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IF】4.3。祂的疯狂,重燃

侵蚀性的液体从阴暗天空倾泻而下、过去曾被称为雨的事物,与海潮一起浸湿二者的身躯。博士的手腕被紧紧钳制住,无法再移动匕首分毫,于是刀尖僵持在胸膛前。
“......”
“......博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道道雨水顺着发丝流过两人的脸庞。博士微微一顿,随后她的心灵在浊心阻止的那一刻,被撕开裂痕,于是雨水又伺机从裂痕漏入,逐渐冲刷去这之中所有破败,一切废墟尸骸,直至空白。
匕首掉在两人身旁。初生的“血液”即刻引起人类血肉的变异。浊心将博士揽入怀中,低声呢喃,既然你不恨我,而我们只剩下彼此,那就这样一起生活下去吧。
皮肤上的灼伤感。
不恨,不喜,悲伤至极,愿望之强烈,与眼前荒诞现实作对比。博士朝着犹如海洋深暗的天空伸出了一只手,高高地抬起,盲人般摸索,只有雨滴敲打手臂。然后,博士似乎失去情绪,毫无语气波动地说出那段,代表着接下来生活基调的话语:
“我不知道.......我忘记了。我现在不知怎么活了...浊心,你能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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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以为常的海风抚摸着博士的脸颊,而又比以往更加温润,携带来唱诗班的赞颂歌声。博士不知何时陷入了酣睡,现在从这状态恢复意识。感觉到身下的地面似乎在移动,博士低头一看,层层叠叠的鳞片。她坐着的不是什么地面,而是,一只身躯仿佛岛屿之庞大的恐鱼。放眼望去,除了这只恐鱼露出水面的背部之外,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海。
远离了那片大地。
成群结队的恐鱼与海嗣,契合着海浪的波形,在周边跟随着这只恐鱼一起游动。博士眼见着它们的遨游姿态,乘风破浪,渐渐恍惚,竟然发现自己也与数不清的同胞们彼此挨近彼此,在洪流之中同游......双眼恢复对焦。博士自苏醒便一直听到潮水与风声中传来的,似是它们发出的歌唱。
歌唱什么呢?博士移动目光,看向唯二的另一个人形生物,浊心。浊心此时也坐在恐鱼背上,伸展着双腿,而她的视线停留在博士身上。
我与我们同在,我们的灵魂,我们的意志。
......博士失去了逃课的手段。感知大群,却没有与大群成为整体,因而博士仍然是博士;身体的排异反应在沉眠中消退,崭新细胞为适应环境而散发活力,即使损伤也能即刻修复,即使浸没也能摄取氧气,因而本来掌管自己生命的权力,此刻已经不再属于博士掌管。
海面的光影苍茫单调,岛屿般的恐鱼游过一片又一片飘浮着建筑残骸的水域,沿路跟随的生物仿佛正在朝圣,歌颂,送行。露出的鳞鳍划出白线,水下的阴影触须互相缠绕游动。这也许只是它们生物本能行为,而博士从那没有一丝称得上与人相似的行为活动之中,“得知”了,它们感到开心。这份开心由浊心传递而来,同胞们共同喜悦。
至于博士呢?博士活动一下四肢调整更舒服的姿势,重新躺下休息了。
目的地在这一系列故事的最初的开幕,曾经人类地理上称为“伊比利亚”的地区。
下沉。残存的陆生生物本能让博士呛着水咳嗽数声,几串气泡往上浮去,很快消散在无光的水面。海水冰冷,灌注进身体内部。窒息感,是心理作用,即使毛细管已从液体中获取氧气。
浊心握住了博士的手。睁开眼睛吧,博士。海洋如温柔摇床将她们托起。自此,活动空间增加上与下的维度,海洋等同于天空,狭隘的最终还是一片陆地。浅海之底,博士的视野渐渐由模糊几点光亮,转化为宛如萤光与星光点缀的景致。被浸没的断壁残垣表面生长出色彩斑斓的水生植物,鳞兽群在间隙里穿梭分分合合。目光终于寻到闪闪发亮的东西是破碎的花窗玻璃、分散在沙地上。
......海本该阴暗冰冷。
浊心牵着博士的手,游近海岸线,越来越浅,浮出水面,踏在沙地上,浑身滴水。博士看见彩绘花窗玻璃的碎片来自这座建筑,伊比利亚的某座教堂,曾经是教堂的区域内。青、黄、白、红色的小鱼环绕两人游动。
“人类中的同胞......帮助了我们很多。”浊心轻声开口,博士的视线挪向她的侧脸,她指的是博士认知中的深海教会,“帮助大群学习陆地,分享人类的智慧。”
教堂中有一座科研设施,海嗣从海洋深处的溶洞中将这些仪器搬运出来,教徒试图研究其运作方式,徒劳无功。所以呢?博士无神地盯着一个从建筑废墟后出现的身穿长袍的教徒。说不上它是人类还是海嗣,仿佛笼罩着雾霭的身形,两种生物的身形叠加呈现在博士的视野中。博士揉揉双眼,仍有生理结构上的异样感。什么才是物质世界的真实,单纯用肉眼去看,根据所见所闻去判断——已经不再管用。能确定的是,如果现在博士在镜面中与自己四目相对,她将意识到那副神情与初见的浊心极为相似。
“你好,‘博士’。”
接收到友好的讯息。
对方的礼仪吗?客套吗?......博士握紧了一下浊心的手,随后松开了。大概,它只是纯粹是友好......博士的直觉此刻发生混乱。
“你好,‘同胞’...伊莎玛拉认为我可以协助你解析仪器。”
于是接下来不知多少的天数里,博士和这个教徒研究一些,大群知识盲区的事物。浊心很享受博士专心致志投入研究的样子,她时常宁静注视。至于博士自身并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所以既然伊莎玛拉的旨意如此,那祂开心就好。
三者之间鲜少开口说话,同时也无言语交流的必要。偶尔,博士和教徒会在共事时聊上一会。比如终于启动完全不依靠源石元件的终端,从中显示出几份似乎和生物存在形式有关的文件。教徒开口的是,询问博士是否将内容告知伊莎玛拉。
若是浊心想要知道,那便会知道。不过进行这些研究并非出自祂们的念想,而是这个教徒的自发行为。教徒提供了“不告知”的选项,是因为浊心其实不在意研究出了什么。
浊心如今还想干什么呢?博士也不好说。
至少博士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认识深海教会,教徒他对“融入大群”“让大地进化”之类的想法不是很感兴趣,他的观念里这些是接触海嗣的附带变化。但是...博士还是从他身上感受到来自宗教信仰的神棍气质。记得教徒似是感慨地说,即使身份上同属于一个教会,各自仍心怀个人目的。有人仅仅是被其他教徒所拯救生命而也加入教会,有人认为大群可以将陆地从苦难中解放,有人认为同化可以使得大家终于真正相互理解,有人被另一种生命形态所吸引心向神往,有人抓住海嗣扩张的机会以此获得力量。深海教会不能成为大群的一部分,他们来自人类,如此复杂。
“当然,我也知道,大群不在乎。教会的自私自利,还是自作多情都好,大群全部包容。”
他留在这里研究的个人目的很纯粹,而博士对研究工作也不讨厌——相比于帮助海嗣扩张或是爬行和发呆。
“前文明”。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平凡泰拉人或多或少对“上古时代”“神民”的历史有概念,但是他们难以想象“泰拉”之前的光景,远在他们族谱上的祖先学会使用工具,使用语言之前的时间,也曾繁华。罗德岛本舰和眼前的设备终端也许就来自那个时间,也许,石棺和博士.......
不过事到如今,寻求答案已经挽救不了什么。博士轻抚着终端的动作感应探头,闭上双眼,沉入意识脑海,耳畔实际没有接收到可听频率范围内的声波,可是脑内数以千万的浪潮翻涌冲刷,拍打神经,阵痛,嗡鸣,是大群的讯息交流,变成了博士如今活着每一刻的底噪。
所以,在那些“存续”“迁徙”“繁殖”“生长”的文件内容映入博士眼帘之时,浊心也将博士感到的“无聊”“意外”收入眼底。
博士对自己的“无聊”感到意外。她以为自己会更加震惊一点,或是发现文明层面的秘密而多少有点无措,或是揭露一场闹剧一样的失落?
都没有。博士觉得无聊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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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进入休眠状态的时候,浊心会做梦。“梦”这个词取自人类语言,但对于浊心实际而言,“梦”是本该休眠时意识不正常苏醒的情况。这时,超脱肉体的祂,是伊莎玛拉,是深海猎人斯卡蒂,也是博士,是劳伦缇娜,是阿兰可恩,是任何成为以及将来成为大群的“我们”。
会有做着梦的休憩时刻,因后悔和恐惧将自己淹没,而变得可怕,颤抖不已。简直是命运在一一数落你至今的所作所为和过错。失去的同伴,背弃的承诺,失败的斗争,死亡的文明。祂本来认为,得到博士的陪伴就可以消除这些极其碍事的梦。
并不能。某处祂无法触及的区域愈发空荡。
祂一度梦见曾经一段求死不得的时光。
天空投下微茫光影,在教堂废墟的承重柱之间移动。博士看见一条小鱼游到眼前,得知浊心归来。出现伤口的躯体不断地向周围环境的海嗣发出“同胞受伤”的讯息,同时博士向它们表示无需在意。
她握着一条断臂,手指抚摸着这条断臂的皮肤。直到浊心在身后叫她,博士转过身来从阴影中走出。
滴滴答答,液体在地面留下轨迹。
这副画面也令浊心颤抖,联想起梦境。
“......”
