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蜂：遗忘（二十）
是夜，食蜂像是电量耗尽了一般躺在房间里的单人床上熟睡，上条倚靠着床沿，借着黑夜中溜进来的皎洁月光凝视她的侧颜，如玉脂般白皙的脸颊仿佛正在一点一滴地吸纳月亮的光华，仿若伸出手指轻触便会为其吸纳，如同抚摸水面。
上条屏住呼吸，生怕会让那张吹弹立破的脸庞荡起涟漪，到现在为止的一切都化为镜花水月，所有的美好都变成南柯一梦——是的，到现在他都依然害怕和食蜂相遇以来都是一场醒来就会枉然的梦，尤其是当他注意到做晚饭前食蜂不自然的神色，以及之后一直心不在焉的表现，上条心间裹挟着黑暗的不安浪潮就越发汹涌激烈，几乎要将他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美好记忆全部击碎。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条当麻思前想后，在脑袋里将之前的画面反复倒带，可是除了那一刻的忘记，他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地方回让食蜂忧虑……上条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同时也算不上大大咧咧，不需要继续使用幻想杀手的日子里，他只是个普通人。作为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会将日常的事物忘记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人类本来就是在不断忘记中才能继续生活的，只有茵蒂克丝那样的异类才会将身边的事情一一记住。
——思考的死胡同是上条不认为食蜂是那种会因为上条忘记一两件小事就会生闷气的人，他们的感情还没有上升到那个程度，而且与其说是生气，食蜂更像是伤心，尽管她很努力的掩饰，单实际上脸上条这样迟钝的人都能够看出来。连食蜂这样擅长操纵感情的人都无法按压下的伤感究竟是多么剧烈呢？一定比此刻拍打在他心头的浪潮声更加恐怖吧。
清冷的月光稍稍偏移，上条没去追寻是哪里的黑影挡住了打扮的月光——剩余的线条状光亮仿佛一道无法擦拭的泪痕，在美玉无瑕的脸庞上撕裂开一道伤痕。上条骤然间胸口剧烈的疼痛起来，宛若掉进真空一样感受不到氧气的存在，支撑身体的力量一瞬间便从身体中被抽离而去，他不得不紧紧按住床沿支撑住身体的重量，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女孩沉睡的脸庞越来越像是坠入悲痛叹息的海洋中。
——她一定是累了……为心中的痛惜而累。
上条不清楚自己的思维为什么会这么快的运转，仿佛要将身体裂开蜘蛛网般缝隙的痛苦莫名地有些熟悉，对食蜂的微表情为何能够理解？
如果……上条忽然想起一种可能性，他记起在认识食蜂之前的那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手心里写着她的姓氏……如果在那之前他们就认识过，而上条忘记了话，食蜂对忘记有那么大的反应就可以理解了……可是上条怎么会忘记，他有可能会忘记将钥匙交给过食蜂这样很可能会在做完之后根本没存进记忆中的事情，但是直接忘记一个人，忘记和她所有的过往未免太扯了吧……
不对，可能性不是没有……上条自身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曾经在夏天的夜晚忘记了过去的一切，那是没有任何人计算到的发展。不过上条远离跌宕起伏的过山车式人生已经很久了，根据他的经验，失去记忆级别的事件不可能只单独发生一次，之后一定会有连锁式的爆炸反应，所以就算失去记忆，他也不可能就这么远离过去。
那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上条叹息，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思考，而且既然前提是他失去了过去的记忆，那么就算想破脑袋也得不到答案——再出色的名侦探也不可能坐在黑暗中推断出不记得的过去。
同时上条意识到自己的不安背后还有害怕……不仅仅是对食蜂可能会离开的恐惧，依据他亲身积累的“经验”，食蜂选择的也许是过去记得她的上条，现在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上条能成为她记忆中的上条……如果是那样的话，现在的上条得到的一切又算是什么？他过去曾经为了茵蒂克丝而掩藏失忆的真相，然而对茵蒂克丝他只是想要守护，无论是过去的上条，还是之后的上条，他不会去嫉妒过去的上条和茵蒂克丝达成了怎样的友谊，也不需要刻意成为过去的上条，他们都放眼在未来，为建立新的记忆而一同前进。
可是现在和食蜂的相处完全不同，假设她心中非你莫属、独一无二的位置其实一直占据着过去的上条当麻，现在站在她身边的上条又算是什么？她的笑容究竟是对着谁的呢？她想要呼唤的到底是怎样的上条呢？
胸膛的疼痛愈演愈烈，上条不得不将视线移开，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他几乎只有逃跑这一条道路可以缓解无处释放的胡思乱想。
夜晚的冰冷刺痛烧灼的肌肤，走出租屋的上条宛若一个在漫天黄沙的荒漠中失去方向的旅人，踏在仿佛永远不会抵达尽头的道路上，向着无尽的绝望追逐不曾降临过的希望。
漫无目的走了不多时，上条猛地发觉自己走到了很少来的公园，孤零零的滑梯因为有小孩子玩耍时受伤遭到了附近的家长的投诉，政府目前似乎没有多余的财政进行整修，只有简单的在四周设立起围栏，挂上“禁止入内”的标牌，在家里和小学都被教育要遵守规则的小孩子们大部分都不会私自闯进去，只有调皮的“坏”孩子们仍旧我行我素，肆无忌惮的穿过围栏进去玩耍。上条本想着走进去坐在秋千上歇一会儿，不过走近打眼一瞧，原来秋千也被列为危险设施，遭到了拆除，只有四条孤零零的金属链条悬挂在漆黑的夜里，像是中世纪被吊在港口边的海盗。
休息的计划只得作罢，上条想着要不要原路返回，目光调转的一瞬，他看到黑夜盘踞的区域里有一台散发着不屈光芒的自动售货机呜呜地发出冷气机运转的声响，如同困在危险中的猛兽对周围猎者的威吓。
上条走近自动售货机，简单扫视货架上的商品，很快从几列圆柱形的罐装饮料中找到常喝的咖啡，然而当他伸手摸向口袋的时候才发现出门时候没有带上钱包。
“不幸……”
上条未能将口头语完整地说出来，一直细滑纤白的手掌忽然闯入视线中，在硬币的投放口投入几枚硬币。
“要喝什么？我可以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