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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13/713】烟雨浮生

2023-01-21 00:25 作者:莳笙然  | 我要投稿

  ✘是《千里不留行》的文章解禁,过年了发一波。另一篇明天发ww,祝大家食用愉快。

  ✘是去年写的文章。提前ooc预警!!

  ✘祝大家新年快乐🎆🎆,第四季复播,希望6713的香香粮食能够越来越多🥰🥰





  (0)

  江湖传闻,那位名震天下的首席刺客柒死了。

  那是站在整个玄武江湖顶端的少年,除了死人无人见过他的真容。然而这样一个强者,却还是死在了几大门派的合力围剿之下。

  也有传闻说,下令杀死首席刺客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天子。

  同年十月,江湖第一侠客,梅花大侠遇刺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江湖。刺杀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两个亲生女儿。

  父女反目的消息瞬间成了整个江湖最劲爆的八卦,有知晓内情的人说,是因为梅花大侠宠妾灭妻,害得一家主母死不瞑目,两个女儿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联手刺杀父亲。然而学艺不精,不仅没成功,还被梅花大侠重创后断绝关系赶出了梅花山庄。

  这个消息一出来,有人便坐不住了,那梅花大侠年轻时便是星眉剑目的美男子,娶的妻子更是貌美如花,女儿们也都模样俊俏。江湖中人人都说若是能一亲梅花家女儿芳泽,那便是死也无憾,如今这两女流落在外,实在是下手的好时机。

  然而很快,他们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两个姑娘一个被朱雀门的门主青凤收入麾下做了亲传弟子,一个则拜入了飞鸟门。

  朱雀门门主生得十分俊美,平日里却极少露面,不少想窥得青凤的真容的人无一例外都成了死人,据说他的实力能与那位首席少年打个平手,若不是年长那少年几岁,只怕如今他才是这江湖第一人。

  而飞鸟门虽不及玄武,朱雀两大门派,却也是玄武七大门派之一,门主黑鸟的武功高强,性格怪异,招惹了飞鸟门的人结局都异常凄惨。

  很快,江湖上又出现了一位女刺客,招招致命且毫不留情,一个代号“青梅”响彻江湖。

  有人猜测,首席陨落后玄武派的地位远不及当年,现下又人才辈出,这门派之首的位置,怕是要变天啊。不过猜测归猜测,玄武依旧好好的伫立在七大门派之首的位置。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湖上关于暗影刺客和梅花大侠的消息都慢慢地淡了,人们相信了那位首席的陨落,也接受了梅花山庄的丑闻。

  人们依旧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江湖也重新归于平静。

  (1)

  小鸡镇上这两年新开了一个小饭馆,只有一个老板两个伙计。老板是一个矮胖的男人,姓鸡名大保,是两年前在小镇落户的商人。这位老板虽说脾气不大好,心却极善,那两个伙计都是被他捡回来的。

  小一些的是老板的侄儿,叫鸡小飞,父母早亡,在外流浪的时候被大保带回家一起生活。小娃娃脸蛋圆圆,说话奶声奶气,给小饭馆拉来不少母爱泛滥的顾客。

  而大一些的伙计叫伍六七,是鸡大保几年前在海上经商时从捞上来的。听鸡大保说,捞上来时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他本想着把人直接丢回去省得惹晦气,却没想到小飞非要救他。

  大保看着那人身上颇为华丽的衣服和手里那把他从未见过的长刀,想着或许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也说不定,于是咬咬牙自掏腰包给他治病,没想到人是醒了,却对前尘往事一问三不知。无奈之下,大保只能把人留下替自己打工还债。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伍六七。

  这伍六七虽然失忆了,却能烧得一手好菜,特别是一手牛杂做得可谓是出神入化,很快成为了那条商船上的大厨,也让大保做了这个下船开饭馆的决定。

  小镇人不多,饭馆生意也不算红火。不过好在有伍六七这个“大厨”,饭馆还是有着不少忠实顾客。大保做着逍遥老板,每天数着银子,乐得自在。

  这样的生活比在海上到处走商要安稳得多,至少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就被突如其来的海浪淹没,或是被穷凶极恶的海匪给抛尸大海。

  不过小镇里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安稳,危险和意外总会埋伏在人们想不到的地方,就比如此时此刻,路过一条小巷的伍六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碰上匪徒抢劫这种事。

  被抢的是个戴着面具的女子,那姑娘看起来武功并不弱,只是不知因何受了重伤。腰间和腿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看得人触目惊心。伍六七暗骂自己不该为了抄近路而选了这条偏僻小道。他咽了口唾沫想离开,可转过身却被那个彪形大汉堵住了他的去路。

  “小子,来了就别走了,乖乖把银子交出来。”

  伍六七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又看了看大汉腰间的砍刀。一滴冷汗缓缓从伍六七的额头流下,此时此刻此景此地,他该说些什么才能保命?

  彪形大汉们已然抡起腰间的砍刀,朝着伍六七大步冲了过来。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刀锋,伍六七满脑子只剩下了一句话。

  呜呼哀哉,吾命休矣。

  “叮!”

  还未待他想好,大汉的刀子便擦着伍六七的脸颊砍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刀刃上的寒意让他脸颊上的汗毛根根耸立,伍六七看了一眼那只差一点点就和自己脑袋来了个亲密接触的刀子,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大爷,我是真没钱啊。”

  “真是晦气,抢个娘们没有银子,抢个怂货还没银子。干脆把你们都卖去花楼好了!我看这小娘子身段还不错,肯定是花楼里的抢手货!”

