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者《树上的柏拉图》(二十一)|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他好不容易,我睡着了。可睡着的时候总是做梦,吃药也是为了逃避梦境。我在梦中创造世界,偶尔休息,休息的时候就总是看见家乡。童年是蒸气波艺术,符号堆砌,边界弥散,领袖和明星的全息像无处不在,迷幻而失真的面容抚慰一代代人的迷惘和失落。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无形者 | 生于1994,作品集中探讨真实的界限和生命的虚无。小说《尼伯龙根之歌》获未来科幻大师三等奖。
树上的柏拉图
生命之书Ex篇2
全文约6800字,预计阅读时间11分钟
Ⅴ:谈话录
瓦尔基里替我打了一小剂镇静剂,让我到诊疗室报到。她们拿出一大堆仪器测试我,量了我的血压,检查了我的眼球,让我玩魔方和一系列解谜游戏,最后要我在椅子上好好坐着,像木头人一样等待。
“医生马上来。”护士说。
那么我就等待,在等待的时候看看天花板,看看脚尖,有时也盯着诊疗室的办公桌一直看,总觉得那张黑褐色的实木办公桌里头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这桌子已经有些年头了,聚氨脂漆在某些地方斑驳脱落,揭下一片片扭曲的残象。我看那残象似蚂蚁,似骆驼,又似飞蛾,看什么像什么,一时间竟着了魔,久久不能忘怀,最终忘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厄里克希马库斯医生就在门外观察我,透过门板上的玻璃,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能感觉得到,但我不在乎。他从我的眼角余光里走了进来,轻轻拉开门,又故意把门关得很大声。见我没有反应,他来到我的身边,咳嗽了一声,紧接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他是一个神情冷淡、不苟言笑的男人,一头银灰色的头发紧紧抓着头皮,像一团钢丝。我看医生腋下夹着一份档案,就知道接下来是枯燥无趣的问答环节,而他将像审问犯人一样审问我。
“苏格拉底先生。”厄里克希马库斯医生唤道,同时按下录音录像按钮。
“是我。”我低下头,十指交叉,手指头绞在一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略略泛白,像大葱的葱段。
“您还好吗?”
“所谓‘还好’指的是什么?”
“那位女士没有袭击你吧?”厄里克希马库斯伸出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我的手指头停止绞动,但我的右腿却不自觉抖了起来,这些不易察觉的小动作逃不过他的眼睛,但这样做使我发自内心觉得舒服。
“袭击?你干嘛要这么说?她只是在惩罚自己,也许是在构建世界的过程中陷入困境了,每个人都会遇到自己的难题,如果问题无法得到解答,自信心受挫的艺术家就会转向自己,责备自己的无能。”
“你觉得她是在惩罚自己?”医生若有所思地问。
“也有可能是在惩罚你们。”我说,“毕竟我们被困在这里,无法轻易离开,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被动地等待命运的审判。”我顿了顿,指了指头顶。“哦,当我提起‘命运’,我说的不是仙童,而是天空中倒悬的那个家伙。”
“那么,如果你受挫了,会像她那样伤害自己吗?”
“我不知道。老实说,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我挺能理解她的。你见过那种打游戏卡关的孩子吗?孩子们生起气来就跺脚,打砸东西,甚至嚎啕大哭。人们说,女人是水做的。但我才是。人们说的不对。艺术家是没有性别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一种隐喻,性别本身是被建构的,而我们只是孩子,和那些孩子没什么不同。换句话说,我们都是愤怒之子,在一个地方纠结太久,就会想着用暴力手段或眼泪宣泄自己内心的郁闷和痛苦,这是保持艺术直觉和内心敏感的代价。”
“你对那个同伴伤害自己的行为怎么看待?”医生又问道。他是那种不喜欢和你啰嗦的老人,如果生命中有忧伤的话,也一定藏在那件严肃冷淡的白大褂之下了。
“你自作自受,”我说,“这是一个古老的成语,这么多年广为流传,因为这是真理。有些人得到了更多的东西,因为他们为了变得与众不同付出了更多的代价,以冷漠对待那些无关的事,让漠不关心的态度铸就这样的氛围,直至我们拥有的一切东西都被一点一滴被夺走,最终余下的只是一无所有的回忆……”
厄里克希马库斯医生一直盯着我看,一开始还没发觉,后来便看得我毛骨悚然。我在那儿夸夸其谈,过了一小会儿方才意识到他正凝视我的双眼,沉着冷静的目光像一汪黑色的潭水,吸摄着临渊者的心神。所以我闭上了嘴巴,递过去一个“您请便”的眼神,耐心等着厄里克希马库斯开口。
“之前我进来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医生突然换了个话题。
“随便看看。”我说,耸了耸肩。
“桌子有什么好看的?”
