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栞)梅雨之夕。
(本人在读完施蛰存教授的文章后,内心十分为之所触动,在此以同人创作的形式,表达对教授的敬意。)

梅雨季节到,又到了脚步疲惫,心生迷茫的日子。
对于雨,其实我并不觉得厌恶。实际上讲,令我感到厌恶的是香港这些在雨中疯狂奔驰的摩托车。它们疾驰而过,轮子会猛地溅起泥水,然后洒上我的衣裤,甚至连嘴里都会「拜受」到这等美味。
坐在办公室里时,在岚珠忙着和家长们一一添加社交好友的时候,我会握住一杯足以暖手的麦茶,落座在床边,凝望着窗外淡白的雨丝,让思绪在这空中难得的空闲下来。
等岚珠跑回来,注意到我裤脚上的泥点后,便开始「为了我」而抱怨这些懵懂无知,且为爱冲动的少年少女了。
「栞子!在香港,尤其是下雨天!你不用省钱的!你完全可以打车回去,或者坐个叮叮车都行!就和你在东京时一样,一定要让自己过的舒服些!」
岚珠作为我合租的舍友之一,会这样善意地劝告我,但我却并不屈就了她的好心。
我并不是为了省钱,从我决定到香港来工作后就没想过这一点。我只是喜欢在滴沥的雨声中撑着伞回去而已。
我们租的公寓其实离公司并不远。等到我忙完自己一天的工作,或者帮岚珠处理完烂摊子之后,依旧完全可以独自漫步着晃回去。
在傍晚时分,街灯初亮,沿着人行道一路散步,用一些暂时安全的心境去观看这都市雨景,虽然拖泥带水,却不失为一种乐趣,迷雾中人来人往,清晰的轮廓消失不见,广阔的路面上倒映着暗黄色的灯光,间或会有几条警灯的红色与蓝色闪烁不止,演化出一片光的世界。
不止一次,岚珠都指出我这样的行径过于辛苦,但她可能没有意识到我从中所得到的巨大乐趣。即使被摩托车溅满泥泞,我也不打算改变习惯。
对啊,说是习惯,又有何不可呢?
这样的行为已经过了有两年的光景了,即使梅雨连日不止,我也坚持着撑伞去上班,傍晚撑着伞回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今日下午,留学相关的事务堆积的很多。到了五点钟,我看向窗外,依旧大雨倾盆,便干脆独自坐在办公室内,多办理了几桩审核,一来省的担心耽误别家孩子的学业,忧虑到夜长梦多,二来也借此避雨,等它小一些再走。
在这样忙忙碌碌,却心无所依的情况下,我竟然逗留到了六点半,雨早就停了。
离开学校,虽然外面是满街灯火,中学生们结伴而归,偶尔还有几对正在卿卿我我,连天色都随之而晴朗了。
无言以对,我曳着伞,避着檐滴,缓步走过这里,往日的归途,在今天竟然走了有半点钟。
路过邮政局,看向上面的大钟,已经是六点五十分了。还未走上桥,天色又早已冥晦下来,我没有介意。
但刚走到桥头,急雨就骤然从乌云中漏下来,潇潇地起着繁响。桥下的行人纷纷四处乱窜,但嘴边却也留着坏笑的笑声。连我自己的心都开始为此而愉悦。
是啊,为什么要害怕呢?雨中的我并不孤独,只是干着急的话又有什么用呢?既然没有一丝生命危险,就不必急迫地躲避,只要感受过一次在雨中闲行的滋味,就不会再在雨中失魂落魄了。
张开姐姐送给我的伞,漫步下桥。大街上浩浩荡荡地降着雨,此刻除了我,间或还会有几辆摩托冲破雨阵,随后又钻进雨中消失不见,出租车与叮叮车竟然全都不见踪影。
我奇怪,在繁荣的香港还能遇见这种时候,那些交通工具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更稀奇的是,在街上行走的人竟然真的只剩下我一位了,只能看到在某些店铺的檐下或庇荫下,有几位正「一团一团」的缩在那里,他们之中有带伞的和没带伞的,穿雨衣的和没穿雨衣的。
他们聚集着,基本都用厌恶的眼光望着这奈何不得的雨,我好奇,他们的雨具此时不用,到底又是为了怎样的天气而买的呢?
