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历］番外 何以为人

       “什么是进步？凡为了毁灭羸弱的旧事物而踏足未知领域的行为就是进步。”

                                 ——监察者008 朝阳敬晚

       “这是必要流程？”咖啡问。初代监察者鉴选并没有他的位置，反而是留给了三十个从没参与过泰拉世界修缮工作的新人，所以他只能来到分隔区寻找其中一位进行申请。虽然以他的资历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的，009先生。”负责处理申请的监察者说。因为部分数字化生命在分隔区内的规则限制，所以他们只能用编号互相指代。而又因为咖啡的收录人编号为009，属于最早一批登入人员之一，所以被称为009先生。要知道，在“创世”这台人以亿计的模拟系统内部，能够被称为“先生”的研究员可不多。

        “性别，男。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无重大疾病或家族病史，无违法记录，目前于金融管理学专业进修，收录人档案信息获取完备，多余信息已抹除，符合监察者权限获取条件。”监察者说。这是无论收录人或监察者档案建立时的必要责任宣读，虽然对于数字化生命来说并不必要，但在形式上却算是为高层和不知道这项计划的普通民众撇清了一部分罪恶感，单从结果来看，依旧不可或缺。

       “接下来我会依照监察者第二、四项条例依次为您进行授权，该过程一共需要经历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需要您进行一次确认，确认无误后方可进行下一阶段授权。期间，如果您有任何后悔的想法，随时可以用任何方式进行叫停，这是您的应有权利。同时，如果您坚持授权，往后所造就的一切后果皆由自己承担。009先生，您是否明白？”

       “责任条例和过程我都看过了，请快点开始吧。”咖啡果断地说。

       监察者点点头，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块纯白色的薄板子。那“板子”看上去很像是某些地方考试时用的垫板，但并不会弯曲，并且一点也不透明。从咖啡的角度往监察者拿白板的方向看去，简直就像是从视界中被直接挖去了一块。

       监察者将白板随手拉开，白板的面积瞬间从垫板变化为桌子。只见监察者迅速且有规律地向展开的白板处按上一通，咖啡的面前便以3D打印般的方式自下而上地出现了一个纯白的架台以及另一个完全和他一样的“咖啡”。

       咖啡抬眼一瞟，架台上摆着一把手枪，而那个全新的“咖啡”则是先像确认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刚“打印”出不久的手和胸口，然后才抬头对他们说道：“快点吧。”

       监察者木然，机械般对咖啡念道：“第一阶段，请您清除自己的备份数据，计时系统将会倒数三十秒，时间一到则视为主动放弃。现在开始计——”

       话音未落，咖啡拿起台上的手枪立刻开出一枪，正中那位“备份”的眉心。

       “备份”的身躯应声倒地，血液和脑浆混杂着形成的红色液体顺着他的额头成一条不规则的曲线开始流淌。已成尸体的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正如几秒前被制造出来时一样。

       监察者没说什么，只是在几个瞬间内确认咖啡的状态没有任何异常后开始第二阶段。如同第一阶段开始一样，监察者将自己的手放在白板上按了几下，然后那位“备份”的躯体就开始像倒带一样自上而下消失，紧接着，一个全新的“备份”再次如同打印般出现在旧“备份”消失的地方。他的表情依旧与咖啡无异，也是如同确认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的手和胸口，然后才抬头看向他们。

       监察者又开始说话：“第二阶段，请备份清除自己的数据，计时系统将会倒数三十秒，时间一到则视为主动放弃。”

       也许是不想被打断，这次监察者没有开始倒数，因为他看到了咖啡早就将手枪重新上膛后放回台上，并对“备份”说道：“快点吧。”

       “备份”没有做出应答，只是很自然地拿起台上的手枪，一点儿不急，一点儿不慌，如同吃饭喝水般适然地将枪口对准太阳穴，嘭的一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紧接着，他的身躯自然后躺，手枪也在下落过程中磕碰两下，精准地掉在台面。

