冷门走出的正是司空震后赶忙招手示意其上车,对于司空震而言,冷门虽然名义上与皇城并不能一概而论,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同气连枝,此次受邀前往皇城,能够上专车接送的待遇其实并不奇特,但奇特之处在于,这位来接他去皇城的人,正是太子黄北风本人。
车厢内只有司空震与黄北风二人,按两人父辈晟代与黄氏来算,二人属于平辈,但事实上两人的年纪相差并不小,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可聊。
不过无论如何,此次司空震也是被黄北风本人邀请去参加新古籍雪莲的编撰的,对于编撰的各项需求,黄北风倒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讲明白。
所谓以神主正著为模板的飞射术古籍,归根结底皆为剑谱,剑术剑阵的细节可谓缺一不可,而且还要做到极尽严谨,且富有巧思,此般古籍才能得到当代机轮各大家的认可;此外,同样重要的便是文字、音律之类的平仄合辙,后者以皇城之家大业大,想请出几位精于此道的文人雅士自然不算什么太难的事,而前者,则需要从第一步的定式,到后续的调整改动,步步工序不仅繁琐苛求细节完美,要求编撰者剑术理解超群,还少不了灵光乍现之类的机缘巧合,即便是那享誉大陆的神主本人,近年来也因古籍中的剑术乏善可陈而饱受非议。
听完这些,司空震可算对自己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自己多年来除了会使剑招布剑阵之外其实并无其余涉猎,但编撰古籍恰巧就需要他这样的纯粹剑客来“试剑”,多位如自己这般的剑客为古籍试剑,好似多位工匠对制品精工细作地打磨,这才能出成品。
思索消化这些事宜之余,司空震还分心打量着这位自己大概得叫上一声皇兄的壮年男子,一张方脸,并不算如何出彩,若不是皇太子这个显赫身份,大概是走到路上也不会被如何注意的相貌,但说实话,其谈吐间的神态举止,都让司空震很难对其有反感,这倒也并不让人意外,毕竟不仅仅有皇城内土生土长的气态,数十年来编撰古籍迎来送往的见识,想来也已经不可能再有那种拿捏着太子身份居高临下的模样。
看清眼下情况的司空震终于放下心来,往年赴宴皇宫没有与这位年长皇兄深交带来的顾虑也已是烟消云散。
由申境到皇城并不算太远,如果以司空震如今的修为徒步赶路大概用不着一天便能抵达,不过如今既然是马车代步,自然是要比起尊者境高手的脚力差上一些的,待天色稍晚,视野不清的时候,还得停车扎营,以防连夜赶路出现意外。
不过今夜车厢内的二人大概是不打算特地安置休息的营帐了,眼见已是二更天,黄北风这才刚刚把古籍编撰的相关事宜讲个七七八八,又轮到司空震谈论剑道剑术剑阵相关,讲自己当年是如何一步步修行到今天这个地步,种种经历体会,趁着这车厢边的篝火稀疏声一吐为快。
说实在的,司空震已经很久没有与他人说起这些事的机会了,这种机会就好像当年在圣德门下,少年剑术初成,与那圣德门门主一日一述所学所得,也不管那老大叔到底爱不爱听他说这些;又好似那年元天宗内,得见璋空剑宗师残氏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紧张,残氏比他想象中要平易近人得多,非常得多;最后想起了冷门功房,和义父晟代修习兽形剑阵时,师妹殷梓鑫笑话他学得慢,但他并不懊恼,反而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更长一些,那剑阵再繁琐一些也无妨。
夜已深,回头看去,黄北风已困得不行,靠在车厢的椅子上便睡着了。到底是自己讲的这些东西都太过于无聊,还是自己讲故事的口才不佳,司空震此时有些想不明白,不过按理来说自己的这些经历其实也算得上有趣了吧,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
在皇城协作编撰古籍的日子其实不算枯燥,皇城也远比司空震想象中的肃穆森严要相差甚远,虽然比不得那些年在红门的逍遥自在,但也不会比冷门的氛围更严肃,对此黄北风告诉他,父皇虽然看起来是个高高在上的人,但私底下其实并不是那种喜欢板着脸沉默的形象。