  伍六七始终紧盯着那大汉,见他说得唾沫横飞,眼睛恨不得贴在那姑娘的身上,他皱皱眉头突然出手,稳准狠地戳在他的眼珠上。

  大汉的惨叫声响彻小巷,伍六七抬脚就跑,可为时已晚。那大汉已经一把抓住他的脚踝,眼看那砂锅般的拳头就要落下,大汉的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紧接着猛地歪倒向一旁。

  轰的一声,大汉倒在地上没了动静,鲜血从他身下流出,很显然已经魂归西天。伍六七又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大汉的尸体,确认那大汉不会再蹦起来后,长舒了一口气。他抬头想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却看见刚刚那弱不禁风的姑娘正用大汉的衣服擦着短刀上的血渍。她抬眸看了一眼伍六七,尽管戴着面具,伍六七仍清晰地感觉到了她警惕的目光。

  “他的目标是我,你不该插手。”

  姑娘开了口,声音清冷之余还带着一丝稚嫩,伍六七刚想开口,却看见姑娘的身子晃了晃,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伍六七连忙蹲下来探她的鼻息——人还活着,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伍六七看着地上的少女,一咬牙将她背起来,加快脚步赶回了饭馆。

  “所以这就是你去了整整一下午却一点菜都没买回来的原因?”

  鸡大保说着狠狠瞪了伍六七一眼,他觉得自己的商业头脑这小子没学到半分,往回捡人的坏习惯却学了个十成十。

  “女孩子被欺负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啊,更何况还是个靓女。”

  伍六七说着心虚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姑娘。

  “而且饭馆现在缺人嘛,我们帮她疗伤,说不准她就能留下来帮帮忙什么的。”

  伍六七的声音在鸡大保凌厉的目光下越来越小,最后只听鸡大保重重叹了口气,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地摆了摆手。

  “算啦,你自己去找神医。”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鸡大保还是选择相信这个臭小子的眼光。只是那女孩明显不是个善茬……不管了,要是她真的不识好歹,他鸡氏霸王的名号可也不是白来的。

  想到这里,看着伍六七欢欢喜喜跑去找神医的背影,鸡大保又扬声补了一句。

  “神医的诊费就从你这个月的银子里扣!”

  那背影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听见伍六七心底的哀嚎,鸡大保滴血的内心也总算好受了些许。

  总不能他一个人亏银子。

  送走神医时已是半夜,伍六七打了一盆热水,拧了热毛巾准备给昏迷的少女擦一擦脸颊。

  借着昏暗的烛火,他一点点擦去她脸颊上的血痕。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伍六七忽然觉得自己脸颊热得厉害。一定是蜡烛的问题,他这么想着,伸手将蜡烛放得远一些。

  烛火忽明忽暗,他守在少女身旁静静地等着她醒来。神医的药起了作用,少女不再蹙眉,表情也平稳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许久没有这么安稳地休息过,那少女直到第二日天明也未曾醒来。伍六七守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才被大保骂去做饭。

  这一天伍六七始终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大保骂他被美女勾了魂。伍六七挠了挠头发,只是笑,却也不反驳。直到傍晚,伍六七才得了空过去,他坐在她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

  夕阳余晖下,伍六七拧了热毛巾去帮她擦脸。却看到她又蹙起了眉头。他猜她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

  看着她不安的模样,伍六七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手指落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为她抚去眉头的不安。

  (2)

  梅花十三又梦到了梅花山庄,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母亲就死在那场大雪里。而她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天,外面也下着雪。

  “不中用的东西,死了也就死了!”

  “父亲,她是你的结发妻子啊!”

  梦里姐姐声嘶力竭的呐喊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可回应她们的却只有父亲清脆的巴掌。十一姐的脸颊红了一大片,她们看着父亲毫无留恋的背影,第一次明白,所谓父亲,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将她们抛弃的存在。

  又或许,这普天之下,只有梅花大侠是这样的人,这样的父亲。

  后面的梦境变得零零碎碎,她总是隐约听见一个男人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那声音低沉,却又带着别样的温柔。这让她破碎的梦境变得安心。可很快,她又梦见了追杀她的刺客,那些人穿着玄武派的衣服,凌厉的杀气像是一场要将她揉碎的风暴。

  那些人的身影和父亲的背影交替闪现,化作无数双手拉扯着她向下坠去,梅花十三在这梦魇间挣扎着,直到一道光忽然冲破了梦魇,那束光温暖而安稳,将她拉出那梦魇,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伍六七并不知道梅花十三的梦境,他拧了热毛巾正准备帮她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然而手抬到半路,视线却突然天旋地转。

  回过神来时,他看到少女正骑在他身上俯视着自己,长长的辫子落在伍六七身旁,发尾那把锋利的短刃被她握在手里,正抵在伍六七的脖子上。

  良辰美景,佳人在上。

  如果没有那把闪着寒光的短刃,这一幕伍六七一定会记上一辈子。

  “我为何在这?”

  “那个……你受了伤,晕倒在巷子里……”

  梅花十三闻言蹙眉,残余的梦魇仍在她的脑中跳动,她压下那些恼人的疼痛打量着伍六七,终于在最后找到了关于他的记忆。

  “是我唐突了,抱歉。”

  她收回利刃,但眼里的冷冽却完全没有消减半分。两人四目相对,伍六七发觉少女有着一双祖母绿的眼睛,他曾在宝石铺子里见过那种颜色的宝石,那样深邃清澈的绿,像是要将人的灵魂都拉入其中。

  但这双眼睛却远比宝石还要好看,那里有着宝石不会拥有的灵魂。

  “阿七!你不干活又跑这里做什么……”

  鸡大保的出现让场面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尴尬,他看了看被压的伍六七,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少女。搓了搓手挤出了一个笑脸。

  “靓女你既然醒了,我们要不先谈谈治疗费的事情?”

  伍六七对着大保恨不得把眼睛瞪出眼眶,现在是谈钱的时候吗?大保朝他翻了个白眼,那意思很明确——现在就是谈钱的时候。

  果然,梅花十三闻言动作一顿,她从伍六七身上翻身跳下,轻巧地落在鸡大保面前。

  “多少钱?”