       一切发生得都是那么迅速而井然有序，就连谁的体温都没留在枪托上。

       监察者依然是先看几眼咖啡的状态，然后又一次使用起白板重复第一阶段的操作。熟悉的“备份”第三次出现在二人眼前，但这一次，“备份”在明确完自身的存在后却默默拿起了台上的手枪。还不等监察者开始宣读，他就将枪口抵在了靠近过来的咖啡额头上。

        “你做的很好。”

       咖啡和“备份”同时说出这句话，话尽的那一刻，枪声响起，咖啡应声倒地。

       一切结束后，“备份”无意中看到监察者翻了个白眼，很迅速，但又很标准。“备份”笑了笑，向监察者说：“给你减轻一些工作量，这都不满意？”

       监察者不回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第三阶段，请备份清除本体数据，备份将在本体权限基础上，接管监察者权限及政治权利。计时系统将会倒数三十秒，时间一到则视为主动放弃。”

       说完后，监察者走到“备份”面前，交给他一个与白板缩小后别无二致的纯白“纸片”，又说：“009先生，监察者授权流程结束，以后您在创世内的权限等级就是一名监察者了，编号为监察者009。这是您的控制器，如何使用将取决于您。另外，请取定一个代号作为您今后和其他监察者的交流称谓，这样能够方便你们日后有可能出现的集体任务。”

       “代号么……”

       这位新任的监察者看向分隔区的纯白天空开始思考，收录人本因职位太低而不需文字代号互相称呼，这曾导致他在几十万个泰拉时里都没有为起名而顾虑过。如今才刚刚新任监察者职位，相比于庞大责任来说，代号似乎依旧没有显得那么重要。

       他思绪一闪，很自然的说出了当时脑中飘过的第一个词汇。

       “就叫‘咖啡’吧。”

       这便是“咖啡”这个代号最初诞生的原因，极其朴素，又合乎常理。在这个代号诞生之前，收录人009一直在作为第一批姓名被抹除者之一默默为创世系统工作。与之一同的留名者，除过后来因自愿奉献数据而在二号服务器中成为常量的弗里斯顿、普瑞赛斯，以及“博士”外，还有三千余名最终成为变量的监察者。

       他们是初代通过有线连接方式进入创世系统的研究人员，他们的牺牲使得整个数据化世界的开发计划荣获新生。

       不过，这都是几千万个泰拉时之前的故事了。现在对于咖啡本人来说，接入一号服务器，重新体验那在零号服务器中失去千年的人间烟火，才是他作为“人”而存在的首要目标。

       随着监察者授权仪式结束，那个为咖啡进行授权的监察者没有多做任何停留便离开了分隔区的范围。这在创世系统内部人员互不信任的背景之下，也算是一种十分普遍的现象。

       咖啡将那名监察者所给予的、“白板”模样的控制器平放到面前，任由它静置于空中——由于控制器本身不受权限之外的所有常规作用力影响，所以只要不紧贴其它物体就会显得像是悬浮在空中——然后伸出手向中心部位一按，控制器上方就出现了一个纯白镂空的立体菱形几何。

        “监察者009，咖啡先生，您好。”

       这是一道十分纯正的电子女音，语速不变的同时重叠声效明显。每名初代收录人都知道，它是当初众人为了辅助修缮数据世界而刻意制造出的一个纯粹人工智能，代号为“鹰”。

       忽略掉由它引发的大大小小共计二十一起组内矛盾事件，最初，众人只是出于对庞大修缮工程所需的多方面考虑，一致认为应该且只应该制造一个由创世系统作为基底构建出来的运算机器。而关于这个当时暂未明确的智能运算机器，后来的“鹰”，初代收录人们经研讨决议后一致认为最少需要让它占用创世0.9％的运算核心，但是后来，出于对“越践者缄默”事件的考虑以及对创世系统本身模拟数据不够精细的担忧，这个数值最终被压低到了0.6％左右。不过，得益于光子计算机的全新算法系统及其远远超越经典计算机的运转速度，鹰依旧成为了有史以来算力最为强大的核心数据计算机器。

       “你好，鹰。”咖啡说。“越践者们没有给你输入新指令吧？”

