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tory着魔（17）
“我饿了。”江劲腾靠在路边的广告牌上，将手中的画册翻了又翻，余光监视着身旁坐在街边休闲长椅上的邵逸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音量很小，尾声却拖得很长，说完了还特意用脚尖戳了戳邵逸辰的鞋，让邵逸辰想假装耳聋都不行。
“饿了就自己去找东西吃，跟我讲有什么用，还是盯着我就能饱。” 从公车下来之后，江劲腾还是怎么赶都赶不走，望着不远处那栋充斥着艺术气息的白色小房子，瞟了一眼那个死皮赖脸的人，邵逸辰彻底的放弃了回家的念头，家门容易进，难的是甩也甩不掉的江劲腾，邵逸辰内心极度抗拒江劲腾再次踏足他家。
“在床上或许可以。”江劲腾收好画册，不顾及路上行人接连投来的异样目光，任由那张放浪的嘴胡诌乱扯，招引来更多注目，眼睛放肆的在邵逸辰脸上打量着，仿佛在尝试盯着邵逸辰是不是真的能饱腹，也或许是在放射威胁性的邀请。
邵逸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想努力忽略江劲腾的人，江劲腾的声音，但还是在江劲腾一声声“我饿了”的恐吓下跟江劲腾一起在附近的早餐摊位上坐下来。坐下来后，江劲腾跟大爷似的呼喝邵逸辰快去帮他随便点些吃的。江劲腾挑食，邵逸辰本想给江劲腾往不爱吃的点，但想到万一点了江劲腾不吃，那多半要浪费掉，最后还是给他点了最爱吃的铜锣烧，外加一杯玉米汁。
“你吃的是什么？”江劲腾拿着手里的还有心思盯着邵逸辰嘴里的，该认真吃东西的嘴还在没完没了的问。
邵逸辰并不想理江劲腾，都不知道到底嚷着说饿的是谁，但江劲腾的眼睛一直锁在邵逸辰嚼动的嘴上，看得邵逸辰心里发毛，嘴里的食物顿时难以下咽，大概是江劲腾垂涎邵逸辰食物的表情太过热切，连隔壁桌的阿姨看江劲腾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丝怜悯。
“杂粮煎饼啦，又不是没见过问什么问，你又不爱吃。”邵逸辰啃一大口，怒瞪着江劲腾缓慢的嚼动，一口吃完，共嚼了十二下，即使这样，邵逸辰还是觉得自己快被噎死了。
“给我咬一口。”江劲腾微张着嘴巴，朝邵逸辰手里的煎饼进攻，在邵逸辰的猫假虎威的奋力抵抗下抢到手咬下一口，慢慢的回味，如同一个美食鉴定师，“我说过我为什么不爱吃吗？”
“你说味道很丰富，就是爱不起来，”邵逸辰又抢了过来，“不爱吃就别浪费。”
“形容得倒也挺贴切的，我还真是不爱，”江劲腾拿起桌上的卷纸扯下小节纸巾，细致的擦拭手上沾染的油脂，模样很专注，“但这是我第一次吃。”
这会邵逸辰是真的被呛到了，猛烈的咳嗽一阵阵袭来，好一会才停止，停留在胸腔上的手还在一上一下的帮邵逸辰顺着气，不知道这样足不足以转移那个人的注意力终止刚刚的话题。
“吃得那么急干嘛，我又不跟你抢。”江劲腾的手转而轻抚邵逸辰的背，胸膛贴着邵逸辰的侧脸，洁白的衬衣上玉米汁洒满一片，香气在邵逸辰鼻尖弥漫。
“靠太近了。”邵逸辰将人轻轻推开，他现在已经没事了，这顿早餐吃得他好累，这一早上过得太漫长，这个人还是太危险。
江劲腾扶起倒落在地的椅子，拍掉灰尘，重新坐下来，“那个，昨晚的事你别多想。”
邵逸辰听到轻微的呼气声，之后是一阵沉默。邵逸辰在思索，江劲腾希望他别多想的事是指哪一件事。这段时间脑袋里装满的乱糟糟的事情太多，五彩缤纷，揉合成一团煤球，就差一把火就能烧成灰，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努力想从其中挑拣出应该在意的，剔除掉不应该在意的，最后发现不应该在意里面还掺着在意，应该在意的却压根没有动力去想，然后就彻底不知道那些是应该在意的，那些是不能去在意的。
“我应该多想什么？”
“不知道就什么都别想。”
“莫名其妙阿你。”
“去拿件衣服给我换。”
江劲腾指了指身上刚晕染成黄白相间的白底衬衫，邵逸辰看看了衣服，又看看江劲腾那一脸的厌弃，起身买完单，领着江劲腾走到家门口。
“站在这里等我，不许进。”其实邵逸辰也没指望着江劲腾能有多听话，但出乎意料的这家伙竟然真的乖乖的站在门口，当邵逸辰拎着一件黑色圆领T恤踏出门时，江劲腾显得很不耐烦，不过脚步依旧没有越过封锁线。
