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白鸟 第十一章 潮信来①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世说新语·品藻》 送Porsche回旧家的路上，是Kim开的车。自从坐过一次Porsche开的车，为了心脏健康，他俩一旦同行都是Kim开车。午后的天气预报说晚上八点左右台风会登陆曼谷，但这并没有加剧Kim查找真相的紧迫感。 他在开车的间隙同Porsche随意闲聊，尽量将真正想问的事情藏在不经意的询问间，“......不是找过了吗？怎么又来？” Porsche没有穿平常的装束，反倒做学生打扮，戴着鸭舌帽靠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帽檐投下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心事重重。“我妈妈......昨天难得她开口和我要什么东西，反正也是跑一趟，顺便再找找。” 闻言Kim心脏一颤，“要什么东西？”“我小时候的照片。”Kim舒了一口气，Porsche却从后仰的姿势坐起来，烦躁地揉着太阳穴，“唉，一夜没睡，头痛得要命。” Kim知道他是担心楠蓬，但他觉得Porsche有点当局者迷了。在他看来，虽然楠蓬姑姑也需要别人的帮助，但她绝不简单，也并不柔弱。 车开到旧居大门口，Kim却被Porsche要求留在车上。虽然提那班亚坤家族已经是曼谷黑道上的头把交椅了，可毕竟屁股还没坐热，小骚乱也不断，谨慎一点总没坏处，留一个望风的好过两个人进去都被一锅端。 “二十分钟后，你没出来叫我、我没进去找你，那就是出问题了。”“好，我会立刻回去叫支援。”Porsche关上车门，打开铁门走了进去。 Kim觉得他今天应该有点收获。 在主分家都忙于吞并意大利黑帮的计划时，Kim一个人去找了江遗嘱的见证人。不是那份被律师宣读的遗嘱——连对Vegas和马高的安排都没有，他一听就知道是假的。江也不可能找公司的主管或者生意上的故交，又要和遗产没有关联，那么二十年前“车祸”的假凶手和侦办警官，总有一个是见证人吧？等按照从Porsche嘴里套到的地址找去，Kim只觉得一切都太明显了，可以说毫不掩饰：假凶手车祸死了，他两年前接触过的警官也被杀，据说是以前抓过的犯人出狱之后报复。 Kim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楠蓬没有失忆的可能。但他不知道楠蓬姑姑为什么宁可暴露自己也要以这样的方式报复，难道她有恃无恐吗？直到他找到真遗嘱——就在他曾经拨弄过的挂钟背后。Kim以前查过Porsche的户籍，发现亚帕有死亡证明而楠蓬没有，甚至没报失踪。见到了楠蓬姑姑的报复，Kim想再看一遍当年事件的资料。他怀疑那两个小小的血手印就是父亲向祖父交差的证明，证明已经解决了楠蓬姑姑的儿子和丈夫。当时祖父已经病笃，吉迪萨瓦家族的事情应该是父亲和叔叔一手操控，但根据天坤以前的一些描述，祖父是个控制欲比父亲更甚的人，他必然看到证物才肯放心。可他在重看资料之前，先看到了他找寻已久的真遗嘱。那一定是真的，因为文件袋里的内容让他不寒而栗，甚至恶心反胃，更解释了楠蓬姑姑的不管不顾——如果她看过了遗嘱里的内容，她做什么都不过分了。 Kim已经不在乎这份遗嘱是谁藏在挂钟后面的、自己又是不是被人利用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决不能按纸上说的去做。至于怎么处理遗嘱，Kim还在犹豫，他不确定二哥会怎么做、又会不会告诉Porsche，今天和Porsche来故居也是想试探他可能会有的态度。既然Kim突然得到了遗嘱，那么楠蓬姑姑也会让Porsche知道一些事情的。 二十分钟很快到了，里面一点动静没有，Kim知道自己该走，但犹豫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还是拔枪下了车。可当Kim持枪走进屋里的时候，只看见Porsche倒在地上，抽屉开着，桌上的照片翻倒一片，周围并没有其他人。Kim拍打着Porsche催促他清醒，“你怎么了？谁攻击你了？”