       “目前为止，没有。我的一切待行命令仍然与您第一次进入tara（泰拉）时相同。”鹰的回答直接在耳边响起。

       “这就好，现在把tara的全景地貌图给我看看。”

       “具体范围？”

       “全部。”

       “是否直接投影？”

       “是。”

       回答完的下一秒，一个立体的纯白数字“5”即刻将菱形取代，再一秒，“5”变成了“4”。以此类推，当数字“1”的维持时间结束后，以白板中心为原点，一根纯黑的直线极速地朝上下两方射去。

       这根直线的学名为“原点线”，主要在模拟或投影世界时起到主要作用，它是从数学的立体坐标轴概念中抽离出来最终形成的简单模型，用于确定每次数据演算时的最初坐标。

       原点线不断向上下展开，直至咖啡本人再也望不到它的头尾，它便迅速开始延伸立体坐标轴线。紧接着，由几根轴线交接的原点处开始出现一些基础物质，靛蓝、棕黑、墨绿，还有些细微的紫红和青黄。这些大部分都是地下几千米处的物质构成，而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则是不同种类的矿石和泥砂。

       这些色彩不断叠加、扩展，宛如一个被不断向内打气的皮球般愈发庞大。约莫三分钟左右之后，大片的深蓝开始出现，这是地核部分基本投影完毕的象征，同时它也表示着海洋正在开始模拟，大陆架以及远洋沟渠等深海地貌将会逐步显现。

       “现在是恒历多少年？”趁着投影间隙，咖啡问。

       “现在是，泰拉恒历96074年，旧历7112年，新历1079年。”虽然那个标志的立体菱形没有出现，但鹰的电子音却依旧在咖啡耳边响起。

       “所以‘先生’现在应该还在考虑萨卡兹内战问题。”咖啡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自言自语。埋头沉思几个稍息的时间后，他再次向鹰发出疑问：“我的实验期有多久？”

       “撇除小数点前末四位，余，3410000泰拉时。”

       “那就是接近400年……还不错，比上一个阶段短。”

       实验期，这是创世系统内部为了规范和一定程度上对监察者进行补偿从而明确出的一个概念。在实验期内，每个监察者都将强制获得一个专属的一号服务器用于进行任何事。一方面，这样做可以帮助DLO（生命数字化实验组织）上层获取尽可能多的数字化意识状态模拟；另一方面，获得实验期的监察者将被大量放开T.T.B.2.类协议（权限协议），从而获得自己所属一号服务器的近全部修改权利。简而言之，在实验期彻底结束之前，监察者就是自己所属服务器的上帝，但与之相对的，上帝决不能离开自己的世界。

       而这个所谓的“实验期”时间长短，则是由固定公式计算获得，它的输出数据往往因为每个监察者的输入数据差距过大，最终导致监察者们的模拟时间差距也过大。据DLO后台统计，最短实验期的监察者实验期仅为3个泰拉时，而最长实验期的监察者实验期却长达76万个泰拉年左右。

       谈话间，泰拉的整体构造投影已经完毕，一个像地球但又与地球稍有不同的星球出现在咖啡脚下几千公里处。咖啡想了想，又问：“能把宇宙环境模拟出来吗？”

       “这样做的时间远比投影泰拉所花费的时间更久。”鹰回答。

       “我不是这个意思。”咖啡挥了挥手，“只把分隔区的白色变成黑色就行了，天体方面无所谓，我只需要你投影出双月系统。”

       鹰沉默了一会，等到咖啡打算再次开口时才回答：“正在执行。”

       又是几分钟后，巨大的双月卫星系统在泰拉上空投影完毕。此刻，展示在咖啡面前的就是无视掉阻隔层后完整一体的泰拉地月全貌。

       抬头向上望去，旧级自然月球与新级人造月球依次遮蔽着太阳的光辉，为新世纪的泰拉人民制造出远比现实世界更为叵测的现象；低头向下俯视，平原、丛林、荒野、雪域……哪怕是在依这片大陆对立面而存在的深海，无不存在着顽强的文明。