一路向前,我依旧舒适自得。得益于这一把上好的伞,脸上就不曾被雨水所淋湿过。
朦胧的诗意也许与香港并不相宜,但对于三船 栞子,也就是本人来说,却十分美妙。
虽然,真正梦幻的,还在路程的后半段。
走过十字路口,侧身想看看有没有来往的车辆。刚想穿过身去走向回家的路,但一辆先前未曾看见的叮叮车却已经停在眼前。我止步,退回到人行道上,站在一根路牌下等待它开走。
其实在车停的时候,我就已经可以穿到对面去了。但我并没有这么做,即使我对香港的交通法则熟记于心,我也没有心安理得地走到对面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没印象。
我数着从叮叮车下来的乘客。先是一名OL,后面是一名按摩店的工作人员,因为没有拿伞,所以瞬即就跳下车,抱头鼠窜似地绕过车前,转进幽暗的小巷里了。
紧接着下来的是一对兄妹,我还记得他们,是岚珠和米娅常去的快餐店的店主,都穿着灰色的雨衣,往路的另一边跑去。
最后下来的乘客,估计也是最后一名乘客了。是一位少女。她手里没有伞,身上也没有穿雨衣,估计她应该是在刚才雨停时上车的吧?但不幸的是,在下车时又遭遇到了这样的大雨,我猜,她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上车的吧?不然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乌云的莅临,一路直奔到这里。
虽有些许犹豫,但她还是走下车,缩着微显瘦削,但是并不露骨的双肩,窘迫地走上人行道。从这时,我便开始注意到她的美丽了。
美丽有许多方面,容颜的姣好固定是一重要因素,但风仪的温雅,肢体的停匀,以及谈吐的不俗,这些都是重要的因素,使人心向往之。而那位雨中的少女,就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她是完美符合这几点的。
红棕发的她往路的两边看了看,面色有些焦虑。我能看出她是想要招呼一辆出租车,但我随着她的目光所望去,大路上清寂到没有一辆车在徘徊,而雨也不曾减小。她旋即转了回来,躲到了我身后的一家日式点心屋的屋檐下,露出烦恼的神色,并蹙着细淡的眉。
虽然挡路的叮叮车已经开出,但不知为何,我也退到了屋檐下。为什么我没有穿过路口去,继续踏上归家之路呢?
是因为对这位少女有什么依恋吗?不,不应当是。我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又怎么能天长地久?我甚至不曾有过要去爱恋她人的念想。
现在,只是面前有一位美好的对象,所以我才会在这一重疑惑之中,孤寂地只身呆立着望着这永远地,永远地垂下来的雨,只为了这些缘故,脚步也不自觉地移动到她的身边了。
虽然站在屋檐下,但每一阵风还是会把冰凉的雨丝吹向我们。我拿着伞,我可以像江户时代的武士似的抽出雨伞,劈向扑面袭来的雨之箭,气概惊人。
但在那之前,这位少女的身上却已经被间歇漂来的雨给淋的很湿了。薄薄的绸衣,黑色也没有效果了。两只手臂被雨水画出了圆润,她屡次旋转身去,侧立扭身,想避免这轻薄的雨水侵袭她的前胸。纵使有些不合时宜,但看红了脸的我还是想关心一下她。
「那个,让雨水打湿肩膀,衣裳贴着肉,不要紧吗?」
不,心里这么想的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天晴的时候,马路上到处都是招揽生意的出租车,但现在需要它们的时候,却反而没有了。平日里不在意这些的我也开始怨恨起那些司机了,这里就有一位人美心善的少女,你们怎么就不能快点来,让她不至于窘立在雨中呢?
