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眼中·chapter.29:花只一朵
开花了。 不是“花开了”,而是“开花了”。不是被动地被花朵包围,而是目睹并切身感受到花朵绽放的瞬间。重重叠叠的花瓣缓缓舒展,被深绿色的叶片托着,颤颤巍巍、鲜艳活泼。她用手轻轻触碰,那花朵也不会反过来咬伤了她。 她感受到了真实的花瓣触感。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见到真正的花朵开放了呢?她注视着花朵嫩黄的花蕊,为什么花朵会在这里,是一种怜悯,一种施舍,还是一种宣告? “小椿。” 是暮在叫她。暮的背影就在那片花丛中,既不是球,也不是破碎的肢体,更不是模糊的概念。那就是暮,与她相对的漆黑长发和和服,和服上盛开着大团的赤红山茶花。那些花朵像被砍下的头颅,口里含着鲜血的气味滚在暮的裙摆上,残缺而圆满。她贪恋它们的余温,伸手想要去够,暮却轻巧地朝花丛深处走去。 她有点着急了,她不想被暮丢下。暮变得这么完整,这么美丽,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活的一尾黑红鳞片的金鱼在名为世界的水体中游戈。 她跟上去,走进了那片无边无际的山茶花田中。山茶花开得真好啊,沉甸甸地压满了枝头,挤挤挨挨,心事重重,几乎不见绿叶。浓烈的花香透过她的皮肤,直接渗进她的血管。在血管中,绽放着一朵又一朵小小的山茶花。她把手按在自己的脉搏上,甚至还能感觉它们的悸动。 她走啊走啊,暮的背影一直在前面,感觉一伸手就能够着,却怎么都差一点儿。她此时反而变得不着急,暮不会丢下她的……暮要到哪儿去?她询问那个背影,背影没有像一如既往一样给出回答,只是沉默地前进,就像一个听不到背后声音的真正的人一样。随着她们的步伐,有几朵山茶花被从枝头碰落,整朵掉在地上。她觉得可惜,可是现在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 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扭曲变形,形成了一副新的景致。山茶花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群花开放、蜂飞蝶舞的花园。嫩绿的草坪铺在脚下,喷泉喷出的水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陌生而熟悉的人群像一条彩色的缎带,在不远处时而聚拢、时而舒展。 暮招着手,穿过了花园白色的拱门。这里是哪里?她疑惑地想着,这不是属于她们的世界。但不可思议地,她并没有感觉不安,反而感觉似曾相识,就好像自己很久以前就在这片土地上驻留过一样。不,这不对。明明从世界的开端开始她就和暮在花田里生活了,怎么会对这里有既视感呢? 可她不想被暮丢下,还是犹豫着走向那道拱门。 在穿越拱门的一瞬间,耳旁响起清脆而巨大的玻璃破裂声,可她却并未眼见什么东西碎裂。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整个世界好像都颠倒了,像被上下调转放置的沙漏,所有颜色都朝一个方向流去…… “……椿……” “小椿……” “小椿!” 有一个声音在叫她,听起来十分鲜活。这种鲜活仿佛用有点钝的玻璃碎片轻轻划过皮肤,不痛,却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五感竟然变得如此清晰,清晰得让她自己都吃惊。她恍惚地感觉,在此刻之前似乎自己一直透过一层薄薄的膜打量着世界,一切都是朦胧的、浑浑噩噩的。而现在那层膜被撕掉了,真正的“她”终于回到了现实中。 “小椿,你没事吧?” 她认出了面前这张面孔。是暮,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只有颜色截然相反。她们是镜像双生,是并蒂莲花,是彼此至亲至爱之人。暮正疑惑地用自己的一只手抵着她的额头,另一只手抵着自己的:“没发烧啊!” “我……我没事。” “那太好了,你突然就倒在地上,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 暮笑了。暮的笑容总是单纯可爱、无忧无虑,两个圆圆的酒窝仿佛能承下全世界的阳光。而暮本人也如同获得躯体的阳光一般,总是温暖而活泼,照耀着周围的人,更温暖着她身上冰冷的白色。 可此刻不知为何,面对暮一如既往的笑容,她的心头没有被温暖的感觉,而是一种几乎凄苦的眷恋。她不知道这种令人不安的情感来自何处,因此她伸出手,想要触碰暮的笑容。 暮好像误解了她的意思,一把抓过她的手:“我们走吧!彼岸医生他们今天说要带我们去野餐哦!” 是了,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今天好像的确被几个同伴约着去野餐。和不善言辞的自己不同,暮总是活泼好动,招人喜欢,是那种大家有什么活动都会叫上的孩子。她虽然不擅长应付这种人多的场合,但只要是和暮在一起,在人前说话这种事也不可思议地变得轻松起来。 “快点快点啦,再晚的话豆沙包要被黄泉吃完了!” 暮一迭声催促着。暮最喜欢吃彼岸医生做的豆沙包了,她也喜欢。尽管那是用神之子的权能变出来的东西,但朴素的甜味让人百吃不腻。这么想着,她也稍微有点期待接下来的野餐了。 她就着暮的手站起来,被暮牵着,走向远处的人群。已经有几个同伴在向她们招手了,暮按捺不住兴奋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前去,回身笑着向她招着手:“小椿!快点!” 自己也得快点过去才行,她是这么想的,可是不知为何,脚步却突然迈不开了——确切来说,是在一声贯穿天际的巨响之后,自己的头盖骨似乎被某种强大的力道贯穿了。 鲜血飞溅,不断从视野上方流下的腥红污染了视野,也逐渐盖掉了视野中的景色。她要看不见暮了,这让她恐慌。