“桌子是木头做的,上面有纹路。有些地方已经掉漆了,就像桌子的伤疤一样。这些疤痕之中有图案,有的像小动物,有的像猫头鹰的眼睛,还有的像一只燃烧的长颈鹿。”
厄里克希马库斯医生垂下高贵的头颅,凑近了研究起桌上的图案和纹路。“好吧,我之前从没注意到这些。”他拿出放大镜,眼睛在凸透镜下显得可笑。他一边看一边说,“我要到了护士的观察报告,其中一人说你今天早上迟到了?”
“昨晚没睡好而已。”
“做梦了?”
我点了点头。“嗯,但不是到那里去。”
医生放下放大镜,冷静平和地看着我。“那么,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梦?”
“是的,医生。”我说。
“能讲给我听听吗?”
“好吧,早上我想说的时候没人听,这下你们又想知道了。”我嘟哝道,“你知道我有禽类恐惧症吧?这奇怪的症状使我对一切生有羽毛和喙的生物都充满恐惧。我是说,我不怕死老鼠,也不怕蟑螂,我小时候甚至用手抓着死老鼠去吓我的表弟,但他用一根鸡的羽毛就制服了我——”
“说重点。”厄里克希马库斯医生打断道,“你梦见了什么?”
我挪了挪屁股,身子也扭了扭,对他打断我的话颇有不满,但我还是老实跳过了突然涌起的回忆。我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鸭子追着我跑。你知道的,我有恐鸟症,所以梦中的我怕得要死。当时我在舅舅家楼下,穿着一身睡衣,逃跑的时候不小心踢掉了自己的鞋子。那真是一双很可爱的鞋子,鞋面两侧粘着洁白的羽毛,像赫尔墨斯的飞靴,几乎是我所有鞋子之中的最爱。然后,奇怪的事就发生了。鞋子掉了,鸭子也就停了。那白色的会呼吸会走动的怪物停止了追逐,就那么轻柔地啄着我的鞋子,好像那是一个宝贝,或是什么更重要更美好更无法替代的东西。于是,那时的我突然就明白了,原来鸭子追的不是我,而是我的鞋子。原来是那只鸭爱上了我心爱的羽毛鞋,把它视作恋人,就像孤独的家伙爱上了虚假的同类。这就是我的梦,它荒唐又古怪,荒诞且毫无道理,但梦的最后我竟同情起那只白色的会呼吸会走动的怪物,尽管我害怕它,尽管它也夺走了我最心爱的鞋子。”
厄里克希马库斯敲着键盘,在电脑上记录着什么。片刻过后,他抬起头,镇定自若地问:“你是说,在你的梦中,你最害怕的东西占据了你最心爱的事物,而你最心爱的事物,又由你最害怕之物的某一部分制成?到了最后,你竟同情起你最恐惧的东西,因为你在它的身上看到了太多的自己?”
“差不多是这样。”我说,“但我也没想那么多。这就只是一个梦而已,不是吗?”
