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分离

       终于下课了，教室瞬间乱做一团，同学们嬉戏打闹，满教室追逐奔跑。今天雨霏值日，弱小的身体，正在讲台上努力的擦黑板，老师写的位置太高，超出她手臂能企及的范围，只见身影上串下跳，尽力完成今天的任务。终于擦完了，转身把黑板擦放在讲台上，擦拭着双手。这时，隐隐约约从教室后面传来熟悉的弱弱的声音“熊猫，国宝”，别人也许没有注意，雨霏一下子捕捉到了，这是映雪在叫她，因为这是独属于她们俩的绰号。映雪叫雨霏“熊猫国宝”，总嘲笑她圆圆的大眼睛，漆黑的眼珠，像动物园的熊猫。雨霏叫映雪“山川群子”，肤白金发，像极了日本女子那般精致气质。雨霏蹦跳着来到教室靠走廊处倒数第二排，趴在映雪课桌上，“山川群子，什么时候来的，早读课你座位还空着呢，我以为你今天旷课，早晨没等到你，来不及了我就走了”。映雪依然低着头，轻声说：“生日快乐，熊猫，你又老一岁了。我们的传统，我没忘，有事耽误了，明天补上”。声音越来越低，雨霏把趴在桌上的头往前凑，只见映雪双眼红肿，只剩一条缝，明显哭过。雨霏赶紧严肃的坐正，拉着映雪的双手，急切的问道：

“你怎么了，是不是又被你爸训了”，

“没有”，

“那因为什么哭啊，是不是又想阿姨了，你不会又偷偷跑去上坟了吧”，

       映雪没忍住，眼泪串珠般掉了下来，明显感觉身体颤抖，头快要低到课桌下面，边用袖口偷偷擦眼泪，边缓缓抬头说：

“我爸要再婚了，日子定好了，我妈去世还不到两年，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昨天晚上他说完后，我就离家了，我爸昨天有没有去你家找我”，

“不知道，我很早睡了，回去我问问我妈。对了，你没来我家，你也没地方去啊，昨晚在哪过夜的”，

“跑出来后，就去了我妈的坟前，大哭了一场，哭累了就躺着休息了一下，后来太害怕了，我就跑回来了；不想回家，也不知道去哪，又不想见人，只想一个人呆着，想来想去就去了小学，你还记得吗，我们五年级教室，二楼最里面，后门锁有问题，我们总是撬门锁玩的，我就躺在教室里过夜的，天亮后，估算着家里没人了，才回家洗漱的”，

“你胆子真大，教室里吓死了，多害怕啊，要不来我家住阵子，跟我妈聊聊天，等叔叔结婚的时候再回去，你爸真行，给你找了个后妈，你知道是谁吗？”，

“他要是给我找个后妈，我就离家”，

“离家去哪里，我们才初二，等明年初三毕业了，你就寄宿好了，我们一起住”。

       正好上课铃响起，老师已在走廊上，雨霏赶忙起身回座位，边跑边说：“放学等我，让阿姨给我们煮开心饺子”。

       老师讲了什么，雨霏压根没听进去，脑子里全是山川群子一人躲在漆黑教室的情形，又黑又冷，蜷缩着身体，实在可怜，估计哭了一夜吧，眼睛肿都根本张不开，怎么想办法帮帮她。雨霏趁老师转向黑板，时不时回头看着映雪。两人一起长大，情如姐妹，两家家长关系很好，不过自从映雪妈妈去世后，两家再也没有坐一起吃饭。映雪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少，她爸爸很少在家，以前的欢声笑语没有了，房间经常关着灯。映雪找雨霏的次数越来越少，几乎都是雨霏找映雪，因为映雪开始像大人一样，收拾家务，学习做饭洗碗。

       再次趁老师不注意回头，映雪已不在座位，课桌上没有书本，难道翘课了，班主任的课也敢翘。终于熬到放学，雨霏第一时间冲回家，问她妈妈：“映雪爸给她找了个后妈，妈，你知道吗？她昨天晚上离家了，她爸昨天晚上有没有找他”，雨霏妈妈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别掺和，我知道这事，她后妈是我同学，她爸之前找过我，让我帮他搭线的，这段时间别去她家玩，听到了吗，晚上我把她叫来，我跟她聊聊天”，雨霏急了：“妈，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后妈有好的吗，你拒绝啊”。

