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Ch.9
Ch.9
顾唯似乎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遇到了陈墨和真真，又失去了她们。
那不是一个好的梦。
他从床上醒来，陈墨在做饭，真真在看电视，妈妈在打扫卫生。
一切祥和而美好。
窗外还是漆黑，也许他并没有睡多久，又或者根本就只是一场梦。
他慢慢走出房门，每个人见到他都会笑一笑，陈墨问他想吃什么，没得选就只能吃烤鸭了。他呆愣着点点头，又被真真拉到电视面前玩PS4。
“我找到了一些兼职，可以在网上接外包程序制作，可以挣到不少钱呢。”陈墨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陈墨姐你好厉害啊，会写程序。”
“真真你不也是互联网大V吗？随随便便一篇文章就有10w+了。”陈墨走到旁边，亲昵地摸摸她的头。
顾唯喜欢这样的生活，这样活起来很轻松，不用去思考什么，只需要在自己的亲人身旁就好了。
一个渺小的愿望。
他试探着问：“我也可以帮你们写程序、写文章吗？这样在家里一起工作，也轻松很多。”
两人看向他，真真温柔地问：“你不想离开这个小屋，不想离开这个小镇，对吗？”
“想一想你想要的那些东西，那些你想做的事情，这些都需要你离开这里才能做到。”
顾唯想到了梦里的游乐园，想到那玫瑰色的大学生活，想到苹果湖高中的美好。离开这里，也许真的能获得这些。
可我真的能留下来吗？也许吧。但如果那代价是失去陈墨和真真……还是算了。
顾唯打定主意，他缓慢又坚定的说：“不，我不想出去，我所有熟悉的人都在这里了。我也没有太喜欢的东西和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果有，那就是和你们待在一起。”
听到他的回答，陈墨安静下来，微笑着看向他。真真用力揉了揉他的脸。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嘛，开心最重要。”
真真几乎满足了他所有的要求，她开始和陈墨一起教会顾唯如何写作，如何写程序。顾唯也乐于这样，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只要这么过，已经很幸福了。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向外望去，似乎全镇的灯火都已经熄灭，只有这里还亮着灯。但这与顾唯无关，他躲在房子里，和家人一起享受着美味的食物。这是独属于他的温柔乡，欢笑和温暖似乎永不结束，外界的狂风和寒冰都无法进入。
门口突然有敲门声响起，敲门声彬彬有礼，保持着稳定的节奏和力量。
一位不在宾客名单上的客人。
真真转向顾唯，微笑着说：“顾唯，你要开门吗？”
顾唯不懂她在说什么，他有些惊慌，看向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她们的脸上都带着微笑，似乎那敲门声对她们来说压根不存在。
敲门声继续响着，门外有人在呼喊，但喊的却不是他的名字。顾唯坐在沙发上，手脚微微发抖，他所认识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了，怎么会有别人来找他？在这个诡异的天气？
陈墨和真真抱住他，给他温暖。门外的狂风越来越大，最后连那彬彬有礼的敲门声也终止了，可能他终于放弃努力，离开了这里，也可能只是累了。
“顾唯，你真的要这样吗？”
“不……我不要离开。”他嘟哝着。
黑夜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唯昏昏沉沉地在沙发上被敲门声吵醒，他看到陈墨走向门口，突然喊出声来。
“不要开门！”
陈墨看着他，还是那温柔的笑容，她耸了耸肩：“好吧，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真真在一旁说：“顾唯，他好像是来找你的。”
怎么会来找我？顾唯几乎下意识想要大喊，所有认识的人都在这里了，我在外面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不会有人来找我的。
就这样过下去吧。只要我呆在这里，就不会和世界发生关系，我所爱的都在这里了，没有离开这里的理由。
他慢慢摇头。内心深处却有隐隐的不安，他似乎能听到门外的人低声说话。
“开门吧。”
“不要！！”他大喊着，周围的三个人还是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看着他，就像什么也感受不到，顾唯做过这种噩梦，梦里只有他是清醒的，现在噩梦成真了。
顾唯抓过一旁的空调被，努力试图把自己藏进去。
我在害怕什么？是怕门外的人有恶意吗？还是怕打开门以后发生的事情？
他不想思考了，他只想简单的和家人在一起生活下去，这已是他想要的所有。
陈墨走进厨房，为他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大家围在电视前，每个人都面带微笑，只有顾唯察觉到有些不对，家里的条件不好，根本买不起这些堪称奢侈的食物，家里小的可怜的冰箱也至多储存一天的菜量。陈墨是从哪里掏出这么多好吃的？过去的日子里，似乎每餐的食物都不相同，它们都很美味，是顾唯曾望着广告发呆的奢侈品，可唯独少了一样东西。顾唯知道现实不是这样的，他的厨房里不会有取之不尽的昂贵的菜，最可能的享受只是在这里没有出现过的热干面。
他放弃了思考，他想要的只是留在这里，此时此刻，顾唯他不在乎。
敲门声越发猛烈了，不速之客似乎已经开始不满足于敲门，而是开始砸门。
陈墨揽住他：“顾唯，你知道的，他是来找你的。”
顾唯甩了甩肩膀：“不！我不要！”
“你总得面对现实。”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我……我想要的。”顾唯几乎带着哭腔。
陈墨转而从正面抱住他，熟悉的薰衣草香味让他安静下来。
“我们总要走出去的，顾唯，你需要离开这里。”
“可我要的都在这里了，我为什么要出去？”
“你知道的，顾唯。我们的故事，不会一直美好下去。”她用力，温暖的呼吸打在顾唯的脸上，“美好不是永恒的，你需要走出去，要面对现实了。”
“什么……现实？”他开始颤抖。
真真在一旁说道：“你知道的，顾唯，说出来吧。承认现实，面对现实，这很痛苦。”
陈墨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你终究要离开这个梦境。”
顾唯的胃又开始痉挛，像是有一只大手抓着他的内脏开始搅动。
陈墨轻轻放开他，退后两步，微笑着看着他。
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他低着头，声若蚊蝇：“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他坐在地上，泪眼朦胧。
“你们，都不在了。”
这是个不被承认的事实，在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故事里，陈墨的喉咙被割开，永远失去了发声能力。她喝下了后悔药，将自己裂成了两个人，换回了他的线索，代价是失去关于他的记忆，得到一年后必然消失的命运。
他一开始就知道一切，他没有一个姓吴的语文老师，母亲也不会一直陪着他。他忽略了一切，只是一厢情愿地，固执地待在梦里。大家都很美好，他有一些不愉快的过去，但所有他爱的人都在身旁，大家在永恒的美好中生活，日出日落，直到永远。
“你和钟齐北有一个计划。”陈墨说道。“那很难，几乎完全不可能成功。”
“但你要面对这一切，这会很艰难，你可能不会成功，或者是一无所获，我和她，都忘了你。”
“但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你要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着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既缓慢，又艰难。似有千钧重，又像是被记忆拉扯着，不愿他离去。
走到门口，他回头，陈墨、真真，妈妈，看着他，微笑。
顾唯握紧了门把手。
白永推开了那扇门。
门外是满身伤痕的自己。
他准备走出门，背后真真叫住了他：“白永，等等。”她还拿着那本蓝色的笔记本。“我本来想在那节课上给你分享的诗，现在送给你吧。”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他的眼神颤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好。”
走入漫漫长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