  她说着就朝着腰间摸了过去,然而动作只做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她是逃出来的,一路躲着玄武的追杀,身上早已身无分文。

  鸡大保一眼看穿了少女的窘迫,他清了清嗓子板起了脸。伍六七对他这副模样再熟悉不过,当年他忽悠自己为他打工的时候,正是这幅表情。

  “咳咳,我看靓女你呢也是被人追杀,银子你肯定是没有啦。但我们阿七的银子也不能白出,所以——”鸡大保拉长声音,举起了两根手指。

  “靓女你可以拿你身上的刀子做抵债。”

  “绝无可能。”

  梅花十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第一个提议,鸡大保闻言笑容更甚。他又搓了搓手,那动作像极了哄骗少女的无良奸商。

  “那就只有这样了,靓女你来我们这个小饭馆里打工抵债。我们这里包吃包住,还有阿七这个劳动力,靓女你来这里绝对不亏喔。”

  梅花十三没有回答,鸡大保也不急,依旧维持着那副笑眯眯地模样等着她考虑。伍六七几次想插话,都被鸡大保狠狠瞪了回去。鸡大保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要是饭馆里能有这样能打又漂亮的员工,安全和客源就都有了保障。一举多得,他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了,看那两人刚刚难舍难分的模样,他没准还能促成一段姻缘。想到这里,鸡大保得意洋洋地对伍六七挤了挤眼睛。不过很可惜,伍六七解码失败,回复了鸡大保一个茫然的眼神。

  鸡大保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真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鸡大保和伍六七挤眉弄眼的模样一点不落地落在梅花十三眼里。强行离开这里对她而言不费吹灰之力。可是离开这里之后,她还能逃去哪?

  玄武是皇室的武器,这是整个江湖里公开的秘密,其他门派断然不会收留她,而她更不能把祸水引回师门。

  这样想来,似乎没有比这个小店更好的选择了。

  而且……

  目光落在伍六七的身上,她想起了梦里的那个声音。梅花十三的直觉告诉她,她可以信任眼前这两个看起来相当不靠谱的男人。

  “好,我答应你。什么时候开始上工。”

  梅花十三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眼神交流,鸡大保笑成了一朵花,当下拍着胸脯表示明天就可以上工。梅花十三看着鸡大保作贼似的笑容,忍不住怀疑起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靓女,我叫伍六七,还不知道靓女你叫什么呢。”

  梅花十三闻言一怔。

  她的名字?她早已习惯自己的代号,似乎有很久都不曾说出过自己的姓名了。

  见她不语,伍六七便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于是打着哈哈说就叫她靓女也好。不等他说完,梅花十三便打断了他的话。

  “梅花十三,我叫梅花十三。”

  似乎怕他记不住一般,梅花十三又将自己的名字念了一遍。她垂着眼眸,伍六七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于是他轻笑一声,回应道。

  “好,那以后我就叫你梅小姐。”

  看着他眼底明朗的笑意,她姓梅花不姓梅这句话,梅花十三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她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伍六七步伐轻快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重新躺回床上,伍六七默念着那少女的名字,脑海里又浮现出她那双祖母绿的双眼。心跳忽然快了几拍,伍六七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快些入眠。

  清晨,当鸡鸣响彻整个饭馆时,伍六七艰难地翻了个身顶着黑眼圈爬起来,打了个哈欠去井边洗漱。他走到大堂时才发现大门已经被打开,少女正倚在门前梳着辫子,她不时抬眸看着街道上来往的人群。晨光落在她身上,伍六七不禁一阵失神。

  若世间真有仙子,大约也就是如此了。

  梅花十三闻音朝他看去,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伍六七连忙收回了目光。

  客人们陆续进门,伍六七连忙跑去营业,大保骂他又不知发什么呆。一切似乎一如往常。只是他的生活里多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少女。

  (3)

  “呦阿七,今天怎么就你和保老板,梅花小姐呢?”

  “梅小姐去买东西啦,客官要吃些什么?”

  “老规矩,一份干炒牛河。”

  客人说着朝着后厨的方向左看右看,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后厨里。伍六七端起茶壶倒满水,笑呵呵地将滚烫的茶水放在对方面前。

  “别看了,梅小姐真不在,客人喝水。”

  看着对方心不在焉地拿起滚烫的茶水就往嘴里灌,伍六七赶紧三两步跑到后厨里去看好戏。

  “伍六七!这水是要烫死谁啊!”

  “活该。”

  伍六七嘀咕着,眼里却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熟练地起锅烧油,下牛杂时伍六七还不忘在锅里多加了一些他的“特制”调料。

  “你这样做,当心对方来讹你。”

  梅花十三悄无声息地站在伍六七身后,听着那客人的咆哮,她的表情有些无奈。

  “他不敢的,镇子里谁不知道这家伙是个色批!天天过来就点最便宜的菜,还想占梅小姐的便宜!看我搞不死他。”

  伍六七越说越气,挥手又加了一大勺调料。梅花十三看着那份红得吓人的干炒牛河,毫不怀疑一口下去那人绝对会立刻归西。她叹了口气,不顾伍六七的阻拦,接过那盘干炒牛河过去给对方上菜。

  见梅花十三过来,那人不嚎也不闹了,梅花十三倒也不急着离开,就站在那里看着对方一口一接着一口把伍六七的加料美食吃了个干干净净,还贴心地为对方续上一杯热水。眼看着那白净的脸蛋红成猪肝色,在梅花十三的注视下,那人终于撑不住,结了账后匆匆逃离。

  柜台里的鸡大保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在梅花十三工作的两个月里,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她的美貌替小酒馆打响了名号,也同样吸引来一群别有用心的登徒子,用大保的话说,这群家伙能点一杯水就坐上一整天。只为了和靓女搭上一句话。

  鸡大保干脆抓住机会趁机推出套餐活动,让梅花十三去送餐。排队的人络绎不绝,大保赚了个盆满钵满。

  当然,也不是没有意外,在梅花十三第三次折断了咸猪手客人的手指头后,大保不得不含泪结束了这个活动。

  不过总得来说,虽然这位新招来的靓女性子冷淡,而且不知何时就会动手,但带来的收益远远大于亏损。仅凭这一点,鸡大保就觉得自己的经商头脑无与伦比。梅花十三对此不做评价,只是冷冷地丢出一句,若是在她的师门,鸡大保这样的人绝对会死得非常惨。

