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传奇》第三部 三界归心(2020修改版)第二十九章 孝义难全

修改备注:
西海龙宫一段为全新内容,其余内容沿用旧版第十章的思路,具体情节重新改写。

第二十九章 孝义难全
石猴西海会白龙 四鼠东京求御猫
当日未时,碧空似海,层云如波,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在半空念动闭水诀,“嗖”地一声钻入浪涛,随即现出真身,分开水路,径入西洋海底。
巡海夜叉遥遥见其身影,慌忙游到近前,下跪行礼道:“叩见斗战胜佛!”
悟空点点头,吩咐道:"快去禀报龙王,就说俺老孙来找他叙旧。"
巡海夜叉躬身领命,急转水晶宫通报。
悟空一入龙宫大殿,便有一人率众出迎,只见他身着白段绣锦袍,头戴雕龙赤金冠,相貌俊美,意气风发,哪里是西海龙王敖闰,分明是玉龙三太子敖烈。
敖烈满面惊喜,大步上前,抱拳行礼道:“大师兄!”

悟空笑道:“四师弟!”向他身后望了望,“哼”了一声道:“龙王怎地如此托大,居然不来见我?”
敖烈请他坐在上位,命龙女奉茶,又命虾兵蟹将全部退下才道:“自从大哥摩昂和众兄弟相继死去,父王伤心过度,又整日担心我回宫之后,因当年被贬之事记恨于他,于是一病不起。”神情黯然道:“我每次去床前照料,他都战战兢兢,不住向我保证,一定会传位于我。”
悟空道:“你那父王疑心太重,当年你受摩昂蒙骗,纵火烧了殿上明珠,你父王若肯信你,岂会表奏天庭,告你忤逆?”
敖烈释然笑道:“祸兮福所倚,我若非被贬鹰愁涧,怎能远离西海夺嫡之争,怎能有幸被观音菩萨点化,随师父西天取经,受封八部天龙?”
悟空道:“如今你被玉帝钦封为西海太子,储君之位失而复得,当真可喜可贺!”
“先帝的恩德,我永世难忘。”敖烈叹道:“无奈先帝已逝,我再也没有机会报恩了!”
“谁说没有机会?”悟空起身拉住他的胳膊,二目金光闪烁,低声在他耳边道:“我来见你父王,不过是走个过场,我真正想见的,其实是师弟你。”
敖烈问道:“大师兄可是有何差遣?”心想:“这与报答先帝有何关系?”
悟空伸出二指,捏出耳中的细针,变出如意金箍棒,手腕轻轻一转,在身边划出一个金光熠熠的圆圈,将他二人围在结界之中,收起金箍棒道:“玉帝并未仙逝,只是受了重伤,明日就能彻底痊愈。”
敖烈心中大喜,仰天合十道:“阿弥陀佛,陛下果然洪福齐天!”想到悟空从不涉足天庭政务,问道:“大师兄怎会知晓此事?”
悟空道:“方才,大哥杨戬约我到灌江口相见,暗中把实情告诉了我。他还说,小殿下已将玉帝的兵符交给他,让他统御三界众将,助玉帝夺回大位,擒拿逆贼恕德天王。”
敖烈心道:“原来恕德天王是谋逆的反贼,难怪治丧之日未满,他就急于举行登基大典。”回想悟空方才的话,问道:“大师兄所说的‘小殿下’莫非是……”
悟空道:“当然是玉帝的长孙,泽沛公主的独子——展昭。”
敖烈道:“殿下已然成年,如今与文曲星君同在凡间为官,师兄为何称他‘小’殿下?”
悟空傲然道:“我自生身至今,已修行千年,玉帝长孙在凡间虽已成年,却只有二十四岁,与俺老孙相比,难道不算小吗?”