“当然,它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梦。”厄里克希马库斯医生的双手离开了键盘,从抽屉里拿出两个药瓶。他旋开瓶盖,各自倒出一粒药丸,其中一枚是蓝色的,另一枚是红色的。“一日三次,饭前饭后服用皆可,能有效地缓解你的双相情感障碍。”他把两颗药都放到我的手里,“忧郁的时候吃下红色的这粒,它能使你感到简单的快乐,狂躁的时候吃下蓝色的这枚,它能使你迅速平静下来。”
“我以为你是要我二选一。”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先吃哪一枚。
厄里克希马库斯医生怔了一下,“这不是测试。测试已经结束了。”
“不了,我现在感觉挺好的。”我冷淡而戒备地说,“药我接受了,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服下。”
医生叹了一口气,“好吧,你可以走了。”
“还有一件事。”我说,“住在隔壁的那个苏联人,不管是谁,你们都该管管。每次我三更半夜躺着睡不着时,总能听见他在屋子里走动。我找他谈过,但他从不听劝。天杀的,我恨死他了。”
“你的邻居怎么说?”
“老头儿说自己只是在确认门有没有关好,可门分明是关上的他却总想门是开着的,这个毛病自古巴导弹危机以来就有了,困扰了他足足数十年之久。”我疲惫又厌倦地说,“所以他每天晚上都会反复上床,下床,走到门口,用力摇一摇门把手,把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直到这样的行为重复了十几次之后,才肯安然入睡。我怀疑他有强迫症,或是某种心理障碍,这不是他的错,但是他打扰到我了,把我搞到神经衰弱。但最糟糕的还不是他,而是住在我对面的老姑娘,她每天晚上都会准时躲在被窝里哭。我向她反映过这个问题,但她看到我很生气,非常的生气。她咬紧了牙关,仿佛想上来揍我,如果我开口说一个字的话。你们真该多关心关心这些可怜的人而不是我。”
“好吧,苏格拉底先生,我们接收到不少类似的投诉。” 厄里克希马库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毛病和怪癖,说梦话,打呼噜,有的还会在半夜里伤心落泪,有的则一整晚都在唉声叹气。我们会认真考虑您的请求,但其他人也反映过您的问题。在此之前,请您先到活动中心适当地参与社交活动。”
医生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我也挺可怜的。
Ⅵ:狄俄提玛
我在人头攒动的观影席中找到了狄俄提玛,她为我预先占了一个位置,空座椅上摆着一个聚丙烯餐盒。里面装着一些小吃,打开时仍热气腾腾。我坐在椅子上吃了起来,细嚼慢咽,品味着这个冬天之晨的第一份温暖。这儿很黑,但黑暗却令人安心,是那种小时候家里停电了一家人就呆在一起的那种黑暗,甜蜜的黑暗令人感到安宁。
投影仪正在播放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这部电影获得了当年的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佐杜洛夫斯基获得了最佳导演,扮演宇宙皇帝沙丹四世的萨尔瓦多·达利则得到了最佳男配,负责音乐制作的平克·弗洛伊德则搬走了最佳原创配乐。老片重映。全都看过了。但我兴致缺缺,不是因为时代问题,而是另有心事。狄俄提玛看得津津有味。瓦尔基里发放的纸质宣传单上写着下一部电影是斯坦利·库布里克的《发条橙》,再下一部是安德烈·塔科夫斯基的《潜行者》。
我喜欢后面那两部电影,因为《沙丘》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不真实,就好像这电影压根儿未存在过似的。但狄俄提玛还没等《沙丘》看完就提前离场了,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她刚才还挺乐在其中的,不是吗?我追了上去,但太晚了。她走路像飘,蓦然间的回眸飞来一个倩巧的顾盼,盈盈眼眸深处亦有秋波流转。我挺稀罕这种笑的,她的眼睛像炭一样,两靥恹恹而通红,那是熔炉燃烧映射在铁匠面庞上的火光。病态的光。不健康的光。