“......”
博士的一只手,握着自己另一条手臂,肩膀裸露血肉组织,断口处生长出一些暗红色的细小附肢正在向周围试探。浊心想要开口,于是感知博士此时的情绪,考虑应该说什么话。而博士也感受到此刻浊心的苦恼,于是决定先开口说,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有时候不小心把手或者腿压麻,麻到没有了触觉。我现在在模拟那种情况,浊心,我跟你讲,”
博士把那条断臂抬起来示意,瞳孔微微收缩,“我自己的手,上面的每条掌纹、每道伤疤不能再熟悉,当我双手互相触摸时却只剩下单边的反馈,太奇妙了。”
视觉与触觉的冲突,熟悉却已经不属于“我”。
浊心歪歪头,尽管能感知到博士透露出的一点亢奋,仍然困惑。她一边走近,一边说,“即使能恢复...我也不想,你伤害自己。”她向博士张开双臂搂进怀中。没有温暖。博士回答着这可是以前不能进行的实验,机会难得。而拥抱的两者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相互隐藏。
随着时间推移,浊心的梦,一点一点在博士的身上实现.....或者说,那就是浊心亦是博士之时所见的景象。绝食,截肢,开膛,焚烧......
——“博士!不要这样做了。”
浊心将博士摁到床上禁锢动作,非常少见地,她使用带有凛冽的语气冲博士说。深蓝色阴郁之下表现出痛苦,双目对视,然而,那双眼中并没有映入面前之人的身影,浊心涣散的眼睛中没有博士,只有她自己。
“可以。”博士很简单地答应下来,松懈全身。于是浊心控制的力度随之放松,好似情绪也放松下来。不过她轻咬的嘴唇,皱起的眉头,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让博士感到新鲜,有趣味了。终于抓住这个个体而不是那海洋意志的情感。
你是伊莎玛拉,也是斯卡蒂,你是这样认知自我的,对吧?博士握住对方的手,紧紧盯着对方。那么斯卡蒂在面对同伴离去和文明末路之时作何感想?
浊心的手细微抖一下。那种事情...明明都已经过去了。
答非所问。
“也是,已经过去了。”博士这样回应着,想到对方的模样却像是触及了心理阴影。博士握着手,呼唤“浊心”数次,直到对方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直到这一刻,浊心才真正面对着博士......从这后悔与恐惧之底,浊心不必要的温柔使得她回想起求死不成的痛苦,见证自残行为之后痛苦翻倍。
只听见博士在耳边低声说道,气息飘忽不定得将要消散,“我决定下来和你一起生活。可我不知道你想要怎样的生活...你需要的是我的存在,而不是我如何活着,是吗?”
毕竟在之前的时光里,行动由博士主导,浊心只是跟随着博士。如今博士跟随浊心离开,但仿佛浊心自己也不清楚,她对博士所谓的爱......啊,是啊,浊心本来就不清楚。执念已经随着博士成为血亲而渐渐消失。
因为事实证明海嗣没有生活。伊莎玛拉只懂得日复一日的歌唱和扩张。若不是浊心的痛苦,博士对自身的实验仍会进行下去,听从“探索”的旨意。
浊心失声,咽喉好像松垮的琴弦,发出的所有音调都无力且难听。“生活”和“爱”,祂不明白啊。为何博士已在身旁,噩梦不肯结束?
......更或者说,浊心,你爱的是罗德岛的博士,还是这具身体的人?你想解答你的困惑,答案是你认识的博士已经死去很久了,和你其他失去的所有同伴一样。
教堂内的光影依旧缓慢推移,微弱光芒也最终消失在海平线另一端。浊心是一朵渐渐枯萎的红花,花瓣脱落,在海风中无声飘荡。博士注视着这样的浊心,仅仅注视着。如祂所愿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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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博士与教徒正站在浅滩里,对着水面比划讨论关于潮汐的话题。
教徒说,海洋一直是活着的,它流淌涌动,潮起潮落,和这片大地一样孕育新生,不过是人们很少将目光投向它。海嗣不能代表海洋,就如陆地的文明不能代表大地本身。博士看着他,他想说的或许是“自然”这个概念。很难得从深海教徒口中听到这种话,随后他正经地向博士解释,他生而为教徒,不是他向往教会。
两者望着潮汐。他又低声补充一句,况且主教们还暗中进行着大群计划之外的活动,把教会单纯当成投靠海嗣的人...就轻视了。
海潮带来深海色的气息,那个使用蓝色颜料的画家。
兜帽,长袍,衣物之下蠢蠢蠕动,人与扭曲的虚影。蓝色搭乘海水蔓延,教徒猛然回身,长袍其中飞出数支纯黑羽毛射入异变的海面。并无浪花,飞羽迅速被蓝色销蚀。
奇怪的气息...
博士凝神。在海嗣看来也称得上诡异的法术,但也不算棘手,只是小麻烦。既然含有源石成分——眨眼,教徒起跳至半空,蓝色扑向博士脚边。匕首银光闪现。海水粘稠,聚合化成一只只触手想要束缚博士,远在这些触手反应过来改变路线之前,由博士的身躯衣物之中炸裂出暗红液体,淋尽触手,自上而下宛如喷泉瀑流。
黏稠蓝色褪缩融进海水消失无踪,海面描绘出一幅以博士为中心,仿佛众多蠕动肢体向周围伸展的色彩。环境随着教徒落在岸边的脚步声,一时间弥漫寂静。
兜帽下双目看向蓝色来源方向。
“多么美妙......”传来低喃,“这就是你现在的颜色吗,博士?”
“...我们认识吗?”
对方围着红黑格子的围巾,一顶似有猫耳形状的米色帽子,一手调色盘,一手画笔。她闪过困扰的表情,很快变成微笑,“不,你应该不认识我。我是深海色,一名画家,仅仅是一名画家。”
深海色的身上有大群的“标记”,讯息显示她曾经背叛和伤害同胞。她存活至今的原因,博士没有兴趣追究。刚才的袭击是对方毫不客气的试探。不过深海色仍然以“人”的身份活动,那么对两者产生敌意并不稀奇。
“我只是还放不下艺术和绘画,所以背离大群。”深海色举起双手,露出“饶了我吧”的微妙笑容。
博士稍稍皱眉。深海色表示想要以博士为主题画一幅画。
怪熟悉的,感觉......
一直到浊心不知今天将族群带领向何方,又归来只为见到博士安好。
但回到这座城市之时,浊心沉下脸色。空气携带着博士血液的味道,而博士恰又不在教堂。
鱼群顿时四散游走。浊心奔行跳跃在废墟街道之中,踏过盛开花卉的汽车,踏过倾倒的大楼,踏过公园的雕塑的碎块,湿漉漉的空气因浊心的移动产生的是一连串气泡,气泡在城市间留下显眼轨迹。最终浊心冲入一座博物馆,从天而降压垮顶层建材,准确降落在博士所在的大厅内。
自然浊心那没有遮掩的动静已经被博士和深海色接收到,不过博士现在被深海色固定在椅子上......正在理发。
深海色想选取一个更有氛围的环境,最后找到这座保存比较完好的博物馆。但是动笔之前,深海色觉得需要整理一下仪容,所以首先打理博士很久没剪过的长发。
这些讯息很快由博士传递给浊心。浊心愣了愣,神情顿时软下去。且不论这个擅自拐走博士的家伙,仅仅是梳理几下,博士就看起来精神了一些。浊心不反对她们想做的事。
一码归一码,在修剪头发之时,浊心坐在大厅另外的休息长椅上,问深海色到现在也还在渴求永恒的美吗。深海色回应大群到现在也还没进化出欣赏美的能力吗。这之间的博士看向浊心,奇怪浊心什么时候认识深海色。浊心正在思考深海色的反问。
博士看不见的角度,深海色又露出微妙的浅笑,同时更加困扰。竟然连斯卡蒂还记得她,而博士还是没想起来。不过,也是可以解释的,深海色携带海嗣气息,这在当初罗德岛引起过深海猎人的特别注意,而深海色对于博士来说是众多干员中的一个,没见过多少面,想不起来也可以理解。至少,博士没有敌意。
深海色询问,“剪到能稍微扎起小马尾的长度,如何?”
“随便你。”
博士在心里嘟喃,这好像就是很久以前的发型......以前?
似有电流窜过大脑,博士一顿,
“你以前是...干员。”
闻言,站在地上的深海色的“助手”拍打起来博士的腿,好像在说“现在才知道?”,深海色终于笑出声,什么也没说。实际上她就是想看博士自己顿悟而苦恼的画面,有意思。
“你想起来啦。”
“......”
