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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尸鬼

2023-09-09 23:36 作者:深渊的哨望口  | 我要投稿

Part.1 缘起

今晚,剧院人满为患,密不透风。我已用等待吊足了他们胃口。

我独自一人立于舞台灯光下,回应观众的第一个提问——回应众多拒绝死者已死之人的头一个。我已做好准备,我有大把回答可选。

当我开口讲话时,我尝到了雪和铜。


表演没有按照我的计划进行。我听到我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我在谈论象牙与旧雪,我在模仿鸟儿的歌唱。观众逐渐开始犹犹豫豫地发笑,但也有少数人在哭泣。我在演讲半熟不熟的名字——蒙特梅伦齐、挽歌儿、W•M氏,名字一个接一个,没有尽头。

我的合约在我离开这栋建筑前便被终止了。剧院经理甚至不愿屈尊亲自来羞辱我。我站在寒凉的街头,凝思着我破烂不堪的名声。与其同时羽毛淡白的鸽子们也在剧院屋顶上凝视我,它们咯咯咕咕的叫声几似人言:蒙特梅伦齐、挽歌儿、W•M氏。

不是蒙特梅伦西,而是蒙特梅伦齐。我听过这个名字——在从前我还以为自己是个画师的时候。


这就是我看到过这个名字的地方,一家画廊。灰色的门面紧闭,好似寡妇的面容。

我付过入场券的钱,然后沿着昏暗的楼梯井向上爬去。此事必有其意义,也许意义就是我已失了心神。

一件件有争议的圣徒画像、解剖图和粉彩的藏骨瓮。草草图画在石头上的眼睛。一组描绘多种气候下的一个大理石神群的古旧油画,名为“阿拜多斯城的诸季节”。但我不觉为一幅画所吸引,甚至在我看到她的命名之前。

在画中,挽歌儿小姐的肤色深暗,然而她剪得很短的头发色如白骨,双眸色如雪花。我每天回到这幅画前,等待着知悉我被吸引至此的原因。我从未听过这幅画开口——它不过是幅画!但过后我似乎记得她说过的话。

我记得挽歌儿小姐和我如何谈论那轮善解其意的低垂的红太阳,谈及飞行带来的苍白色欢乐,我开始相信我在把我回忆的宝物带给她,她将会留下一份宝物以代之。

挽歌儿小姐让我想起了一本我多年未打开过的书。书仍在我手上,放在家中某处。书为黑根与格里斯伍德所著之《撕裂山脉丧俗》,是很久之前我要为表演找灵感时买下的。里面找不到什么有用的内容,但我现在想起了作者收录的一个配方。这个配方让人听上去大摇其头……只是其中提到的象牙骨粉勾起了我的思绪。


Part.2 准备,与忍受的开始

这世上有着各种颜色,漫宿则有另一番色彩,而其他的,便是失落的色彩。它们的缺失让我放不下画刀。

密教社团,追奉一切业已失去的或将复原的事物。要达成我的目标,我需要辨认出那些给人的精神带来寒意的真相。我必须献出己身。创建教派,这是通向伟力的一步。

蜂蜜、冥府百合、象牙骨粉、再加上一种只埋在死者处生长的斑点菌菇。

人多山倒,力重海移。此地有一个能与我共事之人。可以做伙伴,也可以做追随者。我得给对方一个能够追从的东西:或社团,或帮会,或组织,或教派。

我只需要购买最后的几样原料,然后就可以准备调制了。我必须鼓起勇气……去找一份合适的餐点。

此人已做好准备

我要说的词有且仅有九个,而新信徒需沉默始终。

我将独自进食,或许不能算是独自。

我的追随者将以门外之身跪拜,以门内之身站起。我将亲自颂唱必要的祷词。

“现在的你流血,如同太阳曾流血。现在的你将过去与未来分离,正如狼之分裂。你从未诞生,只有在融解至死后你方能结束供奉。晋升吧,于静默中。

开头是困难的,我发现我得把意志集中成锯齿状,好似一枚石质枪头的样子才行,但每一口都比上一口更容易。

只有少数几人——最适合为我们玄秘事业出力的——才可上升这个位置。

无论如何,适格之人必须心如死灰。

“…?”“…?”“…?”