于是我驻足片刻,报之以一笑,笑容尚未绽放就已消失。狄俄提玛无视我的笑直接走了,婀娜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她以前从不这样。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准备追上去,却和一个留着一头蜷曲长发的家伙撞了个满怀。他不满地望着我,看起来像在等待我道歉。但我什么也没说就跑开了,脑海间不断闪回着嘴唇的幻象——早上那个抽烟的女人的嘴唇,那两瓣玫瑰花般娇嫩的红唇曾是多么的水润,多么的鲜艳而富有光泽啊,却在滚烫的烟头和无情的自我虐待下烧成了糜烂的乌黑。
我担心狄俄提玛,她轻微抑郁。但是,别误会,要澄清一点的是,我对她的关心发乎情,止乎礼,其实并非男女之爱,而是在孤独的渊薮里向彼此靠拢。我们偶尔付出,从不向对方索求。我知道我接下去说的话会很难理解,但如果你长期和某一些人困在同一个地方,你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我们在这个地方相处了许久,培养出奇特的感情,这感情就像养宠物,一个孩子把养了许多年的宠物当作最好的同伴,从不要求对方付出,只是呆在一起,呆在视线范围内就好。
狄俄提玛脱离了我的视线,主动,而非被动。(到了睡觉时间,我们不得不分别,到梦里工作,偶尔也在梦中碰见彼此。)我在活动中心找了一圈,茶室里没找到她,篮球架下没看到她。我又返回观影席。我们的座位已经被那个留着一头蜷曲长发的男人占了,他吃着狄俄提玛替我准备的小吃,对于我的到来无动于衷。我告诉自己,我没工夫和这粗鲁的家伙生气。于是我又离开,重新找了一圈,最终把目标锁定在女厕。
一群姑娘站在厕所门口议论纷纷,其中几个急得团团转,在众目睽睽之下冲进男厕解决生理问题。我走了过去,向她们打招呼:“女士们,早上好。”“早上好,先生。”女孩们说。我问:“发生了什么?需要帮忙吗?”“厕所的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其中一个女孩说,“不知道谁在恶作剧,捉弄同伴可真没意思。”我看了一眼,女厕的门是关着的,心理的不安愈发强烈,几乎能确定厕所里的人正是狄俄提玛。“我可以帮你们撞开。”我说。“请便。”女孩们让开了道路。我后退几步,一小段助跑,肩膀猛地撞上去。但门纹丝不动,反而是我的骨头疼得厉害。诚如我之前所说,我是水做的,太脆弱,太无力,什么都做不了,一扇棺材板似的破门就可拦住我的去路。我把耳朵贴在门上,没有听见声音,反而是很恐怖的动静。“狄俄提玛!”我拍着门,大喊道,“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应。人生中总有那么一刻是万籁俱寂的,就好像所有人都说好了在某一时某一刻某一分某一秒不约而同闭上嘴巴。活动中心安静下来,死寂如瘟疫般蔓延,片刻后传播至全场,溺死了篮球的弹跳声。几个聪明人悄悄离去,赶去通知我们的女武神。
我又做了好几次尝试,撞得自己头晕目眩,骨头险些散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阻止了我的“自杀”行径。我回过头,正是那个留着一头蜷曲长发的男子。他说:“你还欠我一句抱歉。”然后打了个手势,让我闪到一边。我照做了,原来的怒火已被焦灼的心吞噬。那男子像我一样后退了几步,身如渊渟岳峙,气势似蛰伏的野兽,猛地一脚踹出,把门把手连带着门锁一同踹了下来。
我在第一时间冲了进去,火急火燎,进门之后却呆若木鸡,手脚冰凉,战栗不已。厕所里没有开灯,没有窗户,看起来有些漆黑。这儿弥漫着一股令人恐惧的黑暗,像某种有意识的庞然大物在深渊中游动,其中一条触手掠过我的神经,寒意从尾骨沿着脊椎一直蹿上天灵盖,如银针般扎痛了我的思绪。我看见了狄俄提玛,她也看见了我。狄俄提玛没有死,但显然也怎么好过。我进门的时候,她正看着我,用那对黑魆魆的大眼眶,里面向外淌着暗红色的鲜血,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余下的只是空洞和虚无。她对着我笑,尽管已看不到我,但仍知道是我。夜的四壁包围了这里。她在笑的同时嘴里仍在咀嚼着什么东西,爆裂声像一场沙暴,另有鲜血从她的嘴角淌出。