  “靓女还是太年轻,赚钱才是真道理。”

  说这句话时,鸡大保正含情脉脉地清点着柜台里的银子。伍六七和梅花十三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收好最后一把椅子准备闭店。

  梅花十三坐在床上擦拭着自己的短刀,尽管已经许久不曾做过任务,但她仍保留着睡前整理武器的习惯。这是她被师父带回门派后学会的第一件事。

  做刺客,要永远保持警惕。

  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睡梦中被人杀死。她将短刀放在枕边,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她还是会想起被追杀的事情,不知道师父会不会被她牵连。不过犯了那样严重的错误,即使她侥幸逃回师门,师父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处决自己。

  梅花十三翻了个身,她清楚那个时候她犯了一个对刺客而言致命的错误,她不该冲动,更不该暴露自己。

  如今这天地间,已经没有她的容身处了。

  心头涌上一阵烦躁,梅花十三实在睡不着,便披上外套拿起短刀去外面的院子里透透气。小镇靠着山林,夜间的空气格外清新,院落里只有声声蝉叫蛙鸣,偶有夜风吹过,好不惬意。这样舒适的夜,梅花十三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儿时,她对夜的记忆多是母亲的啜泣,后来她入了师门,黑夜便和杀戮连在了一起。到了现在,她竟有些不习惯这样安稳的夜了。身后传来木门的嘎吱声,她警惕地回首看去,却看到一脸困意的伍六七。

  “梅小姐还没睡吗?”

  “嗯。”

  两人相顾无言,伍六七只得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

  “梅小姐的伤势怎么样了?”

  “好了很多,但内伤还需要静养。”

  简言意概地回答,很有梅花十三的特色。

  “梅小姐出来透气还拿着武器?”

  伍六七说着指了指她手上的短刀,梅花十三拿起短刀,一脸认真地回答。

  “防身。”

  伍六七无语,论武力,恐怕整个小镇里都没有她的对手。那些登徒子有的连鸡大保都敌不过,又怎么可能从梅花十三这里占到便宜?见伍六七不语,梅花十三只得又耐着性子解释道。

  “是防别的刺客,我……”

  梅花十三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话头,她的身份他们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她留在这里对伍六七他们已然是一种牵连,她不能再将他们扯到自己那已经混乱不堪的命运里去。于是她停顿了一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我不会在这里呆很久,等到债务还完,我就会离开。”

  “梅小姐要去哪?”

  “不知道,天大地大,总有归途。”

  梅花十三说着自嘲地笑了笑,她哪里还能有归途,刺客的归途,大概只有死亡。

  “这间饭馆里的每一个人对我而言都很重要。所以梅小姐完全不用担心,就算发生了什么,我和大保也会把他们赶走的。”

  伍六七说着意有所指地对她眨了眨眼,梅花十三看着他,夜色里少年笑容淡淡,却透着安心。

  刺客的直觉让梅花十三在伍六七的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伍六七似乎知道些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对于他,梅花十三的态度总是有些复杂。和鸡大保那种视财如命的性子不同,伍六七和这座小镇的所有人都相处得和乐融融,上到买菜的阿婆,下到邻家少女,似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同他有着交集。但梅花十三却总感觉伍六七在这里的交集虚无得很,似乎只要吹上一阵风,他就会从这里消失不见。

  “那你只会去送死。”

  “不拼尽全力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不可以呢?”

  静谧的夜里,伍六七的声音分外清晰。就像是一颗小小的炸弹在梅花十三的心底轰然炸响。曾有一个人同她说过一样的话语,她早已记不清那人的脸,可这句话却被她镌刻在骨血里,支撑着她度过无数个难熬的夜。

  但很快她便冷静下来,暗笑自己糊涂,伍六七怎么可能会认得那人,那人已经死去多年,尸骨都不知沉在哪处深海里,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巧合。

  “梅小姐不要想那么多啦,你也不是无处可去,这间饭馆也会一直欢迎你,我和大保也会等着你。毕竟没了你,饭馆生意都不好了喔。”

  伍六七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着,梅花十三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心里久违涌起一阵暖意。记忆里除了母亲,似乎再没有第二个人这样坚定地告诉她,无论何时,自己都会等着她回来。

  一阵夜风吹过,只穿着单衣的伍六七被冻得打了个寒战。

  “夜深露重,伍大厨要是冻坏了,明天饭馆该营不了业了。”

  梅花十三脱下外衣递给他,伍六七接过外衣,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话本里都是男子给女子递衣服,梅小姐你这样我很没面子的。”

  “那就快回去睡觉吧。”

  “那梅小姐也快快回去。”

  “好。”

  重新躺回床上,梅花十三仍回想着伍六七说过的话。似乎从遇到他开始,她的人生发生了好多奇妙的变化。困意上涌,梅花十三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直至天亮。

  (4)

  在饭馆工作的第五个月,梅花十三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每日早起开门,帮忙营业,招待客人,收拾餐馆。小镇里的人们也渐渐习惯了梅花十三的存在,来占便宜的登徒子越来越少,担心梅花十三终身大事的阿婆却越来越多。卖菜阿婆拉着梅花十三的手,感慨这么俊的姑娘没有夫君实在是可惜。梅花十三笑笑,柔声告诉阿婆自己没有心上人,也无心成亲。鸡大保对梅花十三面对阿婆时这样温和的性子感到震惊。梅花十三却冷下脸告诉鸡大保,他和阿婆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偶尔住在隔壁的少女可乐会过来蹭饭,她倒是常常调侃伍六七,说常常是梅花姐姐一出现,阿七的眼睛就完全从后厨掉了出来。伍六七一听就急着去堵可乐的嘴,梅花十三倒也不恼,就靠在门口看着伍六七和可乐你追我赶,小姑娘最后躲在梅花十三身后对伍六七做鬼脸。鸡大保见状立刻在一旁大喊不要弄坏了他的碗盘桌椅,每一个价钱都贵得很。

  其实梅花十三欠鸡大保的银子早已还清,但三人却都默契地没有提起离开的事情。这样的生活让她开始渐渐忘记自己是一个刺客,她脱下全部伪装,就像这个小镇里最普通的居民那样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傍晚时分关了店,伍六七将晚饭端上了餐桌,今日小店营业不错,今晚的餐桌上也多了不少肉菜。

  “梅小姐,大保说今晚有烟花看,一会我们吃完饭一起去看烟花如何?”