敖烈见他已修得正果,却还是那副随性的脾气,不禁无奈一笑,心想:“但愿有朝一日,大师兄见到长孙殿下,别冲撞了他才好。”
悟空从怀中掏出一件掌心大小、白玉雕刻的龙形之物道:“杨大哥让我把此物交给你,明日一早,待他号令一到,你就持此兵符,调集四海龙族众将,助玉帝歼灭恕德天王的党羽。”
敖烈双手接下兵符,郑重道:“请大师兄转告二郎真君,承蒙他对我如此信任,我定不辱使命!”
“好!”悟空笑道:“咱们自取经归来,已经很久没舒舒筋骨了,明日定要跟那逆贼好好斗上一斗!”拍拍敖烈的肩道:“你且在此准备,我还要去趟冥界。”转身就要离开。
“大师兄要去冥界调兵?”敖烈问道。
“冥界哪有什么高手可调?”悟空回身道:“杨大哥担心恕德天王会在危急关头对小殿下的父母不利,让我叮嘱阎君,务必保护好他们的魂魄。”
夕阳初下,展昭带着张龙、赵虎刚回到府衙,就看到一个手握大锤的粗壮汉子匆匆闯了进来。
“徐三哥?”展昭示意拦阻他的衙役退下,迎上去唤道。
“快!救救五弟!”徐庆抓住他的胳膊,心急火燎地道:“迟了,他就没命了!”话未说完,已拉着他出了府门,向隔壁的聚丰楼奔去。
“我们去请公孙先生!”张龙、赵虎连忙跑向府内。
聚丰楼天字号房中,卢方等人围在床边,一个个神色凝重。
展昭随徐庆进入房门,惊见白玉堂面色青白,气若游丝,心中顿时一紧。
卢方上前一步,拱手道:“五弟身中剧毒,求展大侠仗义援手,以仙界内功帮他驱除妖毒!”
“妖毒?”展昭一探白玉堂的腕脉,愕然道:“毒已攻心!”
韩彰含泪道:“再不救他就来不及了。”
徐庆笑道:“展大侠来了,五弟就有救了!”

看到展昭眸中的不解,卢方解释道:“那日五弟在朱雀门外,被鹿妖的利爪刺伤,毒性当时就已发作,只是展大侠赶去之后,毒性就消失了。当夜,公孙先生为他诊脉,并未发觉中毒之状。不料昨日清晨,毒性再次发作,好在很快就没事了,五弟也就没有在意。”
韩彰接着道:“中午给我们接风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谁知刚才突然毒发。”紧蹙双眉道:“他怕我们担心,说是只要按照仙界秘籍中的法子,很快就能把毒逼出来。可是……”掀开白玉堂的衣襟,露出右肩上透着诡异蓝芒的伤口,疼惜地道:“没想到逼出的血竟都是蓝的,没多久,他就昏过去了。”
卢方拿起白玉堂枕边的仙界秘籍,继续道:“我们并非二郎真君的弟子,本不该翻看这本秘籍,可是为救五弟,也顾不了这么多了。”翻开书中的一页道:“据书中所述,唯有打通仙脉之人,才能运用仙界内功驱除妖毒。我一问五弟才知道,八处灵穴之中,他只打通了七处,同样是二郎真君的弟子,展大侠却早已打通仙脉……”
徐庆听他说得如此“啰嗦”,不由越发心焦,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展大侠,我跟你直说吧,我们请你来,就是想让你照书里的法子,把五弟体内的妖毒吸到自己身上,再为自己驱毒。”
展昭听了,脸色登时一变,心道:“我若中毒,万一同生藤发作,岂不害了外公?”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平瞥见展昭的神色,以为他怕伤及自身,上前劝道:“展大侠不用担心,你有仙界内功护体,这点妖毒伤不了你,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把毒逼出来。”心中暗想:“以他的性子,早该一口答应,我们说了那么多,他怎么一句话也没有,难不成是想推托?”冷笑着对展昭道:“咱们江湖中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五弟命在旦夕,堂堂南侠不会见死不救吧?”

“四弟!”卢方沉下脸道:“不得对展大侠无礼!”
徐庆见展昭仍不答话,也有些急了,提高了声音问道:“你肯不肯救五弟,倒是说句话呀!”
展昭如何不想答话,可他又能说什么?白玉堂不能不救,即便不为“侠义”二字,只要想到他平日生龙活虎的样子,想到他二人并肩与山神对战的情景,再看看现在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白玉堂,就没有任何理由不救他了。
可展昭偏偏无法救白玉堂,自从老君把同生藤种到他腕上,他的身体就已不属于自己,他甚至没有选择生死的权利。他脑中曾闪过一个念头,想等到明日同生藤消失,把精元传给外公之后,再为白玉堂驱毒。可白玉堂毒已攻心,若不立即施救,恐难活到明日。
一个是誓同生死的挚友,一个是骨肉至亲的外公,对展昭而言,两个都同样重要,两个都不能失去,然而,外公不仅是他的外公,更是天庭之主,身系三界苍生……
正自踌躇之时,忽听房门被推开,张龙、赵虎跟着公孙策走了进来。
展昭想到自己所中的妖毒便是公孙策所解,连忙请他为白玉堂诊治,不料他诊脉之后,却摇头叹道:“白大侠所中之毒与展护卫不同,实非人间的草药可解。若不能及时解毒,恐怕不到一个时辰,白大侠就会……”

四鼠听了,都是满目惊痛。
徐庆对展昭道:“现在除了你,没人能救五弟了。”双手抱拳,深深作了个揖道:“求求你,救救他吧!”
卢方素来敬佩展昭的为人,相信他一定会救白玉堂,不料他面对徐庆的恳求,依然无动于衷,心中大失所望。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白玉堂,长出了一口气,沉声对韩彰等人道:“给展大侠跪下!”