也许是这样的吧,其实司空震并不是非常在意这些事,不过古籍雪莲确实让他有焕然一新的感觉,本以为自己此生剑道也就会对璋空和兽形两篇有较深的探究,其他古籍顶多也就是浅尝辄止的水平,然而雪莲毕竟是自己参与其中,许多剑招都有他司空震自己的见解融入其中,让司空震很难忍得住不去深入研究,于是这些日子里研究古籍雪莲便成了其最大的乐趣。
一日,司空震一如往常正在研究古籍雪莲,看着桌上的剑招陷入了沉思,片刻,其突然就提着剑来到了屋外,只是自顾自地开始舞剑,皇城内往来官员仆从极多,瞥见内院剑若惊鸿的司空震皆是惊叹,毕竟剑舞在这皇宫内可是极为罕见的,一些胆大的就趴在门缝边或是墙头偷偷看热闹,一时间人是越聚越多。
没人注意到,远处有一位蒙面人行色匆匆地赶来,见这阵仗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犹豫再三后,身上带着重要谍报的蒙面谍子一个飞身便跃过了门前拥趸的人群,跃过了皇宫的墙头,落在了院内,一时间墙外看热闹的一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不巧的是,一位大概是侍卫的人物,身侧还伴着一位红帽大貂寺好似正好路过般,三下五除二就将这帮玩忽职守的下人打得仓皇逃窜,剩下了几位有些权势的官员扭头一看这二位瘟神般的眼神不善,虽不曾出言赶人,但意思也相当明显了,也只得相继悻悻离去。
这下整个内院范围内只有这个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的蒙面人以及司空震二人,院外那带刀侍卫和红帽貂寺不知何时也已经远去。
其实早已经将周遭动静尽收眼底的司空震竟然将这一整套流畅的剑舞在中间的部分生生停止,本打算静待其练剑结束的蒙面人有些惊讶,自己虽然多年来都做的是谍子这种刀口舔血的行当,但修为和剑术造诣方面其实并不能算是门外汉。
所以今天带着紧急情报赶来时,不巧遇到了少主正处于悟剑有感的关键时刻,已经做好了在这等上一天也不能打搅的准备,不料此时面前的少主司空震不仅在剑舞的关键时刻中止,还全然不在乎般摆手示意不打紧,顺手就接过了其手中的情报。
司空震将剑随手一抛,恰好落在屋内剑鞘之中,拆开信封后的表情却是愈发凝重,转头向神秘人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回禀少主,今日卯时刚接到,经我这是第二手。”
冷门刑部规矩,谍子之间不得过多交流,尤其是密报上的内容,切不可过问。
司空震用两指细细捻过纸上墨迹,大概也就一天前所写就,当即转身进入屋内,再出来时手上拎着一柄佩剑,只给蒙面人留下一句话:“帮我转告太子殿下,家有要事,告假一段日子。”
那封谍报上写了什么,身为谍子自然是不能看的,但他其实大概也猜的到。
能让司空震如此急切的大事,近日只有一件,那便是另一位少主殷梓鑫前日连夜出走冷门,第二日硬闯近年来新兴起的一座名为道门的门派,却在这座不起眼的门派里遇上了一众尊者级强者围堵,现仍在僵持之中,冷门已然派出强者支援,但不知为何至今仍未赶到。
这些秘辛,做谍子的可以心里有数,但一定不能过多过问,就例如蒙面人其实很想提醒司空震一句那道门中强者的数量并非他一人孤身前往能起作用的,但他不能说,否则就是坏了规矩,届时唯有身死谢罪。
当同在皇城内的太子黄北风收到谍子转告此事时,司空震已然向北而行百余里。
道门所在处为中原机轮极北之地,这是谍报上未曾提及的,而司空震之所以知道,则是因为他同那道门门主飞头道士其实相识。
早在当年圣德门时,靳氏药房便有这么一位名头怪异行事独特的高手,只是直到后来兜兜转转来到红门修行的那几年才有机会与已经踏入尊者境界的此人正式相识,所以司空震知道很多可能冷门那些谍子们都还不曾得知的秘事,这也是他其实也明知自己的战力根本无法强行将殷梓鑫从困局中解救,但仍是马不停蹄地赶往道门的原因所在。
“飞头道士,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不能真下死手吧。”
司空震一边不敢松懈地赶路,一边喃喃自语着,虽说不知道自己的面子在飞头道士这位奇人那到底能值几个钱,但说不准此次这事,自己要是能赶在冷门众强者甚至是殷天鑫本人到场之前就妥善解决,可能可以省不少麻烦。