  “事先说好啊,买东西的钱我可不管!除了小飞!”

  “大保你偏心!”

  “小飞多大你多大,还好意思和小孩子抢东西?”

  看着伍六七和鸡大保斗嘴,梅花十三和小飞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她夹起一块肉放在小飞的饭碗里,瞧着小飞闷头吃饭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小飞扭头看向梅花十三,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孩童才会有的单纯,他笨拙地夹起肉菜放进梅花十三的碗里,奶声奶气地说着梅花姐姐一起吃。

  “靓女,小飞很喜欢你喔,他可从来不会给别人分肉。”

  鸡大保酸溜溜地说着,又故意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小飞的碗里。于是很快战火又演变成了大保和小飞的叔侄斗嘴。

  梅花十三看着这一桌子的人,忽然想起了母亲,母亲曾说她所期盼的其实正是这样普通平淡的生活。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这样曾经遥不可及的愿望,对于现在的梅花十三而言,却好像唾手可得。

  “梅小姐怎么不吃了?饭菜不好吃?”

  “不是,只是吃饱了。”

  她说着拿起碗筷径直去了后院,身后大保和小飞的笑闹的声音仍在持续。梅花十三打了水,将碗筷浸入冰冷的井水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下去,可是她刺客的身份就像是一把高悬在她头顶的匕首。不知何时那把匕首就会落下,将她安逸的生活斩断。

  她将洗干净的碗筷放回厨房,出来时看到伍六七正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自己。

  伍六七的确是在等她,刚刚他就看出梅花十三的兴致不高。见她离开,他便也匆匆追了出来。

  月色下,梅花十三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但伍六七还是捕捉到了她眼底稍纵即逝的悲伤。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指,许是刚刚浸了凉水的缘故,她的指尖还泛着红。

  他呵出热气,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指尖,温暖的温度点点侵蚀着梅花十三的指尖。梅花十三的手指没有想象中的纤细柔软,指尖带着薄薄的茧,那是常年习武之人才会有的痕迹。

  关于梅花十三的身份他们都早有猜测,毕竟她的演技实在算不得高明。

  “走吧,我们去看烟花。”

  伍六七拉着她走向集市,梅花十三看着周围来往的行人不禁有些出神,自打母亲去世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种热闹的地方。

  人群忽然一阵骚乱,她再回头时,却发现伍六七不知道去了何处,梅花十三没由来地一阵慌乱,她跻身在人流之中寻找他的身影,可是人海茫茫,她看不到半点他的踪影。

  街上有小孩子举着糖葫芦追逐打闹,其中一个狠狠撞在了梅花十三身上。小孩手中的糖葫芦掉在地上沾上了灰尘。梅花十三扶起那个目光失落的孩子,突然想到了儿时的自己。

  “都说了不要在这里打闹了,喏。”

  一根崭新的糖葫芦被递过来,小孩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接过糖葫芦连连道谢。

  梅花十三顺着糖葫芦的方向看去,伍六七对她眨了眨眼,似乎在说自己一直就在这里。梅花十三松了一口气,但一股无名的恼怒随即窜了上来。

  伍六七看着小孩子拿着糖葫芦离开,又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两根糖葫芦,梅花十三冷冷地看了一眼,没有接。

  “你既然喜欢买东西,又何必拉着我出来看什么烟花。”

  梅花十三几乎是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惊讶,这埋怨的话竟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梅小姐生气了?”

  伍六七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梅花十三的确生气,但不是气他,更多的是气自己。她刚刚有一瞬间以为伍六七就那样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那一瞬间慌乱,悲伤以及各种她完全不知晓的情绪淹没了她。而当伍六七再度出现,她冷静下来后,却觉得后怕。

  她似乎已经丢失了作为刺客该有的冷静,在刚刚那个时候,只要她冷静下来回头看看,或许就会看到在买东西的伍六七。可是她没有,那种陌生的情绪让她慌乱,更让她气愤。

  梅花十三深知自己是个刺客,可在这座小镇生活的几个月里,她已然融入了这样的生活,她不是刺客青梅,而是普通的少女梅花十三。

  她就像被撕裂成两个人,一个是冷酷决断的刺客,一个是有着普通人生的少女。

  自己和自己的战争让她痛苦,而这种痛苦让她愤怒。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掌,那只手温热而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地握着她,似乎在告诉她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松开她的手。

  纷纷乱乱的情绪在这一刻归于平静,她任由伍六七握着自己,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刚刚的事情,是我不对。可是梅小姐,糖葫芦再不吃就真的坏了。”

  他说着将糖葫芦递给她,那语气似在哄孩子一般。

  梅花十三只觉得耳朵热得要命,她扭头拿过那根糖葫芦。咬了一口,满嘴的山楂香。

  酸甜的味道碾压过她的味蕾,好吃得梅花十三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梅花十三抬头,看到一颗颗烟花升上夜空,然后绽放。万千烟火在天空中盛放,照亮了这个小镇的每一处角落。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烟花在夜空里绽放,映在梅花十三绿色的眼眸中,变成一朵绿色的花。漫天的烟花因她而变得美丽,那一刻天地间万物寂静,唯有她和那一朵盛放的烟花格外清晰。

  多年以后,伍六七仍然坚信这是他看过的最美的一场烟花。

  伍六七深吸了一口气,他凑到梅花十三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有一个礼物想送给梅小姐。”

  烟花轰轰声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温热的气息灼烧着梅花十三的耳廓,她感觉那就像一道火焰,温柔地侵蚀着她的身体。

  他不知放了什么在梅花十三的手里。那东西冰冰凉凉,像是某样珠翠。

  她低头,看到一枚黑玫瑰发簪正静静地躺在她手心上。

  “刚刚看到阿婆在卖,就觉得一定会很适合梅小姐。”

