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春(六)

赤地之春(六)
绕开主道,由迂回的方式绕道玉柳营的方法果然比较顺畅,只是在最后快到的时候吃了一次伏击,但好在淏王的侍卫长陈芳也不是吃素的,时时在营郊着人排查,他们听到动静就赶了过来。杨九郎自然是添了些新伤,但总算把淏王安全送至目的地,功德圆满。
李仲红着眼仔细检查、处理了杨九郎的伤势,给他熬了一碗“浓浓”的苦药,欲言又止——杨九郎回来时的一身狼狈差点让他失了理智,直到看到九郎颈后无异样,才稍稍安心。
这会儿检查下来,除了胸口、背后的伤口略有些红肿,身子略有些虚之外,确实没什么大碍。只是……“你怎么样?”
“没什么!”杨九郎看了眼黑乎乎的药汤,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一口闷下。
“你这伤,得好好休息两日……别总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李仲收拾着自己的药箱,皱眉啰嗦着:“看看你这一身伤,我真不知道放你一个人在营里会是个什么境况!”
杨九郎没有接话,自顾自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衫,但微扬的嘴角表示他这些话听进去了。
“九郎……”李仲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儿,细白的手指微微颤抖地抠着药箱上的细缝儿,滚了滚喉结:“我……我是说真的……”
杨九郎整理衣衫的手一顿,眉峰不动声色的皱了皱,却没有抬头:“李仲,若是我真动了利用人的心思……”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淏王才是更好的选择……”
语调又轻又狠,轻得李仲双耳恍惚,似是听不见,却又狠得他心肺剧痛,面色苍白,双唇止不住地颤动,全身像是被抽干了血液,摇摇欲坠。“所以……你……”
“没有!”杨九郎猛然抬头,眼中迸射出一丝坚毅和冷硬:“李仲,我是一直想要翻案,但……但我认命!”命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无法违逆——他镇国公府上上下下那么看好他,那么努力地培养他,他父亲、叔伯一双双那么老辣的眼光……到头来,呼啦啦都错付在他这个坤泽的身份上——一切命中注定,这就是镇国公府的劫!
“如果我努力过,甚至豁出命去,但最终依旧不能翻案……我认命!”杨九郎紧咬着后槽牙,双手握拳,轻颤着置于自己双膝,借以支撑微晃的身躯,“但镇国公府的风骨,不能在我手里断送!我们镇国公府,天生就该比别人活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这是我父辈的荣光和骄傲,我……必须带着这样的光环一直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对……对不起!”李仲闭了闭眼——他一直知道杨九郎的正直和飒踏,他一直仰慕于这份正直和飒踏,但如今,他却因为一己私利去质疑九郎一直秉持的原则——他,还是配不上的!即便他如今只是一个落魄的小小参将,没有身份、没有背景,而他李仲,多少靠着父辈、兄长的支持也能算一个小小世家,但人与人的沟壑往往就出现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上!
“真的……对不起!”稍稍调适了一下自己翻腾的情绪,李仲背起药箱,仓皇地逃离了这个营帐。
杨九郎轻轻一叹,依旧紧紧捏着自己的拳头——今天这些义正辞严的话,真的是说给李仲听的?有没有可能……也是说给他自己……
接下来的半个月,杨九郎都没有再见过淏王张云雷,不过也是,张云雷遇袭这件事本就跟京城他那些皇兄皇弟们牵扯颇深,他一个筹谋上位的人自然需要抓住机会反复地斟酌部署。
只是杨九郎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这样空闲过,他自然可以与其他人一样跟着出操练兵,但这玉柳营终究是别人家的地盘,其中诸多禁忌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也不想莽撞之下触了别人的忌讳——军队,向来不是个干净的地方,他问心无愧不代表他愿意任由小人算计!
李仲也隐身似的好多天没见。
杨九郎问了问玉柳营的军医,说是上山采药去了,想着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进山去看看,说不准还能迎一迎,说上两句话。
今儿的天气真的不错,山上的景儿也很好,树很绿,花很红,鸟兽也叫得欢,西斜的阳光镀金般洒下来,令这山间的万物都争相似的吐露着自己最得意的芬芳。
杨九郎觉得,这就是他人生的一点点惬意之处了吧!
渐入山中,暮色渐浓,并无岔道的羊肠小道上依旧不见李仲的身影——李仲并不是一个执着于采药的大夫,这种天色他应该早早出山才对!难不成,自己与他走岔了?或者他果真入山太深,准备明天再回?
杨九郎心中微微有些忐忑,他提醒自己不要随便就把事情往坏处想,况且这还是玉柳营的辖区,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万一呢!即便不是其它,那毒蛇猛兽于李仲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郎中也是危险的!
但这山林太大,他一个人寻找也好像有些……力不从心!
走着、想着,树林渐渐遮天起来,一股潮湿的阴气弥漫开来——已深入山间,杨九郎想,反正已经到这地步,就找一找吧!