至于殷梓鑫为什么要唐突孤身闯入,仍是一件在旁人看来十分无厘头的事。
况且申境赶到道门所在的北边,一天赶到,要么师妹已经在司空震不知道的情况下一脚踏入天尊境界,要么就是赶了海路一路水上漂过,如此急迫的原因所在,司空震其实能够猜到一点可能,但他仍是不敢相信这个可能的真实性。
皇城所在的西南边到极北道门的路途不比申境还有水路的近道可抄,实打实的翻山越岭怎么也得是两天的路程,这还是司空震在不计体力消耗一步不歇的前提下,毕竟若是还想保留体力在道门动手,司空震深知即便是自己全盛状态下,恐怕都得跟师妹殷梓鑫陪葬在那。
……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放在此情此景再贴切不过了,明明身处荒漠,却十分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雨,司空震顶着大雨疾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发觉异样。
这段路,他似乎已经连续走了很多遍了?
此时此刻,司空震再着急赶路,也不得不驻足原地,好像在静候什么一般。
不出一会,雨就这么停了,司空震仍是老僧入定般站在原地,一步不挪。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袭来,司空震用了好几秒的时间去思索,终于回想起了若干年前那个疑似是冷门老祖的神秘人。
是那位么?似乎并不是。
即便已经过了多年,司空震仍是能从相似的两种感受中体会到这差异所在。
可若是另有其人,岂不是一位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至尊强者?
短短数秒的时间实在容不得司空震想到更多,这种无法动弹的感受就在这一小会后消失了,更令他意外的是这一位神秘强者竟然没有接着藏藏掖掖,也没有直接对其出手,反而十分大方地出现在了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然而,大概连那个站在石头上的银发老者也没有想到,这个因为赶路而有些狼狈的年轻人竟然在恢复行动的一瞬间便悍然出手了,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那么笔直一剑刺来,剑意直达大尊者境界,璋空剑,冬秋剑术,尊者剑。
这一剑几乎做到了各方面的极致,正是当时皇城内,司空震未完成的剑舞,因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璋空剑,而且冬秋剑算是较为简单的一剑,所以即便当时没有趁势完成,司空震仍是在赶路的这一段时间内将其在脑中消化了一遍,而此时这一剑,便是剑法大成的巅峰一剑,再加上这令人措手不及的出剑时机,天时地利人和兼具,可遇而不可求。
但司空震知道,这一剑仍旧大概无法功成,原因无他,只因为对手是一位至尊级强者。
但司空震最后还是没有料到,这一剑不是无功而返,而是逐渐消解,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如果说换作任何一位大尊者境界的强者接下这一剑,司空震都有信心将其当场重创,如果换作殷天鑫甚至义父晟代这样的天尊强者,即便绝无法伤其根本,也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毫发无损的。
可是如今这个银发老者,仍旧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波澜不惊。
“听说几年前那个老小子找上了你,你连动手都不敢,今天换了老夫,反倒给我送了那么大一份见面礼,是你今时不同往日了,还是对老夫有什么偏见啊?”
司空震扯了扯嘴角,心想您哪位啊,我上哪对您有偏见去。
“前辈有事直说如何,我赶时间。”
言语间没有太多的好口气,却也是司空震在这个关键时候能表露出的最大耐心了。
那银发老者不知何时从石头上走了下来,也不知何时离司空震近了几步,只听他不急不缓地说道:“皇城内有不少老夫的旧相识,听说你参与编撰新古籍雪莲,可有进展?”