话题以沉默结束。
之后浊心蹲在博士的面前,长发和衣摆都在地面摊开,与微微低着头的博士对视。看起来像有什么事,博士望进她的眼眸。她没有开口,博士已经得到她想要表达的思绪。
——我们都是一点一点,蜕变成如今的模样。我的眼前是你,不是其他人,不是以前的谁。
浊心在回复当初博士的提问。
博士瞳孔一缩。
浊心与其他“初生”进行了交流。
大群认为思考生活和爱对生存无用,但伊莎玛拉在探索过程中获得了这些疑惑,于是它们为学习与进化开始集合讯息去分析问题。海嗣还是这样狡猾......基于庞大且不断增长的信息库,以及如今博士相连大群,它们得出的答案,不能评判是否正确,然而,恰好能说服博士。它们无所谓对错,只需要回复这个博士。
深海色的动作停下来。剪好了。博士看不见自己的样子,看见浊心抿起嘴微笑,喜欢新(旧)发型。
“所以说你们海嗣空有人类的知识,却还是不懂怎么将其变为有意义的生活。”深海色说。博士无可反驳。浊心取下自己的一个发圈,给博士绑上了。
——人类往往拿海嗣比较高低等,大群也已收到过无数恶意。但这些,并不能成为大群停止脚步的理由。浊心的痛苦无非全部来自其拥有的“人格”,名为斯卡蒂。
深海色的调色盘上,明明只有蓝色。而从蓝色之中这样的画面浮现脑海。
博物馆楼梯的墙壁一侧,钉子锈蚀而脱落,画框倾斜了角度。溟痕生长进油画中的码头,灯塔光束被遮挡切割。画中的伊比利亚人划动一艘艘渔船,向画外驶来。成簇的渐变色海葵爬上楼梯扶手,触须顶部发出荧光,仿佛安全指示灯引导着博士向下走去。博士迈出脚步,海潮涌上阶梯。附肢向后伸展将墙壁抓出裂痕。水中海百合的腕足如同花朵绽放,张开怀抱。
“嗯......”博士摸着下巴,心想还得是艺术加工,因为她摆姿势时看到的并不是这样。浊心则把脑袋搭在博士肩膀上,一起品鉴这幅画。她们在博物馆待得久了,附近其他海嗣感受到浊心便靠近过来,在各个角落里探头探脑。
“画送给你们吧。”深海色没有收藏自己作品的想法,又或者送给两者是另有其意。
......后来有一天,博士与浊心交流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浊心看到的画面并不完全相同,抛开意识脑海和表象,也许这幅画就只有蓝色。对于艺术领域,博士本就不擅长,无法解读什么深意。浊心说,这幅画散发生机,但看见画中博士的表情很难过,但她不能从一幅画感知到为什么难过。
“我没有难过吧。”博士回应,选择抚摸浊心。
——我们不必要考虑人类考虑的烦恼,若没有实际阻碍进化,生活与爱可以是大群包容的事物其中两项,如果同胞寻求答案,我们将以我们的理解定义海嗣的情感与喜爱。
有一刻浊心毫无征兆地走来抱住博士,脸庞趋近直至零距离,先是轻咬了博士的嘴唇,在对方愣神无措之际伺机伸入舌头然后深吻。啊啊,如此突然,这是犹如告白一样的宣言和欲望。
我想关心你,博士。从陪伴在你身边,到你陪伴在我的身边,我的爱就如同我的存在本身,我为我自己的需要而爱你,这是自私的。因此在你与我生活的时间里,你也尽可以提出你的任何需要,我关心你理所当然。一直到,我们可以一起见证大群寄望的那个和谐未来,这是我这个个体的目标。
相互舔舐舌尖,博士搂住她的腰,在浊心的热情中半推半就坐到了地上,浊心便顺势坐在博士的大腿,雪白长发散发的清香一同搅拌在唾液中。第一次分离,浊心看见博士背靠着的石棺,停顿一下,想到自己好像打扰研究了。但即刻她被博士唤回注意,有手指下滑的触感,酥麻传遍全身。
无所谓,如果你想,就现在,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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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将生活交给浊心的原因是,希望从中知道浊心对她的念想究竟是什么。
以前她已经感受到这只海嗣对自己的执念是出于曾经的干员斯卡蒂,也终有一日随时间推移,大群责任与个体冲突之时,浊心的“人格”大概就将崩塌。问出来果然连浊心自己也不知道。
伊莎玛拉是不懂那些事情的。直到祂离开多日,祂们得出了答案。就人性来看,关心和陪伴显得太过单纯,但对如今的世界和博士来说是不错的回复。
久违让博士真正惊讶的是,浊心与深海色的接触变得频繁起来。深海色这个人确实有意思,不介意浊心的学习,甚至用一段话让博士宕了会机,说的是深海色以前见过海嗣的使者,它身为人形却不需要穿衣服,那浊心也没必要穿着吧,海嗣不讲究这个事吧。浊心歪了歪头便回答博士穿所以她也穿着,况且一直都穿着,确实没想过衣服这个问题。当时,博士大脑过载烧糊了。
因为,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博士啊博士,你可不是这种人。
所以后来,博士请深海色给浊心设计了一套新衣服,她告诉的想法只是“改一改现在的穿衣风格”,设计过程由深海色发挥。那一天,博士转身,房间门口,一瞥洁白的身影,浊心带着些许迷茫的眼神向她展示。她的理智警告着移开视线,而本能却被深深吸引一时呆住,发自内心想要跟随对方。仿佛顷刻间整个空间都被浊心的美丽点亮,小花、金属、气泡、游鳞,都在闪闪发光。
看来博士很喜欢,那就好。她微笑,向博士伸出手。博士回牵,随后她轻声唱起歌。这时才意识到已经够长时间没有听过浊心的歌声,比回忆中更动听,博士绷紧精神终于闭上双眼,将注意力从那圣洁身影移开,渐渐冷静下来。
新鲜感度过去后,浊心看上去变得有点陌生,当然...只是看上去......然后博士不得不承认,大概她认识的浊心不适合这种带有宗教气息的服饰。而设计时正是选取了浊心“神性”的部分。
浊心望向博士的眼神,最近时不时,愈发遥远。
伊莎玛拉。
眼中映入祂远去的背影。权杖与箱子,缎带浮动。
大群的探索与争斗必不是一帆风顺。伊莎玛拉曾在北原碰壁而撤返,当时另一边的博士被迫离开罗德岛本舰。
单纯时间的问题。越是以海嗣的身份活动,博士越是觉得她见识到的往往是大群的表象,她过去擅自以自己的理解去解读海嗣的行为,这其中绝大部分误解,都是因为浊心有意无意扮演出来的讨好博士的模样,是那所剩无几的人性带来的假象。
误解直至祂与她发生冲突。直至祂们与她发生冲突,是的。祂们认为浊心已经做出许多与迁徙无关的事,耽误其他同胞。
祂们之间的问题。阴郁再度笼罩浊心的眼眸。博士未曾想过“初生”也能产生分歧。一瞬间涌上心头的“荒诞”,又被“无聊”淹没。她知道了,大群认为在进化途中面对的诸多选择,由分歧的双方以其约定的方式解决并选出答案。胜者生存,十分信服,无可非议。
浊心没有与博士商量。
这一天,博士前往其他同胞告诉她的一个地方。
溟痕微光,指引遗弃石碑林的方向,博士蹬水继续下潜,石碑的轮廓以及其上的符号图案逐渐清晰。即使边边角角已经破碎或被腐蚀,符号图案依然投影在原本的位置。安宁地沉睡在海底,存在本身即铭刻数万年历史的印迹,更何况其中承载着来自前文明的信息。
数据的光辉照映在博士的眼瞳中。被溟痕同化的碑林,海嗣的放射性思维模式,演算着万千中未来的可能性。或是,深海猎人以及众多同伴,抑制住大群意识。或是,水月承受深蓝之心的苦痛,静谧褪去,海潮平息。或是,泰拉成为大群,同胞向深空旅行。
或是......彻底杀死伊莎玛拉,就像已经消亡的深蓝之树那样。
即使一闪而过,信息已经被接收。博士瞳孔微微颤抖,手指触碰碑文。在这条历史上,或许也可行......
这片碑林大概是,被兼用为服务器的计算机组的一部分。
以前博士已经接触过被深海教会认为是“海嗣文”的这些文字......至少现在博士不认为这种词法与句法会是海嗣“创造”出来的,但很显然海嗣大群在学会陆地语言之前就能够阅读,并将符号组成的含义高效转化成它们的认知和意志。
在学会泰拉人的语言之前。
博士无意识按照人的习惯,在海底做出叹一口气的动作。
她本来不愿往某方面去想。
这是为什么呢,石碑能回应博士的意念,她没来得及收回想法,碑文跳动,符号重组,演算未来的任务暂时闲置,碑林储存的数据在海水之中投影浮现。
「总项目名称:基因机器计划」
定向编辑细胞基因,规避劣化和致死突变,向适应环境与高生态位进化,超越已知的一切生物形态。
......回到岸上,迎来几名深海教徒。他们得知博士寻找遗弃石碑的消息。是,教会里从来不缺热衷于研究海嗣的人。博士摊开双手表示石碑上写的是海嗣大群生来注定的“本能”和“道路”,没有其他可用信息。
他们相互交换眼神,几秒之后,说,他们拥有海嗣起源地点的情报。
他们口中的深蓝实验室,位于一个距离海岸约千米的岛屿上。博士打量着生长在外围的巨大“植物”,意志已经死去的初生的尸骸,躯体仍然遵循生长的底层本能获取实验室的能量并分裂增殖。以大群的定义,祂确实是死了——与这些残存的细胞同化,可以成为新的深蓝之树。
水月去哪儿了呢......
