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故事 幻想世界】《Londonderry Air》

虽然是旧稿子重投,但是还是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因为高三冲刺即将进入二轮,高考在即,本人也实在是没有大量的时间用来构思这次的年度故事,只能将上个月的文章拿出来了,还是希望大家能理解一下啦,下一次更新会很快,相信我QAQ。
我真的很想让这篇文章被大家看到,原因有很多。
其中之一是因为今年是抗美援朝战争70周年,我也想要以这种方式铭记为和平做出牺牲的人们和英雄们,向他们致敬。
之二是我想尝试一下创作自己脑海里的一个个故事,虽然还是借用了一点点明日方舟的背景,但其实已经算是一篇原创了(原本想投到烟火人间中了)。
之三则是算是对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一次历练,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大能耐,能创作出什么样的作品,因为以后的半年里可能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啦。
之四嘛,就当作是碰个巧,想让更多的人看见这篇故事,也就到了这次年度故事会
......
归根到底呢,还是希望大家多多点赞投币,让更多人看见这篇文章,真的谢谢啦~

另外,时间紧张,文章个别地方有疏漏和错字还请多多包涵,或者私信评论指出,我都会认真更改的!

(一)
没有一丝风,空气清清凉凉的,带走了伊恩那内心的躁动。他的呼吸愈渐平缓,这时他睁开眼睛,直视那青蓝的天空。将一只手移到头下,另一只手摘下了身旁的一根长相奇特的草,衔在嘴里,唇齿擦和,那草便一抖一抖的,在他嘴上舞蹈。
这样有些无聊了,他便坐起身子,望向小山丘下的村落,那里亮着灯,徐徐飘着烟的茅草屋便是他的家。这儿是乌萨斯的边境,特殊的地理位置,让这片远离世间纷扰的土地呈现出一派青蓝色,天是青蓝色的,草是青蓝色的,久而久之,这里的人似乎都快要变成青蓝色的了。
伊恩是个快成年的大孩子了,充满锐利和稚嫩的脸庞上,有着这个年龄的孩子普遍都有的热情与迷茫。按照这里的传统,再过几个月,成人礼后,他便要娶妻生子,更立一间屋子,继承他父母的事业了——世代为农。这样一来,他的父母便清闲多了,他身上的担子便变得更重了。
但是他这样的孩子是不会遵循迂腐的传统固有习俗的。他听说外面的大城市很发达,有着这穷乡僻壤没有的许多东西;他听说他可以上学,进入更高等的人群;他还听说他可以从事很多有趣的职业;哦对了,他可以参军,他要参军!他要追随他的哥哥的步伐。
他的哥哥反抗这里的习俗,被永远“驱逐”了,但只是名义上的,他每年还是会回来,带来很多新奇的、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能说话的小匣子,被称为“手机”,他一直都用这个与哥哥联系。还有金灿灿的勋章,那是他保家卫国,奋勇杀敌取得的。
身为村中厨师的爸爸会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却总为哥哥准备了一桌饭菜。妈妈则眉开眼笑的,不停的问哥哥外面的生活怎样、日子苦不苦之类的。伊恩躲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看着自己儿时的玩伴——哥哥伊森变得陌生又成熟起来;他的声音变得有磁性了,也有了些许大都市的口音——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着大人的风范。伊恩也看见哥哥伊森的脸上有了不大明显的伤痕,他多么想要那一样伤痕啊!那是男人的象征。伊恩又看见哥哥伊森的研究有了不一样的光芒,每一扫都有军人的果敢,伊恩还看见……
「我也要参军。」
谈话声戛然而止,爸爸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茶杯重重落下,发出很响的一声,在如此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妈妈赶忙起身,一边轻抚着爸爸的后背,一边对伊恩说:
「瞎说什么呢,你这孩子。」她语气中不无责备。
哥哥伊森则微笑着转过来,用他那起了茧子的手拍了拍他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伊恩,战争可不是我们小时候说着玩的游戏啊。」
「我知道。」他突然有些厌烦哥哥的语气了,但态度还是软了下来。
「战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没命的。」
「可是哥哥你还在啊。」
「唉,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说不定哪天,我就回不来了呢?」他笑了笑,回头看了看父母,又转过头来:「你学习好,会比我有出息的,将来上个好学校,嗯?」
其实哥哥最后几句话都是压着嗓子说的,因为爸爸不想再让伊恩离开了。
「不,哥哥,战场上保家卫国才是男人最终的归宿。」
哥哥伊森只是笑,语重心长的说:
「你长大以后就懂了。」
伊恩抓起一块石头,狠狠的扔了出去,如同前些天的回忆一起。他才不是小孩子,他马上,不,他早就长大了。但石头落地后他又有些后悔了,因为哥哥离开时他一直躲在屋子里,只是透过窗子看着哥哥穿着妈妈新缝的衣服的背影。
伊恩抓起挂在脖子上的口琴,轻轻的吹起了曲子。口琴声刚响起,便被妈妈唤他回家的声音盖过了:
「伊恩!回家吃早饭了!」
「知道了!」
声音在山谷中狭长回荡。
他站起身来,跑下山丘。
(二)
伊恩和父母吵了一架,所以他早早地就跑出了门,提早开始了每日的晨跑。
和哥哥伊森一样,他跑步也像风一样快。在乡间的小路上,在山谷间,他像是一道光,永不停息的奔跑着。
明天就是成人礼了,他骗了哥哥。他在手机里和哥哥说他要去外面学习,其实只是借着由子走出这里,去参军。哥哥很满意的笑了,并鼓励他好好学习,说了一堆类似“不要像他啊”这样的话。他问起哥哥在哪里,哥哥只是笑笑说在医院,便不再多说了。他没多想,因为战场上受伤是常事,一名战士哪会害怕受伤呢!
