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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散文选》意大利游记(选择)(四)

2023-01-30 22:03 作者:消融の雪球  | 我要投稿

威尼斯


  在命运篇中我的那一页上有如下的记载:我于1786年9月28日晚上,按照我们的时钟于五点钟,由布伦塔河①驶入环礁湖②,第一次看到威尼斯,然后马上就踏上这座风光绮丽的水上都市,这个海狸共和国,并进行了游览。此外还有这样的词句,谢天谢地,威尼斯对我来说再也不仅仅是一个词,再也不是一个空洞的名字了。这个名字曾经使我——这个对空洞无物的词藻深恶痛绝的死敌,如此经常地忧虑。
  当第一只贡都拉③划近船旁时——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把匆匆忙忙的旅客更快地送到威尼斯——我回忆起从前的一种儿童玩具,我大概有二十年光景没有再想起过这种玩具了。我父亲当时有一个随身带来的、漂亮的贡都拉模型,他把它视为珍宝;倘若我那时获准可以玩一下这个模型,便以为自己身价百倍了。闪闪发光的铁皮制成的第一流的鸟嘴形船头,黑色的贡都拉外壳,这一切都像一位老相识似地正在向我致意,此时我享有长期以来所缺乏的、令人喜爱的青春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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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布伦塔河:意大利北部的河流,全长160公里,注入亚得里亚海。——译注
②环礁湖:浅的海滩湖,通过滨外沙洲与大海隔开。——译注
③贡都拉(Gondel):意大利语,狭长的威尼斯轻舟的意思,这是一种黑
色平底、首尾尖翘的单浆狭长木船,现为保持威尼斯的独特风貌,仍保留作为游船之用。——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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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舒舒服服地住在“英国女王”旅馆,它离圣马可广场①不远,这是这个临时住所的最大的好处。我的窗户朝向一条狭长的运河,运河两边是高高的房子,就在我的下面有一座单拱桥,而对面是一条狭窄的、热闹的小巷。我就这样住下来,我将要这样呆一段时间,直到我收拾好我的寄往德国的包裹为止,直到我看厌了这个城市的景色为止。从前我经常如此朝思暮想地渴望着孤寂的生活,现在我能够真正地享受这种生活了,因为我在任何地方也不会像在拥挤的人群中那样更感到孤独,我就在拥挤的人群里从所有完全陌生的人们当中挤来挤去。在威尼斯也许只有一个人认识我,而此人不会马上与我相遇。