“对不起......我不应该......”Porsche看起来正被极大的痛苦所折磨，半昏迷半清醒间扬起了一张纸。 那封信还是帮Kim确定了一些猜想。当他把Porsche送到定点医院，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看完那封信时，他推导出了楠蓬姑姑被抓回主家软禁的几个原因，除了父亲和叔叔的觊觎，还和祖父的秘密有关。但妈妈是否被父亲所毒杀仍没有确切的答案。Kim把那封信收好，留在Porsche的床头，走出医院回到车上，拨通了Kinn的电话。他已经无所谓Kinn会不会按遗嘱上写的去做了，他需要下一个盟友。 “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我有件事找你......”电话两端的人异口同声，短暂的沉默之后，Kim开口：“我去哪里找你？”“我马上回公司，你到十一楼等我就好。”Kim挂了电话，回到住处拿上装着遗嘱的文件袋，开车直奔总部。 Kim到达的时候不过六点，还未到日落，天色却开始阴沉起来。Kinn坐在办公椅上背对着大门遥望渐渐聚拢的乌云，直到Kim进门才转向他。 “找我什么事？”Kim需要先知道二哥的意图。 “今天看了一些文件，找了一些人，发现了一些事情。我实在没办法拿定主意，正好问你。你虽然游离在家族之外，但我知道你很在乎家族荣誉。” Kim在乎家族，但在乎的是家族整体。“没和Porsche说，是和楠蓬姑姑有关吧？”Kim拉开椅子坐下。 “确切来说，和吉迪萨瓦家族，还有我们妈妈的家族有关。” Kim坐直了身体等他说。“二十年前，妈妈的家族——播宛澜家族委托吉迪萨瓦家族运送一批货物，结果在海关被查出来携带毒品。因为这桩丑闻，吉迪萨瓦家族被军方的巴雷上校所放弃，哦当时巴雷还是少校。后来外公找到吉迪萨瓦家的人，声明那批货物是意大利黑帮托给他们的，检查的时候干干净净。但两家还是成了仇敌。可实际上，真正操控这一切的，是爸爸和叔叔。” Kinn拍拍桌上一摞各式各样的纸，Kim只扫了一眼就分辨出了信件、账目流水、策划书还有合同等等文件。“幸好放火之前搜了保险箱。这些东西分散藏在一堆没用的账目里，要不是最近太忙，差一点就处理掉了......全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说这老匹夫为什么最后躲去书房。意大利人拿着爸爸参与这件事情的证明，爸爸也肯定有意大利人的把柄，两边互相要挟。呵，爸爸怎么能这么对待妈妈......Porsche，楠蓬姑姑，他们怎么办......” Kim不确定Kinn的苦笑中是否有哭腔，只是看着哥哥转过去面对落地窗外的阴云，“外公和吉迪萨瓦家的姑父都想竞争政府的项目，两千万泰铢，足够翻身了，于是两家开始接连死人，从吉迪萨瓦家族的几个经理开始，意大利人、日本人和我们家也下场，直到外公自杀、姑父身亡结束②。可五家公司争斗的第一枪是爸爸和叔叔开的，却暗中栽赃到了播宛澜家族头上......没过多久我们家得到了吉迪萨瓦家族和播宛澜家族的物流线，开始了洗白......二十年前，与今天何其相似啊。” Kim早有过相关的猜测。二十年前，曼谷的黑帮远比今天混乱，需要三家合力才能吞并其他两家；而在今天，吞并意大利人的地盘差一点就要付出巨大代价。要不是‘斩首’得出其不意，现在提那班亚坤家就没法在曼谷立足了。洛伦佐自负而多疑，不会让别人拿着这些文件，要是在枪口环伺下拿着证据和Kinn谈条件，更是找死。Kim突然明白了楠蓬姑姑是怎么在家中平安长大的——那些信里提到的要挟有可能真的存在。但Kim不想深入这个问题，只是把文件袋递给Kinn，“在你发愁怎么面对Porsche之前，我也有事情想和你说，两件事。” Kinn面对遗嘱神色更加糟糕，他好像花了很大力气才忍住不适，顾左右而言他：“这份遗嘱，应该是没有法律效力的......” 让一个还活着的人和死人同葬，哪个国家的法律都不可能让这样的文件成立。Kim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安排，甚至开始觉得他并不聪明，或者是他根本不愿意了解这个儿子。家主的位置，对他来说真的算不上诱惑，不足以让他杀了楠蓬姑姑、安排父亲和他畸恋的女人合葬。