但哥哥的语气里,充满了疲惫。
他也骗了爸爸妈妈,但即使他说是出去学习,爸爸还是生气了,骂他是个没有用的混球、没见过市面的毛头小子。他是没见过世面,可是眼界却不知道比他们高到哪里去了。他们见过市面,却在这里苟且偷生。他这么吼了回去,便撞开门跑了出去,只听见爸爸很高的吼声和妈妈安抚爸爸的声音。他跑的飞快,不一会儿,这些令他心烦意乱的声音便全都被甩在了后面。
他用力的跑着,用尽全身的力量,甩开了汗水和路上的绊脚石,跨过了砖块和倒下的枯木,迈过小溪,爬过断沟,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小山丘上。
他抬起手,望向远方,那是一片辽阔的天地。他确信,只有那边才会有他的一片天地。不知道为什么,一抹景色尽收眼底,他内心的烦闷,苦恼便全然消失了。他忘记了明日的成人礼,忘记了他还没见过的未婚妻,忘记了他要担负的责任。
管他呢!
他早已下定决心,去到那边去。
(三)
海鸥在他头上盘旋着,说实话,伊恩快在船的颠簸下吐出来了,但他的内心却无比兴奋。他终于离开那个山谷了。又一次抬起手,向远方眺望:他好似看见了码头,站在甲板上,他想大吼一声,但周围人太多了,他有点不好意思,而且由于船上的规则,他可能会被赶下去。
他的爸爸最后还是妥协了,妈妈倒是没有说什么,默默的为他带上家里的大部分积蓄和必须物品。爸爸却像老婆子那样磨叨起来,告诉他外面的生活多苦多累,累了就常回来看看;不要去参军,要好好学习谋发展,有困难就和家里说或者去找哥哥,家里虽不富裕,但供他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爸爸不善抽烟,但他那天却抽了一根,呛得眼泪直冒。
临别的那天也是黎明,别人家灯还未亮,他便早早出了门。他转身抱了一下爸爸,爸爸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但当他与妈妈对视时,却不由自主的鼻子一酸,他也给了妈妈一个拥抱,说:「我爱你,妈妈。」
于是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忽然又不知为何,他跑了起来,跑出很远。他才回过头来,村落已变得很小,但村落中唯一亮灯的那户,两个人影依稀可见。
他鼻子又一酸,但他又强忍了回去,男子汉岂能为这些事落泪呢!
伊恩十八岁了,可是他长得却像个未成年的孩子。
所以每当服务人员喊他“孩子”时,他都不大高兴。
他每天早上都要照一遍镜子,看看自己为数不多的胡子长没长,眼神有没有更坚定、果敢。
船上人很多,所以他经常被撞倒,一被撞倒,他就“噌”地站起来,气愤的要找那人理论,可是他发现那人早就没影了,要么就是遇上了蛮横的却又不敢说话,只能自己憋着。
船上时间很长,再过将近半个月,慢慢地,最初的兴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焦虑和思乡。他开始想爸爸和妈妈在做什么了,他也想和哥哥打电话,但大海上又哪有信号呢?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从客舱跑到甲板上,沐浴在阳光下,会让烦恼与忧虑一扫而空。他会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口琴,缓缓吹起一段优美的旋律,那是来自他家乡的曲子,有种空灵之美,每每吹起,都会给他的内心带来安宁。
可这次,轮船的汽笛“呜——”的响了起来,他睁开眼,这才返现码头正在向他靠近,一座钢铁城池突破水雾,露出巨大阴影。
「哇——」
他惊得睁大了眼睛,这城市比他想象中气派多了。
「真是不可想象,阳光怎么照进这座城市啊。」他自言自语着,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站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
「当然是靠人造光源啊。」
伊恩猛地转过头,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的话一定暴露了他是个乡下人了吧。
「嗯?你连这都不知道吗?」那少年转过来,眯着眼打量了伊恩一下,恍然大悟。他点了点头「哦,乡下来的啊,你好。」少年伸出手。
伊恩心里有些不大爽快,因为“乡下来的”,总是有点儿刺耳,但他感觉少年没什么恶意,便也伸手,回握住少年的手。
「你好。」他也笑了笑,趁机打量起了面前的少年。大量也有些杂乱的短发上顶着一对茸茸的耳朵,浅蓝色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友善与骄傲。这是一个英俊的少年,有着与他相仿的身高,但身材却要瘦上许多。
「那,你是哪里来的?」伊恩总有些不服气。
少年向后挑了挑眉:「我其实是回到这里,前段时间出行游历了一段时间,现在,」他耸了耸肩,「政权分裂了,战争爆发了,我是回来参军的。」
「你也是来参军的?」伊恩不无惊喜的说。
「当然喽,你也是?」
「我也是。」
「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伊恩,我叫伊恩。」
「伊恩?真是个不常见的名字。」后来伊恩想少年为什么这么说。大概是疑问乌萨斯人的名字很少发这两个音吧。
「我叫格兰特。」少年爽朗的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格兰特,你好。」伊恩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等他再想说什么时,汽笛又响了,同时,女广播员面无表情的广播正到达港口的消息。周围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群开始动了起来,无形的力量开始推动两人前行。
显然,在这种情况下,与之对抗是不明智的。
格兰特说道:
「好吧,我们边走边聊。」
「好。」但伊恩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四)
周围一片漆黑,空气是沉闷的,只能听见车厢因为碰撞发出的“咣咣”声。伊恩——三等兵伊恩,鲁珀族,正抱着总队给他所在的小队每人配备的一把刀,蜷缩在车厢的角落。他只能闻见自己身上的汗味和车厢中其他队友身上的酸臭味,但他认为大多数还是自己身上的味道,因为他正带着面具——所谓的防护装备,他们军队人手一个,为的是隐藏自己的身份和面容,据说能吓唬住敌人。不过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钢板上扣三个洞,两个为了眼睛的视线,一个为了方便呼吸。
伊恩很兴奋,也很害怕。
他害怕是因为怕这是他第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上战场,因为他还没有和家里任何人联系,他把手机丢在了船上,当时他刚到地面才想起来,想回去取时时格兰特一把拉住了他,他才发现船已经开走了。所幸他只丢了手机,但其实也是很不幸的,后来他试着想买一部手机,但是太昂贵了,而且他忘记了哥哥的号码。
那天他和格兰特一起走时,他才了解到,乌萨斯的政权分裂了,一个努力为感染者权益而战——整合运动;一个努力为了将感染者驱逐,即为普通人而战——乌萨斯国民近卫军。而他的好朋友格兰特身为感染者,加入了整合运动,伊恩虽不是感染者,但也加入了整合运动,他认为感染者也是人,也有生存的权力,他们致力的应是解决矿石病,而不是总去消除另一方,消除感染者有什么用呢?矿石病依旧存在,换做哥哥伊森也会是这么想的吧?