九月二十九日,米迦勒②节晚上
  关于威尼斯,已有许多叙述和大量的出版物,因此我不打算连篇累牍地进行描述,我只讲讲耳闻目睹的一些情况。然而,与其他所有事情相比,更使我注目的还是平民百姓、广大的群众、必不可少的和不由自主的生活条件。
  这个宗族不是为了开玩笑才逃到这些岛屿上的,当时并不存在任何专制势力去迫使那些随之而来的人们与他们联合起来;贫困教会他们在极其不利的环境中寻求自己的安全,这种环境后来变得对他们这样有利,并且——当整个北方世界圈于昏暗时——使他们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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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圣马可广场:威尼斯的名胜之一,该广场有建于十一世纪的圣马可教堂。广场和教堂均以威尼斯的保护神——圣马可命名。——译注
②米迦勒:大天使,天兵首领,在基督教中作为教会、基督教徒和民众的保护神。——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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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繁衍、他们的财富是必然的结果。这时住宅越来越紧紧地挤在一起,沙滩和沼泽被岩石代替,房子——像处于封闭状态的树木一样——尽力寻求空间,它们不得不力图赢得高度,这样一来就使它缺少宽度。人们吝惜每一拃①土地,他们一开始就把自己挤到狭窄的空间里,使小巷的宽度不超过将一排房子与对面一排房子隔开的必要距离,并让市民得到勉强可以穿过的通道。此外,对他们来说,水域代替了街道、广场和散步。尽管人们只能拿威尼斯与自己比较,威尼斯人还得变成一种新的生物。这条巨大的、蜿蜒曲折宛如长蛇的运河与世界上的任何街道相比也毫不逊色,大概任何地方也不能与圣马可广场前面的场地同日而语。我指的是这个巨大的水平面,此时天空中半月高挂,水平面在月光下,在这一边被原来的威尼斯所环绕。在水面上方,在左边人们可以见到圣乔治——马焦雷岛,在右边稍远的地方就是朱德卡岛及其运河,再向远处望去,右边是多加内②和驶入大运河③的入口,恰好在这里有几座非同寻常的大理石神庙朝着我们闪闪发光。当我们出现于圣马可广场的两个圆柱之间时,这些神庙是走不了几步就引起我们注意的主要对象。所有这些远近错落的景色如此多次地呈现出铜版画的色调,以至于朋友们能够极为容易地对此得到生动、形象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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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拃:拇指与中指伸开的长度。——译注
②多加内(Dogane):意大利语,海关的意思。——译注
③全长3.8公里。——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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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我在仅仅记住方位,并无陪同相伴的情况下,便匆匆忙忙地把自己投入城市的迷宫,以保证自己对该城的全貌有个印象。这座城市虽然完全由密如蛛网的大小运河分割得七零七落,然而却通过星罗棋布的大小桥梁重新连接成一个整体。人们如果没有亲眼目睹整个城市的狭窄和拥挤,无论如何也不会料想竟有这种情况。人们通常把双臂伸直就完全能够,或者几乎能够测量小巷的宽度。在最狭窄的小巷里,如果人们双手叉腰,两肘就会碰到墙壁;大概也有一些较为宽阔的小巷,虽然在有些地方也有一个小广场,然而所有这些小巷都可以相对地被称之为狭窄的小巷。
  我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大运河和主桥,它是一座白色大理石单拱桥。从上向下俯视,景色非常壮观;运河上船只星罗棋布,这些船从大陆运来所有的日用必需品,并且主要在这里靠岸和卸货,在它们中间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贡都拉。特别在今天,适逢米迦勒节,这里景色迷人,生气勃勃。为了将这一景色进行一番描述,我还得稍微从很久以前的事情讲起。
  被大运河隔开的威尼斯的两个主要部分通过唯一的桥梁——里亚尔托桥互相连接在一起,然而此桥为若干交通的要求做了安排,这种交通使用敞开的驳船,出现在某些摆渡口。于是今天,当穿戴华丽,然而却蒙着一条黑色面纱的妇女让人把她们一起大批地渡过河去,以便前往人们所纪念的大天使的教堂①时,看起来非常好看。我离开大桥走到一个这样的摆渡口,仔细观看下船的人们,我发现这些人中间出现一些婀娜多姿的身影,光彩照人的面孔。
  我逛累了以后,就坐到一只贡都拉上,它离开这些狭窄的巷子,驶过大运河的北段,这给我展示了完全不同的景色,它环绕“神圣的克拉拉”岛,驶入环礁湖,进入朱德卡岛运河,直抵圣马可广场,此时,正如任何一个坐在贡都拉上的威尼斯人的感觉一样,我突然觉得自己成为亚得里亚海的共同主人之一。这时我崇敬地怀念我的善良的父亲,他除了口头讲述这些东西之外,不知道还有更好的事情。我的情况大概不会这样吧?我周围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这是聚集起来的人类力量的一件伟大的、值得钦佩的作品,这不是一个统治者的,而是一个民族的一座壮丽的纪念碑。现在即使她的环礁湖渐渐地填满,即使令人厌恶的雾气在沼泽地的上空飘荡,即使她的贸易被削弱,即使她的权力下降,可是这个共和国的整个机构及其本质不会一瞬间就会使观察者觉得她不如以前令人崇敬。她被时间战胜,就像所有那些拥有某种显现出的生活条件的东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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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圣米迦勒教堂。——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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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三日
  在公爵宫①里我旁听人们公开审理一件诉讼案件。这是一件要案。幸亏由人们在假期中着手审理。其中一个律师简直集所有被夸张的滑稽演员②的种种表现于一身。此人身材肥胖、矮小,然而动作敏捷,一个非常向外突出的轮廓,嗓音像青铜,他说话激动,好像出自内心深处那么认真。我把这种情况称之为一件滑稽的事情,因为当出现这种公开的表演时,可能一切已经准备好了;法官们知道他们应该说些什么,当事人知道自己应当期待些什么。然而,这种方式比起我们的闭门不出的办公方式来使我无限喜欢。