“…”


“我们每一个人”——事过许久后我在手记中写到——“都有在某一刻世事永久改变了的回忆,虽然当时我们不可能自知。也许世界也有这样的回忆。”我记得当时我搁下笔,放远目光看向窗外的黑暗,但我忘记了那一刻的另一面。

也许我是擦了擦嘴,也许我是舔了舔嘴唇。

赤红的太阳低垂天际时的凉风。海浪原先的话音。在我们身边一同跋涉积雪的虚影。都压在时间的玻璃板下,压得粉碎。我须得重温失去的事物,尽管其味醇熟而怪异。

洗波音灵药……此配方用于复苏处于生人肚中的腐肉的回忆。       这种药既然存在,必得到了制花人和悼歌诗人的允许……还有另一位司辰的支持。


Part.3 漫长的折磨

空气味道陈腐,尘土从头顶的岩石漂撒而下,令人见之不安。然而躺卧其间的死者依旧一动不动。房中可见白垩绘成的图案和古老的污渍,看上去我们在这将大有收获。

一座镶铅边的石棺内躺着一具女人的骨骸。她不是被人葬在这儿的——倒像是自己爬进来赴死的……她的头骨形状有些不对劲,下颚像兽一样向前凸出。腐烂的碎亚麻布条裹在她的骨殖上,她攥紧的两手放在胸骨前,仅存的手骨间散落着各色宝物。

“Caput gerat lupinum”。从前,若有人犯下法外之事,人们会认为他变成了一头狼。

她知道太阳原先的模样吗?

什么样的饥渴在驱使着我?

牧师卧室面积巨大,家具却鲜少。在窗下一方小小的红豆杉木祭台上,一把羽毛装饰的斧头摆在一面珐琅制杯状鼓旁。

在祭台下,一个被复杂的三重结封死的盒子中,我们发现了一批书籍——旁边还有更多东西——一把散发着腐旧血味的刀、一卷布,一块准是牧师受任圣职时丢弃的皮革制品残片。

感官、回忆和向往,绳结的秘密,存于旧自我的一块不被看好的碎片中。

我不该漏过最后的这一片教士。无疑它会很有嚼劲。但里面也蕴藏着力量与知识。

那种味道——那种特定的味道——

这个地方算是可以容人站直了,但空气污浊,我们的灯火也燃烧得很黯淡。这里,身兼战士的国王踞于墓石之上,他的骨骸已碎,在不能够行走。他脸上的两个骷髅眼眶各镶着一圈青铜。有人先我们来过——其法力还残留在此处,这无疑是他们举办祭典所用的法力。他们拿走了战士国王的一部分陪葬宝物,又留下了些自己的东西。

碎片内含一位更古老的司辰的回忆。

其他来过此地的人都忽略了锁在战士国王体内的秘密。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那种既不清新也不腐臭的味道——又来烦扰我的口腔了。

在中央大厅,拉贡,那位曾经不死的长生者,赤裸而平静地横躺在檀香制的棺枢之上。他被保存得很好——身形修长、皮肤黝黑、无比健康——但当我们靠近时,他化为黑色的碎块,落叶般地分崩离析。残骸中有东西发出微光。

残量极少,但其味道……这份出人意料的味道……

我将尽我所能收集拉贡的尸骸,我会找到法子解开里面所含的回忆。哪怕让我把它泡成茶来喝。

我的舌头将肿胀,我的嘴唇将变黑,灵药已在我体内种下孢子,且只有死人肉才能使它们平息。

弥阿的风十分任性,它像个穷孩子一样拉扯着我们的衣服,向我们的脸上投掷沙土,在布满尘土的石块中哀鸣。这座荒废之城并不单调。这里有柱子、拱门、被沙子蒙蔽的雕像,和不知延伸到何处的脚印。

我在一个可能是地窖或神殿的废弃房间里发现了遗迹。房间的墙壁开裂,裂缝中流出沙土。某桩古老罪案现场洒落的神秘物质的淡淡印痕,紧封在一个安瓿瓶中。

当我回到地面时,风正上行。几乎将我吹至空中,也许它很是想念我。

梭巡于街市,寻找临近的,但又不能太近的坟地——尸口要密集,但来人不能太多……

我把石头移到一边,然后用光照亮整座王陵。国王就躺在那里,已经只剩下一具纸一样薄而干多尸体,碎骨散落四处,国王并没有做起来,看来他并非不死者。

众王究竟是否知晓真正的辉光?

我要独吞这位王的残骸。

铲子撞上了木头,是一个好兆头。

格里克堡的地下金库,地面上用石子镶着一副面积广大,错综复杂的马赛克棋盘——薄暮群屿的地图。上面用青金石表示海,墨玉和黑曜石表示岛屿,还摆放着玩具船和锡兵。棋子和玩具中混杂着充当地图标识的,含有真正法力的物件。这样做是为了鱼龙混杂,掩人耳目?还是因为督官对它们真正的价值一无所知?