所以伊恩加入了整合运动,但若不是感染者是不会被允许加入的,于是格兰特为他贴了两块假的像源石结晶的石头,在他的脖子上,整合运动招兵很随意,伊恩就这样顺理成章的加入了。
身体素质的缘故,他被分配到了最前线的冲锋军团的一个小分队,不到一百号人,此时正挤在这个大黑铁皮车厢中,运往前线。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没见过,更别说认识了。所以整个车厢气氛紧张兮兮的,从头到尾没有人说过一句话。
伊恩静下心来,听着自己打在面具上“呼呼”的呼吸声。
“呼——吸——呼——吸——”
他闭上眼睛,好像又看见了青蓝色的山谷,他奔跑的山谷,他的家乡,清新空气的家乡,无名的小镇、小村落。
「战场会死很多人吧?」
「是啊。」
「有多残酷?」
「或许明天就看不见彼此了吧。」
「……」
「开朗点儿兄弟,你心地善良,上天眷顾心地善良的人。」
「但愿吧。」
「愿你我都有美好的明天。」
「愿你我都有美好的明天。」
他们相互拥抱了很久,便挥挥手离开了,再回头时,便谁也认不出谁来了。
“轰——”
“噼,啪——哒哒哒——轰——咚——”
声音越来越近了,杂乱的声响从外面传来。
伊恩的心又悬了起来。那是什么声音?铳械的子弹吗?每一声都会有一条生命消失吧?他会死在这里吗?他会死在什么时候?他会死在刀上,还是铳下?还是术师的源石技艺里?他简直不敢想象,他的双手无助的颤抖起来,有好几次,刀都差点从手中滑落。
爸爸妈妈会知道他的儿子将死在与他毫无干联的战场上吗?
他想说服自己不后悔,但他的确开始有些后悔了。
“咚!”
外面的人打开了车厢门,强光一瞬间涌了进来,让人睁不开眼。伊恩感觉自己的大脑在颤抖。他恍惚中起身,有人推了他一下,他险些摔倒。
「冲锋冲锋!夺下那个阵地!」分队的队长如是说道。
顿时一片嘈杂。
「冲了!」
「妈的,为了我们的生存!」
「拼了!」
「啊啊啊啊——」还有人单纯的嘶吼着。
子弹像暴雨一样倾泄进来,有人话音未落便倒下了,有人一言未发便倒下了。装备相差太多了,冷兵器是无法和热兵器对抗的。伊恩总算站稳了,看着面前的光景:战友在奔跑、在倒下、在嘶吼,亮光处横七八斜地躺了许多人。
伊恩刚站稳身子,便有人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外拽。
「菜鸟!快跑!不然等死吗!」那声音粗犷,猛地把他往前一推,他趔趄了几下,开始跑了起来,他想回头看看那人是谁,可当他回头看时只看见了和他一样的装束,他认不出他,或许以后都不会再认识了吧?
这时一把箭从他脸边擦过,贯穿了那人的胸膛,那人晃了两下,握着刀跪在了地上,不停地咳嗽者,又一道光闪过,他刚处的身的车厢剧烈的爆炸,火光冲天,吞噬了那人的身影,和其他几个跑的慢的人的身影。

那人说的对,等着,只有死,跑得慢,只有死。他想的也对,以后,他们都不会见面了。伊恩吓傻了,提着刀疯了似的跑,腿抖得厉害,仍在跑。
「哈——哈——哈——哈——」
呼吸不稳了起来,像是在笑,但其实伊恩都快哭了。
他后悔了他后悔了他后悔了,这不是“战场”,这是“屠宰场”,这是“地狱”,这是“炼狱”!仅仅不到两分钟,就死掉了十几,不,几十人。对面有铳有炮,他们只有刀。
他在跑,每一步,在土地上,被炮火翻得疮痍的土地上,奔跑着,他踩着断肢、断躯,人的身体,是不是有人还活着被他一脚踩死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想活着,而想活命,就只有跑。
「哈——哈——哈——哈——」
「哈——哈——」
「哈——」
他发现,铳声停止了,但取而代之的是箭,无声的箭,一击毙命的箭,他会死吗?
不知道,只有跑。
他现在知道哥哥的笑容中代表了什么,哥哥为什么那么成熟了,哥哥的伤痕哪来的了,哥哥怎么果敢的了;他知道妈妈为什么沉默不语了,爸爸为什么气恼了,爸爸为什么抽烟了。他知道——为何世代为农了。
可是,
来得及吗?