即便是提到了古籍雪莲,司空震还是不曾多言语,因为剑已再出鞘。
一时间整片荒地颜色大变,东西南北分别有一拨熊鸟彘鹿等野兽竞相奔走,这番景色若不是在荒郊野岭中还真不好施展开来,然而最为奇绝的景色远不止于此,早在那四方凶兽冲向老者之前,天空中便已有雷声大动,只听一声骇人惊绝的啸声穿透云间,世人能有几回见真龙?
“前辈要是不能长话短说,咱们还是看剑说话吧。”
司空震立于高空,冷冷地看着眼前深陷兽围的老者,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底牌了。
当下机轮似乎很少关注到司空震这几年来不仅将剑术更上一层楼,其在兽形剑阵上的造诣也已经甚至早就超过了其义父晟代,若是有心人统计过大概才会发现,在曾经的某一段时间里,司空震的兽形剑阵乃是当世第一的水平。
但是这便足以撼动至尊强者了么?司空震不那么认为,此时的他已经大概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若这一剑仍是毫无建树,那么接下来……
霎时间,天地失色,乌泱泱的兽群仍在奔袭,却又好像停止了动作,司空震不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矛盾的景象,然而下一刻,从背后袭来的一记重拳中断了他所有的思考,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也如同这些天地能量汇聚成的走兽一般,早已无法动弹了。
在径直落到地面上后,司空震挣扎了好几下也未能爬起身来,索性便放弃了挣扎,躺在那细想了两件事。
银发老者,至尊境,与皇城有交集,今日找上他的麻烦,所有的线索加在一起,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以前翻阅文献看到过,机轮早年还不曾繁盛之际,强者几乎都是由那个来历神秘的烈门所出。而烈门出现在飞行机轮的第一个年头,便诞生了一个婴儿,这一位的诞生几乎抢尽了机轮诞生之初到后来机轮发展成型之际的近百年风头。
是的,从十岁那年拿下最为艰深的旧版古籍中原第一人筑基开始,直到百年后成了一个仍活跃在机轮的老怪物,这一位一直都是每一代江湖的顶端存在,传说只有那些来自烈门深处的老怪物才能压他一筹。
可直到近年来,江湖推出了四大宗师的说法,这老怪物的仍旧没有销声匿迹,不同于那位冷门老祖的出世,这一位不仅名声不比其低,行事还远远比其高调,有传说称那四大宗师之一的蓬莱彧便是在与之大战一场后重伤隐退。
这位与中原机轮同寿,并不断插手江湖的狂人,名为李西引,但这个真名似乎已经鲜有人能提及,大概就是在其一步踏入至尊境之后,人们更多地称之为十六夜。
传说中至尊境界的修行者大多有一些不同凡人之处,其实从当年与冷门老祖打过一个照面之后司空震就已经发现了,多次感受后这种结论更加得以验证。他几乎可以确信,但是解释起来又极为繁琐,司空震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述,不过大概可以用两个字来相对恰当地形容:天道。
不同于普通修行者哪怕是天尊强者的借力而为,真正的至尊境界强者似乎真正地做到了与天道逐渐合为一体,否则开幕的那一剑以及后来的兽群围攻,十六夜都不可能以如此…难以言喻的方式就这么将其消散在了天地间。
如果推断正确,事实当真如此,那么司空震已经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至尊境之下皆是蝼蚁。
那么这个终极老怪物到底是为什么找上他的。
司空震想起自己前段日子在皇城内一次宴席上大谈新古籍制艺,有提到那十六夜曾参与编撰过一些古籍,经常仗着自己的修为资历对其余共事者颐指气使,虽说最后确实沾了他老人家的光,所著作品大多有口皆碑,但仍是惹得诸多人颇有怨气而不得出。
“前辈总不能是因为我前不久说过您坏话,就要来找我麻烦吧?”司空震终于好受了一些,能够支持他坐起身来。
正是那老怪物李西引的银发老者这回倒是破天荒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半响。
“前辈,我真的很赶时间,咱们能不能把话挑明了说…咳咳”司空震挣扎着站了起来,咳出了一口鲜血。
有些莫名被这句话激怒的十六夜前踏一步,一副准备出手的架势,却被司空震接下来的一句话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算了,我知道前辈想要什么,其实一开始我就猜到了,”司空震有些无奈地笑道,“不是晚辈不舍得,但我也实在没想到前辈真会动手,无论如何,还是小命重要不是。”