轰雷之皮在每一个过去保护了一个人称“雅纳略”的人免遭危难,时至今日,他的血液仍在持续舞动。

如果棺木腐烂得太过,尸骸通常也会缺斤少两……

熔炉王只在房间充满铸相时现身。他对灯也有要求,因为他号称通晓辉光。

他的现世是有时限的,现下熔炉王之火的热力已不如从前。焦黑的印痕犹存,犹如煤的遗骨。

进食残骸,我能保住他们拥有知识的一小点,使其不至于化为尘土。说不定以后我还得重蹈此行。

瘴气污浊了夜晚的空气。

有的伤口永远不会完全愈合。


Part.4 正餐

“这一餐不好下咽。”

太阳原曾更明亮——非更温暖,但对那时它的光含有我们后再无从得见的色彩。

享用狼首,我拥有了一段关于置闰前的世态的回忆,可供绘画。


“有嚼劲。”

韧皮残片,我吃出了什么?欢愉。欢愉一如大海,渊远而流长;欢愉一如大海,其存在先于人类的意识;但亦如大海,欢愉在每个时代,每个时辰,不尽相同。


“我会将其碾成粉末服下。”

愤怒仍在继续,即使其缘由早已消逝。这是对早在铁被人驯服前的一桩错事的回忆。

享用带疤骨片,我拥有了一段狂暴的回忆,继承自知晓几多宴席之人——一段沙色回忆。


“仿佛生食香料。”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在某一刻世事永运改变了的回忆,虽然当时我们不可能自知。也许世界也有这样的回忆。

享用长生碎片,我拥有了一段关于门槛的回忆。


“我好奇过它会是什么味道,不过现在,我主要的感想是它又黏又糯。”

有时我们记得失去的东西,即使我们忘记了它已不在。

享用至圣血淋巴,我拥有了一段关于狩猎的回忆,彼时转轮是第一个被逼至绝路的。


“我该把它煮到软再吃的……”

太阳原先更加温暖——非是更加明亮,但那时它的碰触是一种仁慈。

享用无影残片,我拥有了一段连继承它的王也不明白的回忆。


“让我的舌头明亮鲜艳似铜柑橘。”

有一只轮子,只在月亮下转动,而它从前在太阳下转动。但为何只在一者之下?为何只在二者之下?

享用圣雅纳略的真血,我现在拥有了一段关于本该永不停歇之物的回忆——也许,它确未停歇。


“我已铁面无私地备好了水,用于漱口和浇灭一切意外起火。”

往上走:我只需要取走一点点。

大地的一切宝藏都于火中揭示。

烧伤很轻微,很快便会痊愈,但它的味道将在我口中停留好多天。

我进食了那只熔炉留在世间的印痕,往轻了说,这会冒犯到他,他可能会震怒。


“我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没有死去。我希望我身上的死已足够让此举起到我希望的效果,并让我解开宿于自己肉体内的回忆。”

从前我们行走于林间路时,我们背生翅膀,眼含警觉,那时我们不需要花蜜。

我拥有一段回忆,几乎就像是我自己的一样。


Part.5 淡白至极

世界可以为淡白至极的画作再多等待一会儿。反正已经等待许久了。

人或为画家,或为画布。今日,我是画家。我记得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失的色彩,即便我能做到,我也不敢真实地将它们再现于世。但是,下次作画需要时,我或许可以尝试一些致敬元素。准备工作必须保密,在一个无窗的房间中进行……但同时也必须保证极好的通风…………完成了。他人永远也不会知道,除非他真的贴得特别近去看。最好永远别让当局看到这块画布。

我运笔必须非常小心。要是用力过猛,我要表达的回忆会从画布上飞走。我会在亡者的肉体中寻见这些回忆,甚至也许,在我自己将死的肉体中。


玫红极光与蓝青电光争夺着天空。无夜晚亦无黎明,只存在预备为午的时辰和停滞于午的时辰。我们每一个人都向天空射下的金针敞开心扉。一切色彩在骄阳下皆显得更浓。

在漫宿蓝色的夜雾中,游弋着一个珊瑚所制的既为宫殿又为王冠之物,此物时不时让位于月亮。它用它的前沿吸进那些不显要的具名者,将自己的矿物和汁液涂裹其上;它从它的后沿排出他们,其已抛光磨亮仿若宝石——但不是排出他们中的所有,余下的用于喂饱它那颗带刺的浪潮之心。