“咔擦”
「唔啊!」
「……」
「……」
一阵昏天地暗后,伊恩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正看着天空,蔚蓝蔚蓝的,还被又浓又黑的烟遮之又遮,说天空又蓝又黑怎么也有些魔幻,但事实就是如此。空中不时还有一瞬的火光和几根箭矢划过,周围竟静悄悄的,伊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耳朵似乎听不见了,腿钻心的疼,眼睛湿湿的,大概是在哭吧?
他是要死了吗?
伊恩转头看向两旁,挣扎着坐起身,自己并没有死,只是绊倒摔进了一个炮弹翻出的坑里,腿钻心的疼不过是划伤了,耳朵听不见了也不过是摔得耳鸣了。他感觉听觉在恢复,他又能听到嘈杂的喊杀声了。
一时竟哭出了声,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活着是这么美好的事情。摘下铁面具,别在腰间,沾满泥土的双手捂着脸哭泣着,身体颤抖着却毫不知情。他爬到刀插在的地方,拔出那把刀搂在怀里,缩在一角无助的哭泣。
可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伊恩擦了擦眼,眼睛沙沙的,他转过身,却见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他身边倒着个人,脸已经看不清了,下巴已经消失了,半个身子埋在土里,右半个胳膊已不在身上,而是插在另外一处土里,好像地狱里召唤出来的手,向他打着招呼,依稀可辩别这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可是他的生命却永远止步于此了。
伊恩死死的捂住了嘴,呕吐的欲望在胃中横冲直撞,他愣是把那感觉压了下去,却还是干咳了好久。人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他开始想象尸体的腥臭味,那若有若无的味道开始在他的鼻腔里无限放大,逼得他又带上了面具,冰冷的感觉又让他觉得自己活着的实感更弱了一些。
“内心”又开始颤抖起来。
伊恩趴在坑边,向对面看去,火与黑烟与天际相接。阵地还没夺下来,却已尸横遍野,战争真的有尽头吗?他看见前面有一把铳械,便伸手去够,但他刚拿到时,一把箭射在他手边,激起一层尘土,吓得他连忙收回手,回到了坑里。
他看着手里的铳,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冰凉凉的。他凭借自己记忆中看见别人使用的样子,模仿着握住了铳。
“砰——”
伊恩只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嗡”了一声,手麻了一下,后坐力震得铳差点儿从手里飞到后面去,他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在震颤,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一声巨响划破了天际。
对面的土里旋进去一个小孔,向里漏着土,这威力可把伊恩吓坏了。但这可以用来防身却又最难把握,他只好把铳放进口袋里包好,又从身旁的尸体上扯下几个像是子弹的金属壳子和铳放在一起。
伊恩知道拿死者的东西不好,可活命此时比什么都重要,便在心底默声哀悼。
现在他缩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可是远处的炮火声不断,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发有落在这里?但他又不敢动,只能缩在一个安稳的地方,凭声音判断着战场的动向。
空气刚静了一会儿,便又被炮火翻烂。伊恩觉得爆炸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咬紧牙关,眼睛死死的闭着,眼泪却从紧闭的眼角中钻了出来。天上天下乱作一片,他已经不知道是谁和谁打了,只分辨得出炮火在压制着战局,不论他怎样想,整合运动都是劣势的一方,他们只有刀剑。
“轰——”
尘土飞扬,炮弹在他不远处开了花,伊恩这才知道——真切感受到了炮弹的威力。土壤翻飞到他身上,快把他埋了起来,所幸他没有受伤,很快地从土里脱了身。大口呼吸着空气,后背痒痒的,应该是沙石进去了。
伊恩回过身子,刚刚的坑已俨然是另一个坑了,那具尸体已没了影子,不过他猜不是成了碎片就是进了土地里,成了养料。伊恩闭眼想想,那或许也是他自己的归宿,但他现在只想活命,有人能来救救他吗?
将面具掀开一个小口,吐了口水,竟浑浊的似土似的。
「呜——」的号角声响起,战场上又响起了士兵的喊杀声、枪炮声和脚步声。一个个人影从伊恩上方闪过,他看清了那是他的队伍,提着刀冲向了前方,也有炮的火光从他那边飞过,他猜是增援到了,可仍不敢冒出哪怕一点点儿头。
在伊恩犹豫之时,又是一只手把他拉了出来,那个和他“一样”的人拍着他的肩对他说:
「别怕,援军到了,冲锋!」
那人便举起刀和那些周围的人一样冲了上去,和敌人杀作一片。
许是士兵的嘶吼为他鼓了劲儿,伊恩也提起刀,冲上前去。
「啊——」
他无畏的吼着却还是在内心退缩了,他面前的敌人握着长铳,上面插着利刃,向他刺来。伊恩看见,那人脸上有着惶恐之色,和自己一样。
但伊恩有面具,什么也投不出去,他猜自己面具上的两个洞就像是黑洞,但伊恩也顾不了什么了,情急之下,他竟握住了刺来的枪管扭到一旁。
「砰——」
伊恩感觉自己的右臂整个麻了一下,原来是那人扣了扳机。
子弹出膛,摩擦着枪管,也让他的手发麻、发热。
伊恩恍惚了,犹豫了,他看着面前的人,那人恐惧、无助,握着铳的手不停的抖着。但这是战场,想要活命,只能——
伊恩在那一瞬间闭上了眼,刀穿过了那个人的胸膛,那个或许有家、有家人、有爱人,有着光明人生的年轻人的胸膛。只有沉闷的响声,伊恩曾无数次幻想过的声响。像是他在炎热的夏天用力踩进水里的声响。
“噗嗤”
那人倒下了,像是失去了操作员的提线木偶,风轻轻一吹也栽倒下去,双腿、双手都抽搐着,尽管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眼睛仍睁着,嘴角的血一股一股向外冒,瞳孔渐渐扩散开。他一句话都没说。
有那么一瞬间,伊恩竟想回头看看天,那人望着的地方是否有星星。
伊恩跪下身子,为他阖上眼。
伊恩又站起身,向前冲去,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始终是湿的,身体一直是抖的,抖得他失去了知觉。
……
那之后发生什么他不记得了,他杀了几个人?他想三四个是有的,但肯定的是,不论何时,他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手都不会原谅自己了。他是个罪人,收他人的命,用他人的血和未来,换自己活下去的命。
黑色的物体从天而降,在他身边爆炸开。
他脚下的土地被掀开,他也飞了出去。
他被重重的抛出——
天上静悄悄的,风轻轻柔柔的——
又重重的落下。
他两眼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五)
痛。
这是伊恩醒来的第一个感觉。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他回到了家乡,那个青蓝色的小村庄,里面的一切似乎都是静谧、安详、又和谐的,爸爸在做饭,妈妈在灯下缝衣服,他则和哥哥绕着村里面最高的榆树跑。
哥哥告诉他说「把什么埋在榆树下,就会长出什么。」
他刚想埋什么,梦就断了,他想埋什么来着了?