那么说到底,大群如何识别判定?
博士在心中列出这个新问题,随后与教徒们一起向尸骸内部前进。黑暗之中一扇尘封的大门,几个主教也打不开的实验室大门。
教徒向她演示仍在运行的安防系统,门禁交互界面上一味显示“认证失败,权限不足或未录入信息”,到现在他们也无法确定,门禁认证的是什么,数据密码?动作?生体信息?没有任何可以操作的地方。
“嗯.........”博士思索,最后对他们说,“给我一些时间吧。”
当这些教徒离开,许久之后,博士走向门禁交互界面,然后,其上文字跳动重新加载,博士的眼皮也跳了跳,一直到投影出“认证成功”的字样。
“......哈啊。”
大门颤动,抖落满室碎石和粉尘,缓缓向两侧移动开启,同时流出另一端古老得像另一个时空的空气。连带覆盖大门周边的初生尸骸也颤动起来,博士向出口瞥一眼,但愿他们早已远去。不过他们可能也不会相信,教会研究许多年的门禁,就这个人往这里一站就解锁了吧。
实验室内的景象映入眼帘,下垂的电缆与枝条,暗淡的金属建材,随处堆积着尘土。入门大厅的地板部分安装的是玻璃方格,能够看见下方铺设的大大小小交错连接的管道。博士一边走一边观察,没有明显属于“故意破坏”的痕迹,天花板的隔层、护栏、架子均是腐朽变形,墙壁碎裂、房间倒塌是因为海嗣恐鱼的活动。因而,实验室的物品、设备大多仍然陈放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博士蹲下来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一瓶棕色广口瓶。她旋转瓶子还没找到标签,在瓶子的表面,投影出海嗣文字的药品名词。她的脑海中浮现淡绿色的猫耳。博士晃晃脑袋,因自己忽然出现的想法而发笑:要是那个老猞猁在就轻松多了......
很久违地,博士感到嘴巴里泛起苦涩。
顺着枝条生长的来源,向实验室深处走去。经过生活区、储藏室,来到园林。博士能感知到依附在祂躯体上的恐鱼,感知到实验室内游动的海嗣,但唯独祂本身,一片空无。博士跨过温室隔离壁的碎片,伸出手触摸这棵植株的枝干。枝干细微地蠕动着,与手接触的表面主动贴近博士,像是要沿手臂继续生长。
在意识层面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细胞组织,没有了“系统”的生物结构,便完全机械地接受外界刺激按照基因运行,最终确实只能称其为植物。
所以甚至祂并不是在哺育大群,而是恐鱼海嗣们通过深蓝之树,间接地摄取实验室能源。
伊莎玛拉也有可能变成这种形式吗?即使曾经属于祂的细胞依然存活增殖,但祂本身的概念不复存在。仿佛是活死尸。
——博士的思维变得黏稠。如果把伊莎玛拉引到这座实验室......
她清楚,如果真的可以阻止伊莎玛拉,那么大群的脚步将会受到严重阻碍,暂停扩张也有可能。那么这将是人类得到喘息的机会......博士是这样认为的。然而,无法实施,不能出现“实施”的念头。身体僵硬得指挥不动,心底也说服不了自己情愿。
博士现在是海嗣,是浊心的血亲。
何必呢?你想做点什么事帮助人类,来自我满足?感受自我的价值?
博士握起拳头打了自己一拳,驱逐这个声音。
出现了杀死伊莎玛拉的机会啊!
博士一直想要一个终结。当初在浊心阻止自杀之后,她觉得日子不再有尽头。然后现在另一个终结的机会竟然溜到手中,骗祂过来,利用实验室设施,切断祂和大群的连接。如果失败了也不是很大的问题。目前问题只是需要博士付诸行动,行动......
“......啊...浊心,这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见证吞噬实验室的初生尸骸的模样,博士坐到地上,无神双眼倒映着恐鱼正在啃食散发死气的枝条,自言自语着,
“为什么我会和我自己发生矛盾。我明明已经这么累了。我却一直和我说,再等等吧,我下不去手的,因为和你约定了未来。”
多少天没和浊心见过面。一想到她,如今博士后知后觉居然有点情绪失控。
“我总不能已经喜欢你了吧......”博士掩面,这下自我攻略了。
——记得第一次,深深陷入浊心那血色又悲哀的眼眸。质疑自己的恨意和文明的自尊。离开罗德岛遗骸,登上移民城市,前往雪境聚落,遇到了很多已经不熟悉不认识的人类,若是博士仍以“人”自居则可笑。一路上,所见一切,都有浊心的身影,单纯的,真诚的,冰冷的,落寞的,柔和的,危险的......
冷静下来后,博士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总之,先仔细探索实验室吧,开始尝试启动附近的仪器设备。
操作系统与先前接触的终端大同小异,除开一些看起来已经无法修复的错误漏洞之外,还有相当部分的功能不可使用,原因是能源功率不足,提示启动主电源。这让博士又在实验室里兜兜转转很多圈。现在推测,这些设备正在使用的似乎是待机电源,实验室内有发电的场所。
那是一个直径几十米的深井。透明液体之中浸泡着大量无规则形状晶体以及金属管道。井的内壁雕刻布满像是能源流通回路的纹理。液体非常缓慢地涌动。需要额外输入一定的能量来起动,如同往泛着火星的柴薪堆吹入一阵富含氧气的风——博士心中自然出现这个想法。她微微惊讶,又马上恢复平静。
然而如今实验室内储存的能量不足起动,无法估计深蓝之树究竟已经获取走多少。如果再寻找其他的前文明遗迹的能量......博士皱起眉头。那也没法保证较低损耗地运输过来。寻找遗迹完全是一个未知数,建设工程又要花费精力时间。遗弃碑林呢?无从下手......
“唔呃呃.......”博士发出苦恼的沉吟,想到了一个东西,或许可行。伴随着博士醒来,看见这个世界的,那座石棺。同胞们捡到石棺,前阵子已经把石棺搬到博士身边。即使石棺在现代能供应城市的能源,但对于前文明来说,石棺只是一台家庭用生理修复仪,那点能量也不确定能不能用来起动能源井。
博士身不在大门监控设备的范围中时,大门仍然安全闭锁。所以她大方从实验室出来,离开岛屿,回到伊比利亚陆地。浊心还是没回来。博士请海嗣们帮忙把石棺运到实验室,顺便也带了一些个人物品过来,想到自己可能需要长期住在这里。
石棺放置完成,然后在生活区里挑挑拣拣翻找出来规格合适的线缆,博士终于开始将石棺能量输向控制系统。发电区肉眼明显感到的光芒逐渐点亮,不只是能源井内侧的能源流通回路,还有房间四壁,幽蓝色的溟痕,甚至常规照明灯具没有全部损坏。井内的液体涌动幅度渐渐增大,然而与此同时,博士注意到,深蓝之树的枝条也生长蔓延扩散起来。
啊,妈的,又偷电。
博士看着控制系统上显示的功率似乎还是跑不动主电源,两眼一黑,转身朝园林走去。据遗弃碑林,园林中央的植株存在深蓝之树的核心器官。现在想想,不知道破坏核心器官会怎么样。博士不觉得整个躯体就会死去,只要还有一个细胞存活,祂绝对会继续分裂。
如果能让深蓝之树消停一下就好了。
博士抱着这个想法,伸出几根自身海嗣的附肢向中央植株试探,反应如前,看来如果博士不主动同化,祂也不会同化外部生物。
她跃上枝干,在湛蓝树冠之中,细嫩枝条包裹着的宛如种子胚的物体。
摸了摸,又敲了敲,等待几秒,将种子从植株上摘下来。
抱着种子跳下树冠,博士的注意力在这一刻放在这颗看起来就是核心器官的物体上。
低头摆弄和观察器官。
博士并没有把多少警惕心放在那些偶尔会蠕动和延伸的枝条上。
柔软得像是蛋壳膜的种皮,亦或者说像是植物种皮的蛋壳。
博士捧起器官,摇动几下感觉其内部形态接近羊水。
本该观察到此为止,博士本打算抬头查看深蓝之树的情况,并回去继续处理发电区。
“!”
博士的视野里猛然蹿入高速移动的物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先是肉体受伤的信号直冲上大脑,然后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和反击。
瞳孔剧烈收缩,顷刻涣散。
肌肉痉挛。
数根深蓝色的枝条,刺穿了博士的大腿,腹部,手臂,脑干——尽管这些生理结构对海嗣的身体无意义——祂的细胞开始渗透博士全身的组织。
附肢与枝条纠缠直至几乎血肉融合在一起。
啊...啊啊啊......!!!