夜色渐渐上来,杨九郎也发现了几处新鲜的人走过的痕迹,想着或许是李仲走过,也就顺着痕迹跟上去,只是跟着跟着,就觉得不对起来——痕迹渐渐杂乱,也似乎开始不像只有一人……
他压着猛烈跳动的心,尽量小心地减小自己行走的声音,也渐渐觉察出前方越来越明显的危险气息——
“嗖”的一支冷箭划破阴冷腐败的空气,在杨九郎灵活翻滚之后没入他身旁的树干,然后“嗖!嗖!嗖!”接连的冷箭破空之声在杨九郎的辗转腾挪间没入泥土、石缝、灌木丛……
他轻轻喘息着紧紧靠在一块微湿的石块上,静静凝神感觉对方的人数——密林、神秘人……
不管如何,绝对不应该是玉柳营的人!
因为,他杨九郎还没有重要到需要被暗杀的地步!
那么……外敌?!
杨九郎四处搜寻了一下,隐约看到一支没入灌木丛的羽箭的箭尾——确实,不太像大靖的箭矢——差别不大,但杨九郎感觉不是!
得抓一个确定一下!
但杨九郎的心有些抖——李仲怎么样了!
轻微的脚步渐近,杨九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寻求一个较好的状态应对这样危险的境地——“咔!”地上的枯枝陡然断裂,这声音十分“幸运”的就在耳边——杨九郎热血猛然迸发,翻身循着声音的方向跃起、抬膝、撞!
一声沉闷的撞肉声,夹杂着些微骨骼断裂的声音,然后落地,反手将人挡在身前,“噗!噗!”——箭矢入肉,血腥味渐浓——杨九郎一个辗转,飞快地带着这具温热的肉盾又藏于一块石头之后,然后迅速看了眼——高颧骨、高鼻梁,亦力把里人!
杨九郎将人腰中的刀取下,又在这人身上摸了个遍——看来,刚结束的一场败仗并没有让这些亦力把里人收敛些!只是……
杨九郎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起来——亦力把里人至少退出草原百里之地,这几个又悄悄潜进来做什么?偷袭玉柳营么?太远了吧!
杨九郎从这死人的怀中摸出了一块布帛,只是这林子实在太暗,目前的形势也不允许花时间细看,所以也没办法看布帛上有些什么内容,只好先藏于怀中回去再研究。
脚步声又渐渐上来——看来这些人是想把他灭口的!
灭口?李仲!
一时的慌乱让杨九郎握刀的手禁不住剧烈地抖起来——李仲他是不是……
他一咬牙,一个奋起,不顾一切地冲向眼前影影绰绰的黑影——手起刀落,对方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软软倒了下去,但杨九郎也将自己暴露在了对方面前……
“嗖!”冷锋过处,他只来得及微微侧身,一支森然的箭尖便没入他锁骨下的血肉。但没等痛感传来,他已经闪身上前几步,刀尖猛地向前一送、一抽,一具温热的身体又软软倒下!
略远几步的身影见势不好,猛退几步迅速消失在阴冷漆黑的山林中!
杨九郎长长松了口气,挥刀断了没入自己血肉的箭尾,却再也止不住浑身地颤抖,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压着飘忽的声音,有些胆寒地叫道:“李仲……李仲……”
没有回应,只有幽幽的他自己虚得不成样子的回音在林间悠荡!
“李仲!”杨九郎的脚步开始凌乱,声音也逐渐嘶哑,他脑中开始不可控制地出现一些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画面,每一个不同的画面中却都由一张相同的脸——“李仲!”
不知踏弯了多少杂乱的腐草,剐蹭了多少坚硬的灌木,衣衫凌乱的杨九郎觉得自己肩窝的剧痛已经泛遍全身,连呼吸都断断续续起来——不过是一个箭伤,却像是要死了一般——这样柔弱的他,真的从来没出现过!
蓦然间,“杨……九郎!”一声试探的轻音从一个黑黢黢的泥洞传出,隐隐约约钻入杨九郎的耳朵,赫然像是天籁一般!
“李仲!”杨九郎有些不相信地又叫了一声!
“九郎!九郎!”李仲沉闷的声音大胆起来,夹杂着些兴奋与雀跃。
杨九郎终于找到了所在,有些脱力地瘫在泥洞旁——找着了人,也就没那么急切地想要把人弄出来——他实在浑身无力!
又歇了许久,杨九郎才堪堪把李仲从洞里弄出来——还好,这泥洞里并没有捕兽夹或是尖刺之类的,李仲只是崴了脚——不幸中的万万幸!
闻到了血腥味,李仲微微皱眉:“你受伤了?”
杨九郎坐在潮湿的地上,一手支着身体,微微喘息:“碰上几个亦力把里人……吓死我了!”
李仲微微一怔,随即又明白——吓着杨九郎的并不是他杨九郎“碰上几个亦力把里人”,而是他怕他李仲“碰上几个亦力把里人”!
顿时一股暖意流向心间,他一把抱住杨九郎的肩:“九郎,对不起!”
“嘶!”杨九郎吸了口凉气。
李仲意识到碰到了杨九郎的伤口,立马收回了手:“怎么样?对不起!”
杨九郎努力憋了会儿起,缓了缓:“回去吧,也好早些给我包扎!”
李仲点点头,将杨九郎扶起身,一瘸一拐的相互支撑着回营……
这章莫有二爷,剧情需要,过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