「呃啊。」
大口的空气灌入肺里给他的肺带来无比的刺痛感。伊恩感觉整个人昏昏涨涨的,双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却无能为力,因为他没有什么力气。于是他翻过身,仰望天空,头上传来阵阵瘙痒,好像有什么小虫子在爬,那也无所谓了——活着真好。
伊恩想起自己被巨大的法术卷到了天上,然后摔了下来,没摔死,真是万幸。他感觉自己骨头怎么说也得断了几根。但他不清楚到底断了几根。因为这痛感对他来说如此陌生,不一会儿,他额头上便起了一层冷汗。
于是他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天是黑的,现在已经是深夜了,空气是腥臭的,但还有烟火味盖住了它。空气中,除了火在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吹动的“呼呼”声,什么声音都没有,静悄悄的,好像战争从来就没发生过,至少是在这片土地上。
恢复的差不多了,他便直起身子——这差点儿让他疼昏过去,他的刀躺在一旁,他赶忙抓过来,握在手里,掂了掂口袋,硬硬的,铳还在。
身为鲁珀族的听觉让他第一时间察觉了空气中的一丝扰动,他听见了有人在交谈的声音,很弱,但能听清。
「那边有动静,去看看。」
「不会还有漏网之鱼吧?」那声音懒散。
「放心吧,不会的,不都清点一遍了吗。」
「再看看总是好的。」
那两个人越来越近,伊恩的鼻子也嗅到了危险的讯息。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只能跑,不然就会死。他死死的盯着一旁的树丛,声音从那边传来。
面前是战场的平原,身后是森林,要逃跑,只能向森林里跑,但是森林有多大?他不知道,也无暇考虑,要想跑,只能如此。
几乎是在树丛动的一瞬间,伊恩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窜了起来,转身冲进了身后的森林里。
尽管胸像是被人捅了一样疼,但是腿脚仍然灵光,虽然被划伤了仍跑的比一般人快。这是鲁珀族天生的优势。
「跑了!」
「追!」
「啧!该死!」
伊恩不管那么多了,加速飞奔了起来,每进一口气,胸腔都剧烈地疼一下,不过和命比起来这些都不值一提了。
“砰——”
“咻——”的一声,他感觉自己的腿边温热了一下,应该是子弹擦过了,所幸没伤到他,跳过断木,翻过灌木丛,荡起板条——这一切都无比的熟悉,这种情况没人能追得上他。
果然,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他渐渐放慢了速度,不是他放松了,而是身体变得吃不消了,肚子是空的,身体是受伤的,让他只能慢跑,跑到哪里去?
不知道,只是远离敌人变好,他要回到部队里去,他要退出,他要回家,他再也不干了。
……
麻木了,渴了,怎么办?
快没力气了。
伊恩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好像跑着睡着了,醒来还在跑,腿已经麻的不成样子,胸腔的疼痛也变得若隐若现起来。从天亮跑到天黑,身体早就超负荷了,却好像还是停不下来。
因为什么?
哦对了,因为他还在森林里,还没看见人,要是现在倒下,肯定要死掉了。
谁来救救他。给他口水喝?
给一口饭吃?
伊恩出现幻觉了,他闻到了饭香,听见了水声,甚至看见了亮光!
光芒!
是天堂吗?
如果是的话,不好了!
人间是炼狱!
伊恩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好像看见了——
天使?
白色的,好美,皮肤都白皙皙的,就是头上尖尖的耳朵有点儿不对劲。哦!还有白色的,蓬松的尾巴。
「啊,你是,来接我的吗?」伊恩大声说。
那天使竟后退一步。
伊恩愣住了,缓下了脚步,一步一步的走着,他的声音颤抖着:
「怎么......怎么?」
「难道......难道......!」
「你也要抛弃我吗?天使也要——」
他猛地扯下面具,把刀重重的插在地上。
「抛弃我吗?!」
「……」“天使”瞪大了眼睛。
「你……」“天使”张开了嘴,声音无比动听。
紧接着伊恩和地面“亲吻”的声音,他便再无知觉了。
(六)
伊恩又做了相同的梦。
「伊恩!快来,哥哥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呀?伊森。」
「嘿嘿,嘘——别说太大声,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
「什么呀?这么神秘!」
「看见那个榆树了吗?」
「嗯!」
「把什么东西埋在下面,就会长出一样的东西,埋什么长什么!神奇吧!」
「哇——」
「那你想没想好埋什么呀,伊恩?」
「还没有。」
「放心吧,以后会想好的!」
「那你呢,伊森?」
「我啊,不能告诉你!」
「告诉我告诉我!」
「哈哈哈一一」
于是他们又开始跑起来。
这不是梦,是他儿时的记忆,这事情确实发生过,他记得他还想去埋些东西来着,但终究是没想好。
“以后会想好的。”
那声音充满稚气,令人怀念。那时哥哥还没去参军吧?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呢?上次给哥哥打电话是好久以前了,那时他说他受伤了。真希望他没事!爸爸妈妈还像往常一样工作吗?没事去田野里种种菜吗?