十月四日
  昨天我在喜剧院——圣卢卡斯剧院看喜剧,它使我非常高兴;我看了一出演员戴着面具③的即兴戏,演出很有性格,富于活力和出色的技巧。当然这些性格人物不尽相同;丑角老人④非常正直,其中一个妇女身体强壮,身体匀称,她不是杰出的演员,然而她讲话出色,并且知道如何表现自己。这是一个了不起的题材,它与在我们那里以“棚屋”为剧名加以叙述的那个题材相似。该剧以难以置信的变换花样使观众得到3个多小时的消遣。然而在这里,民众重新成为借以支撑这一切的基础。观众参与演出,观众与所有剧场工作人员融为一个整体。整整一天,在广场上、在岸边、在贡都拉上、在宫殿里,顾客和售货者,乞丐、水手、女邻居、律师及其对方,所有的人都在生活,劳作和操心;评论和申明;叫喊和出售;唱歌和玩耍;咒骂和吵闹。晚上他们走进剧场,看到和听到他们白天的生活情况,这是人工编排的,修饰得更优美的生活,它用童话编织,通过面具使其远离现实,然而又通过风俗使其接近生活。他们孩子气地对此感到高兴,一再叫喊、鼓掌和喧嚷。从白天到黑夜,甚至从午夜到午夜,周而复始,一切总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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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元首宫。——原注
②指喜歌唱的歌手。——原注
③意大利喜剧的典型的、常见的性格人物。——原注
④好心肠的老人。——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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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我也看到并不比使用那些面具略显自然的登台表演,正如只要天性极为愉快的人通过较长时间的练习能够达到的那样。
  当我描写这些情景时,他们在运河上,在我的窗户下大事喧扰,现在午夜已经过去。他们在好坏两方面终有一些共同之处。

十月五日
  今天早晨我参观了军械博物馆,对于我来说这始终是饶有兴趣的,因为我还不了解航海事业,在这方面只上过初级学校;可是在这方面看起来好像一个古老的家庭,虽然其繁荣昌盛的全盛时期已经过去,然而它现在仍然在维持。因为我也调查手工业者,所以看到好些希奇古怪的事情,并且登上一艘有八十四门大炮的大船,船的骨架保存完好。
  同样的一艘船在六个月以前在斯拉活尼亚人河岸①旁,将水面以上的船体全部烧毁。火药舱装得不很满,因为它当时弹起,所以未受到巨大损失。邻近房子的门窗玻璃都损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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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斯拉活尼亚人河岸:威尼斯著名的游览地之一。——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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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人们加工产于伊斯特里亚①的极美的橡木,与此同时,我对这种贵重树木的生长暗地里进行了观察。我无法充分说明,我对自然界的东西——然而人类最终将其用作材料,并且为了自身的利益对其加以使用——辛辛苦苦得到的认识在各方面对我有什么帮助,以便向我自己阐明艺术家和手工业者的方法。因此对我来说,对山脉和从山里得到的岩石的了解也是艺术上的一大优势。