一直这么想着,天色也逐渐晚了。远处对街的店铺门前,有几个身着短衣的男子已经等得不耐烦而冒着雨,拼着被淋湿的一身衣裤,跨着大步跑走了。
我看这位少女的长眉已经颦蹙地更紧,眸子莹然,像是心中很着急了。她忧闷的眼光突然与我的相互交换,我知道在他的眼中,我是正受着诧异的人。
「你,为什么不走呢?你带着伞,而且还穿着皮鞋,是在等什么人吗?雨天在街路上等谁呢?眼神这样锐利的看着我,难道是不怀好意吗?」
从她盯住我身上,打量我的眼光,随后又一向阴黑的天空的这个动作来看,我就很肯定的猜测她是在这样想着我。
是啊,我带着伞呢,而且很大,大到足够容两个人的庇荫,我不懂何以这个意识不早就觉醒了我。但即使它觉醒了,又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也许,我可以用我的伞,给她挡住这样的雨,我可以陪伴她走一段路,去找出租车,如果路不多,我还可以送她回家,即使路很多,那又有什么不行呢?
我应当跨过这一步,去表白我的好意吗?
好意?这难道,不会让她有别的方面的什么顾虑吗?或许,她会像我刚才所猜想的那样误解了我,从而就会拒绝我。
难道她宁愿在这样不止的雨中和风中,在冷静的夕暮的街头,独自忧虑到很晚吗?
不!这场雨,不久就会停了,毕竟已经这样连续的下了。。。下了有多久了?
我也完全忘记了时间在这雨水之中流过,于是伸出手表,发现已是七点四十三分。过了一个多小时了,不至于老是这样的下吧。
看,排水沟已经来不及宣泄,大量的雨水持续积攒在它上面,打着漩涡,挣扎不到流下去的路,怕是不久就会遇上人行道吧?
不,不会的,香港绝不会有这样持久的雨,再停一会儿,她一定就可以走了,即使雨不停止,出租车总是可以来一辆的,她一定会不计花费地去坐的。
但我呢?我应当走了吗?
对,应当走了,为什么不走呢?
时间一到,她就会设法走开,离开这狭窄的屋檐下的。所以,我到底再犹豫什么呢?
就这样,十分钟又过去了,我还没有走,雨也没有停,车也没有踪影。
少女依旧焦灼地站立着。
「う、どうしよう。。。」
!
她在苦恼。从嘴边流露出的一句日语,更是激起了我的一个残忍的好奇心。
倘若,她也是日本人,在这样的一重困难中,我想知道她最后将如何处理现状,看着她在这样窘迫,怜悯和旁观的心理在我的身中各占了一半。
也许是我惊讶的太过明显,此刻,她在惊异的看着我。
忽然,我觉得刚才怎么不会这样想呢?我很奇怪,她好像在等待着我,想让我打伞送她回去。
不,不一定是要回去,只是到她要所到的地方去,只是他的眼神太过神秘,仿佛是在对我说:
「你有伞,但你不走,是因为你愿意分一半伞给我,但还在等待什么更好的时候呢?」她的眼光似乎是在这样对我说。
不知怎的,我竟然脸红了,但并没有低下头去。
用羞赧回报一个少女的注目,在工作以后,我是不曾有过的。
这种感觉也让我自己觉得十分怪异,我将用什么理由来解释我的脸红呢?答案是没有。
但是,我的心里随即又有一种正人君子的勇气升了上来,我想要帮她,有一种想要克服的心理,在我的身里急突地催促着。
终归是我先靠近了这名少女,决定将我的伞分一半给她。
「小姐,出租车恐怕一时不会有,如果不妨碍的话,请让我送一送你吧,我带着伞呢。」
原本我想说送她回府,但随即想到她未必是在回家的路上,于是便转换了说法。
在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竭力做到神色泰然,然而,她一定也看出了,在这勉强的安静的态度后,所藏匿的我的血脉之急流。
意识到我也是日本人,她转头凝视着我,半微笑着。就这样过了好久,可能是在估量我这种举止的动机。
平心而论,香港其实算是个坏地方,人与人都用一种不信任的思想在交际着。
从异国他乡而来的她,可能正是自己委决不下,难道雨真的在短时间就不会停吗?难道出租车就真的不会来一辆吗?要不要就借着她的伞,姑且走起来呢?