       话音刚落，映雪出现在门口，跟往常一样亲切的叫着阿姨，雨霏妈妈赶紧把雨霏支走，她们俩在厨房边忙着边聊天，具体说了什么，站在门外偷听的雨霏即使靠再近也没听清。聊了很久，偷听的却累了，只好无趣的走开。谈话结束后，映雪过来跟雨霏打招呼，似乎心情好了很多，也开起了玩笑，映雪没有留下吃饭，雨霏妈妈打包好了饭菜坚持让她拿着。

       接下来就是忙碌的大喜日子，映雪家里人来人往，两人见面次数少了，不过依然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仿佛日子又恢复了正常。雨霏暗自窃喜，好姐妹又回来了，只是映雪似乎心事越来越沉重，人也没有之前那么欢脱。而且映雪找雨霏妈妈聊天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人还总是说着悄悄话。雨霏妈妈也开始时不时的在饭桌上跟雨霏说：“后妈不好当，有后妈的孩子也可怜，你就幸福吧，也就亲妈能对你这样，受得了你”。

       每天上学，放学，好伙伴陪伴着，日子幸福的往前流淌，本以为这样无忧的时光会一直延续到初三毕业。两小无猜的一对好姐妹，像往常一样，相约一起上学，映雪在路口等着雨霏，外面飘着细雨，任凭雨霏怎么招呼，映雪坚持不进来。这段日子，雨霏也感受到这些细微的变化，映雪越发孤僻了，她们一起睡觉一起游泳洗澡的日子越来越少，映雪等雨霏的时候从以前雨霏家里，退到门前，继续退到路口，再退到无人注意的拐角。即使两人跟从前一样，手拉手走着，雨霏能感觉出来，她已渐渐失去映雪了，她似乎隐藏着什么，似乎要逃离，似乎准备跟她说再见。两人各自撑开雨伞，缓慢前行，路上行人很少，雨越下越大，两小只在漫长的马路上显得格外渺小，尤显可怜，身影被雨幕洗刷的完全模糊，雨伞完全把两人罩在下面。映雪开口说话：“我今天最后一天上学，以后你自己上学放学，注意安全，别再横冲直撞啊，我每次都被你吓死”。或者雨声打在雨伞上声音太大，或者雨霏不愿相信自己听见的，大声吼道：“你说什么，没听清”，映雪大声吼回来：“我退学了，我不想在家里呆着，一天也呆不下去，我去姑姑家门店帮忙，在她家吃住，我都想好了，等成年后再想办法找份工作，我今天去把课桌清理一下，以后你自己了，没人陪你了，你小心点”。雨霏突然哗哗大哭，滚烫的眼泪跟雨滴一起哗哗流淌，边哭边拉着映雪的手：“你不能不走吗，我们说好一起上学的”。映雪也红着双眼说：“实在受不了了，我学不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想离家出走，我回来就找你玩，你放假了就来找我，我们还可以一起去阿姨的饭店让阿姨给我们包饺子吃，生日传统我们也要记着保持啊”。两个孩子，不知何为痛苦的年纪，听到这么残忍的分离，只能嚎啕大哭去面对。

       两人用双脚丈量着今天最后一起上学的路，越发漫长，毫无尽头，相对无言走进教室，教室寥寥数人，因为下雨，很多学生请假了，老师看着空空的教室，无心思上课，让大家自习，空旷的教室，寂静而又辽阔，没有一人说话，映雪和雨霏分别坐在各自座位上，趴在课桌，胡乱翻着书本。这一天是多么漫长，又是怎样痛苦的度过，对两人都是沉重的打击，尤其是映雪，承受着本不该这个年纪该承受的生活之重。

       小小年纪，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滋味，两人试着体谅理解，试着化解分别的伤痛，没有学会安慰的年纪，只有吵闹和沉默以对。

      熟悉的上学路上，再也见不到两小无猜的欢声笑语，再也见不到你追我赶逗趣打闹的身影，映雪总像大姐姐一样保护雨霏，雨霏每天换花样调侃映雪，从小建立的友谊，纯真无暇，珍贵无比，互相陪伴度过最天真的年纪。分离，让两人的少年时代嘎然而止，封存在时间印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