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应验
04.应验
张禾尐从梦中惊醒。
她全身都疼得厉害，瞬间让她的意识悲鸣着清醒过来，逼迫她不能再躲进睡眠的庇佑。张禾尐不得不睁开眼，看到头顶白色的天花板，突然发现这儿并非私人影院。
是得救了吗？她不清楚，甚至没想过自己会活着。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渴，发不出声，只能勉强地动了动手指。在瞬间她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扭头看去，看到了盘踞的触手。
她差点叫出声，想要回手的瞬间才发现那是自己的错觉。面容憔悴的母亲握着她的手，发出泣声：“宝宝，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
张禾尐知道自己被纳格献祭的事情或许已经让母亲知晓，她想要扯出一个笑容安抚对方，骂两句渣男去缓和气氛，却做不到。母亲把水递给她喝下，她才勉强地坐起来，感觉自己好了一点。
“妈，我没事，”她的嗓子终于能嘶哑地开口，“你别担心了，养好伤我们就回家。”
“嗯……！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咱们好好休息。”
但现实却不如她所安慰的那样美好，张禾尐这具身体开始不断地沉睡，意识又在噩梦中惊醒。有的时候还在交谈，她就突兀地闭上眼，紧锁眉头地睡过去。
“妈？”张禾尐惊慌失措地醒来，抓住一边女人的手，“妈！我是……我还活着？”
“乖崽，你怎么了？”母亲慌乱地握住她的手，“你肯定还活着啊！你做噩梦了？梦到了什么？跟妈妈说！”
母亲对于她惊醒的情况十分担心，多次询问她梦到了什么，但她只能沉默，或者搪塞过去，因为那不是能够与他人诉说的东西。梦境在清醒时也深刻骨髓：一座湖中攀爬出巨大的怪物，盘旋在整个星空上，无法也不能窥探祂的面容。张禾尐在梦中如被钉在地上，怎么也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伸出触肢，似乎要把她拖进湖泊。
许多次，她都在触肢即将抓住自己时醒来，但随着次数变多，清醒变得更加困难。有很多次，她都能感觉到那触肢擦过发丝的轻响，闻到那股腐烂似的异常，明白自己真的是差一点就会永远留在那儿。
她又一次大喘气着醒来，天已经暗淡。无法得到休息的女人疲惫地听到门外母亲和医生争吵的声音，看向了窗外的漆黑。科学的治疗虽然治好了“张禾尐”的身体，却没能给她的精神提供什么帮助，数次看着女儿梦中挣扎的样子让一个母亲变得歇斯底里，质问着医生。但她们都清楚，医生已经竭尽全力。
张禾尐没办法安慰母亲别太难过，或者开些自己的地狱笑话——她确实有心这么说，但每次接触到母亲通红的双眼，她就只能把话都吞回去，盯着不知不觉出现在病房的黄绿双色触肢出神。虽然一开始还会安慰自己那是幻觉，但随着梦的延长，她已经没办法辨别了。
女人陷入梦魇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清醒时也无法从梦的残留中脱身。她有几次依稀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带有哭腔地说：“对不起，乖崽……我知道你讨厌回去，但是妈妈真的已经没办法了，你不要怪妈妈，好不好？”
如果是过往的张禾尐，应当能很快明白这个“回去”是到哪儿。从幼年起，张禾尐就发自内心地讨厌那个腐朽的家，憎恶那些糟粕缠身的亲情，那些自以为是的指点与对母亲的斥责，所以她很久之前就没有回过那个地方，就连护身符之类的东西也不过是母亲一再叮嘱才佩戴着罢了。那些作呕的家伙连亲族的钱也要赚取，让一个担忧的母亲花大钱求来这些无用的饰物。
母亲却还是惦念着那个家，几次三番要她和自己一起回去，都被她搪塞回去，反过来劝阻母亲。久而久之爆发了争吵，向来平和宽容的母亲难得对着张禾尐质问：“你一定要我这么难堪吗？”
对此，张禾尐只是沉默着，直到两人都归于缄默。母亲不再强迫她回去，而她在那次之后也清楚了那个鬼地方到底是母亲的“根”，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的，也就默认了对方的作茧自缚。
自那以后，她的母亲就清楚她是绝对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无论什么原因。即便是快死了，“张禾尐”也是绝对不会为了救命而主动去求助那些人的。
可是，即便张禾尐本人不愿，这个毫无办法的母亲也已经没办法相信医院，她必须要让女儿活下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张禾尐睡得更久了，几乎到了无法醒来的地步。可意外的，她的睡眠却变得很浅，似乎可以感受到外界，却无法动弹。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梦境的主宰已经开始接触现实，也无法思考这些。女人只是感觉自己被带到了某个烟香袅袅的地方，熟悉的念诵声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偶尔是断续的人语。
“四小姐那个女儿，到底惹了什么不干净的……”
“我估计啊，就是她自己不检点……”
“哎哟，四小姐都跪下来了，啧啧，摊上这么个女儿也真是倒霉，你看她那个头发……”
……
“妈，乖崽真的能得救吗？她现在完全醒不过来了，我真的怕……”
“别怕，只要动用本源，神君便会降临，给予解决的法子。她一定会没事的。”