剧痛!尖锐的疼痛感!简直对痛觉神经中枢进行穿刺刺激。怎么想象得出竟然还有无法忍受到全部意识和思维能力一瞬间被剥夺走的,纯粹的肉体上的痛苦。
换做是正常人类也许已经休克。
博士已经无法思考自己在做什么,无法认知到深蓝之树末端的枝条出现萎缩的现象。本能地拿起锐器进行劈砍,切割所有接触到深蓝之树的血肉,到后来伸进自己的伤口中又扣又挖,淡蓝色与暗红色的液体流淌飞溅一地。
以发电区为中心,实验室各走廊的照明灯具开始有序点亮,灯光照度不一,大部分只是微弱且闪烁。
脑海中似乎走马灯,博士已经不成人形,交织缠绕在一起的红色附肢触须成为身体的主要组成部分,颤巍又紧绷,移动到园林出口的位置。
能源井开始额定运转,晶体分子与液体涌动的频率产生共振,一种仿佛是机械之间交流的语言,蕴含能量和信号的和谐频率。
以恐鱼的脑袋理解不了为何一直以来的食物好像丧失生机。海嗣有所感应地集群游向园林查看情况。
深蓝之树本能地分裂生长,哺育其他生物,现在也似乎真正停止了活动。
核心器官随意躺在血泊中。
博士彻底失去意识,只有躯体似乎因为应激反应还在微微抽搐。
中央温控系统上线。各台设备正在逐一访问网络建立通讯。
深蓝实验室却在某种方面上陷入了沉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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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灯光闪烁的走廊,潮湿,幽长,回荡着仿佛如释重负一般的畅快笑声,从按耐不住,到开怀大笑。
怪物形状的触须收缩,缩回褴褛衣衫的阴影之下。扭曲蠕动,经过几个明暗交替的光影,人形拖着缓慢的步伐,向科研区走去。
博士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脑壳,好不容易才把笑意压下去。不过,真的只要一想到这个项目都发展成这样了,她很难得地觉得很有意思。虽然那些泰拉人输了,能看见“海嗣”进化到现阶段的模样,输了也罢了。
思维渐渐重新运转起来,博士才意识到应该先稍作休息调整,于是靠着墙壁坐下。拎起一只正好路过的恐鱼,杂糅了海生和陆生生物的两不像,博士问,说起来我为什么会失忆,你觉得是凯尔希故意设置的吗?——博士问到这里,停顿回想了一下——不...看起来她也没有料到我的失忆。博士又想到,但是那只猞猁至少有三种理由可能想要抹除我的人格。
“算了。现在也不知道她人在哪,之后再说吧。”
没有从恐鱼那里得到任何回应,博士自言自语完便松开了手,让它自由游走了。
回归平淡和冷静的博士,眼底不再麻木空洞,曾因灾难与毁灭而消磨殆尽的意志,重新从这具身躯流露出来。深蓝之树本能的挣扎给予博士一个恰当好处的刺激,像是寒冬的一支冰淇淋。海嗣细胞竭尽所能的求生,重启头脑中所有神经元,衰老的更替,阻塞的再焕发新生。
整理完记忆,接下来处理脑海里嘈杂的声音。
精神感应场。弥散在空间区域之内的,能够将多个个体的意识集合成整体的特殊物质。
博士的手指在空气中滑动或点击,全息的数据参数在房间内展开,她扫视过后将手掌下摆,表示确认的动作。
不过“集合意识”并不是这个场的定义,而是它其中一种现象。如果你把“个体意识”的范围进行广义扩大,那你将理解到,受到精神感应场作用的不只是生物,也可以是物体或更抽象的事物。巨兽法术、源石技艺、邪魔、音乐,颇有与“万物所有的灵”交流的意味。
海嗣则是在人类的助推下将感应场充分发挥的例子。而人类自然先有阻断场的技术。
分布在实验室各处的阻断设备启动,大群的讯息退潮,附近的海嗣在这一刻像被扰乱磁场的候鸟一样表现出行为混乱。
虽然最大阻断范围超不出实验室所在的岛屿,但之前博士本想借此机会隔离伊莎玛拉,并探索能将浊心的“心”呼唤回来的方法。初生脱离了大群会发生什么呢?
博士打量着玻璃中自己的倒影,衣物破烂,奇异颜色的血肉的残肢碎块还沾染在身上,必须得清洗一番。她又凝视许久,视线来回扫荡那披散的及肩头发。很久,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锤子终于砸到她脑袋上,目光呆滞起来,“...浊心给我的发圈,不见了。”所以是散发,没有小马尾。博士沿路返回摸索,在园林找回黑白小鱼款式的发圈。
然后洗澡吧。说是洗澡,基本上是博士走出实验室在浅海过了一遍水。随后回到城市零元购新衣服。
之后,遇到新面孔。
两体一心的主教,利用阿戈尔科技改造了身体,一部分为人类,另一部分为恐鱼。博士看见他这种生命形式后顿时想起浊心与她的“血亲”,一些回忆碎片,在两人交谈的时候,不断浮上脑海。博士旁敲侧击,推测主教们想对海神动手脚的计划,确有其事。对话无需挑明,主教答应将“始源的命脉”的资料分享博士,博士则将为他们打开深蓝实验室大门。
古老的大门在全新的生命形式面前敞开。博士走在前面,主教一人一鱼跟随进入。但没走几步,主教出现异常,两具身体恢复为两份记忆相同的意识,因为实验室的阻断装置仍运行中。于是,博士欣然向主教说,我去试试把这个屏蔽功能关掉。
科研区。博士低头望着自己的手。
两体一心。原来那只庞大海嗣是浊心自己,不,或者说那就是伊莎玛拉的形态,而人形取自阿戈尔人斯卡蒂。脑海中整理出回忆片段,播放出遥远之前,博士对浊心说出“我不想看到你活”的场景......好吧,现在博士的心口隐隐发凉。那何尝不是伊莎玛拉的又一场戏。
机器前方,博士的左手在空气中做出关闭阻断的动作。随后抬起右手,握着一柄消防斧,将左臂砍下。她喃喃道,“理论上,我也可以分成两个。”以往断肢通常会被舍弃,再生力在身体上直接重塑。但如果以强精神感应场为介质,以断肢为基础再生,对于海嗣确实不难。
能量消耗,以及先前被重创,带来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
左臂掉落地面,以可观的速度进行组织再生,切面愈合,犹如胚胎一般增殖分化。不到一分钟,另一个博士的肉体展现眼前。她伸出左手,于是她伸出右手,两只手十指相扣握在了一起。
是“我”的触觉。四目相对,与镜中镜像无异。暗色双眼的眼底泛出冷光。唯一有点新鲜的是除了梦境之外,亲眼第三人称视角观察自己的身体。
主教恐鱼的气息渐近。新的身体随即裂解成一团层层叠叠的暗红触手,向视野盲区迅速移动去。博士收回思索的神情,随意地低头摆弄操作设备,设备显示着刚刚扫描出来的类植物海嗣的神经结构。待到对方走进门口,博士抬头望向那只更像是陆地节肢昆虫的“恐鱼”。宽大的尾部适于游动,奇数的五条几丁质壳附肢,一对锋利前肢,不过看上去没有复眼。
‘身体已经恢复正常。’恐鱼传达出这样的讯息,‘可否来园林?’
‘走吧。’
主教端起深蓝之树的“心”。尽管核心器官散发的生命力不减,尸骸般的身躯已经不如先前生长的活力。园林中央盘踞着很多生物,捕食痕迹狼藉一片。主教嗅了嗅核心器官表面的血迹,若有所思。
“我不久前被祂攻击了。”博士往一块大碎石上一坐,解释道,“大概率因为我摘下来这颗东西,祂本能反击。”
海嗣如今进化成什么结构,什么模式,在这个实验室的千万年前的项目资料里不可能全部准确预测。博士不清楚其他初生是否都有所谓核心器官,祂们“死”了是否都如此死而不僵。
但是,只要海嗣们,大群,从始至终依旧遵循编写在其生命之中,活着就是向完美进化的底层逻辑,那么就这一不变之处,博士拥有操作空间。它们目前仍是人类如愿的基因机器,并没有脱离控制。不过是人类进行放养,留在这颗星球的博士又在那短短时期失了忆,每一只蝴蝶一阵阵不可预知的微风搅动历史,泰拉人的文明没赶上海嗣的活动,世界顺其自然地发展成这副模样而已。
确实顺其自然得无趣。
博士回神,因为主教在询问有没有让他也能通过门禁认证的方法。博士心里暗暗一笑,想到,为何不问能不能关闭门禁呢,还可以把角度放更远一点,深蓝之树其实已经破坏实验室外围建筑,你们不需要惦记一定要从大门口进入,只是会被标记为非法入侵嘛。
在表面上,博士托着下巴寻思,回答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扇门认识她,是不是因为与伊莎玛拉,海神有血缘关系?——主教的脸完全遮挡在长袍之中,他的注意力回到“深蓝之心”。博士微微眯起眼睛。
“接潮主教,你要不要带其他主教们一起来?”
“他们有他们各自的研究,让我来与深蓝之树打交道吧。”主教露出有些游刃有余的姿态,相信以自己对阿戈尔科技的了解,熟悉这里的设备只需要一定时间。
他就这样走向中央植株,一手握着一把杖子,一手端着深蓝之心,长袍的装饰物随脚步摆动。园林的枝叶似有感应地缓慢伸展,仿佛向主教张开怀抱。
骤然响起破空声——!