可是她发不出声音、迈不动步子,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样往下倒去。视野翻转,原本在自己脚下的草坪突然到了眼前。 意识朦胧之际,她再次听到那种玻璃制品轰然碎裂的声响,这次爆裂的似乎是天地间所有的颜色。花园,喷泉,草坪,人群……一切的一切都支离破碎,成为一场色彩斑斓的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世界碎裂了,再一次在她眼前碎裂。 是的,她终于想起来了。她曾经一度目睹过这样的风景,在那场浩劫中,真正的暮已经永远离她而去了。 “九尾!九尾!你振作点……” 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是谁的声音呢?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她只能躺在那里,任凭鲜血混杂着脑浆从自己体内流出。 她突然感觉很悲哀。那是很久都没有感受过的、无关任何事物的,质朴的悲伤本身。悲伤如同一柄利剑,毫不留情地劈开了她的身体。她感觉自己在刹那就散成了无数碎片,被黑暗撕扯向不同的方向。 真遗憾啊。她最后想道。如果能像暮钟爱的山茶花一样完整地枯萎、坠落,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歼灭完成。” 绿发的青年冷酷地宣告,收起手里的狙击枪。就在刚才,从这把枪里射出的子弹精准地命中了被森川抱在怀中的白椿的头部。 “罗纳德,你——!” 自从极星第二次诞生以来,森川文头一次感到这般的愤怒。他恶狠狠地,把锋利如刀刃的视线投向站在楼梯拐角处的杀戮人偶。对方则用看一个物体般漠然的眼神看着他们所有人,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 “接到神的命令,前来铲除不安定因素。” 雨声看上去比较冷静,“神凭什么杀死神之子?” “神不会杀死神之子。”罗纳德回答,“白椿大人会重新进入轮回,再次诞生。这一次是彻底的重塑,她的一切都不会再被保留,这是神的旨意。”说完,他向两人伸出手,“二位大人,请把她交给我吧。” “谁会给你啊?!”雨声立马反驳,森川却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把白椿的身体放到了地上。 “森川文你干什么?!” “极星——极星还在梦里!” 青年脸色煞白地吐出这句话,然后奔向了二层的方向。 梦的碎片在散落。 就在刚才,白椿在梦里的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枪弹贯穿、倒在地上。旁观的极星吓了一大跳,诧异地转向九尾,正想问问他为什么安排这么一出,却发现他的表情和自己一样诧异,瞪大了血红的瞳眸。 然后,他脸上的表情突然扭曲成极痛苦的样子,猛地咳出了一口血。他踉跄几步,向前跪倒。 “九尾!” 极星跑向他,伸开双臂想接住青年的躯体。高大的青年几乎把极星也压倒在地上,但她拼命支撑着他,一边试着运用神之子的权限——好在,成功了。大概这是属于九尾的领域,他早就已经把改造的许可默许给极星了——极星变出了一套被褥,吃力地把他暂时转移到那上面躺着。 “九尾,你怎么样?!” “咳……咳。真是糟糕……”青年被痛苦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个苦笑,“真抱歉啊……母亲大人……” “到底出什么事了?!”极星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梦……梦的反噬……”九尾边说边抬起手,似乎想擦去极星眼角的泪水。极星一把抓住他的手,还好,还是温暖的。可是……可是自己该怎么办? “梦的反噬?怎么……怎么会这样?” “梦主……梦主的身体……咳、在外界死掉了。”说到这里,九尾似乎又因为剧烈的痛苦一阵痉挛,咳出一口血。 白椿的身体在外界死亡了,这件事让极星震惊得甚至一瞬间失去了声音。但更令她恐惧的事实很快降临——她听到了可怕的碎裂声,是从头顶传来的。大概因为刚才九尾所说的反噬,他和“玲珑幻梦”恐怕也受到了很大伤害。 似乎正是意识到了这点,九尾用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地握住了极星的手。极星望着他,他脸上依然带着一点笑意,用几乎气若游丝的声音艰难地说道: “没关系……我……还能送您出去……” “不行……不行!”极星哭喊着打断了他,“不要,我不要你死,不要……”而当她意识到自己除了哭以外什么都做不到时,泪水几乎是汹涌而出。那一刻她恨极了无能为力的自己,这个尽管已经明白了现状,可依旧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因为一己私欲无数次把九尾和森川他们拖入险境的自己。这个只知道躲在别人背后苟且偷生的胆小鬼,只想着利用他人的自私者。姐姐,她想起那个洁白的背影,这样肮脏的自己怎么配站在她身边? 身体正在逐渐上升,像个气球一样向逐渐崩溃的世界上方飘去。极星知道这是九尾想要把她送出梦境,而之后他还能活下来吗?她不知道,很快也不能知道了。她又要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一边憎恨着自己的无力,一边蚕食他人的生命卑劣地活下去。这就是她道路的尽头吗?这就是她想要追寻的结局吗?排除一切,只有姐姐和她二人存在的世界,这真的——是她的梦想吗? “不……不是的。” 极星低声呢喃道。她闭上眼,试图想象某种东西。她很幸运地成功了,那是把她的手腕和九尾的一边手腕拷在一起的手铐。 “没关系的,九尾。”极星对青年写满震惊的脸孔露出一丝笑容,“我会陪你到最后。” 作者:b站专栏评论区经常无缘无故自己关闭,如果发现请提醒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