他只会替妈妈觉得恶心。 “所以我不认。我想在我说完第二件事情之后，你也会不认。”Kim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他所见的妈妈临死前的惨状。“......我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你没有错，那是妈妈的，是妈妈的要求。”Kinn的安慰并没有减轻Kim的痛苦，他心想：我总是丢下我爱的人。 与妈妈的回忆在Kim脑海中一幕幕闪过，他想Kinn应该也是如此。“我没有证据证明是父亲毒杀了妈妈，但是根据你所说的，我认定了妈妈是被他杀死的③。你还愿意遵循这份遗嘱吗？” Kinn沉默了很久，Kim没有催促，看着渐渐逼近的滚滚黑云，想到不久之前Porsche和阿澈的一次通话。那是一次阵雨天气，Porsche去他的住处交换情报，对着从提雅孤儿院找来的文件说到一半，阿澈的电话突然打来，Porsche走到阳台上接起来。他们聊着生活琐事，Porsche叮嘱阿澈天冷加衣服，阿澈问完了妈妈的近况念叨起哥哥少喝酒少抽烟。几步之隔的Kim侧过去紧紧贴住半开的门，坐得一动不动，生怕发出一点异响。阳台外，雨把天地融为一体。 “我想，既然它是没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我没必要遵守。”做出这样的决定，Kinn看起来却并没有放松。毕竟最开始困扰他的事情并没有解决。 Kim盯着火舌吞噬掉那几张纸，父亲对他的人生投下的阴影化为一团黑灰，“我想，你的困惑楠蓬姑姑可以解答，她应该没有失忆。我怀疑她很早就开始布局了，而且她在引导我们发现过去，她希望我们知道。” Kinn以一声长叹作为震惊的收束，起身收拾东西，“......那一起走吧。”Kim却打断了他。“不，我不去了，我有别的事情要做。” Kim很羡慕Kinn，可以每天醒来第一眼就看见爱人的脸。阿澈的睡颜他只见过一次，他想再见到他，和他站在一起。可是在这个连枕边人都能下手的地方，他怎么舍得让年轻的阿澈像他们的哥哥一样承担太多辛苦？Kim希望连阿澈前二十年的不快乐都抹去。Kim也害怕阿澈爱的是闪闪发光的威格，不是阴郁冷漠的Kim，他怕又伤害到他。 “什么事？”“我想去留学，澳大利亚。家族的事情，我不太想参与了。如果有什么大事，你再通知我吧。”没等Kinn回答，Kim转身往外走。 推开大门的一刻，昏暗而潮湿的氛围让他回忆起了妈妈的遗言。Kim必须离开，他不愿意再躲黑暗逼仄的密道里。他一直想要走出去，他想给那个人往后余生的所有快乐。他犹豫不决又反复试探了这么久，也不过就验证了他的猜想之一，接受起来远比自己以为得快。了断前尘往事之后，Kim觉得没有那么冷了，或许是因为久违的安全感。对于阿澈，他依然害怕失落的结果，可他还是要去，因为所有失败加起来都不会比逃避的悔恨和愧疚更折磨他。 随着感应灯亮起，从来谋定而后动、以了解减少恐惧、遇到意料之外第一反应是逃避的人，时隔二十年，终于重新主动走向未知。 ①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水浒传》圆寂偈语 ②继续用三少的小黑板补充背景，五家公司，五十万美元（按千禧年后的汇率是两千万泰铢），能用的都用上了。 ③我的设定里，瑞黎死于蓖麻毒。 阅读提示： 本章题记和第五章题记相呼应。 本章Kinn对往事和遗嘱的反应和想法与Kim，但二人的选择不同。 第十一章、第十二章以及番外的法律相关部分肯定都是bug，就不用较真了。我在继承法里绕来绕去也没绕出一个满意的方案，只能凑合写了，大家就凑合看。糊涂日子糊涂过吧，唉。 我本来打算把泰国、意大利和日本这三个轴心国成员用起来的，二战后嘛，懂得都懂，但某人觉得意大利不会去瓜分泰国的利益，泰国的地理位置摆着呢，要说也是英美和日本。时间线方面，我也总对不上三家黑帮的发展规模，本来逻辑就不太圆融，最后还是放弃了。如果有谁觉得这个点子还可以的话，有意写就去尝试吧。 Chan哥之前不是担心Kim他们不会去搜查故居吗？结果他们真的没有去，还得楠蓬下场提示......也算是个冷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