“给你，就在这换吧。”邵逸辰傲慢的将衣服扔给江劲腾，看着江劲腾快速的换下脏污的衬衫，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这天气还是挺冷的。
“你的衣服给我穿了，那我的衣服就麻烦你帮我洗一下吧。”江劲腾强行将那件黄白衬衫塞到邵逸辰手里，眼睛亮亮的，闪过一丝狡谲。
邵逸辰无可奈何的为自己刚那短暂活过的同情心低头默哀。
“江劲腾，你今天吃我的穿我的，还想让我给你洗衣服。”
“困了，一晚上没睡觉，一大早就在你家门口等着你，结果又被依君缠上，我回去睡觉了，衣服洗好带到学校给我。”
看着江劲腾仍旧摆出一副专横的模样，邵逸辰气就不打一处来，凭什么就要给他洗衣服。当江劲腾发青的眼圈释放出腾腾杀气，邵逸辰急忙后退，啪的用力甩上门，“知道了。”
不得安宁的假期没有因为江劲腾的退场而恢复平静，邵逸辰不祥的预感还是很强烈，做饭的时候心不在焉导致的结果就是烫伤手。手掌贴上热锅的那一秒，疼得邵逸辰骤然回神，倒吸一口气，瞬间缩回手，但右手掌心还是添了一块烫伤，这让邵逸辰更加糟心，真是被自己蠢哭了，还好并没有到需要去医院的严重程度。
用冷水冲洗了十几分钟，简单的涂上烫伤膏，邵逸辰便收拾好厨房，打包好午饭，匆匆出门。十一点半左右到达妈妈上班的画室，妈妈还没下课，邵逸将饭盒拜托给前台的工作人员，如果不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画室，也许邵逸辰就直接走了。
言毅怎么会在这里？
邵逸辰教学区的方向望去，在妈妈身旁，言毅坐在四角凳上，专注的修饰着画板上凌乱无序的线条，穿着一件修身的灰白相间的格子衬衫，外搭黑色宽版的针织衫，深蓝色的直筒牛仔裤套在他那双修长的腿上摇摇欲坠，乌黑的发色跟他白皙皮肤形成鲜明的视觉冲击，混在一班同学中间在邵逸辰眼里依旧格外醒目。邵逸辰凝望着言毅的脸，脑海里飘荡着昨晚言毅跟江劲腾的对话，再认真看看，言毅那张瘦削的脸上更多了几分病态，当言毅穿过妈妈的肩膀对邵逸辰投来孱弱的友善微笑时，邵逸辰打了个寒噤。
邵逸辰把饭盒从前台工作人员那拿回来，走到教学区左侧的待客室，在白色沙发上坐下来等待着画室下课时间的来临。面前的槐树雕塑时钟滴滴答答，对心跳这个躁动的急性子来说是种煎熬，邵逸辰起身将待客室的门敞开，带着内心的疑虑，扛住助教小姐姐迎面而来的无言关怀，邵逸辰把目光死锁在言毅身上。
这本该很漫长的十几分钟，却在妈妈脸上时常挂着的炙热笑容中，快速流逝了。邵逸辰几乎不来妈妈上班的地方，所以他也没有安静的坐下来看过妈妈工作时的模样。妈妈曾经的梦想是当一名画家，随着邵逸辰的出生，爸爸的去世，这个梦想就陨落了。在邵逸辰心里，横隔在画家与画室老师中间的分界线是妈妈对残酷生活的屈服，邵逸辰害怕从妈妈脸上看到对未来没了渴望的疲累感，所以他不来，他自私的只想看到在家里那个慈爱，温柔，时常鼓励儿子的母亲，现在，邵逸辰终于放心了。
让邵逸辰不能放心的那个人收拾好了画具，正朝待客室缓缓的走过来。邵逸辰再度起身，将手中的饭盒递给言毅身后还在忙着解答学生课后问题的出色的老师，回过头来言毅已经坐在邵逸辰刚刚坐的位置上，邵逸辰脚步踌躇不前，笃定那个人的心思是朝着自己来的，便肯定的走了过去，关上待客室的门。
“又见面了。”言毅先开口打破沉寂。
“你是这里的学生？”邵逸辰首要解开这个疑惑。
“是吧，半个多月前报的名，今天刚上的课，这么巧就遇见你了。”言毅瞪着天花板的绿意涂鸦，若有所思。
“真的这么巧吗？”这么巧的事情在江劲腾身上见多了，完全不可信。
“一半吧，我早上跟着江劲腾，刚好看到你经过，刚好也累了，就进来坐坐，又刚好听到你妈妈，我的老师跟同事说她儿子今天中午给她送午餐，又拒绝不了她的热情邀请，就坐下来上课了，然后我们就遇到了，你说这算不算巧？”言毅语速很快，滔滔不绝，听得邵逸辰心里颤栗，这家伙不仅跟踪江劲腾，恐怕连邵逸辰的生活都一并窥窃了吧，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你找我有事吗？”
“不要像看到恐怖分子一样的惊慌的眼神看着我，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认识你，跟你交个朋友。”
“想跟我交朋友为什么不直接点，你不会认为我会相信你在这学画画是真的想学画画吧。”
“你是笨，我也没把你看得那么蠢。”