韩彰等人虽心有不甘,但为了白玉堂,都毫不犹豫地随卢方跪在地上,个个神情郑重,恳求地望着展昭。
展昭惊得眸光一颤,下意识退了一步。
韩彰见他仍缄口不言,心中的急火再也压制不住,圆瞪双目,质问他道:“展昭!你到底救是不救?”
公孙策心中猜测,展昭能为白玉堂驱毒,想必是因为修炼了仙界内功,可他却不明白,展昭为何会如此迟疑?对展昭而言,救人于危难,一向都是理所当然。无论是对年纪幼小的澄因,还是素不相识的春香,甚至与府衙为敌的庞吉,只要能救他们的性命,即使会危及自身,展昭也不会有半点犹豫,何况是跟他情同手足的白玉堂?
看到四鼠跪地恳求,公孙策忍不住也想开口去劝展昭,可是,看到展昭眼中前所未有的彷徨,他才意识到,此刻真正需要他相助的,不是四鼠。

“展大侠,”卢方浑厚的声音打破了房中的沉寂,他跪直身子,仰望展昭道:“我们本不该逼你,可是……我们也无可奈何。”眼含热泪道:“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五弟死啊!”
蒋平见大哥如此难过,心中暗怪自己这个做兄弟的没用,当即把心一沉,毅然对展昭道:“我知道,五弟以前做事不知分寸,得罪了展大侠,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他给你赔礼了!”说着,竟然双手伏地,向他叩下头去。
“蒋四哥!”展昭慌忙俯身相扶。
“你让我把话说完!”蒋平推开他的手,脸色一变道:“我们兄弟虽号称‘五鼠’,比不上你这皇上亲封的御猫,可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要不是只有打通仙脉才能为五弟驱毒,我们何必求你?如今,我们求也求了,跪也跪了,该说的话都说尽了,该赔的礼也赔过了。你若答应救五弟,从今往后,我们陷空岛上下全都任你差遣!”双目如刀,逼视着展昭道:“你若不肯答应,我们决不会善罢甘休!”
张龙、赵虎见他如此咄咄逼人,不由满目激愤。
卢方等人却在心中赞道:“好一个蒋平,好一个先礼后兵!”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蒋平的话不仅没令展昭更加为难,反而提醒了他。记得杨戬曾经说过,他之所以能够打通仙脉,是因为他的精元与外公一脉相承。展昭心中思忖:“只要我将部分精元传给白玉堂,定能帮他打通仙脉。如此一来,不仅不会连累外公中毒,白玉堂也能自行驱毒了。”当即对四鼠道:“各位兄长请起!”转身便要扶白玉堂坐起身来。
四鼠见他回心转意,心中大为惊喜。
徐庆问展昭道:“你真的肯把妖毒吸到自己身上?”
公孙策闻听,心下一惊,他此刻才明白,展昭为何迟迟不肯答应救白玉堂。
展昭摇了摇头,对四鼠道:“我不能帮他吸毒,但可以帮他打通仙脉。”

韩彰轻笑道:“展大侠一直不肯答应,原来是怕自己中毒。”心中愤然道:“五弟屡次为你出生入死,你为他冒点险都不肯!”