匕首拉出一道银色残影,与主教的杖子碰撞摩擦激起火花,两人注意力在这一刻相交。
“伊莎玛拉的亲族,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掩饰杀意啊。”
刹那间,博士的附肢向旁边弹射出去缠住一段树干,借力将身体拖离原地,恐鱼两把镰刀在原地地面留下交叉的裂痕。从视野盲区扑出一团暗红色怪物,几乎把恐鱼全身包裹,怪物众数齿舌开始多方位撕咬恐鱼的外壳。
博士又跳跃躲过主教攻击来的法术,还有空打了一个响指,
“不是特地想杀你,我只是饿了。”如果主教没有打“生长”职能的主意,那博士本来还能忍忍。
恐鱼锋利前肢轻易将暗红怪物柔软的躯体切成几块,但是,每一块都变得更小巧灵活。博士的胸膛被击中炸开伤口,即便如此主教越来越惊愕,博士有余力牵制恐鱼的同时步步紧逼主教。思维多线程的能力!
附肢缠着消防斧斧柄,挥出犹如弯月锐利的圆弧,恰当好处的力度,消防斧尖端从侧面刺入主教的膝关节,咔嚓!骨裂,却没有完全断腿,主教正在酝酿的法术随之消散,他将手杖撑在地面以支撑身体,而博士也终于揭开他的长袍。
博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嘴角稍稍翘起,“你的人样还挺意外保持得很好。”相比大部分身体已经超过百分之五十以上被同化成海怪的教徒和普通人,莫非正是这个原因才选择将样貌隐藏?外貌四十来岁的阿戈尔人,一对尖耳朵的耳背以及脖颈明显看见鳞片。主教咬着牙,说不出话,消防斧尖端还插在他的腿上,血液不断从血肉与斧头的缝隙间流出。
伤势的疼痛同步到主教的另一幅躯体,恐鱼的动作有所迟疑,而行动异常灵活、在空间内窜动的暗红怪物凭借大量触手将恐鱼的五条附肢也一条条卸下,直到恐鱼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几丁质壳布满齿痕。
回想起以前交过手的深海主教,他的生命形式很新,但还是不太能打。人类的身体依然羸弱,恐鱼的身体生命力与攻击力虽强但超不出恐鱼本身的局限。
对于人样,彼此。主教的眼神这样表示。其实我们羡慕你,羡慕你受到海神的垂爱。
博士不予苟同。这些年一无所知浑浑噩噩,她回想并评价为滑稽。想必凯尔希已经暗地发笑无数次了。
暗红怪物再度开始肢解恐鱼,外骨骼清脆的断裂声不绝于耳。纵使主教两具身体均受重创致死,他才会真正被杀死,但怪物捕食便无需讨论死活。
“...你......”主教张口挤出话,“真的,吃我...?”
这一边,博士拔出消防斧,注视反抗意志渐渐消失的主教。主教喘着气,骨骼缓慢愈合,视线落在博士的新身体——那一只由大量触手团成的怪物,“我...花了一年时间,而你只用了...几分钟。”
博士冷淡回答,“我和你的人生有本质区别,这是正常的。”
人生...?
看见那只躲在树上懵懂的小海嗣了吗?我看待你如同你看待它。
主教虚弱地笑了两声。在海嗣看来我们正在做什么?好像确实是一次物种间寻常的狩猎与捕食。主教才意识到他最开始就不应以人的思维方式与博士交流,把博士当成海神亲族更妥。既然如此......
“呃...啊......”
触手穿入恐鱼的腹腔中,给主教体验着“生吞活剥”这个词。脏器一点一点腐蚀,每一处下口的位置都清晰感知。滑动,啃咬,撕扯,咀嚼。主教跪到地上,面部肌肉扭曲着,低吼着,说既然如此,我向大群献上养分——
——主教抬起脸看向博士的瞬间,消防斧的利刃迎面而来,沿着鼻梁骨将他的头颅斩成两半。只剩下湿漉漉的蠕动声和血浆流进气管冒出气泡的声音。
博士走过他的尸体,捡起深蓝之心,环视园林中的海嗣。在它们看来深蓝之心等同于“生长”职能本体,这些蒙昧生物皆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海神,然而它们无动于衷。海嗣无法理解,人类不能同化,这颗深蓝之心就是这样悲哀的东西。后来,博士把它放入个人物品堆里,当作这条路上又一件收藏品。
采集枝条样本,解析修改再编译,博士得到一剂溶液,将其注入深蓝之树的主干。
以注射口为起点,湛蓝色的微光扩散,“蔓延的枝条”渐渐分解,化成柔细的粒子飘浮在空气中,仿佛是成千上万的萤火虫被惊飞,园林被湛蓝粒子照亮,犹如梦幻。
博士握着注射器,注视着被植株破坏的天花板,因为植株分解而漏出实验室外夜空的景象,这些萤火虫似的细腻粒子向高高的天空飘去淡去。
实验室内的枝条彻底凋零消散。
溶液中的物质携带这样的信息,告诉祂:你的使命结束了。
“......”
博士将视线投向在场的海嗣。
......后来一段时间,实验室又迎来了一些客人。他们对前文明科技以及海嗣这种生物的本质没有足够了解,也获取不到什么信息,也做不出什么有效影响博士的事。所以博士保持着“对同胞们的友好”,任由他们好奇参观完。
博士已经在等待时机与海嗣大群撕破脸皮。
海风轻轻吹拂,丘陵,旷野,海岸边的高地,远离城市,眺望只见零星几点村庄。这个陷入长久黯淡的世界,万物灰蒙蒙,博士不知深海色眼中能看到什么样的色彩。她站在深海色的身后,静候对方停下画笔。
博士想请深海色帮点忙。
本来以为还需要游说一番,但深海色多多少少猜想到博士预见的事和为之做准备的打算,因此省去解释的功夫。博士也敞开天窗说明,如果帮这个忙,深海色有可能被再被大群惦记上,重点照顾,而博士选择深海色的原因只是伊比利亚附近只有她存在帮忙的可能性。
深海色叼了一会画笔末端,稍作思考,问博士在那之后又有什么打算。博士回答,长远打算是离开伊比利亚寻找故人。
“好哦,”深海色的双眼闪烁一下,点头说,“到时候我跟你一起离开?”
也是,这样深海色比继续独自一人安全一些。尽管博士没有承诺下来一定会保护她,不过总之,深海色答应辅助博士短期的计划。
博士摸了摸深海色的小“助手”们。
深海色淡淡笑容之下,凝视眼前之人,想,对方是绝对回想不起来曾经收到过的来自她的信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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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歌声。主旋律与和声却在不和谐地乱舞。那是歌者刻意为之吗?或是实际并不怎么有兴致歌唱。
红砖的楼房缓慢灼烧,微生物形态的海嗣吞噬着大地本身以及大地上文明的产物。“存续”,收集养分,分配资源。大群意识的整个精神感应系统,即是“存续”,即是海洋,完全融入海洋的祂。
博士沉思,坐在一栋大楼的窗台上,双腿荡出窗外。微薄的月光在云雾间隙若隐若现。
不同于“迁徙”和“生长”有比较直观的存在。根据实验室资料,“存续”诞生之初没有设计成如今同化海洋无数微生物的形态。有深海主教的目的是将“存续”、他们称为“始源的命脉”,融合伊莎玛拉,引发第二次更大规模的大静谧,最终迁徙的步伐无法被阻止,无法消灭,海嗣将以更猛烈的速度开拓领地。
博士俯视着满目疮痍的城市,思维在记忆殿堂中检索信息,回忆片段如一本本书籍被整理归类。
——浊心说过,她与其他初生进行了交流。深蓝之树已经没有意识。“始源的命脉”充满这片星空下,她的说法显然是“特地去见面”。那么剩下来,只能是......“繁殖”。得出不具有固定形态是“存续”的特性。
或许真的没有让“存续”彻底消失的办法。
博士想到这里,无意识轻咬起自己的手指。还是有点麻烦的。
针对“始源的命脉”,应接受必须与祂共存的事实,并改变祂,互相适应。
“繁殖”本体推测身在深海之下,即使最理想情况下将陆地上的海嗣剿灭干净,那遥远海底仍能够诞生出海嗣。
母巢。这个词足以唤起本能对密密麻麻与源源不断的不适。
孕育新生并且光怪陆离的地方。不是对新生命的喜悦,而是多加一份威胁、污染世间的怪物,目睹其形貌便可被摧残意志。
——博士突然被什么生物从背后揽入怀中。
完全没有预先感知,她差点应激。
对方几乎同时将下巴搁在博士的肩窝,熟悉的气息环绕。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陷入沉思,自己的错,真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警戒环境。
环境浸没于静谧。
浊心无言地抱着博士。这两副身体如何拥抱也捂不温暖。博士抬手抚摸浊心的脸颊,慢悠悠讲述最近做的事,除了精神感应场和博士的记忆。遗弃碑林,门禁的解锁,石棺搬运与电源启动,深蓝之树,深海主教......浊心静静注视她,偶尔应一声,有些心不在焉,聊天的欲望很低,却又不是情绪低落。
忽然,指尖有点湿濡。博士转过脸,看见眼眶含泪,滑下一道清泪的浊心。博士露出有点惊讶的眼神,浊心则回以疑惑。
博士惊讶的原因是浊心的表情、眉宇和眼眸和嘴角,都不像是难过的表情,而浊心的反应也表示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何时落泪。
“你哭了?”