十月六日
  昨天观看的悲剧给了我一些教育。首先,我听到了意大利人如何处理和朗诵十一个音节的短长格讽刺诗,然后我理解了戈齐②多么巧妙地将面具同悲剧的人物结合起来。这是这个民族的真正的戏剧,因为它要以粗鲁的方式被打动,它对不幸的人不表示真挚的、亲切的同情,只有主人公出色的讲话才会使他们高兴。因为他们非常注重讲话,然后他们就要大笑或者做出一些幼稚可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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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伊斯特里亚:亚得里亚海北端之半岛。——译注
②. 卡尔罗·格拉夫·戈齐(1720-1806):意大利作家。——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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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对戏剧的兴趣只不过像对一个现实的兴趣罢了。当专制君主把剑递给他的儿子,并且要求后者将站在对面的自己妻子杀死时,民众开始表现出自己对这种无理要求的不满。如果剧目被打断,也不算多大失误。他们要求老家伙收回他的剑,当然这样一来剧目的后续场面就会被取消。最后,境况窘迫的儿子下定决心,他走到舞台前部,并恳求观众:再耐心等待片刻,事情将完全遵照他们的意愿进行。从艺术方面来说,这种根据情况而定的情景是劝稚可笑的、不自然的,然而我却称赞民众的这种感情。
  现在我更好地理解,为何在希腊悲剧中出现长时间的演讲以及许多反来复去的讨论。雅典①人更喜欢听演讲,他们比意大利人更擅长此道。他们整天在法庭上旁听,并学到一些东西。

十月七日
  今天早晨我参加了大弥撒,由于从前对土耳其人的一次胜利②,多哲每年在这一天必定亲自莅临在神圣的尤斯蒂纳教堂举行的大弥撒。载着王侯们和一部分贵族的、闪着金光的小平底船在小广场靠岸;穿着奇装异服的水手们划着涂成红色的桨奋力向前;教士、教会团体持着插在棍棒上和可携带的银色灯架上的、点着的蜡烛站在岸边,挤在一起晃来晃去地等待着;然后由运输工具组成的、铺着地毯的浮桥一直伸出陆地,先无[1]展开的是撒维④的长长的紫色礼服,然后在铺石路面上展开的是元老院议员的长长的红色礼服,最后下船的是戴着金质的弗里吉亚帽⑤,穿着最长的金色大礼服,外罩银鼬皮大衣的老人,三个仆役牵住他的大礼服的后襟,这一切都出现在一座教堂的大门前的一个小广场上,教堂的所有的门的前面都举着土耳其人的旗帜,因此使人们以为突然见到了一幅古老的、编织的裱糊布,只是绘画和着色都非常讲究罢了。这个仪式使我这个北方的逃亡者非常高兴。在我们那里,所有的庆祝活动人们都穿短礼服,而人们可以想象的、最大的庆典是通过肩上扛枪的方式予以庆祝的,这样的仪式大概不会在本地举行。然而这类拖着长长的后襟的礼服,这种祥和的庆祝该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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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雅典:希腊首都,位于希腊半岛阿提卡地区。——译注
② 1571年在勒班陀。——原注
③ 多哲(Doge):意大利语,以前的意大利城市国家威尼斯和热那亚的元首的称号。——译注
④ 撒维(Savi):意大利语,部长之意。——原注
⑤ 弗里吉亚帽:古代弗里吉亚人和小亚细亚的希腊人所戴的尖顶帽。——译注