蒋平见事情好不容易才有转机,生怕韩彰这倔脾气又得罪了展昭,忙道:“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能救五弟就好!”笑着拱手道:“多谢展大侠仗义相助!”卢方和徐庆也一同向他拱手。
当展昭盘膝坐在白玉堂背后,用杨戬所授的方法传输精元时,他才发觉,失去精元远比损耗内力更加有伤身体。随着精元的不断流逝,他的精神与气力也迅速从体内抽离,以致心跳声声震耳,冷汗涔涔而下。过不多时,意识已渐渐迷离,但他清楚地记得,明日还要将五成精元传给外公,而之前传给扶亥的一成尚未恢复,如今能供他驱使的精元至多只有四成,好在这四成足矣帮白玉堂打通仙脉。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展昭已将三成精元传给白玉堂,只要坚持下去,白玉堂便能得救。不料正在此时,同生血藤竟突然发作,周身的寒冷与腕脉的炙热同时袭来,体内的血液顿时向腕脉中汇集,比之上次发作,血液的流速更加迅疾,流经每条血脉时,刀割般的疼痛也更加严重。这一切都令他深切地感受到外公的性命正在面临多大的威胁,感受到此时此刻,外公是多么需要他,然而与此同时,一样需要他的,还有他最好的朋友——白玉堂。
尽管身心上的煎熬已令他难以承受,但他依然没有停手,只是以他现在的体力,能够催动的精元已微乎其微。
卢方眼见展昭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发觉情势不对,迈步刚一靠近,一股逼人的寒气便扑面而来,五指触到展昭的肩头,惊觉他身上竟冷若寒冰,不由心头一凌,急忙将他拉开。
展昭本想拒绝,却已全无力气,被卢方轻轻一拉,便倒在他身上。由于体力消耗过多,此刻稍一舒缓,险些昏厥过去。
众人见了,都是一惊,立即围拢了上来。
公孙策见他的左腕已是殷红一片,慌忙解开他腕上的伤布。本以为他只是真气运行过度,震裂了左腕的伤口,怎料他的手腕竟烫得像炭火一般,腕脉深处密密麻麻,盘绕着数条藤丝,纹络清晰可怖,藤丝之内尚有鲜血在不停流动!
众人看在眼里,心中无不骇然。
“这……这是什么?”徐庆圆瞪着眼,大张着嘴,指着藤丝问道。
展昭没有料到同生藤发作之时,老君的障眼法竟会失效。上次在西山,他身边只有思恩和白玉堂二人,今日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幸亏此刻恕德并未用天阙宝镜窥视于他,否则,外公的处境必将更加危险。
展昭强忍左腕的剧痛,恳求卢方等人道:“答应我……不能把我腕脉的伤说出去……”
卢方虽不解其意,但郑重承诺道:“展大侠放心,我们一个字也不会说!”
徐庆皱着粗眉,一脸懊悔道:“早知道会把你害成这样,我们就不逼你救五弟了。”
韩彰与蒋平也是满心愧疚。
“人当然要救!”展昭道:“有劳卢大哥输些真气给我,助我把精元传给白兄。”
公孙策忙拦阻道:“白大侠的毒伤,我会再想办法,你不能再损耗精元了!”
卢方道:“我不能为了五弟,枉顾展大侠的生死。”
展昭淡笑着道:“失去几成精元,我不会有事的。”见卢方默然敛眸,看向韩彰等人道:“韩二哥,你们帮我。”见他们也都不肯,忧急地道:“你们不能不救白兄,他可是你们的结义兄弟!”
“你也是我们的兄弟!”韩彰一句话道出了四鼠的心声。他们和展昭的情谊固然亲不过白玉堂,可同样是兄弟,岂能厚此薄彼?
展昭合目一叹,心知再求他们也无济于事,转眸看向张龙、赵虎。
张、赵二人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却都不忍出手。

展昭劝道:“那日你们遭妖孽袭击,幸得白兄相救,后来我被鹿妖所伤,若非白兄搭救,也已性命不保……所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我们都欠他一条命!”
二人闻听,心中都有些犹豫,不约而同向公孙策看去。
展昭知道公孙策在担心什么,含笑安慰他道:“血藤今夜就会消失,以后不会再发作了。”
公孙策拉过他的左手,感觉腕脉之处已不再灼热,伤口也已重新隐去,叹息着看向张、赵二人,算是默许。
二人对视一眼,即刻运功掌上,将真气同时度入展昭背后。
他们的内功修为虽然不够深厚,但联手之力不逊于当世高手,不消片刻,便帮展昭将剩余的一成精元传给了白玉堂。展昭趁势催动内力,使真气游走于白玉堂的周身穴道,转瞬之间,已助他冲开第八处灵穴,彻底打通了仙脉。
展昭收回双掌,勉力稳住内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公孙策道:“请先生立即施针把白兄救醒,让他……用秘籍中的方法……驱毒……”说到最后两个字,声音已弱不可闻。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展昭才恍然想到,他只顾着救醒白玉堂,却忘了请先生在明日寅时之前设法让他苏醒,他若一直昏迷,如何用紫晶水蛭把精元传给外公?然而此刻,他已精疲力竭,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