李西引突然闭目伫立原地,从刚才开始就是一言不发的状态。
烈门怪才李西引,擅以复刻之术取人气数,偏偏惹上他的所有人,所有剑,都被这个可憎又可怕的天才随手复刻了去,几乎没有例外。
气运啊,其实自己来到冷门这么多年,门主殷天鑫最开始对他的算计,就算他司空震是傻子也早就得知了。
所谓气运,司空震其实并不知道到底代表了什么,不同于剑术剑阵,学会了悟透了便是手中战力。
但司空震知道,无论是自己天生自带的,还是后天为人潜移默化转嫁的,更有甚者如那位冷门老祖强行“塞”给他的,这些气数加身,对于飞射术修行的脾益是难以言喻但至关重要的。
只见司空震突然拔剑出鞘,面前这位十六夜却无动于衷,只见前者古怪地一剑莫名其妙地插进了地面,手仍是死死握住剑柄不放手,直到整个手背青筋暴起,虎口都有些裂纹,司空震也还是握着这柄随身携带了多年的宝剑不曾松手。
“十九岁那年,璋空剑阵初成。”
“二十几岁时,义父的教导下,兽形剑阵入尊者境”
“之后的几年,红门曲水流觞大会,同环江前辈那场对阵,此生难忘。”
“几年前,那个有些奇怪的老祖,将自己天下璋空剑尊者境第一人的气运给了我。”
“托他老人家的福,兽形剑阵天下第一人,还有方才新鲜出炉的冬秋剑尊者剑。”
说完这些,司空震终于松开了手,就在这一句句听起来像是个人多年来的经历被说出时,一道道常人不可见的流光涌入那柄长剑,荒野上一老一少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些东西,是司空震被冠以天才之名修行多年来所有气运,也是最开始殷天鑫设计让晟代将少年司空震带回冷门的原因,只不过后来晟代一分都不曾从司空震这边拿走罢了。
做完这些,司空震犹有些不舍的抚摸了一下剑柄。
“前辈,我知道你活了好几个我这些年岁,但这柄剑,以及剑里面的这些东西,就是我这么多年的全部所得了。”
最终,司空震转身离去,他没有时间再多跟这个一心想要他气运的老怪废话了,无论他究竟为何要对自己出手。
如今气运空空宛如一张白纸的他,修为仍是尊者境界,但未来还能有多少前途,就已经不再是什么很值得期待的事了。
司空震一面接着赶路一面默默擦拭了一下眼角,原来他其实还是很在乎这些东西的嘛。
另一边,果然没有再为难这个年轻人的李西引只是将长剑拔起,这柄在他看来已是被灌注地满满流光溢彩的长剑,在被其拔起后数秒内便变回了原来的普通模样。
吸收了司空震多年气运的十六夜不得不有些感叹,难怪冷门那帮后生要处心积虑地把这小子带回冷门,晟代此生能否有福气踏足至尊境,恐怕还真就靠这点气运了,可惜晟代那小子不惜福,不肯从这个义子手上要这点回报,否则今天也便宜不到他手上。
直到这一边尘埃落定之时,本似乎只有司空震和李西引二人所在的这片荒原突然又闪出了一个人影,如果司空震还在的话一定会非常讶异,毕竟这位也算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靳氏药房的掌门人靳医师。
然而仍在凝视着这柄不算如何宝物的长剑的李西引并没有理会身后来人,今日能够在这里堵到这位早年一直被视为身负大气运的“肥肉”,还多亏了身后这人的情报,至于他俩到底有什么恩怨,这不是他乐意管的事情。
其实靳医师大概不知道的是,早就踏入至尊境界的李西引其实并不在乎这多一分少一分的气运,之所以能够这么简单地被他请出山,得偿所愿地断了那司空震的前程,并不是他提出的条件有多诱人,其实靳医师聪明一世,还是太低估这个活了足足三甲子的老怪物了。
司空震如此生怕冷门与道门正面对上的原因,他大概以为李西引不知道。
道门的横空出世,这背后恐怕还涉及冷门在不久后的未来的兴亡所在,殷梓鑫会发现这一点,在于其身居高位知道的秘事多,而他这个老头子知道,则跟这虚无缥缈的气运有些关系。
可以说,到了他这个境界,所在乎的往往不是眼前这一点半点的蝇头小利,至少往后推十几二十年,乃至百年兴替,天地万物,都在其考虑的范畴之中,今日夺走那小子一点气运,可能会害他二三十年都无法寸进,然而更重要的是,有了今日这一出,以后的机轮格局可能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推演到这里,已经活了足足近二百个年头的十六夜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使得身后有些不敢说话的靳医师没由来得赶到一股恶寒。
当下退无可退,靳医师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问道:“敢问老祖,今日收获还算丰盛?”