我张开嘴,想说什么,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做。但她还没等我开口就又哭了起来。她说,失去双眼反而更能使人认识美,关于爱的更高深的秘密就藏在缺憾之中。那是什么呢?我想恍惚出神,我们之间的某一次对话在我的脑海间闪回。狄俄提玛曾对我说,爱是匮乏和丰饶结合的产物,因此爱是贫乏的,同时又时刻追求美和好的东西,所以爱处在从匮乏和丰饶、贫乏和美好、无知和智慧之间。换句话说,人是一种欠缺,因为人并非不朽,但爱正是人对不朽的这种追求。世间有三种不朽,一者是世人借以繁衍企图不朽,一者是像阿喀琉斯那样通过荣誉流芳百世,最后一种则是艺术家的不朽,通过认识和缔造美来实现——认识美的形体,美的行动,美的知识,最终认识到美的本身。
瓦尔基里姗姗来迟,从我背后闪出,把我推到一边。她们扇了狄俄提玛一巴掌,掐住了她的脖子,捏住她的鼻子,击打她的腹部,使出各种手段,逼迫着她吐出了一团黏黏的灰白色的浊物。我看清了那东西的样子,知道那是什么,便对着洗手池呕吐起来,刚吃进肚子的小吃裹着胃酸逆流而上,烧灼着我的喉咙。瓦尔基里波澜不惊,这样的事每天都会发生。那走路像飘的长腿姑娘啊。她们把狄俄提玛抬走了。她离开前不忘对着我微笑,兴许是听见了我呕吐的声音,仍有办法确定我的位置。她一边挣扎一边患得患失地冲我喊道:“我亲爱的苏格拉底啊,当人认识了美本身,他就不再只是爱具体的美,而是始终沉浸于对美本身的永恒的爱中,这才是最幸福的。如果只是声色的爱好者,光是喜欢美的音调、美的色彩、美的形状以及一切由此组成的艺术作品是远远不够的,人必须超越对具体的人的美的爱,扬弃并升华到对美本身的爱之中。我是不幸的,苏格拉底,你也是不幸的,但我们正走在通往幸福的道路上啊,对共相的认识不是别的而是一种回忆,人的精神曾周游神圣世界,见过事物的原型,见过最高的正义、最无瑕的善和美,但我们都忘了。我们降临尘世,与肉体结合,但肉体蒙蔽了我们的神性,精神中的神性是不可泯灭的。我见着了尘世中的美,就回忆起至高的神圣世界里的美。我反省自身,凭高俯视那个被世人称作现实的尘世,举头望见的却是永恒本体境界。不要为我伤心,我最最亲爱的苏格拉底啊,我已经快要见识到那永恒不灭的美,而你也应该尽早上路。”
她疯了。我吐得更厉害了,绝望地看着她被瓦尔基里拖走。一只手攀上我的后背,轻轻地拍打我的背部。我回过头感激地看了一眼那个长发男子,心中却想着那双空洞的没有眼珠的眼睛——它像一场可怕的噩梦,映射着失去的恐惧,在恐惧中反刍出现实。我不敢相信没有狄俄提玛的日子,也不知道人们还得伤害自己多久,但我确实知道属于我自己的那一天不会远了。恐惧像黑夜一样蔓延,无边无际。我知道我的审判日即将到来,届时我也许会有比这还要匪夷所思的疯狂行径,但最令人害怕的其实不是担忧你的未来,而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陆陆续续离去——那是一段漫长的告别。
说来有些讽刺,但人从出生到死,其轨迹是注定的。人命享真死,所以人生就是坠落,坠落的过程正是生命死亡的时间。你在跳楼的过程中甚至有时间回顾这短暂的一生,好好想想自己是谁,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一切又何至于此?狄俄提玛曾对我说,文明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一步之遥的地方是黑暗的深渊。每一代探索者对于后来人都是先行者。现在,我也来到了深渊,比文明这艘船先行一步,即将触底。
我确信自己快要崩溃了。我快要掉下去了。
我不想摔成一滩肉酱,什么也没留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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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宇镭
题图 《新世纪福音战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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