[1]这个“无”字不应该存在的……这正版书的错别字,怎么比我读过的某本盗版书还多!——搬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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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哲,一位身材匀称、形象美丽的男子,他可能患病,然而,只是为了显示尊严的缘故,才穿着这样沉重的大礼服。否则,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整个家族的爷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衣服很合体,帽子下面的小便帽非常精巧、透明,搁在世界上最白、最明亮的头发上,看起来并不令人讨厌。
  大约50名贵族,穿着长长的、深红色的、拖着长长的后襟的礼服,与多哲在一起,他们大多数都是美男子,没有一个人其貌不扬。其中还有几个个子高高的,脑袋很大,他们头上戴着的金黄色的卷曲假发很合适。他们的面孔向前突出,全是细皮嫩肉,看不出浮肿,并不令人厌恶。看起来反而显得聪明、清闲、安祥、自信、无忧无虑,甚至某种程度地露出喜悦。
  当教堂里的一切均安排就绪,大弥撒开始时,各个教会团体从正门走进来,在他们——成双成对地——接受圣水并向主祭坛、多哲和贵族们鞠躬之后,又从右边的侧门走出去。
  今天晚上我已为自己预约了水手和出色的歌唱,他们以自己特有的音调演唱塔索①和阿利奥斯托②的作品。确实应该预约这样的演唱,我觉得它非同寻常,相反它是从前那种差不多逐渐消失的传说之一。在月光下我登上一只贡都拉,一位歌手在前,另一位歌手在后,他们开始歌唱,他们一行一行地轮流歌唱。我们通过卢梭③才知道这种曲调是介于罗马教堂的齐唱圣歌和宣叙调之间的中间物,它始终保持同一个曲调,没有节奏,转调也是同一个调子,他们只是根据诗的内容,用朗诵式的歌唱方式既改变了音色又改变了音域,但是它的精神,它的生活可以理解如下:
  这个曲调以哪种方式进行,我并不想探讨,它足以极好地适合于一个先前有些变调的、并且将他能背诵的诗强加于这种歌唱的、闲来无事的人。
  在一条运河的一个岛的岸边,他坐在一只小平底船上,用刺耳的声音歌唱——民众特别赏识力度——并且尽可能远地让他的歌曲发出回响。歌声越过静静的水面向外传播。另一位歌手在远处听见歌声,他知道这个曲调,懂得歌词,并且用下一行诗应答;接着第一个歌手回答,这样一来,一个歌手始终是另一个歌手的回音,歌唱持续进行几夜,他们不知疲倦地得到消遣。歌手们彼此相距愈远,歌曲就会变得愈迷人:如果听者随后站在两人中间,那么他就位于最合适的地方。
  为了让我听到这种歌唱,他们在朱德卡岛岸边下了船,他们在运河河畔彼此分开,我在他们之间来。走动,以致我总是离开应该开始歌唱的那个人,并且重新走近已经停止歌唱的那个人。此时此刻他们才向我倾诉歌曲的意思。远方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特殊,犹如没有悲伤的哀诉;其中有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词句,甚至催人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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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托夸多·塔索(1544-1595)意大利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其代表作是具有高度艺术性的基督教一浪漫主义的史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歌德著有剧本《托夸多·塔索》。——译注
② 卢多维科·阿利奥斯托[1](1474-1533):意大利作家,创作了摹拟古典风格的喜剧,史诗等。
③ 让·雅克·卢梭(1712-1778)法国思想家、教育家和文学家,十八世纪思想启蒙运动代表人物之一。——译注

[1]原文为“长”,又一个错别字。——搬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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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八日
  今天早上我同我的保护神①一起乘船前往威尼斯海滩,前往把环礁湖围住,并把它们与大海隔离的狭长地带。我们下了船,横穿这一地带。我听到巨大的声响,这是大海的涛声,我很快地看到大海,海水后退,又升起来拍打海岸,当时正是中午,是退潮的时候。这样我就亲眼目睹了大海,我在——被大海浸软,并留在后边的、美丽的——打谷场上跟踪了大海。这时——为了贝壳的缘故——我宁愿孩子们在自己身边;我孩子气地把贝壳拣了个够。然而我将它们加以使用,我打算将如此经常地从这里流走的墨鱼的水份含量稍微减少一些……
  大海的确是一幅壮丽的图画!

