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逆命书》(22)
第七日 铁决
耀眼的光芒笼罩了圣堂,如高山般巍峨的殿堂,也在这光芒之下发出微微的颤动。
“这,这难道就是……”岳明怀看着面前插在地上的苍云古齿剑,原本厚重锋利的古剑,此时竟渐渐模糊了轮廓,边缘的锋刃处,像是活物一般不停地蠕动着,剑身变得透明,折射着从地底射出的耀眼光芒。
“天驱武库?”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岳明怀的心头,“难道,天驱武库就要开启了吗?”
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陆宗吾心中也是无比震惊,在这光芒之中,仿佛有某种温暖而柔和的力量渐渐地包裹住他的身体。原本刺穿胸膛的斩马刀,在这股柔和的力量之下,被缓缓地抽了出来,却不见鲜血流出,就连左肘的伤口以及断裂的臂骨,此时也开始迅速地愈合。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陆宗吾活动着自己已经愈合的身体,茫然地看着四周。
在那耀眼的光芒中,已经丝毫看不到任何圣堂的轮廓,随着光芒的渐渐暗淡,陆宗吾发现自己所处的,已经不是布满尸体的神谕场,而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周围闪烁着不断变换的流光,在如同夜幕一般的背景之下,透着无比的神秘和不可知。他踩踩脚下,发现脚下空无一物,自己仿佛是置身于虚空之中。
唯一不变的,就是同样站在自己对面的岳明怀,还有竖立在两人中间的那把苍云古齿剑。
气势森严的重剑,此时发出微微的颤动,遍布四周的流光溢彩,仿佛受到感应一般,渐渐地汇集在苍云古齿剑的周围,光线反复地抽离缠绕,缓缓地剑身将重重笼罩起来,如同一个巨大的彩色蚕茧。
隐隐有光芒从蚕茧中透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孕育着一般,莫名的感觉袭上两人的心头,那感觉难以言状,却又无比强烈,瞬间遍布全身,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着。那种感觉,那种感觉是……
是敬畏,是对那在巨茧中孕育着的东西,无比的敬畏。
巨大的彩色蚕茧骤然裂开,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无数的影像从茧中喷薄而出,遍布周围,无与伦比的声音在这个神秘的空间中充斥着,两人四下看去,发现那些在四周不断漂浮着的,竟是各种兵器。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兵器,这些兵器在他们眼前仿佛活物一般来回穿梭,发出难以言喻的鸣响。
陆宗吾此时只觉得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这些冥想之中,似乎在传递着某种强烈的召唤,和自己的内心产生共鸣。
不,不只是内心,是比那更加深刻的,灵魂。
自己的灵魂也在与这些兵器发生共鸣。
这些兵器都是有灵魂的。
魂印兵器。
想到这里,陆宗吾的心中不禁怦然一震,他伸出手,想要握住浮在眼前的一把长刀,手指合拢,却穿过长刀的刀柄,掌心中空无一物。
眼前的兵器,竟没有实体,只不过是幻象而已。
“那只是门后的景象。”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陆宗吾连忙回过头,面前如夜幕般的虚空之中,缓缓现出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面目笼罩在黑暗之中,只能看见他身上所穿的铁甲,正发出火焰一般的光芒。
如同战神一般的威严的笼罩在这高大武士的周围,空气似乎在他面前也停止了流动,变得凝滞起来。原本在四周来回穿梭的各种兵器,也纷纷停了下来,如同军纪严明的兵卒,整齐地排列在这高大武士的两侧。
铁之帝王,铁皇。
两人内心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个名字。
此时,铁皇正站在两人面前,手中握着一把古朴的重剑,剑身斑驳嶙峋,赫然正是苍云古齿剑。
“自从圣堂建成,天驱武库便被封印在此。近千年后,即将再次开启。”铁皇缓缓说道,声音锵然如同刀剑交击,直达人心,“开启武库者,以自身灵魂为熔炉,可得灭世伟力,可得不死。”
“握住钥匙!”铁皇猛地将手中的苍云古齿剑地向两人,声音中带着无可抗拒的威严,“以灵魂为熔炉,开启这青铜的大门。”
接着,他松开手,沉重的古剑此时凭空漂浮在两人面前,从剑上那错综复杂的纹路里,透着微微的光芒。
岳明怀伸出了右手,缓缓地握住了苍云古齿剑的剑柄。
重剑开始发出猛烈的颤抖,剑身中原本微弱的光芒瞬间变得耀眼夺目。岳明怀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身体抽搐着,冷汗从额头不断滚落,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猛地,岳明怀睁开眼,双眼放射出与苍云古齿剑相同的光芒。
在这耀眼的光芒中,无数记忆的碎片向岳明怀袭来,每个碎片中,都有一张不同的面孔,那些面孔在岳明怀看来,显得那么的陌生。
陌生得如同其他人的记忆。
那么,我又是谁?