        上一次这么看数据化地球是在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

       不过那个时候，陆地还不是完整一块，大陆的中部也没有因板块积压而形成的山脉。那时候，主要的陆地区域被分成了七个大洲，海洋则被分成了八个大洋。那时候的海底不存在文明，直到越践者们彻底将旧时期的“人类”毁灭，然后再不断给予新生文明帮助，海洋文明才正式定型。

       咖啡的思绪不断飘向远方，当鹰的提示声响起时，他才堪堪回过神来。快速地扫视一遍这早就滚瓜烂熟的世界地貌格局，确认无误后，咖啡问：“鹰，你觉得，如果不借用权限就想游历泰拉，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比较合适？”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从您喜欢的的地方开始比较合适。”鹰的回答十分直白。

       “……算了，你不知道我的需求。把每个国家的具体情况罗列出来，我自己选。”

       “是否加载为文档形式？”

       “是。”

        两年后，泰拉历1081年，叙拉古。

       德克萨斯家族与希尔盖家族的战斗已经持续两天，在叙拉古，虽说明争暗斗的家族冲突事件并不少见，但像现在这般能够牵扯整整两个家族全部成员的大规模械斗却依然极其罕见。大家族之间从不轻易在明面上动手，一旦动手，双方在斗争中使用的手段只会朝向对方最致命的部位，一击毙命。

       年轻的希尔盖家族长子自大楼转角处出现，此刻，他手持长剑浑身浴血，宛如一个从死人堆中走出的杀神，不断在德克萨斯家族的兵阵外围屠戮。他的出现，立刻招来了一阵杂乱的响动，刀剑、铳械、源石法术……无数带有杀气的兵戈宛如实质性的死亡向他袭来，却又被他宛如戏弄般截下或躲去，始终无法对他产生真正意义上的伤害。与此同时，一支和他几乎别无二致的队伍从四面八方的断壁残桓中出现，顷刻间扭转了之前的颓势。

       “‘死士’……这是一队‘死士’！”德克萨斯家族中有人大喊。

       死士，这是叙拉古家族内斗时期的一种说法，是指为了最终胜利不计一切自身代价的家族成员。他们的基本战斗能力经常参差不齐，但却往往因为能够不计生命代价作战而极其难以令人对付。眼前的这支增员队伍就是如此，以命探路者、身负炸药者数不胜数，更有数十个和那名希尔盖家族长子一样使用大量活性源石增幅体能的精英战斗成员在内。

       德克萨斯家族的几位长老站在高墙上注视着一切，其实比起家族内的其他一些人，他们的结局甚至还算好的。于是乎，几个想开了的老头子互相对视几眼，在那群能够看到的敌人赶上高楼之前，争先恐后地抢夺着唯一的匕首自刎了。

       切利尼娜默默地从门缝中观看着，年幼的她虽然尚没有接触家族斗争，但在祖辈不断为她睡前讲述的家族故事里，她也模糊地理解出一个大概。小孩子的心智宛如一张白纸，家族里连年集权般的教育也让她在尚且不理解何为死亡的年龄中淡视了生命。面对眼前死去不久的几位长老爷爷，她的心底没有一丝悲伤，甚至还有点儿无聊。

       高墙下，德克萨斯家族的掌权者、切利尼娜的生父，已经在亲自对付那些早就杀入重围的死士了。德克萨斯家族并不像其他家族一样拥有依赖源石打造的底牌，所谓的源石法术，在他们家族中的利用也不过是在成员们研修已久的杀人术上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就短期作战能力而言，任何德克萨斯成员都绝无可能拥有抗衡这支死士的能力。

        看来这次，应该要折损一些人了。

        可至少……她们不能死。

       从怀中拿出曾经委托拉特兰传教者为他制造的银色十字架，一番祈祷过后，这位昔日的叙拉古灰狼统帅重新握紧长剑，开始从空气中凝聚源石粒子。

       直到被血液和飞灰侵染成黑红色的长剑猛烈地爆发出湛蓝的光芒，在场者才有目共睹地发现——这一剑，直指那位希尔盖长子。

       无数的惊叫声与铳械射击声响起，大量的火力朝这只灰狼倾泻而来。灰狼却不惧，实质性凝聚的粒子早已在长剑后方化实成杆，他发出一吼，带着最后一股向死而生的力量誓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最终，长枪的轨迹在夜空中由散落的源石粉尘勾勒出一条明亮的白线，伴随着希尔盖长子的一声鸣啸，和这只灰狼一样瘫倒在地。