也许,只要走过一个转弯,就可以看到出租车,就算让他送到了,又有什么碍事的吗?。。。不碍事。但遇见了认识的人,不会被猜疑吗?。。。是天色已经很晚了,雨却没有要变小的迹象。
于是,她对我点了点头,极轻微地。
「嗯,谢谢你~」朱唇一启,她迸出柔软的东京口音。
转进西边的路口,在响着雨声的伞下,在一位少女的身旁,我开始诧异的我这段奇遇。
难道事情从一开始就会发展到这个阶段吗?她是谁?在我身旁同走,并允许我用伞为她遮雨,即使是从同一国家来的人,也让我感到心脏雀跃不已。
我回头转去,向后面斜看,旁边的店铺里有许多人歇下了手头的工作,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看着我,或是我们。
看啊,隔着雨的帡幪,我看得见他们可疑的脸色。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我的心里确实是吃惊了,这里难道有认识我的人吗?或者说,会有认识她的人吗?。。。
再回头看向她,她正低下着头,拣着踏脚着走,双手背后,右手食指攥在左手掌心中,明明只是微小的动作,却看起来无比的可爱。
往前走着,我的鼻子刚接近她的鬓发,一阵清香。
但如果让认识我们的人见到我们,会被怎么想?。。。
她头上的发团还挂着雨滴,吸引了我一大部分的注意力,虽然是那样的晶莹剔透,但在她红棕色的发中,在我的眼中,却是无比的扫兴,与她并不相宜。
我将伞沉下了些,让它遮蔽到我们的眉额。这样除非有人故意低下身子来,是不能看见我们的脸的。
意料之外,这样的举动,让她似乎很中意。
我起先是走在他右边,右手执着伞柄,只是为了将她多得一些阴蔽,但手臂就凌空了。我起先是觉得手臂酸痛,但却并不以为是一种苦楚。
我侧眼看向她,开始痛恨那个伞柄,只因它遮挡了我的视线。
但即使是从侧面看,她也依旧是那样的美丽。
此时,我却突然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她很像一个人。
谁,我在脑海中搜寻着,搜寻着。。。好像还记得,但是。。。
那是一个我曾经几乎每日都在在意的,一个我认识的少女。
像现在,在身旁并行着这样一个身材一样,面容相似的少女,我为何又百思不得其解了呢?
啊,是了,就是她!我奇怪,我为什么竟会想不起来?这是不可能的!
是我初恋的那个少女,那个同学,那位学姐!她不是很像她吗?!
这样从侧面看,我已与她离别了有好几年了。在我们相聚的最后一日,她好像还只有十七岁。。。。
一年。。。两年。。。七年了呢。我工作了,我没有再见过她,只是猜测长得更美丽了。。。
但我并不是从来没有想起过她,在我脑海中浮想起她的印象来的时候,她还依旧保留着当年那让我十分憧憬的姿态。
我不时在梦里,睡梦或者白日梦,看见她在一步步努力逐梦的身影。那样的她,有着美好的声音与姿态,当偶然悲哀的时候,她在我的幻觉里会像是一位公主,或甚至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治愈着我疲惫,但是不得修正的心灵。
但是,她为何如此这样的像她呢?
这个容态,还保留有我记忆里她中学时的余影。难道真的就是她吗?她为什么会到香港来呢?真是她?!天下有这样容貌完全相同的人吗?不知她有没有认出来我?也许我应该问问她了。。。
「敢问,小姐是东京人吗?」
「嗯,是的。」
确实是她,机会罕有啊!