  她看着那枚发簪,黑玫瑰的做工并不算精细,甚至还有几处瑕疵。但梅花十三却很喜欢,她将发簪戴在头上,簪子上除了玫瑰也没有别的装饰,素净的装饰却很衬梅花十三。

  “谢谢,很好看。”

  “没什么啦,梅小姐在这里工作那么久,大保也不给你发工钱。这个就当我......我们送给梅小姐的礼物了。”

  他们相视而笑,一阵酥麻的暖意蔓延在梅花十三的心底。眼前的少年笑容明朗,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着她的手。

  可她不觉得厌恶,只觉得安稳。

  回去时他们在路上遇见了大保和小飞,大保正教育小飞不可以那么贪吃,手里却拎了一堆小飞爱吃的零嘴。看到他们,大保脸色一板问他们又跑去哪里,害得他一顿好找。

  伍六七故作委屈地说他们吃饭太慢,他只能带着梅小姐先走。于是鸡大保扯着伍六七的耳朵开始爱的教育,梅花十三牵着小飞远远走在后面看热闹,小飞还不时给她投喂几块小零食。

  再抬起头时,她看到了伍六七的背影。

  夜色浸染下,伍六七的背影和那个记忆中的身影悄然重叠。梅花十三愣了一下,手里的糕点没有拿住掉在了地上。小飞不明所以地看着梅花十三,她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小飞的头,拿了一块新的糕点递给他。

  梅花十三垂眸暗笑,自己越来越糊涂,他怎么会像他呢。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5)

  不知为何,梅花十三最近总是梦见许多过去的事情。

  梦里她还是梅花山庄的十三小姐,母亲也还在世。父亲虽不喜欢她们,但该有的关心也从未减少过。

  她的生活平淡安稳,她的人生也本该如此。

  仔细想想,她人生的转折似乎都出现在那一天。

  那天母亲带着她们去逛庙会,回来时被埋伏已久的歹徒袭击。父亲一己之力击杀了为首的匪徒,可她却被匪徒劫走做了人质。

  匪徒们挟持着她一路朝着山坳里去,飞驰的马匹似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颠出去一般。匪徒们停在一处河水边,有人捏住梅花十三的脸颊。粗声粗气地说干脆把这丫头卖去花楼,想来还能赚一大笔银子。

  梅花十三恐惧地挣扎着,可小小的她又怎么会是那群匪徒的对手。她四下张望,渴望有人能回来救她。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在她被绑起来丢到马背上时,她看到一个身影挡住了匪徒的去路。

  那是一个少年,兜帽遮住了他的脸,梅花十三只能勉强看到他下巴的轮廓。

  少年看着他们,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让开。”

  梦境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梅花十三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直到外面嘈杂的声音传来,她才发觉自己竟睡过了头。

  对于一向守时的梅花十三来说,睡过头是很罕见的事情。她揉了揉因梦境退却而隐隐作痛的额头,匆匆翻身起来去洗漱。

  梳头发时她瞥见了枕旁的玫瑰簪子,她拿起那根发簪将它戴在头上,发簪上的玫瑰在她发间绽放,梅花十三想起那晚的烟火,脸颊不自觉地隐隐发热。

  外面的声音再度热闹起来,她匆匆赶了出去。发现饭馆里的客人比往日要多上许多。梅花十三端着碗盘穿梭在其中,忽然,一桌人闲聊的话题引起了她的注意。

  “听说了吗?七大门派的门主前些日子会面了。”

  “听说了,据说是玄武下令要追杀那个女刺客青梅!”

  “有小道消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就在这个镇上。”

  “不会吧,那家伙怎么可能在我们这种小地方?”

  “大隐隐于市,谁知道呢。”

  “不用担心,七大门派派了人来找。你忘了,当年那位首席刺客不也是这么被除掉的?一个女人,更费不了什么力气。”

  梅花十三离得不近,只隐约听见了七大门派和女刺客。可就是这几个字,狠狠地敲在了她的心头。

  女刺客。

  七大门派。

  她的踪迹被发现了?她本以为隐匿在这里半年时间,玄武已经放弃了追杀。看来她还是低估了玄武刺客的难缠程度。

  “喂,你在发什么呆呢?会不会招待客人啊!”

  客人不满的声音将梅花十三拉回了现实,她淡淡地说了句抱歉,对方却依旧不依不饶要她诚心道歉。

  “几位客人不知道要吃些什么呢,我们这里招牌菜有很多喔。现在买套餐还送小菜。”

  伍六七忽然出现帮她解了围,他不着痕迹地将她挡在自己身后,笑眯眯地安抚客人。

  梅花十三心乱如麻,她将东西放在一旁,低头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从枕头下摸出自己的短刀,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把它们戴在身上了?再度将它们握在手里,梅花十三竟有了种陌生的感觉。

  抽出短刀,梅花十三凝视着刀光中的自己。她似乎已经将自己刺客的身份遗忘了太久。以至于忽视了玄武的追杀,很快就会有刺客追来,到那时,她会牵连整个小镇。  

  儿时的回忆和被追杀时的记忆在梅花十三的脑海里交替闪现。她将头埋入掌心,思绪乱成一锅粥,她甚至连伍六七什么时候进来的房间都不知道。

  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梅花十三一惊,抬起头正看到伍六七担忧的双眸。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伍六七顺势坐在她旁边。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坐着,外面偶尔会有几声吆喝声传来,然后又很快归于平静。

  “他们说的那个人,是我。”

  “我知道。”

  伍六七的声音很轻,没有半点惊慌。

  “从带梅小姐回来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梅小姐是刺客。”

  “你不怕我吗?”

  她抬头看着伍六七,伍六七的眼睛是她见过的最特别的,别人面对她时,只有恐惧以及怨恨,唯独他,眼里除了暖意与一腔赤诚,似乎再无其他。

  “不怕,梅小姐这样无双的靓女,我怎么会怕。他们为何要杀你?”

  “因为我杀了一个人。可我不后悔,因为他害死了我的旧识。”

  “旧识?”

