蜥蜴3~4
chapter3.缘起
火苗在我的指尖轻轻跳跃着，映射在库拉贝那双非人的眸子中。我屏息凝神，凝视着她的眼睛；她那梭状的瞳仁一动也不动，同样盯着我的眼睛。
“你是反抗军？”她突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右手探向兜里的匕首。
她也惊了一下，急忙磕绊地解释：“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虽然在教会工作，但，但是我从来不吃反抗军的。”
我察觉到她话语中的漏洞，一阵寒意涌上脊背。
“这么说，你还吃过其它人？”
一步步后退着，我摸到了进入房间的那扇门，但却没有摸到门把手。我这才注意到这扇门是单向的，我被困死在这里了。我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额头冷汗直冒。才逃脱教会的追击，现在却要栽到魔人的手里，这我决不能接受，我还不想死。
但......库拉贝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双眼无神地顶着前方。起初她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重，频率也越来越快，随后变成了小声的抽泣。她那条长满鳞片的尾巴不断抽打着地面，周围的书架都开始随之摇晃。
“我只是迫不得已......”她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身体也随着声音逐渐瘫软在地。
这是一个人第一次杀人之后的反应，这反应我再熟悉不过了。这反应曾经我也有过，之后我还目睹过无数战友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发疯似的喊着：“我杀人了！”，然后嚷嚷着要退出。作为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库拉贝的反应已经很优秀了，或者可以称得上非常了不起了。
此时此刻，我心中的恐惧消散了几分。至少现在，她并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只是个因为自己所犯罪过而愧疚的可怜人罢了，我是不能对平民下杀手的。何况这世道......杀人自保又能算是什么罪呢？
“唉，你......”我努力想说点什么，却还是做不到。
于是整个房间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下陷入了静止。库拉贝坐在地上啜泣着，而我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站着，最后我干脆也坐了下来，歪头看着她哭。
半晌后，她终于抬起头问我：“你为什么还不跑？”
我耸耸肩道：“我杀过的人比你更多，没什么好哭的。”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晶莹的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
“哦顺带一提，门锁在外面，所以其实我想出也出不去。”
“这我知道......”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对话，直到我的肚子饿得不行，发出一阵咕噜声。于是我伸手从挎包里拿出一块面包，打算将就着充饥。说是面包，其实也不准确，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烹饪时做出来的半成品，就外观上来看，它就是一团烤糊了的白面。
就在我拿出面包的一瞬间，库拉贝突然唰地转头看向我，眼睛里闪着光。突如其来的目光把我吓得从地上坐了起来，但随即我发现她盯着的不是我，而是我手里那块面包。
“呃.......你能吃这个吗？”我不确定魔物吃不吃面食，也不确定这个被我称为“面包”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吃。
她依然看着我，没有说话。
于是我只好小心翼翼地伸出拿着面包的手，缓缓靠近她。毫不夸张的说，我现在的动作就像是在小时候拿烟点炮仗，双腿斜蹬着地，随时准备在胳膊被咬断后快速逃跑。
在清脆的“咔嚓”声后，手中的重量突然一轻。我扭头一看，手里的面包只剩下了一半。库拉贝幸福地咀嚼着另一半面包，她每一口都咬得很细，慢慢品尝着面包中小麦的自然香气。过了一会，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我的眼睛也在看着她。
“这是什么？”她一边吃一遍问。
“你没吃过面包吗？”
她点点头。
“面包就是......小麦和水揉在一起，再加热制成的食物。”我把被咬痕的边界部分一点点掰下来，也咬了一大口面包，学着她的样子咀嚼着。说实在的，这面包外裹着一层极硬的糊，芯也并不怎么软。自然香气倒是有，只是因为最中间的面粉还没有完全烤熟罢了。
“哦，我懂了......就像肉用火魔法烤过之后会更好吃一样对吧？”
我点了点头，尽管我不确定她说的是什么肉。
片刻之后，半块面包被我艰难地咽入腹中。随着肚子被填饱，我的注意力开始重新聚焦在本应极为重要的问题上：一个魔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教会？在这间昏暗的地下室里，我几乎已经把库拉贝的存在当做了一种常态，但她可是变异的魔人啊。变异者可是被教会视为异端的，难道说教会在暗中......