步梦学姐。。。她是何时到香港来的呢?她的家搬到香港来了吗?还是说。。。她嫁到香港了吗?
她一定已经忘记我了,不然她不会允许我送她走。
。。。也许我的容貌有了改变,她不再能认识我,毕竟年数的确是过去很久了。
但她知道我依旧固执孤身吗?要是不知道,而她现在又认识了,又会怎么样呢?我应该告诉她吗?如果可以这样的话,我将要怎么措辞呢?
烦恼中,我偶然向道旁一望,有两个女子,倚在一家店的餐桌上,用着忧郁而且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或者是看着步梦学姐。
我忽然发现,这两位是岚珠和米娅!我的同学,同事,舍友。她们为什么在这里?我很奇怪,随后看向了上方挂着的快餐店招牌,心里突然就有了答案。
等等,我们走到什么地方了?我留心观察。恐怕步梦学姐快要到了。我也应当不浪费这个机会,我想要知晓她更多一些,但要不要使我们继续已断的友谊呢?
是的,至少,也得是友谊啊。。。
还是说,我仍旧应该慢慢退步,成为她记忆里,一个不相识的,但曾帮助过她的,善意的人呢?
我开始踌躇了,应当怎样做才是最适当的呢?
我似乎,还不知道她最终要到哪里去,她未必是直接要回家吧?家!——要是父母的家,那倒也不碍事,我还可以登门拜访,像上学时一样。
但如果,是她自己的家呢,我为什么不问她结婚了不曾呢?
不,也许连她自己的家都不是,而是她爱人的家呢?
我可能将会看见一位文雅的青年绅士坐在房中,但如果那样的话。。。现在的我又在期待什么?
我开始后悔了,为什么刚才如此高兴,留下舍友在房中焦灼的等待着我,而来管人家的闲事呢?
在这条路上,终究会有出租车来的,即使没有我打伞送步梦学姐回家,她也一定早就能见到车了。也许,就是因为看见我而不便说出口,否则她可能早就已经到家了。
不,还是再考验一次吧。
「请问,小姐贵姓?」
「免贵姓上原,请多指教。」
上原吗?
不,是假的吧。
她肯定已经认出了我,她一定都知道了关于我离开东京的事,她哄我了,她不愿意再认识我了!即使是友谊,也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她可能,已经改性了吧。。。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要让我经历如此失落?
为什么,她还是我印象中的那位,但我却再也无法回到美好的过去了呢?
这些思想的独白,并不占有了我多少时候,它们只是很迅速的翻舞过我的心里,就在与这个极具魅力的少女,或者是我学姐,在同行过一条马路的几分钟内。
我的眼不常离开她,雨到这时也没有在变小。眼前好像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出租车也在恍惚间看见了几辆,但步梦学姐为什么不拦车呢?
或许,快要走到她的目的地了,步梦学姐,会不会因为心里已经认出了我,不敢厮认,所以故意和我同走呢?