  伍六七有些不爽,他看得出梅花十三在提到那位旧识时的在意,这让他心里不自觉飘荡起点点醋意。

  “他曾救过我。”

  梅花十三的声音很轻很轻,她垂下眼眸任凭回忆将自己带回过去,她甚至还有些惊讶,惊讶自己对那段回忆还是那么清晰。

  那日在河边,少年用一把长刀杀死了所有的匪徒。

  梅花十三看着那些匪徒的身体在她面前分崩离析,却没有一点恐惧。她呆呆地看着那少年,他的攻击极快,似乎只是从那些匪徒身边走过,那些人就自己倒了下去。

  鲜血染红了河滩,却没有一滴飞溅在他的身上。

  少年将梅花十三从马背上抱下来,解开她身上的绳子,梅花十三紧紧抓着少年的衣服,他的容貌被兜帽挡着她看不清晰,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和父亲身上的味道不一样。少年身上带着汗水的味道,鲜血的味道,还有一种她从未闻到过的味道,那是一种炙热的味道,带着少年人才有的活力。

  梅花十三不讨厌他的气味,她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少年有些无奈,却没有松开手。

  “谢谢你救我。”

  “我不是来救你的,我只是路过。”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梅花十三从未听过的口音。

  “你的功夫好厉害。一个人能打得过那么多匪徒。”

  “那是杀人的技巧。”

  梅花十三被他抱着,紧张的情绪平复下来后,困意便止不住地涌了上来,她抱着他的脖子打了个哈欠,抓着他的手却是握得更紧了一些。

  “你不怕?”

  “不怕,你比那些人要好。”

  少年闻言低低地笑了,他没再说话,只是抱着她慢慢地走。一路上她问了他许多问题,有些问题他会回答,有些则不会。一问一答间,梅花十三还是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是一个刺客,一个想要站在世界顶端的刺客。他告诉梅花十三,刺客只会杀人不会救人,而他杀那些匪徒,也仅仅是因为他们挡了他的路,并非为了救她。

  “可你还是救了我,大哥哥是一个好人。”

  说这句话时梅花十三已经半眯着眼,她抓着他的衣服不让自己掉下去,少年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他侧过头去看她,夜色沉沉,梅花十三只看清了一双墨色双眸。

  “杀人的时候,你不怕吗?”

  “不怕。”

  少年没再说话,梅花十三晃了晃有些发昏的头,继续问他。

  “如果你打不过对方怎么办?”

  “没有我打不过的人,如果有,那我也会拼尽全力打败他。”

  梅花十三哧哧地笑,她打了个哈欠,喃喃地嘟囔道。

  “你打不过人家的。”

  “不拼尽全力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那是梅花十三入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伏在少年的肩膀上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家中的床上。

  母亲哭红了眼睛,说是在山庄门前发现的她,梅花十三想找到那少年,可山庄里人来人往,她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梅花十三有些失落,她还没来得及问问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同他好好道个别。

  父亲说那大概是个路过的刺客,她运气好才没杀了她。说话时,父亲看着她的目光里依旧冷漠无比。

  直到许久以后她才明白,父亲并不在乎她的死活。对他而言,女孩子实在是没什么关心的必要。他有十三个女儿,可他只需要一个儿子。

  所以没过多久,父亲就迎了小妾入府,母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后病得愈发严重,没过几年便病逝在府中。

  再后来,她和姐姐最终决定联手刺杀父亲,其实她们并不想真的伤害父亲,只是想让他回头看看,他的人生里不只有儿子,还有她们这些女儿。

  她们知道这是一场必定会输的刺杀,可梅花十三不愿意放弃。她想着那少年对她说过的话。拼尽全力放手一搏。

  结果自然是输得一败涂地,她和姐姐被父亲赶出了山庄。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她遇见了师父,于是隐藏起姓名成为了刺客。

  一切似乎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他的话给了她反抗的勇气,推着她走上了和他一样的道路。

  “后来我才知道,他真的如他所说成为了首席刺客。可那时,他已经被七大门派围剿坠崖,生死不明。”

  梅花十三沉默了好一会儿,那场围剿是她心头的一道疤,师父曾告诉她,想要成为强者,感情就是最无用的东西。可即便如此,在她听到那人被围剿跌入悬崖的那一刻,心头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块下去。

  即便时间已然过去了这么久,但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她的心仍然血淋淋的痛。

  其实她从未看清过他的脸,或许他亦未把她记在心里过。

  可那痛是不会骗人的,更不会在过去那么久后依然折磨着她。不然她也不会在那个时候一时冲动冲了出去。

  “是你……”

  伍六七喃喃地开口,梅花十三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她竟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久别重逢的欣喜。

  “什么?”

  她疑惑地发问,伍六七却摇了摇头,外面鸡大保声嘶力竭地喊着伍六七的名字叫他快去做饭,伍六七应了一声,起身时,他忽然伸出手紧紧抱住了梅花十三。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梅小姐。”

  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说完便放开手匆匆跑了出去,梅花十三看着他的背影,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又一次涌上心头。

  这一天直到深夜,梅花十三都没有离开房间。直到店门紧闭,她才悄悄打开门去了院子。

  如果那些刺客已经出现,她就必须离开这里。她不能牵连到他们。

  她摸了摸头上的玫瑰簪子忍不住苦笑,其实她看得出伍六七的心思。若她不是刺客,或许她愿意试一试同他一处的生活。

  自己来到这里的第一天选择留下来,原本只是为了找一处掩护,养好伤后就离开。

  可在这里待得越久,她就越没法离开这个小镇。热心的阿婆,嘴上不饶人却依旧仗义的鸡大保,可爱的小飞,可乐……

  还有伍六七。

  她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一阵夜风吹过,梅花十三这才呵出一口冷气回了房间。

  身后房门吱呀呀地关上,梅花十三发现房间里的蜡烛不知何时被熄灭了。她转身去点灯,突然,一阵杀气直奔她的命门袭来。

  梅花十三闪身躲过,她暗道不妙,自己的短刀睡前放在里枕头旁边。此刻她两手空空,形势很不利。

  思考间又是一道寒光闪过,梅花十三侧身躲过,寒光擦破了她的脖颈,顾不得伤口,梅花十三立马扑向自己的短刀,可却摸了个空。

  心瞬间凉了下去,短刀消失说明是对方抢了过去。没了武器,她现在处于绝对劣势。几乎是瞬间,一阵杀气扑面而来,梅花十三重重地撞在墙上,胸腔一阵剧痛,下一秒,两道寒光稳稳地刺在她的脚下。梅花十三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短刀。