是谁在啜泣？不要哭了。张禾尐想要擦去那个人的眼泪，却无法动弹，像是被触肢缠绕着束缚了身体，像是有肉瘤从身体长出拘束了行动，怎么挣扎都无法动弹。但那哭声让她怎么都没办法放下心，无法真的睡去。
在漫长的昏沉中，突然有一天，她醒来了。
吵杂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声鸟鸣都听不见，所有事物都沉寂下去。张禾尐站在祠堂中，看着熟悉的摆设装潢，连符纸都不曾变化，却没有一个人在，除了她自己。
一个人都没有，好像世界只留下了她一个人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正盯着那张熟悉的钟馗像，丝毫不为这个想法感到惊慌，她久久地沉默下来。
我是彻底疯了吗？她这么想，依旧不为此而不安。于是张禾尐试着回忆起任何事，去填补这些空缺的情绪，她回忆起纳格的背叛，母亲的哭泣，推移拉伸至高中时无疾而终的暗恋、父母大吵一架离婚的狼藉……可依旧无法捕捉其中任何一丝任何一种情感。于是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胸口破开一个洞，是匕首扎进去的大小。
就在她观察的时候，女人突然听见了一阵很轻的猫叫，是在这样死寂的环境中才能听清的程度。她低下头，看到了一只黑猫在脚边盘旋，很像是她养的张刻奇……但立刻，她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觉得张刻奇应当还在自己家中。
虽然是一只陌生的猫，但在对方迈开步子向外走去时，她还是跟在后面。她们穿过古旧的长廊、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在一处矮墙外偷看一名以扇子掩面的娇艳少女，明明她们没有对视，张禾尐却能感觉到她在窥探自己。她看了一会，继续跟着猫前进。
最终，她们在一处站定。
她抬起头，发现那扇门很是熟悉，于是推开来，走了进去。
黑猫轻车熟路地跃进门中，跑到了一个女人的脚边，磨蹭着对方的大腿。随后它被抱了起来，张禾尐在这时看清了那张脸，那是幼时闯入禁地见到的大姐姐，生着与她一样的脸。
……
张禾尐再一次惊醒了，这一次她似乎是真的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被某种异状的肉瘤束缚在禁地中，怎么也无法逃脱。见她醒来，两个生长着非人面孔的怪物开始往她的嘴里塞入东西，她分明看到那是活动的触肢，仿佛虫子般蠕动着，进入口腔还鲜活地吸附口腔，不愿意进去喉咙。她拼命地挣扎，不愿意吞下那些可怖的东西，但没有一点用。
触肢滑入喉咙的感觉几乎黏腻，她甚至能感觉到前端轻挠自己胃时的作呕，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只能绝望地闭上眼。
但即使不去看，不去感受，耳边也依然能听见怪物们不可名状的叫声。
“ahor hup uln fairy really work? ahh Y' ah feel cahf baby ah getting ahog ng ahog painful……”
（妈，仙君说的召唤真的能行吗？我怎么觉得宝宝越来越痛苦了……）
“Ymg' ahor't ah soft hearted. Uh'eor llll h' ah'ehye yogor hai ahor ymg' ah saved!”
（你不能心软，只有把她捆住了，她才有救！）
张禾尐听不懂祂们的交谈，恐惧重新回归身体，让她感觉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日渐疯狂。但比起别的什么，更多去涌上心头的还是疲倦。在无数次吞咽下那些触肢后，她不再挣扎了，如果要死亡的话，就这么离开也好……
她连怪物取走血液都不反抗了，只是抬着手，听到她们念诵怪异的咒语，像是回到了纳格献祭自己的那天。怪物将她的血涂抹在一面如月亮般剔透的镜子上，开始不断地念诵什么。
“……The throdog goddess ot abundance, ahlloigehye nog……”
（伟大的丰饶女神，请您到来……）
她默默地听着，颓废地低下头等待着，仿佛一只即将被献祭却无力挣扎的牲羊，那被描绘出的怪异法阵浮现出什么，发出沉重作呕的蠕动声。
她没能第一时间看见，而其他“人”却没有这样幸运。周围响起了绝望的尖叫声，仿佛是被他人欺瞒导致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张禾尐余光看到一只怪物絮语着，跌倒在了地上。
“Fahf ah nafl right! fahf ah nafl right!”
（这不对，这不对！）
张禾尐疑惑于祂的反应，在爬行声接近自己时抬起头。
那是没有肢臂的东西？生物？或者说……不，谁都没办法去分辨祂究竟是什么，哪怕是最为博学的学者也一样。那东西仅有三只尖锐的脊刺深陷于地下，与她相对的头部有白色胶状物层层盘曡，其上布满了水肿胀圆的眼睛，而正中间是一张长满利齿的巨大鸟喙......
那是什么？
这是什么？
这究竟是什么？
意识拼命地传达着闭眼的命令，器官却已经不为之所控，死死地盯着那亵渎的身体。直到昏迷或者死亡为止，她将一直这么看下去，为伟大的黑山羊祝贺赞颂，为万物的母亲付出一切，她将一直……
一直。
本篇为“张禾尐”人物故事回忆录之一
感谢写手老师：@森茗create
张姐：记错了，现在是剩下最后一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