莫名被骂了，邵逸辰并不觉得生气，余光瞟过正欲推门而入的妈妈，抢先一步走过去打开门，“妈，你先去吃饭，我有点事情，”邵逸辰柔软的说完，给了妈妈一个微笑，再度关上门。
“你喜欢我哥吗？”言毅问得毫无预警，“哦，补充一下，江劲腾，我同父异母的亲哥，你一定不知道吧？”
“……”这件事真的让邵逸辰出乎意料，措手不及的就被震惊到了，无论上辈子，这辈子，邵逸辰都没听说这件事情，不过更让邵逸辰震惊的是接下来的话。
“吓到了？”言毅面无表情的望着邵逸辰的脸，似乎是在观察邵逸辰的反应，尽管邵逸辰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也是面无表情，但还是挡不住言毅的观戏的好奇心，他接着说道，“我妈妈是江家的护工，详细的就不说了，总之最后跟江劲腾的爸爸生了我。”
言毅说些话时没有一点情绪波动，更像是个旁观者在认真的阐述所见所闻的事情，能狠心给自己一刀的人不是极苦，就是极恶，但邵逸辰也并不想把言毅想得那么坏。
“嘘，”言毅手指抵着嘴唇，“保密啊，除了江劲腾的爸爸跟我那个死去的妈妈，也就……，”言毅掐着手指胡乱的数了一下，眉眼间散发着少年的稚气，“算上你也就四个人知道吧。”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邵逸辰想起了那个叫“燕”的女人。
“用这个秘密换一个跟你做朋友的资格啊。”言毅说这话时率真的模样让邵逸辰更不信了。
“你刚说四个人知道，除了你和我，还有江劲腾，还有谁？”是那个叫“燕”的女人吗？
“江劲腾那个跟班阿，没办法，整天跟得那么近，想不让他知道都难。”言毅露出很苦恼的样子，用力的抿了抿嘴唇，脸上多了一抹血色。
邵逸辰不由得好奇起一件事情，“你见过江劲腾的妈妈吗？”
听到邵逸辰这么问，言毅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许久，眼睛才重新恢复了光彩，“那当然，怎么突然好奇这个？”
“他妈妈叫什么名字？”邵逸辰没有理会言毅的好奇，继续问。
言毅没有显得不耐烦跟不满，反而笑笑的说了比邵逸辰问的更多的事，“李燕，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不过可惜了，丈夫跟儿子都不是自己爱的人，再美也是个家族联姻里被买卖的商品。”
短短一句话给足了邵逸辰浮想联翩的素材，同时邵逸辰觉得言毅口中说的李燕跟那个燕，是同一个人，江劲腾脸上有着那个女人的影子，他两真的很像，说是姐弟也说得过去，但江劲腾的姐姐邵逸辰是见过的，虽说是同父异母，但江劲腾跟她姐姐长得没有半分相似，言毅跟江劲腾单从模样上看也不像。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我哥吗？” 目前为止，这是言毅最显真诚的问话。
“不喜欢。”可惜邵逸辰不想坦诚。
“我困了，要走了，替我跟阿姨请个假，下午的课我就不上了。”言毅手指抵着上嘴唇，无声的打了个哈欠，起身跟邵逸辰摆摆手，拉开待客室的门，回头仿佛终于想起今天来的最终目的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条，“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跟地址，有需要的话就联系我，别忘了，刚刚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
待客室的门已关上，邵逸辰还停留在“朋友”两个字。
什么时候就跟他成为朋友了。
这漫长的一天假期也注定不会以一个优质的睡眠结尾了。直到凌晨两点多，言毅的话都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更可笑的是，邵逸辰重新活一次，才发现对江劲腾有太多的不了解，特别是他的家人，由于两人这段感情早就在未面见他的家人前就被他家人判处了死刑，所以即便邵逸辰想过无数次，提过几次，江劲腾也坚决不让邵逸辰跟他家人见面，这些年邵逸辰抵抗的一直都是他家人筛选出的阻挠他们相爱的合格特派员。而且这段感情里，从头到尾，邵逸辰才是主动的一方，现在想想，江劲腾连“我爱你”也没说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