靳医师此生仅有的几次最为后悔的事,便有一样是在这一天来到此处,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老头子会将司空震遗留下来的那柄长剑扔给他——是直直地飞来,直到穿透了他的胸口,这一日,为霸一方多年的靳医师生死不明,此后的江湖也逐渐将这个不再发声的风云人物遗忘。
论起因,大概是李西引临时起意,决定杀人灭口;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一些更复杂的原因,这无人得知;
即便后来确实也传开了靳医师死于十六夜之类的小道消息,但就连真假都难以分辨。
……
另一头,对于这一切血腥发生都毫无所知的司空震终于在第二天太阳下山之前赶到了极北之地的道门,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那位仅算是有一面之缘的飞头道士竟然早就远在道门十里外等他。
一日间,大战一场伤及根本,还不间断赶路近乎贴地飞行的司空震几乎已经是油尽灯枯,落在飞头道士身前的时候嘴角还在流着鲜血。
不得已之下,司空震被飞头道士搀扶着往回走着,还不忘问着师妹殷梓鑫的情况,而飞头道士则是淡定地回答道:“已经回去了,她老爹亲自来接走的,受了点轻伤,但跟你比起来压根算不了什么。”
“那就好。”
“你是不是还想知道,殷梓鑫为什么会发现道门的存在,还特地跑来为敌?”
“不知道,但我不意外,这丫头秘密挺多的。”
“哦,这样,其实挺简单的,她就是发现了一件事:当年是我杀了你们冷门的核长老。”
“你就是那个六开目大魔头?”
“怎么,害怕么?”
“呵…还好吧。”
……
身受重伤的司空震在道门好生歇息了一段时日,终于还是打算返回皇城接着参与编撰古籍的事宜,日子特地定在了一个还算和煦的天气,毕竟他可不希望归途还遇上那天一般的大雨,这多少算是有些不详的预兆了,而正当他推开门时,就在院外的地上看到了两样令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柄长剑,一封信。
信无落款,也只有寥寥数语,
“为剑客者,勿弃佩剑。老祖所赠之物,不可随意转赠他人。”
将这柄自己多年的佩剑拔起时,一道流光涌入,司空震只觉浑身舒泰,也终于不再是一张白纸般可怜的气运。
大概是冷门老祖去向那十六夜要回了他的佩剑,以及当年冷门老祖送给他的璋空剑第一尊者的气运。
司空震不知道为什么老祖要这么帮着他,或者说,为什么只是单单回了他的佩剑和那一份气运,后者大概是出于强者的桀骜,不肯将自己的东西随意经手他人,至于这柄其实不算如何精良的佩剑…
拍了拍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伙计,至少剑客司空震已经下定决心,日后绝不会再遗弃自己的佩剑了。
……

作者留言:鸽了两个多月,本打算分两段写就的司空震篇还是被迫分成了三段,第三段将不会归在本纪中,也会尽可能在这段比较有空的时间整出来。
这一章信息量其实很大,而且篇幅很长,碍于说好了要今天更新,所以很多地方感觉细节还是修改地不够好,后续可能会考虑重制一下,确实也是两个多月没写有点没感觉了。
司空震篇之后会是通天教主篇,然而通天教主本人已经几乎彻底虚无了,到时候可能又要开始忙了,希望能顺利出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