十月八日
  鱼市和无穷无尽的海产品使我非常愉快;我常常走过那里,并观察那些不幸的、被捕捉的海洋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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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临时勤务员,——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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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九日
  今天晚上我登上圣马可教堂的尖塔,因为我不久前——在涨潮时——从上面看到环礁湖的壮丽,现在我也要在落潮时看到环礁湖的恭顺。如果人们要得到一个关于环礁湖的正确概念,把这两种景象结合起来则是必要的。这里的景色看起来是奇特的,以前曾是水面的地方,现在似乎周围到处可以看到陆地。岛屿现在不再成其为岛屿了,只不过是若干条美丽的运河穿越的——一大片灰绿色沼泽地上一些稍微隆起的地块。沼泽部分长满了水生植物,虽然落潮和涨潮不断地拉扯水生植物,冲刷泥土,并让这些植物不得安宁,然而沼泽部分也借此逐渐隆起。
  我把我的叙述再一次转向大海,我今天在那里看到海蜗牛,帽贝①和小蟹的生意,并衷心地感到高兴。一个活生生的大海是多么珍贵的、美妙的东西啊!这多么适合它的状况,多么名符其实!我对大自然的一点点研究对我多么有用!我多么高兴地盼望着继续进行这一研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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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只有一个外壳的贝壳。——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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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二日
  在我最后审阅我的日记,插入一些小的书写板块注释之后,这些文件要装订成册,并寄给朋友们,以便得到他们的评语。现在我已发现在这些纸页中有些内容我本来有可能进一步确定、扩展、并加以修改,它可以作为最初的印象的纪念碑而存在,这个印象尽管或许不总是真的,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它却一直是珍贵的、有价值的。倘若我能够把这种较为轻松的生活气息送到朋友们那里该多么好啊!是的,在阿尔卑斯山的那一边①对于意大利人来说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现在连我也觉得阿尔卑斯山的那一边是昏暗的;然而和蔼可亲的形象始终从朦胧中挥手示意。恐怕只有这里的气候会引诱我,使我对这些地方比对那些地方更喜欢:因为出身和习惯是强大的枷锁。我不打算在这里定居,正如我不想在所有那些我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地方定居一样;现在新的东西使我进行很多很多的创作。建筑艺术像一个古老的精灵,从坟墓中升起,它让我研究它的学说,正如研究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语言的规则一样,并非为了对它加以使用,或者对它非常喜爱,而是仅仅以平静的心情敬仰过去的时代的、令人崇敬的、永远逝去的存在……
  谢天谢地,从青年时代起曾使我珍爱的一切又使我多么喜欢!我感到多么幸福啊!我又敢于进一步研究古代的作家们。因为我现在可以这样说,我现在可以承认我的病态和愚蠢。我已经好几年未能看到拉丁文作家的作品了,未能观赏任何——使我对意大利的景象耳目一新的——东西。如果当时偶然发生这种情况,那么我就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赫尔德尔常常嘲笑我,我所有的拉丁文都是从斯宾诺莎②的著作中学到的,因为他发觉该著作是我读过的唯一的拉丁文书籍。但是他不知道,我是如何不得不提防这位老人,我如何谨小慎微地逃避那些令人费解的空泛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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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文为拉丁文。——译注
②本尼狄克特·德·斯宾诺莎(1632-1677):荷兰唯物主义哲学家,本名巴洛赫·本·米切尔,主要著作有《上帝,人及其幸福短论》、《知性改进论》、《化理学》等。——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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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维兰德①所译的讽刺作品荷累斯②的译文搞得我极不幸;我还没来得及看完两篇,就已经糊涂了。
  如果我没有做出我现在所执行的决定,那么我简直就完蛋了。因为亲眼目睹这些东西的俗望已尼在我的心上如此成熟。历史的认识对我没有帮助,这些东西离我只有一手之宽的距离,然而却用一堵无法穿透的墙隔开。实际上,即使现在我的情绪也绝不是好像我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似的,而是好像我重新看到它们似的。我在威尼斯时间很短,可是充分地占有这里的生活并且知道,我也一起带走了对威尼斯的——尽管是不完全的——然而非常清楚和真实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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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克里斯托夫·马丁·维兰德(1733-1813):德国作家。晚年从事希腊罗马文学的翻译工作,并编辑自己的全集《手订全集》,共三十九卷和补遗六卷。——译注
②荷累斯(公元前65一公元前8年):古罗马诗人。——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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