       第二天，希尔盖家族长子的尸体被于前一晚的械斗地点发现。据现场勘察人员报告，这位长子的身体有半截被埋在倒塌的废墟下，使其死亡的直接原因是脑部被蚀刻子弹贯穿而导致的急性矿石病感染。而在尸首不远处，一柄破碎的长剑深深地扎进地底，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星期后，德克萨斯家族的庄园内，正在举办一场庆功宴。

       和普通的家族盛宴一样，这场宴会不过是走个过场，做个形式，以明面上的装潢向其他家族宣告他们的胜利，由于过程比较老套，所以并无多少成员在意，仅在举行到一半时就有不少人告退。但是，也有极少数成员知道，这其实并不只是一场庆功宴，同时也是一场接风宴，为的是向那位帮助了家族的外人以示感谢，毫不客气。

       “无论您怎样推辞，这次依旧多亏了您，先生。”德克萨斯家族的掌权者说，“如果不是您为我们阻挡了其他家族的势力插手，我们必遭重创。”

       “呵呵，我说过很多遍了，我能帮助你们，只是因为你们不需要我的帮助也能成功。我的行为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那外人说。

       “您过誉了。不过，我一直不理解，您这样帮助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外人哂笑一声，神态中颇有一股绷不住的意味在内，他说：“容我反问一句，你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

       掌权者的笑容逐渐凝固，现场只有他和面前这名外人两人知道，这场宴会不但是庆功宴和接风宴，更是一场鸿门宴，但具体是针对于谁的鸿门宴，现在还不得而知。

       这名外人将桌上的红酒杯轻轻握住，送至嘴边轻抿一口，说：“你们的家族，大概还有几年时间。”

       “您是……什么意思？”这句话的蓄怒意味很重，一时间竟让人群安静下来。

       “字面意思。”外人说。“上层骄奢跋扈，下层穷兵黩武，研杀人术而不敛手，取重权而不兴转移。简而言之，德克萨斯家族必然自取灭亡。无，可，救，药。”

       “你……！”掌权者将藏于桌下的短剑取出，指向外人。

       外人哈哈大笑两声，说：“怎么，这么急切地想要证明我的说法？”

       掌权者手中的短剑颤抖了一瞬，不是因为他不敢出手，而是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让其他成员及时离开。这时，外人将酒杯中的红酒一口饮尽，然后把杯子放回桌上，对一旁虚掩着的门说：“我能帮助你们，是因为你们有那个能力做到，所以我才帮。但我愿意见到你们，只不过是因为，你们是‘德克萨斯’，而已。”

       说完，外人转身向门口走去，路上无人敢拦，这让他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现场的气氛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刚才那股架势压得喘不过气。数十秒后，正当受惊的人群逐渐缓和下来，那名外人刚刚用过的红酒杯突然爆炸，四散的碎片和爆鸣声音再次将现场所有人笼罩在惊吓之中。

       那天晚上，年幼的切利尼娜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失眠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她想道。

       炎国人？从外貌上来看确实很像，但那口纯正的叙拉古口音也不像是能够装出来的；东国人？举止上来看倒是十分符合，但东国却并没有什么鲁珀族存在；卡西米尔人？不可能，光从气质上来看就不可能，真正的卡西米尔人远比他要更珠光宝气。

       他是个感染者吗？

       他怎么敢这样跟家族头领说话？

       他的资本在什么地方？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躲在门后的？

       许许多多的疑问不断在切利尼娜的脑中浮现，她却一个都想不明白。尤其是那个外人最后的一句“因为你们是‘德克萨斯’”始终如同一团迷雾般萦绕在她的心头。

       难道对他来说，无论是谁，只要是“德克萨斯”就可以了吗？

       她不理解。疑问伴她入眠。

       八年后，正如那位外人所言，德克萨斯家族的几位长老因触怒西西里人而遭到清算，切利尼娜则最终选择了默不作声地离开——她虽将自身的死亡看得和其他成员的生命一样平淡，却也依旧不希望在必死之局内成为家族斗争里的一件牺牲品。