他曾经奔跑过的那条溪,那座小丘怎么样了呢?
天还是青蓝的吧?空气还是清清凉凉的吧?
现在应该快到夏天了吧?
静谧,和谐,那般美好,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眼泪从眼角滑落。
伊恩睁开了眼,看着亮白色的棚顶。
“他没事吧?这是被救了,还是在天堂?”带着如此迷惑,伊恩开始向下看。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他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是那位“天使”,他昏死过去前看见的天使,拄着头,微笑着看着他,光从右侧的窗子打进来,洒在她的身上,亮亮的,她好像发着白金色的光,面容虽称不上是国色天香,但也绝对是有令人百看不厌的清秀之美的,像是白蒂莲,温柔又淡雅。
好美!
伊恩确信他脸红了。
「呀,你醒啦?」
「唔,这是……」
「你可算醒啦,可是睡了好久呢。」
「这是……天堂吗?」
「噗嗤。」“天使”捂住了嘴,轻轻地笑,「什么呀,这是在我家呀。你躺在我的床上啊。」
「呃!」伊恩连忙想起身,身体却猛地抽搐了一下,痛得他无力地倒了下去。
「啊!别动太剧烈了,你受伤了,还没恢复呢。」“天使”连忙站起身,扶住了他的身体,帮他坐了起来。
伊恩感觉她的手温温的,轻轻的,很舒服,离开他身体的一瞬,他竟有一丝失落。
「那你,不是天使吗?」
「噗,哪跟哪啊?白头发的都是天使嘛?」“天使”摇了摇头,白色的发丝四下散了散,这么可爱的动作美得他心动了好久。
「哦……」伊恩低下头,他的衣服被脱下去了,而取代之的是一层层有些带着血迹的绷带,从他的腹部一直缠到胸部以上。他伸手摸了摸胸上的绷带,厚厚的,勒得很紧。突然,他发现了什么不对,眉头紧锁了起来。他的口琴,他的护身符消失了,明明在路上一直好好保管着来着。
“天使”发现了他的疑惑,连忙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用绣有粉色图案的白布包好的小物件,递了过来。
「喏,给你,很好看的口琴呢。」
「啊,谢谢。」伊恩接过口琴,握在手里,顿时便觉得很安心。
忽然他想起自己还未向救命恩人表示感谢:
「是你……您救了我吗?」
「嗯,不过不用那么正式啦,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天使”一直在微笑。
「感,感谢,万分感谢!不知,该何以为报!」
「啊啊啊,不不用那样激动的!真的不用在意。」
「若不是您,恐怕我现在已经死掉了。」
「嗯……这么说来,你当时是很奇怪,士兵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天使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着的衣服和面具,都被清洗缝补过了,像新的一样。
「呃……说来话长。」
「哦对了,我们还没作正式介绍,」“天使”伸出手,「我叫安雅。」
伊恩也害羞的伸出手,轻轻的“碰”了一下安雅的手,便立刻缩了回去,「我叫伊恩。」
「伊恩还真是个不常见的名字。」安娜歪了歪头。
「嗯,曾有人这么说过,不过安娜也是个不常见的名字。」
「嗯哼,所以说这也可以间接说明我们是一个族的吧。」她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又凑上前捏了捏伊恩的耳朵,又让伊恩脸红了好久一一啊,她的手真软。
收回手后,她又轻轻地笑。伊恩就呆呆看着她笑,她笑了有一会儿,才抬起头继续说道:
「不过说回来,你刚的从森林里跑出来时可真奇怪呢。」
「啊?是吗?」
「是啊,神志不清的,还说我要抛弃你呢,」她又笑了,顿了顿,惹得伊恩脸上直发烫,「我还在想整合运动的士兵是怎么到这里的,明明战场在离这里近一百里地外的地方呢。」
「呃啊,抱歉。」伊恩挠了挠头,不过他究竟跑了多久才跑到百里开外的地方的呢?两三天?真是难以想象。
「没事的,正好我当时也没有什么事干,有人陪陪我还挺好的。」
「嗯?家里没有别人吗?」伊恩这才开始打量起房间,这是间很有女孩子气息的房间,干净整洁,有一些白色和粉色的小挂件,屋子里有种淡淡的香味儿,像是什么花香,莲花?他不太确定。再向窗外望天,一个个小草屋和远处的山的森林连在一起,他没猜错的话,自己是在一个村落里,而安雅家显然是比较有地位的,因为她家的房子从结构看应是一间砖房,但这样的房子只有她一个人还是有些不大真实,更可况她好像没多大的样子,充其量能有20岁?