于低垂的红太阳下,沙丘连成的沙床上,一头怪兽与自己扭打着,身侧围拥着随同者们。它体型松弛肥大,色如不纯的硫磺;数条生着獠牙、触角般的脖颈像猫仔一样相互扭打着。它欢快地撕扯自己的肉,淌下的血是金色的。它重重翻倒,摔成一滩肉褶山肉片海,令余下的边是尖叫边是欢呼。

当我回忆双角利斧,我想起了山楂花的香味。我想去了透射着金红霞光的紫色暮空。我想起了方做过活不久的她双刃淋漓的样子。

没入黑暗前的林地与其莹绿好似带毒的果实、其色如肉红石髓的根茎。飞蛾的眼睛因饥饿而透出欢喜。他正在捕猎。

在雾气散去,太阳被误认为是月亮之时,于天幕上的某些斑块可见一种黯淡的白金色。我们屏住呼吸,看着它转亮,直到每一重颜色与临近的分离开来,仿若一个个新铸的文字,逆孵之卵。

随着一轮一轮地转动,它的纤毛有节奏地颠扑扭摆,它的身体由透明涨成猩红。它或许丑陋,但它却美好似玻璃迷宫褪去鲜血。它不会停歇,且它通体缠卷永无穷尽。转轮。

它是一块石头而已,尽管被打磨得光滑锋锐臻至午夜之境。然而待再细看:它的每一个刻面都映现着一个光点。也许是火光的闪烁,也许每个都是一颗不同的星星。

我们的翅膀舒展而闪耀,我们的鳞片如黑曜石般泛着柔光,我们的双眼拥有宝石般的刻面,我们的脚爪黯黑得无懈可击。


已逝之色,潮水之色,蟠七之色,双重门关之色,非黑之色,天际之色,转动之色,古焰之色,将现之色,九色既明。

几近完成,鸽子密匝匝地在我头顶上的屋脊聚集。黄昏屏息以待。

“六者已失,卅者留存。”画布不是自然的。凑近看,你将隐约看到早已失落的司辰的形影,沿着曲折的路途走进通往虚界之门。凑得太近,你将湎于落泪而不能自拔。

这幅画不是一扇门。这些司辰已离世,连他们的回音都变得空虚。但我仍于此纪念他们。那位被剥夺至夺无可夺之人,不受欺骗之人,唤亡者以姓名之人——他或许会满意于这幅作品。


Part.6 无

挽歌儿小姐耐心地等待着,她的耐心是画像的耐心。

我感觉我可能有点蠢,竟向一幅画展示另一幅画。但当我转过街角走向画廊时,发现天正在下雪,且只下在那条街上。路过的行人或瑟缩,或疾行,或大声惊叹。虽然画已妥妥当当地包在牛纸包中,我还是将它抱紧,然后踏上通往挽歌儿小姐厅堂的阶梯。

可她不见了。

在她曾悬挂,而今空荡荡的地方是一块深色的长方形印痕,我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但她不在这里,我亦无计可施。

现今虽无计,然而当我在自家的静寂中解开淡白至极的画作时,我看到它变样了。一个模糊的身形站在虚界的门户前,回首眺望着——等待我随其通行。这个身形有些挽歌儿小姐的韵味。

太阳的居屋拥有许多隐秘的门,它们自然都是锁住的,但挽歌儿小姐今晚将为我打开此一扇。悼歌诗人手捧严冬,于门的另一边静待。


悼歌诗人,乃被剥夺至夺无可夺之司辰,唤亡者以姓名之司辰。每隔一段漫长的时间,他便会收取极大的代价,将亡者中的一人唤出虚界,使其得以续命,独行于世,毫发不伤,直至迎来自己的终末之冬。

悼歌诗人不赐人以永生,而是赐人成为一种超越死亡的存在。淡白至极的画作会吸取我生命的剩余,但只在我应允之后。若我不加阻止,画中之门将夺走一切。

理智、激情、健康。

于门的另一边,是一道由墨绿灯照亮的螺旋阶梯,而再遥遥其下,是死者顺流而下所至的名为虚界处,在那里没有什么能被完全遗忘。我朝下行。

在乌有乡,我看到了那些失落的色彩,代价是我死去并身归虚界。但若悼歌诗人记得我,也许他会将我唤回漫宿,让我行走世间,直到我命定的结尾到来——


Part.7 

悼歌诗人并不是最和善的司辰,但他的性情从不残忍,且他记得他所有的诺言。他伸手将我扶起,让我颤抖着独对世间,现在我已无法在我大限到来前终结。我将在午港的长生者中活动,我将观看杯之长生者,灯之长生者和凶猛的火之长生者共同的抗争,我还将维护被维护至今的边界,且于其间一直背负失落司辰的色彩,仿佛一块身燃玫瑰色火焰的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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