“我...哭了?......”
浊心松开博士,双手抹了抹脸庞,仍是满脸困惑。为何呢,好像一切就有种不真实感。
歌声是走调的,如烟随气流缥缈。光线像在流体中折射,不断波动着使几何形状变换。城市楼房是迷宫,只能寻着博士的气息,然而那气息也变得有些陌生,浊心多次撞见迷宫的陷阱,折返,徘徊。终于好不容易,真正抱住博士。
“看着我,浊心。”
浑浊的渊底,浊心的眼眸,从中翻涌甚至沸腾着什么含糊不清的情感。浊心瞳孔颤抖,无意识回应,“...你是,博士吗。”
不真实感。
“是。是的。进入实验室之后我的身体发生了点变化,但我还是博士没错。你看起来不舒服,要不要去休息?”
“......”
渐渐地,浊心的脸色阴沉下去。环境弥漫压抑的氛围。博士将手伸进口袋,目光回落平静。
易碎的嗓音说,“我还有...事情要做。”
她抬起脸,带着已干的泪痕。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皮囊。
——博士,你知道星空的另一端,是什么吗?
浊心的表情碎裂、无机质的提线人偶。
砰!
博士从窗台一跃而下,半空中抬手发射出一枚信号弹,市区短暂点亮。
云雾间身影庞大的海嗣同时下降。
——我们想吞噬你。
——让我们真正合为一体。如此,再无你我之间的烦恼。
博士坠落到一辆汽车车顶。车顶发出吱呀痛苦的声响,凹陷下大坑。
伊莎玛拉,论侵略性还得是你啊!
博士双腿发力飞跃出去。庞大海嗣轻易地在半空中改变下降路径,身躯一扭,眨眼间轰隆横在博士前进的前方。
海嗣血盆大口,短短一瞬间,视线望见深渊。
沃日!
博士多条附肢紧急抓握周围,急转方向,几乎是将身体摔出去,紧急躲避,翻滚几圈,尘土飞扬。
海嗣、或称它为伊莎玛拉,碾压粉碎街道的事物,扬尘掩护铺天盖地的触手。光是移动身体便造成等同于炸弹的破坏,巨物的实感!
在红砖房顶上跳跃,沿路建筑物接连倒塌,震耳欲聋。羽兽被卷入余波,恐鱼尸骸遍地。
仿佛地震追逐!
大地崩裂,地缝中喷涌出海潮。
——逃跑,没有意义。
广场,惆怅的广场,为容纳万人空巷而建,现在成为走兽本能的避难场所。博士稍微喘息。海嗣挥舞触手。成群被误伤的小动物化为肉酱。
一根触手迅猛扑来,四面八方已被封位,博士抬起双臂想要格挡——轰鸣声——源石重炮自远处高台对伊莎玛拉本体发射一炮轰击!
伊莎玛拉没有躲避,祂本知晓博士在城市里布置的各种机关,也认为源石重炮对自己造成不了伤害。祂的想法没有错。所有的辅助机关均是以“伊莎玛拉已经觉察”的前提下布置,并且要求“即使觉察,也应对其造成不可规避的麻烦”。有能够使用源石技艺的深海色在场,博士对源石重炮进行了改装。
伊莎玛拉没有料想的是,虽无法重创犹可破防。
在火焰爆炸中,淡蓝色液体绽开。
制造出足够博士逃离的契机。
意识有点模糊,忽然心想,要是能活下来,请深海色好好吃一顿吧......什么的。
一座伊比利亚王庭的皇宫,屹立数百年。中庭的大理石雕像仍栩栩如生。狂奔的博士踏过喷泉水池,伊莎玛拉随即横扫而来,雕像碎块四散纷飞。
海嗣长曲躯体,穿行盘绕于拱顶承重柱之间。长廊隐现博士的身影。庭院树木散发幽香。
相遇,视线与伊莎玛拉几只眼球短暂交错,海嗣咧开大嘴,博士用附肢硬拔起一棵树,将树冠塞进迎面而来的大口中。
海嗣嘶吼一声,躯体大幅度挪动。博士脸上闪过笑意,从庭院跳至圆顶之上,又立即跳出皇宫外围。
博士落地,地面再度剧烈震颤,皇宫从中庭向四周的宫院厅室坍塌。烟尘之中拱起蜿蜒的海嗣,形似山峰重峦叠嶂。十几只眼球穿透烟尘直勾勾凝视博士。
——你又能逃至何处?
伊莎玛拉,你能理解“善终”这个词吗?
短暂的生命们,到最后追求的无非都只是善终。这也是为何,长生者往往因漫长岁月而苦恼,他们知道终有一个结局在等待他们,可通常望不见尽头。只有永生者不需要考虑。
我想逃向善终。呵,如果可以的话。
夜空辽阔,山丘连绵。如同战舰般匍匐在丘陵顶部的是,伊比利亚的城堡。斑驳,宏伟,每一堵围墙皆是一座丰碑。翻越这种城防工事对伊莎玛拉轻而易举。
海嗣在空气中游动,流线体搅动大气,吹散局部云雾,一时间,不可思议地,夜空出现一小片明朗的星辰。星空的光芒,照耀在海嗣白金色的鳞片上,伊莎玛拉伸展躯体,盘踞在城堡顶部。巍峨城墙与祂,浑然一体的场面。
博士停住脚步稍作调整呼吸。浊心就站在约四十米远的地方。
——你看,我们追捕你如同玩弄猎物。直至你筋疲力竭。
“再往前走,就是大海。”
旷野凉风吹拂,浊心的轻语随风而来。
一旦落入海中,只身就真的很难摆脱伊莎玛拉。
不过......现在也确实逃不到哪里去。
庞大海嗣以飞扬跋扈的姿态俯视博士。浊心手持金属箱,走来,不紧不慢。
博士难过地微笑,仿佛另一边正在捡拾心脏碎片的语气,“我终于要被你吃掉了吗?浊心...这是你想要的吗?”
浊心向博士伸出一只手,“当你变成我,我就是你的时候......”
声音突然哽咽,浊心张着口,好像下文堵塞了咽喉。她说不出口。
博士注视着这样的浊心。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博士越来越被她吸引,无论何时,何种表情,都很好看,也总是惹人怜爱。
因为,因此,博士知道,浊心还是违抗不了大群意志,不然斯卡蒂从一开始就不会变成海嗣。
她只是个喜欢唱歌的女孩啊。
伺机破绽!博士冲上去朝着浊心的脸上重重打了一拳,然后拔腿继续跑。
就是在下一个呼吸间,博士背部遭受钝器重击,浊心的金属箱把她整个人压趴在地上。然而力量上绝对的差距不允许博士与对方互殴打得有来有回。
博士的身体猝然裂解,体积快速膨胀,瞬时爆发力将浊心弹开。海嗣身躯投下黑影,现在出现在浊心眼前的暗红怪物,成团触手如同枝芽一条一条抽出,密布齿舌。
轰——!
海嗣从天而降重压,湿润的土地溅起泥泞。与此同时还有从缝隙中窜出的暗红怪物。其敏捷度与博士人形完全不在同一个量级。
眨眼,层叠的触手编织成捕网,向浊心张开。浊心也没有丝毫迟疑地运力挥起金属箱,迎击。然而暗红怪物形状突变,反借金属箱的力道,向后弹射飞走。
来势凶猛,根本目的却还是逃离。
暗红怪物缩成小团,来到海岸悬崖边,毫不犹豫地滑下悬崖坠入海中。
紧随其后浊心与海嗣一齐入水。
黯淡无光的海面下,连串气泡,触手融化成蠕虫,分散在水中。这本是一个更适于液体中移动的形态,然而海水却传来相当大的阻力。
麻烦了。
很显然大群不止是伊莎玛拉,也有其他意志想要参与猎杀博士。
一些恐鱼包围过来。
越是加速越是艰难,像非牛顿流体。
蠕虫群被按下减速键,而如同蛟龙的海嗣畅游无阻。海域回荡巨兽的低吼。这一口迅猛地咬住暗红怪物,蠕虫零散。浊心抓住一条,却眼见着蠕虫在手中炸开变成一团血雾,与海水混合消失。
海嗣撕咬着暗红怪物的主体,而那些零散的部分迎上围猎的恐鱼。蠕虫顷刻间再膨胀成触手化作利刃将靠近的恐鱼全部刺穿,卷入身体吞噬。
“博士...”