我是……我是……岳明怀竭力地在脑海中寻找,目光掠过一个又一个的碎片,在那些陌生的面孔中,他找不到自己是谁。
我,是神啊。
如同一扇陈旧的木门在记忆的最深处戛然打开,在一个阴冷潮湿的石室之中,瘦弱的男孩衣不蔽体,蜷缩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低头蹲坐在地上。
这个,难道就是……
男孩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容中透着无比的憎恶和残酷,令人心寒。
石室的地面上不断涌出鲜血,鲜血渐渐没过男孩的脚踝,他站起身来,手中握着一把弧刀,无数的人在他身后倒下,倒下的第一个男人,有着和男孩相同的眉眼。
“哥……哥哥……”岳明怀喃喃地说道。
一点火星落入血河之中,男孩的脚下立刻腾起熊熊的火焰,如同嗜血的野兽,瞬间将所有人吞入火海。
那些散落的碎片,也在此时接连破碎。
“啊……!”岳明怀松开握住苍云古齿剑的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额头,双手如同铁箍,仿佛一旦松手,头颅就会裂开一般。
“依靠别人的灵魂所获取的力量,终究要承受这所有灵魂的痛苦。”铁皇缓缓说道,“你只是在逃避而已,最终,还是要面对自己的内心。”
“你,是不能开启武库的,离开吧。”说吧,铁皇挥了挥手,岳明怀还来不及反抗,便被凭空在这空间中消失了。
“而你,”铁皇转身看着另一边的陆宗吾,“你的灵魂似乎受过很严重的损伤,现在几乎已经支离破碎,只是有人在你的脑海中植入了一堵墙,将痛苦的记忆隔离开来。这堵墙,是启示之君做的吗?”
陆宗吾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以你现在的情况,如果要打开天驱武库,那么你的脑海中的那堵墙就会完全崩塌,你的灵魂也会在涌出的痛苦回忆中完全破碎,这种损伤,即使获得了武库的力量,也无法修复,到时,你只是一具行尸走肉。”铁皇顿了一顿,缓缓说道,“即使这样,你也开启武库吗?”
“行尸走肉?”陆宗吾苦笑了一下,“那些并不重要啊。”
“如果因为害怕失去灵魂而在此放弃的话,那我所失去的,并只是灵魂而已。”陆宗吾看着眼前的苍云古齿剑,“还有我的信仰、我的意志、我存在的意义,以及战友们的牺牲,所有的一切,都将失去了意义,那是,要灵魂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我能成为单纯的力量就好了,如风暴就好、如雷霆就好、如烈火就好,如刀剑就好,只是作为单纯的力量而存在、作为单纯的威胁而存在、作为单纯的毁灭而存在,凡神称赞的,我便去守卫;凡神诅咒的,我便去毁灭。不需痛苦,不需犹疑,不需迷茫,不需痕迹。”
“只是这样,就好。”说吧,陆宗吾伸出双手,将苍云古齿剑,紧紧地握在手中。
苍云古齿剑猛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如同太古巨龙苏醒了一般,剑柄传来无比的灼热。陆宗吾只感觉自己手中所握的,仿佛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火光从掌心中腾起,顺着手臂蜿蜒而上,瞬间将自己吞没。
在烈火的灼烧之中,陆宗吾听到了接连的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滚烫的熔浆从脚下涌出,如同暴涨的潮水一般,迅速地没过脚踝,没过膝盖,没过腰间。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段骨骼,都在这熔岩中不断地溃烂,崩解,成灰,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巨蟒死死地将陆宗吾缠绕了起来。
在这令人发狂的剧痛之下,陆宗吾猛地张口怒喝,在吼声中,握紧剑柄的双手没有松懈,烈火从他的身体中喷薄而出,面颊上的皮肤猛然绽开,腾起熊熊的火焰,仿佛整个人是纸浆糊成的一般。瞬间,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这暴虐的烈火之下化作灰烬,只留下一具焦黑的骨骼,仍死死地攥住剑柄。
通过空洞的眼眶,陆宗吾直直地盯着眼前的苍云古齿剑。
“我,应该是死了吧?”他这么想道。
已经化作枯骨的右手拇指上,黑褐色的指环猛然发出耀眼的光芒。
“北辰之神,穹隆之帝,其熠其煌,无始无终。”
接着,他听到了门开启的声音。
陆宗吾脚下的空间猛然裂开一道缝隙,夺目的铁青色光芒,从缝隙中射出。
铁皇发出沉重的叹息,身旁整齐排列的兵器此时也纷纷飞了出去,盘绕在陆宗吾的身边,将他笼罩了起来,组成了一只铁青色的巨鹰,连同苍云古齿剑一起,飞入了裂开的缝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