越想越觉得诡异，我猛地看向她，问道：“库拉贝，你是怎么获得这份工作的？”
她显然也懵了一下，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是，是代理主教大人亲自认命的。”
“哪一任代理主教？”我追问道。
“就是现在这一任呀，名字好像叫......叫法尔矛德。”
好啊，我心里暗想，法尔矛德这条老狗，压榨农工、征收重税、扶持贪官，现在又多了一条任用魔人的罪行，身为代理主教公然违背教会的戒律。你等着吧，这笔账迟早会算到你头上......
“喂，克莱修斯......”
“嗯？”我扭头看向库拉贝，她的两只蜥蜴眼睛也正盯着我。
“你看起来很激动。”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拳正因满腔的怒意而攥紧，呼吸声也变得粗重起来。
说来也怪，这是我头一次对教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愤怒。顺着这股情绪，我继续问道：“库拉贝，你不觉得教会的罪行很可恨吗？”
“可恨？”库拉贝想了想，“嗯......有点吧......我是在教会里长大的，但在我十岁那年他们就把我扔在这里了，一直到现在大概已经......”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相互摩擦的声音。尽管魔人的身体已经变异，但他们的心智与普通的人类无异啊！从脸型上看，库拉贝至少已经有十五岁了，一个孩子十多年的宝贵青春就这样被被教会当作工具来利用，简直不可饶恕！
“加入反抗军吧，我们会给你一个新家。”我脑子一热，嘴里蹦出这么一句话。
反抗军中倒是没有敌视魔人的传统，甚至曾经还出过几位魔人反抗军，但为了军队的名声考虑，这些魔人不得不从事诸如记录、烹饪等幕后工作。不过军营里的环境起码比教会的小地下室好上无数倍。
“好啊！”库拉贝想都没想地说，“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现在......就走？”我皱了皱眉头，“你在开玩笑吧？”
我敲了敲那扇铁门，几乎听不见回音。
她却笑了，说：“我可是会魔法的哦。”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出去？”我惊讶地问。
库拉贝想了想，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大概因为这个魔法需要两个人来完成吧。”
于是我也站了起来，我有些急不可耐了。
“来。”库拉贝招呼我，“你把双手放在铁门上。”
我照做了。这扇单开的铁门极其冰冷，仿佛在吸人魂魄似的，光是双手按在上面就能感受到透骨的寒气。
“嗯，然后闭上眼睛。”
我照做了，随后我立马打了个寒战。失去了视野，我也就失去了侦查危险的能力，这对于一个士兵来说是无比致命的。库拉贝，这个变异的魔人就站在我背后。如果她想杀我，那么此时我的脑袋随时都可能会被一口吞掉。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一双温暖而粗糙的手和我的双手重合了，这是库拉贝的手。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在鳞片覆盖之下的人类手掌所传达给我的体温。库拉贝看起来比我更加紧张，她的手心里全都是汗，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接下来，我感觉到两股能量从库拉贝的手心流入我的手心，然后再注入墙壁之中。这份能量所带来的热量抵消了铁门的冰冷，让我的双手瞬间暖和了起来。这就是魔法的力量。
闭上双眼，我开始感受魔法在我体内的流动。这股魔法能量就好似一条蜿蜒的小溪，又或是一束盘曲缠绕的丝线，经过我的手掌传导至铁门之上，在铁门正中心的位置画下了一个复杂但无比规整的圆形符文。
“Soe-purusta-meeleheit......”库拉贝开始念动咒语。
然后......轰！！！
随着一声巨响，这扇坚固的铁门中间被炸开了一个圆形的，直径足有一米的大洞。而在洞的外侧瞪大眼睛看着我们的，是两个手拿电钻的反抗军士兵。
“哟，克莱修斯长官，真高兴您还安然无恙，旁边这位是......？”
我侧头看了看库拉贝，她的人已经完全呆滞在那里，梭状的瞳孔贪婪地搜索着外界的一切事物。看起来她很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了。
“啊......她啊......她叫库拉贝，这就说来话长了......”