一阵微风,将他的衣缘吹起,飘扬在身后。她扭过脸去,避开对面吹来的风,闭着眼睛,有些娇媚。
这样富有诗兴的姿态,让我想起画伯铃木春信那副提名叫《夜雨宫诣美人图》的画。提着灯笼,遮着被斜风细雨所撕破的伞,在夜的神社之前走着,衣裳和灯笼都被风给吹卷起来,侧转脸儿来避着风雨的威势。
我留心到了步梦学姐这颇具洒脱的风度。至于我自己,在旁人眼中,或许已经成为她的情人了。
略加恶心和不适的是,我居然很有些得意,对这种自譬的假饰。是的,当我觉得她的确是我从初恋着的偶像时,我是如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享受着这样的假饰。
而从他她鬓边颊上被潮润的风所吹送过来的粉香,我也嗅的是如痴如醉。
我旋即想到了唐学妹在我到香港时曾送给我的一副字画上曾写到过这么一句诗:「担簦亲送绮罗人」。毫无疑问,这是十分适合于我今日的奇遇的。
再次看向步梦学姐的侧颜,铃木画伯的名画就又一度浮现上来了。
但铃木所画的美人并不与她完全相像,或者换句话来说,她可能也不是我的步梦学姐,而是另一个人,有着相似的眉额,鼻子,颧骨,而且还有岁月的改换,即使能找出一些踪迹来,但也回不去了。
一这么想,我忽然觉得很舒适,呼吸也更痛畅了。我若有意若无意的替她撑着伞,徐徐觉得手臂太酸痛之,外也没什么感觉。
在我身旁,由我伴送的这个不相识的少女的形态,好似已经从我心中的樊笼中被释放了出去。这时我才觉得天已经完全夜了,雨伞上已经听不到些微的雨声,都结束了。
「谢谢你哦,但是已经不必送我了,雨已经停了。」
她的声音,在我耳边这样的嘤响。
我蓦然惊觉,收拢了手中的伞。一缕街灯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反射着一缕粉红。
她快要到了吗?她好像不愿意我伴她到目的地,所以趁雨停住的时候,就要与我辞别吗?那我能不能设法看一看,她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那个!不要紧的,如果不碍事的话,就让我把你安全送到吧!」
「啊,不敢当呀,我一个人就可以走了,不必送了,时光已经很晚了,让你伴随我这么久,真的是很对不起呢。」
看来,是不愿意我送了。。。
但假如,现在还下着大雨,会怎样呢?。。。
我又开始怨怼着无情的天气,为何不再继续下半个小时的雨呢?是啊,只要再有半个小时就够了!
一瞬间,我从她对于我的凝视,从那双金色的瞳孔中看出真情实感——那是为了要等候我的答话——夹杂着一种特殊的端庄,使我觉得凛然,像雨中的风吹上了我的肩膀。
我想要回答,但她已不再等候我。
「谢谢你,请回去吧,再会。。。」
她微微的转向侧面,对我如此说道。之后便跨前一步离开,没有再转回头来过。
我站在路中央,看向步梦的背影,旋即消失在黄昏中。
呆立不久,用手帕擦掉从鼻子里流出的东西,我却依旧无话可说,无路可走。
之后,又有一辆出租车来向我兜揽生意,我不假思索地坚守本分,同以往在东京的生活习惯一样,坐上了那辆车。
开车的女司机一边领我回家,一边同她的女儿打电话。而坐在后面的我,好像飞行在一个醒觉之后就会彻底忘却的梦里。
我感觉自己似乎有一桩事情没有完成,那件事在我的心中成了一种持久的牵挂,但意识并不清晰,我甚至几次还想把手中的伞张起来,可立刻又会嘲笑自己这种行为的无意义。
至此,并没有雨会降下来,天已经完全的晴了,而天空中也稀疏的有了几颗星,它们应该被称作梦想。
下了车,继续踏在熟悉的归途上,我叩门。
「Coming——」
「What the。。?!栞子?你,回来了。。。?」
门开了,堂中灯火通明,背着灯光立在开着一半的大门边的,是我的舍友米娅。
朦胧中,我认出她就是那个倚在餐桌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和那个少女的人。
我惝恍地走进门,和刚洗完澡,走出浴室看到我后同样震惊的岚珠打过招呼,然后平静地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
曾经,我在谁的脸色上,都再也找不出那个人的幻影来。
背井离乡,心怀梦想。
相识多年的岚珠只问我了一次,为何归家这样的晚?我只说是遇见了学姐,在蛋糕店吃了些甜点,去商场挑了挑裙子,一切都是为了等雨停止,所以坐的有些久。
为了证实我这谎话,连晚饭都吃的很少。
以后的路依旧有我。
我还会撑开伞,一步一步的走下去,遇见一生一世中更大的每一场雨。
祝您幸福,清丽素雅的上原步梦学姐。
爱恋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