浊心的浑浊双眼搜寻博士的“本体”,可每一条触手和蠕虫都像有独立意识一样行动,仿佛只要有一小部分幸存就能够转移意识。
是这些初生,是伊莎玛拉具备的基本生存能力。
想要围猎的恐鱼海嗣反而变成了暗红怪物的自助餐。
海嗣吐掉口中死去的血肉,另一边,触手蠕虫持续在海中前进。
前往深蓝实验室的岛屿。
现在看来尽管海洋限制暗红怪物的行动,但其生存能力却有所加强。目的是吞噬博士获取人格记忆的大群,无法在短时间给出应对方法。所以追赶着,触手怪一边猎食沿路的海洋生物一边距岛屿越来越近。
转眼间暗红怪物的体型已经增殖得能装满一个客厅。哗啦地跃出海面爬上岛屿陆地,发出振荡空间的咆哮。伊莎玛拉也随后卷起浪潮涌出海面。
登上陆地瞬间,一暗红一白金两道残影在海岸上飞行般移动。
而浊心露出水面后停顿了一下,瞳孔微缩,
“血亲,感知不到了。”
两只怪物移动的动静很大,足够浊心追过去。
深蓝实验室,以珊瑚与溟痕为衣,散发尘封气息。暗红怪物的生物结构剧烈变化,触手表皮涌动渐渐呈现人类的皮肤,体积收缩,溅出血浆与肉沫,从躯体最深处,博士拨开触手跑出。
奔跑着,实验室大门随之开启。
博士挤进那一道刚刚打开的门缝。大厅正对入门口处,由数根裸导体交叉布置成一张稀疏的网。博士滑铲轻松穿过裸导体网的孔洞,脚步放缓,转身看向横冲直撞进来的海嗣。
她叹了一口气张开双臂,作出“我无处可逃啦”的神情。
海嗣使用身体撞向裸导体网——当然在祂看来那只是还没有触手粗的线缆——受力最大的一根不出所料地断裂开来,而还有剩下的线缆紧贴着海嗣的表皮。
不足一秒的时机。
深海色,通电吧!
高压电弧瞬间跳跃闪烁,海嗣全身扭动收缩抽搐,如同呜咽的嘶吼伴电弧噼里啪啦,整个大厅因撞击而颤动。
博士终于露出一丝胜利意味的微笑,颇恶趣味地说了一句,“伊莎玛拉,来试试实验室,也就是你母亲发的电吧。”
一直到明显飘出焦味,博士才示意断电。在大厅隔壁的操作室,深海色看着监控,正想走出去与博士汇合,大门口走进来了浊心。
瘫软在地上焦糊的海嗣的伤势,让浊心完全阴沉下脸,眼眸似是酝酿着天灾的雷雨,
“博士,为什么,人类...你,如此矛盾呢。你明明也想死,现在却不肯让我们吞噬你。”
博士一边缓慢地后退,一边回答,“啊,是什么改变了我呢。浊心,是你病娇一样的爱......人类总是来拒去留,欲拒还迎的。你想杀我,我现在确实不乐意了。”
而且这根本不是浊心的意志。
“不是想杀你...是让你成为我的一部分。”浊心清冷地走来,“互相吞噬融合,对于大群来说,也是有效的进化手段......这样我就,真真正正地,和博士永远在一起了。”
然而这番话语不带任何语气,生硬念台词也远不如这般冰冷死气。
心理感到冰凉和诡异......
博士停顿脚步,浊心仍在缩短距离,随之还有从浊心衣物中伸出的触手,就这样缠住博士的四肢,紧密吸附在皮肤上。
博士的衣服因为变形撑爆而早已丢弃,海水湿润全身。表皮湿濡的触手每一点细微的蠕动摩擦都非常清晰。博士的双腿有些软下来,很显然现在也做不到像先前的转头就跑。
出乎浊心意料的是,博士这时似乎不再打算逃跑。
博士平淡的目光最后看了浊心一眼,然后闭上双目,重心慢慢交由触手支撑。她心里想,是时候了。浊心以及影响浊心神志的背后意志,大概是如何思考的,已经了解。毕竟...也不是没有,人主动献上自己与海嗣融合的案例。在大群看来是一项正常的方式。
生理上却稍微有点发热......
等到浊心来到面前,博士完全靠在了浊心身上。耳鬓厮磨,彼此都熟悉与沉溺的怀抱。博士往浊心脸颊呼着气,轻声说道,“你确实挽救了想要自尽的我......我爱上了你,期待与你的生活。可也就在那时,浊心,作为个体的你远去了。”
“......”
“唔......”
浊心没有说话,轻柔地舔舐着博士的脖颈。
博士的意识逐渐涣散。
最后,最终,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浊心。
“实验室里,石棺...放着我的东西......你或许以后会,想起来......想念我。”
触手表皮似乎分泌出什么刺激性液体,只带来酸痛。与分泌腺贴合的皮肤开始被腐蚀。一条附肢与浊心的触手盘绕在一起。
......
......没有获得博士的记忆。
这件事,与博士已经不在眼前的事实,冲击着浊心的精神。同时又无法感知到血亲,甚至在这座岛上大群的讯息就不知不觉完全消失。是因为某种切断感知的力量导致浊心没有获得记忆?
她诧异,烦躁,迷茫,无措,好像刚刚的追捕都变成一场空,该做的都做了,该得到的什么都没有得到。
她跑过去查看血亲的情况,没有死亡,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恢复意识。她不停地念着博士,步伐急躁,步伐跄踉。其他同胞呢?为什么实验室里没有一点同胞的气息?
发抖着浊心的眼眶又渐渐泛起泪珠,开始流泪,止不住地滑过脸颊,滴落在锁骨和鬓发上。嗓音哽咽到嘶哑。她捂住双眼,然而这只能让手掌也被泪水打湿。
“为什么...是这样......”
无论如何,大群确实消灭了这个祂们认为不稳定的因素。而在此处的浊心得不到大群任何的反馈。整座岛屿是讯息空洞。
唯一还能做的......
博士的个人物品。
石棺!
浊心呼吸一滞,然后奔跑起来在实验室里寻找。
不知多久,不知疲倦,兜兜转转,这里陌生复杂又不似现代布局习惯,不过总能找尽所有房间,石棺显眼也没有被特地隐藏。
浊心跪在石棺前抚摸其外壳,按下按钮。
舱门开启,黑暗中照入实验室的灯光。
还有,那一刻浊心呆滞的,脸上哭得梨花带雨的,令人怜爱的表情。
浊心的思维已经在映入眼帘之时,变得空白。
暗红色的附肢从石棺内部快速伸出,将浊心拖入其中,同时博士翻出,抬手关闭舱门锁定,一气呵成。
“......”
博士等待一会,然后有些沉默。博士以为浊心会挣扎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博士是不知道的。在屏蔽场内,她只有最后与另一具身体分别前的记忆。如果浊心过来开启石棺,意味着另一具身体死在大群手下,她只会在这时候将浊心关入棺中。在不清楚状况之前她不会放出来。
博士瞥一眼生理仪的功能设定,强制休眠的功能并没有启动,意味着此时浊心也是沉默的。
博士只好问,“发生什么事了?我这个身体没有全部的记忆,刚刚属于应激反应。”
沉默良久。
然后...听见里面轻轻敲了两下。
然后,是博士觉得很嘶哑的嗓音,
“博士...如果我有心的话,可能...我的心很痛。可能这就是,我哭的原因。”
浊心继续,气息支离破碎地说,
“眼前完全黑暗,见不到博士的黑暗...怎么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苦痛从未离我远去。”
“我又在做梦了.....梦见我至今为止的,呜...所作所为和过错......”
“博士,你的梦境...也是这样吗?所以你想要,得到善终.....?”
“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因为,我的一己私欲......我真是,永远会给...大家带来不幸的人......”
声音越来越微弱,自言自语,呢喃,哽咽,无法掩饰的抽泣。
博士伸手,轻轻敲了两下,俯身凑近石棺,低声说,
“作为博士(医生),我想你可以休息一下。你一定是为大群奔波劳累,又为一无所知的我担心了很多事情。”
“梦境常常试图以痛苦回忆来击溃你的现实,但请相信你的噩梦会醒来,然后拥有现实全新的一天。”
“......斯卡蒂,请相信,我会像你为我打开舱门一样,在你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我。”
“所以,请好好睡一觉吧。”
承诺与相信,信仰与末世,多合适的搭配。
光芒只照在博士的背上,阴影笼罩着脸庞。博士的语气平静,眉宇阴郁,眼底被灰蓝色浸没。
休眠功能启动。浊心沉睡在如今被称为石棺的家用生理修复仪,像乘坐时间机器,跳往由不得她自己设置与期望的未知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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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色按照博士的计划,在浊心离开大厅后就将溶液注射入庞大海嗣。已经死亡的细胞留下残骸,而对信息物质还有响应的细胞纷纷凋亡。确保了这一只海嗣死得彻底。幸好后面深海色提醒博士查看监控,才知道进入实验室来浊心与博士发生的事。而调监控的时候,深海色嘟喃着来了一句“我CP怎么BE了”,差点被博士打一顿。
走出实验室,狂风刮起两人衣摆,面朝汹涌大海,博士大喊道,我赢了,伊莎玛拉输了,就这样。
深海色站在博士身旁,“你要去寻找故人了吗?”
“是啊。我们先收拾东西做长期旅行的准备吧。”
凯尔希,我可知道你死不了,现在你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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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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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时常感到的“无聊”是我本人的无聊。只是舟游丢开一大堆新设定的任务罢了.jpg。水月肉鸽剧情给我看得不上不下的。
博士的海嗣形态基本上是《红怪》这个游戏。红怪又可爱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