chapter4.迷失
阿格洛向来是位虔诚的神父，他从没有过仗权敛财，也没有对每天忏悔的小男孩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在他这一生中只做过一件错事，但也是件上帝绝不可饶恕之事——那便是他爱上了身为魔人的马维娜。
而唯一能击垮他意志的也正是这点。当阿格洛满怀激动地推开家门时，迎接他的不是马维娜热情的拥抱，而是几根摇摇欲坠的蜡烛，还有迎面而来的刺骨寒风......不，这风不是冷的，真正使他感到寒意的是桌上打翻的墨水瓶和两根被墨浸染成黑色的羽毛。
一张信纸被压在墨水瓶下，扬起的一端在风中无规则地飘动着。信纸上的字迹无比潦草，每个字母之间的墨都没有断过，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书写者的急切与激动。
“亲爱的阿格洛，看到这封信时你一定很惊喜吧？昨天晚上我偷偷飞进教会顶楼，拿到了主教的护身符，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可昨天你工作太忙了，甚至没跟我说一句话......想必你现在正在那个小箱子里听别人的祷告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陨石教那边我已经商量好了，就在你生日的那天，7月24号，我们就动身离开！以及，别一天到晚的整天呆在教堂里工作，这对身体不好。我知道你喜欢这种感觉，但毕－－”
但信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随后阿格洛注意到墨水蔓延的痕迹。就像是......被什么人沾满手臂之后随意涂抹在桌子上一样。马维娜是不会这么做的，她也没理由这么做，除非......除非她是被什么人击晕之后拖走的。
阿格洛向前走了一步，踩到了一截硬物。他低头看去，才发现这是一把躺在地上，断了一条腿的木椅子。这让阿格洛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平民是不得进入这片区域的，反叛军就更无可能了，也就是说此事必定是教会所为。但既然是教会干的，为什么他没有被抓起来？还是说，这位一向高冷的代理主教大人有求于他......
“一点也不错，阿格洛。”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从背后传来，似乎洞悉了他心中的想法。阿格洛猛然一惊，赶忙转身向后看，但什么也没看到。那是代理主教法尔矛德的声音，他的顶头上司，同时也是他日夜思索如何除掉的敌人。
“别找了，我的小神父，我不在这。”
阿格洛这才意识到，这声音来自桌上的那盏蜡烛。
“我的魔力遍布整个避难所，你干的所有事都逃不出我的法眼。”
阿格洛有些慌了，难道他和马维娜的事情早就被教会掌握了？如果这样的话，他们的逃离计划......不对，哪怕是教皇的法力都不能做到如此细致的监视。法尔矛德那老东西一定是借助某些魔法道具来恐吓他的。
这么想着，阿格洛抬手激射出一道圣光，蜡烛上的火光熄灭了。果然，在蜡烛熄灭后，法尔矛德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但就在一秒后，那令人讨厌的讥讽又从折断的椅子腿中传来：“天真，你知道你家里有多少教会的材料吗？别傻了朋友，坐下来吧，我们好好谈谈。”法尔矛德的声音抑扬顿挫，像小丑般滑稽，但阿格洛笑不出来。
“直接说吧，别拐弯抹角的。”阿格洛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只是在通过强硬的语气来对抗心中的无力感罢了。而事实是，如果真如法尔矛德所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教会检视着，那么他这两年来的努力将全部白费，而且马维娜......
“你那个变异者爱人倒不是什么问题，她在我们的看管下活得好好的，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完成美杜莎计划......到那时候，我会让你见到她的。”
说罢，那条断掉的椅子腿忽然绽放出强烈的白光，一个长度约有半米的屏幕投射在空中。马维娜，阿格洛的致爱，这位背生双翼的金发魔人，正戴着沉重的铁镣，蹲在漆黑的房间中。循着突然亮起的屏幕，马维娜抬头看到了阿格洛，阿格洛的目光也对上了马维娜。看着她闪烁着泪光的双眼，阿格洛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就在这时，投影屏幕“嗖”的一声关闭了，四周又回荡起法尔矛德的声音：“完成你的计划......记住，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作者：邪神小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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