        所以，该离开了。

       踏上属于荒野的旅途，不断在叙拉古的边缘寻找死守处的薄弱点，只为求得一线生机。去哪儿都好，只要被突破一次，她就立刻远走高飞，寻找一处新家园继续生活。

       只可惜，对一个家族的最大敬意就是赶尽杀绝，叙拉古人深谙此道。各方的死守远比她预期中要更久，全然一副瓮中捉鳖的架势。其他家族也是不可依靠的，他们巴不得将任何一方异类家族的苗子闷死在摇篮之中，又怎会帮助她一个已经接触过家族事务的主权成员？

       唯一办法只有耗，耗到任何一方家族出现颓势，她便可以像当年那只灰狼一样，刺出竭尽全力的一剑，向死而生。

        她在蓄势，这场对峙才开始不久。

        一个星期。

        两个星期。

        三个星期。

        ……

        四个月。

        五个月。

        六个月。

       她不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徘徊了多久，这种流民般的生活却始终无法击溃她的意志。

       她只留有最简单的愿望，却能和最强大的家族纠缠在一起。

       她知道还不够，哪怕直到死，哪怕她血液中的狼性被丧家犬般的生活辱没殆尽，那些流淌在她骨髓里的东西也绝不允许她去认输。

       直到雪花落下一次，天气又开始逐渐转凉，她的长发被自己用尖刀割断过两次后，真正的转机才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就为了带我来找她？一只鲁珀？”一只戴着墨镜且有半人高的企鹅说。它的身边站着一个和切利尼娜一样同属鲁珀的男性，同时他还身着西装，这种极具叙拉古家族成员打扮的风格立刻让切利尼娜警觉起来。

       “你会需要她。”男人简短地回答，同时向切利尼娜招了招手。“还记得我吗？德克萨斯家的小狼崽。”

       切利尼娜眉头微皱地向那个男人看去，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道：“……先生？”

        “对，看来你还记得我。”男人微笑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切利尼娜用着更加仔细地目光打量起了眼前的男人。八年了，他为什么没有出现一丝变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和当年简直没有任何区别，一定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就像是记忆在现实中的重新打印一样，简直不可思议。

        “你这次又想做什么？”切利尼娜问。

       “我发现你遇到了一些困境，打算帮你一把。”男人说。

       “我不需要。”

       “不要自以为是地认识这是一种施舍，答应我的要求，为我工作，我会保证你的安全，这是一种双赢关系。”男人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你是在威胁我吗？”切利尼娜握紧手中的家族长剑。

       二者的架势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开战。一旁企鹅叹了口气，同时用自己的鳍扶了扶戴在喙上的墨镜，说道：“那边的狼崽子，你看上去可没有德克萨斯家族尚在时有精神。”

       “你又是谁？”切利尼娜问。

       “叫我‘大帝’就好。”企鹅说。

       “你见过我？”

       “没见过，我这么说只是想给你点儿冷静思考的时间而已。”

       “……”切利尼娜楞了几秒。

       “好好想想你现在的处境，我们能为你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的生活地点。至少，你不会再被这帮疯狗一样的家族追咬了，这是你现在最好的选择。”

       男人和大帝十分默契地给予了切利尼娜考虑的时间，双方约莫有半分钟没有说话，到最后，切利尼娜也只是默默地走到他们身旁。

       “同意了？”大帝说。

       “……嗯。”切利尼娜小声回应。

       “你有住的地方吧？先把衣服换了。”男人说，同时将一直背着的包放下，里面有一套十分显眼的员工制服。

       “嗯？”切利尼娜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当她看到包内早已准备好的新衣服后，这才明白，原来对方早就盯上她了。

        “以后，你就叫‘德克萨斯’吧。”

       “那你叫什么？”切利尼娜接过那套明显是黑礼服白衬衫的员工制服。

        “先生，或者‘咖啡’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