「嗯,没有别人的。」
「那,你的父母呢?」伊恩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有妈妈,爸爸也战死了。」伊恩想象中的落寞神色并未出现,相反,她还是在微笑。
「啊,抱歉。」
「没事的,因为小时候就对爸爸没有什么印象,据说他是一个有名的军官,不过我想也是的,因为他向来不怎么回家,也没怎么和我有太多接触,唯独有每个月寄回来的信和钱。」安雅起身走到茶几旁,打了两杯茶水,一杯放在了床头伊恩能够到的地方,一杯握在手里,小口小口的啜饮着。伊恩觉得她喝茶的样子像猫,妩媚又动人。见伊恩没有说话,安雅坐回到椅子上,继续道:
「嗯……信上没有多少字,基本上每次都说爱我啊,让我好好学习之类的,我曾想回信,但是只有他知道我在哪,而我对他却知之甚少,况且我写了他也没时间看吧?信纸焦黄焦黄的,应该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
「那……你小时候一直独自一人吗?」
「没有啦,还是有管家的。」
「那她……」
「前些日子战争爆发,她去看孩子去了。」
「哦。」伊恩看了看她,她还是在微笑,只不过动作缓和了好多,两只脚尖轻轻点着。
「那,你爸爸他是哪个方面的,你知道吗?」
「乌萨斯国民近卫军的吧?大概?」
「呃,那你还是救了我。」
「你是哪个方面的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哦,就你是出自我自己的意愿哦。」安雅又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子,或许是伊恩的错觉,他顿时觉得空气清新了许多。
「况且呀,你应该比我还小吧。」安娜回过头,看见了伊恩有些复杂的眼神,似乎带着一些窘迫。「怎么了,我说错了?」
伊恩不知怎的点了点头。
「咦?那你多大呀?」
「你多大呢?」
「我19岁,你呢?」安雅的耳朵抖了抖,好奇的问。
「我20岁。」
「诶?」安雅睁大了眼睛,好像没看过这么令人惊奇的事,「那你这么说,确实有点像。」
「什么叫有点儿?」伊恩皱了皱眉。
「就是就是~」安雅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
「那这么说,你比我大,应该照顾着我点儿哦?」安雅一蹦一跳地坐回到椅子上,开心的不得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
「有哥哥了啊~」
「哥哥?」
「对呀,你比我大,管你叫哥哥没问题吧?」
「还是叫伊恩吧。」
「咦?为什么?」
「因为不大习惯。」
「你没有弟弟或妹妹之类的吗?」
「没有,只有一个哥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抽搐了一下,哥哥在哪里?这样的战场,他还活着吗?伊恩也才反应过来,如果是以伤员的身份住入了医院,那么受的伤一定很重的。
「这样啊。」安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突然说道:
「伊恩?」
「怎么了?」
「你饿了吗?」
他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其实刚才一直都没有感觉,安雅一说,他才觉得饿极了,算上昏的这几天,他怎么也有五六天没进食了。
「我刚煲了骨头汤,做了鱼肉,去给你拿些吧。」安雅一边哼着歌一边走了出去,伊恩小声说了“谢谢”也不知她听没听见。
(七)
起初,伊恩连床都下不了,后来才能下床。但是在森林里奔跑的那几天让他的肌肉超负荷的运转,导致他下床时站都站不稳,在安雅的搀扶下才能象征性走上一两步。
那天安雅和他谈了许多,从小时候谈到长大,有从个人谈到国家。安雅了解了伊恩参军的经由,伊恩也知道了安雅大致的成长历程——她是在女子贵族学校学过医学的。伊恩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若不是遇到了安雅,他可能已经死了。安雅说他当时肋骨断了三根,腿部伤口化脓,肌肉组织受损严重。如果再晚些会不会死掉难说,但截肢是肯定的了。
安雅后来和他说,他确实很幸运,因为他的腿部肌肉还完好,正常人肯定要萎缩了。安雅还问他,他是怎么受这么重伤还活下来穿过了一座巨大的森林的。伊恩只是笑笑说他被炮弹轰飞了,便什么也不再多说,因为他怕引起自己不好的回忆,也怕玷污了安雅那纯洁的心灵。
战场是残酷的。
战场是地狱。
多亏了安雅,让他看见了人生中的光。
安雅是个既成熟又单纯的女孩子,有时候心灵幼稚得可爱,而在生活方面却又成熟得能与家庭主妇相比,这方面伊恩能罗列出许多,比如她做饭好吃,会钓鱼,会洗衣服,会做许多许多他都不敢想的事。而伊恩只会做一些蛮活儿,比如砍砍树,劈劈柴之类的。
不知是不是她真的把他当成了哥哥的缘故,安雅每做完什么东西,都要拿到伊恩前炫耀一下,让他夸一下她。她会让伊恩每晚和她说晚安才不舍地从他房间离开,她会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伊恩看,然后拉着他的手去外面散步。
有一天,不知怎的,伊恩看见了安雅裸露的胳膊上爬满了小黑点儿。
他当时没在意,可过些时间那些黑点儿虽消失了,她胳膊上却多了两块结晶似的东西。伊恩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向她提起,她也只是笑笑说:
「早就有的,没什么大不了。」
「这是你救下我的原因吗?」
「你猜?」
伊恩没说什么,不过他猜是的。
他摸了摸脖子,有了两块小突起,并没有脱落下去。
日子悠悠闲闲的过着,两人的关系也一点点进展着。安雅敢揉弄伊恩的蓬松的头发了,伊恩也敢揉捏安雅的尾巴了——这对鲁珀来说都是过于亲密的事。
伊恩想再与安雅呆下去的,却发现已经不能了。
一是他的身体恢复了,在安雅的照顾下调养得很好。
二是他要到回到部队了,只是目的不大相同。
单刨除上面两点不谈,第三点也让他一定要回去了
电视上显示,战线已经推动到他的家乡附近了。
若是失去了哥哥,他也不能再失去爸爸妈妈了。
离别,总是悲伤的。但这场离别不太相同,安雅始终是笑着的。
安雅为他挎好包裹行囊与地图,但伊恩把面具丢掉了。
安雅轻声问他:
「你还会回来吗?」
「你要是等我的话,一定会的。」
空气清清凉凉的,吹过两人发间,鸟儿也不再雀跃,而是静静停在枝头。
「看见敌人,要跑,子弹来了,也要跑。」
「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知道。」安雅拍了拍伊恩的胸口。
「那我告诉你两个秘密吧?」
「好啊。」安娜还在微笑。
伊恩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其实我已经……」
「第二个呢,其实我比你……」
伊恩抱着安雅,安雅微笑着,但眼角亮晶晶的。
[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吧?」
「其实我……你。」
安雅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风儿慵慵吹过,吹走了夏日的燥热,带来了秋的温雅。
伊恩转过了身,脖子上的黑色结晶,格外亮眼。但是这次他没跑,而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
安雅还站在那儿,像天使一样,微笑着,抽泣着,却无声。
伊恩拿出口琴,轻轻的对上嘴唇。
悠扬的旋律响起,在空中变得渺远,渺远。
这时,又有笛声响起,动听的乐音交融在一起,
吹上了枝条,
吹上了飘落的叶,
吹上了离别人的心头。
伊恩默念曲名——《Londonderry Air》(danny boy)
转身,拂手,风轻云淡,不带走一丝云彩。
阳光照在河边,
照在枝头。
照在两人身上。
渐行,渐远。
(八)
迈离天堂,踏入地狱。
何为地狱?
远处炮火声如惊雷,携卷着血腥气袭来。残肢、断躯遍地。鲜血染红了青蓝色的土地。砍杀的士兵,稍作停顿,便被铳轰碎了脑袋。
此为人间炼狱?
的法术能量从天而降,将人抛起又摔下。有人直接消失在了能量洪流中,有的人虽爬出来却成了原石结晶。一个人倒下,一个人站起,一个人冲上,一个人摔倒。
战场就是生命的销毁机器,将上苍最美好的造物撕得粉碎。
罪恶的行径中,没有哪一方是无辜的,他们都是罪人。
伊恩到达战场时已经晚了,他看见炮火落在山谷里。他的双脚失去了力量,不管怎么也前进不了半步,但他没有哭泣,相反他的内心很平静。
平静到,无尽的悲伤被埋藏于水面之下,波澜不惊。
伊恩缓缓跪下,头重重的落在地上。
正当他再弯下身子时,一个士兵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起。
「逃兵!战场在前你在这做什么?!」
伊恩看清了,那是一个军官,把长铳塞在他的手中,用另一把短铳指着他的头。
「上!不然我轰了你的脑袋!」
伊恩无言,站起身走进了战壕里。
长铳准星瞄准敌人的头,却迟迟未扣下扳机。
伊恩咬了咬牙,狠狠的扣响了扳机。
敌人捂着腿倒下了。
伊恩在胸前轻轻画了个十字,渴求着能给他心灵带来半点安宁的神明。
一颗颗子弹掠过,他无动于衷。
一颗颗子弹从铳膛泻出,一个个敌人捂着胳膊,腿倒下。
战场上砍杀声越来越小。枪声也愈发稀疏。
伊恩发现,只有他一人还在抵抗,而敌人已经包围上来了。
他收回铳,静静靠在墙上。
伊恩缓缓闭上了眼。
悠长的回声再度响起。
在战壕里,
在战场上,
在幸存者耳中,
在战死者身上,
在故土的废墟中,
在故乡的榆树枝头,
在遥远的青蓝天际。
渺远而又悠长——,
曲罢。
伊恩站起身,拂去尘土,轻吻了一下口琴。缓缓走出了战壕。
他看见,自己走入了敌人的包围圈。
他摘下兜帽,张开了双臂。
他看见士兵们又举起了铳,整齐划一。
他闭上了眼。
「安雅,对不起。」
整齐的枪声,再度划破天际。
又再度归于沉寂。
(九)
榆树之下,一双手刨开尘土。
一包沾着血迹的口袋被放入其中。
那人打开了口袋,猛然看见了铳上的名字。
他沉默了一会儿,便又系上了口袋。
口袋沉甸甸的,子弹哗啦哗啦的响。
额头与地面轻触。
脚步声渐远。
风吹过,青蓝色的树叶呜呜的响,在诉说着许久的事。
又仿佛,没有人来过。
白莲似的少女,愣愣看着镜子,呆呆勾起嘴角。
阳光洒下,晴空万里。
泪水在光下无比耀眼。
门外,一双手,叩响了门面。
(十)
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大概很久了。
青蓝色的天空之下,
墟土上开满了花朵。
但榆树却更加茂盛了。
一双手拂开灰尘,一捧一捧地挪开了沙土,取出了已经发黄的口袋。
打开口袋,那人取出了铳。
铳还崭新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上面刻着名字——“伊森”。
口袋里的子弹,哔啦哔啦的响。
他抬首,望着青蓝色的树梢,将带有乌萨斯国徽的帽子也埋到了土里。
琴声,依旧飘转在高远的天际。


Oh Danny boy, the pipes, the pipes are calling
From glen to glen, and down the mountain side
The summer's gone, and all the flowers are dying
'Tis you, 'tis you must go and I must bide.
But come ye back when summer's in the meadow
Or when the valley's hushed and white with snow
Tis I'll be here in sunshine or in shadow
And if you come, when all the flowers are dying
And I am dead, as dead I well may be
You'll come and find the place where I am lying
And kneel and say an "Ave" there for me.
But I shall hear, tho' soft you tread above me
And all my dreams will warm and sweeter be
That you will kneel and whisper that you love me
And I shall sleep in peace until you come to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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