  “作为一个刺客,你现在已经死了。”

  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响起,烛火跳跃着点亮了房间,也照亮了面前的人。梅花十三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月光下的银发男人如同鬼魅,半张脸上戴着面具,青色的凤眸微眯,那俊美无双的容颜下,却是无人捉摸得到的算计。

  梅花十三熟知那人的身份,面前那人正是她的师父,朱雀门的门主——青凤。

  (6)

  “师父!”

  梅花十三垂首跪在男人身前,她知道师父的出现,意味着她已经彻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你还记得入门时我同你说过什么?”

  “感情是刺客的大忌,违抗师令,斩立决。”

  青凤冷冷地扫了一眼梅花十三,继续冷声问道。

  “我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收集皇室情报,不可擅动。”

  “那你为何杀人!”

  青凤的语气里明显带了怒意,梅花十三沉默不语。那次任务其实并不难,甚至不需要她去杀人。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就在她要撤离时,她听见了一个皇室中人和别人的对话。

  “……你担心什么,当年就连那位首席刺客,我们不也是说除就除了?”

  “不过那位首席当年不也是皇室很看重的一个苗子么?怎么上头一定要他死?”

  “还能为什么?他太锋利了,上面用着不安心。皇家人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得出来那小子根本不是谁能随意掌控的料。”

  那人说着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小小年纪就成了首席刺客,日后发展下去,只怕也是个人物。”

  “人物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一个女人捅了一刀掉下了悬崖?”

  “首席刺客也禁不住美人关,说真的,我们都没想过那女人能成功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要我说,首席刺客也不过如此。女人,哈哈哈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刺耳的笑声斩断了梅花十三最后一丝理智,她知道他最后成为了首席刺客,也知道他最后的结果。‏

  可她从未想过,他的死会是皇室和玄武的阴谋。

  还是如此龌龊不堪的阴谋。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那两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梅花十三看着手上还在滴血的刀,知道自己搞砸了一切。

  一人临死前晃动了警戒的铃铛,她杀了皇室的人,搞砸了任务。可梅花十三并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她依然会选择动手。

  “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

  此刻她跪在青凤面前,心情却已经平静下来。既然她注定逃不掉,被师父杀死,也算还清她亏欠师父的一切了。

  青凤看着面前的徒儿,这个他一手发掘的好苗子。他一直都很相信她会成为帮他除掉绊脚石的最佳利器,而现在,正是她要发挥作用的时候。

  他拿起梅花十三的武器,将短刀们收入刀鞘。

  “我要你完成一个任务。杀死那个叫伍六七的男人。你的事情我既往不咎。”

  青凤顿了顿,语气骤然冷了下来。

  “如今皇室和玄武都要杀你,对朱雀门而言,最好的做法就是奉上你的人头。再过几日这里就会有别的刺客过来,到时候死的人只会更多。”

  “可是师父,伍六七只是一个普通人,杀了他对师父并没有什么好处。”

  梅花十三急急地解释,青凤沉默了一瞬,淡淡地说道。

  “执行任务,不问对错,不问缘由。他是或不是,都要死。”

  青凤说着,伸手拿起那两把短刀递给梅花十三。梅花十三接过那两把短刀,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会在举刀时微微颤抖。

  伍六七的武功甚至都不是普通刺客的对手,师父为何一定要他的性命?

  再抬头时,房间里已经空空荡荡,没有半点人影,唯有心口处的闷痛和手中那两把短刀提醒着她,刚刚的一切不是梦境。

  对于这一天,梅花十三并非没有准备,她刺客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会有一处归途。但即便如此,她仍妄想过留在这里。

  “靓女,我刚刚听见你这边有声音,你还好吗?”

  鸡大保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梅花十三握紧短刀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我没事,只是碰倒了东西。”

  大保应了一声后,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

  梅花十三看着他的背影,拔出短刀,又将短刀收回刀鞘,抬眸时,那双绿眸恢复了冷漠。

  她握着短刀走到伍六七的内室,轻轻推开门,他还在里面酣眠。梅花十三凝视着伍六七不算雅观的睡姿,拔出短刀,对准了伍六七的心脏。

  刀锋跟着她的手在颤抖,只需要她用力刺下,那把刀便会结束伍六七的生命。她可以安稳地回到师门复命继续做刺客,重复之前的人生。她也可以收回手,逃离这里,很快刺客们会杀来这个小镇,但这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该如何抉择,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梅花十三看着伍六七,睡着的伍六七看起来似乎有那么几分很像他。她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庞,伍六七皱了皱眉头,却没有醒。

  她再一次举起短刀,然后狠狠地刺了过去。

  鲜血四溅。

  ……

  梅花十三抽出短刀,窗外的刺客应声倒地。

  她长叹一声,将短刀收回刀鞘。伍六七翻了个身,依旧熟睡着。

  她看着他,忽而觉得鼻子有些酸涩。她舍不得离开这个小镇,舍不得离开这个饭馆,更舍不得离开他。

  梅花十三知道,她对那个少年更多的是执念,而对伍六七,却是另一种情感。师父说,刺客的感情是大忌。从前梅花十三不懂,只觉得一旦做了刺客,感情也就是不会存在的东西。毕竟没有人会傻到自投罗网。

  直到她遇见伍六七,这个带给她莫名熟悉感的少年,他的温暖让她安心。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师父会告诉她,感情是刺客的大忌。

  感情会让一个刺客变得柔软,它会让刺客在一处扎下根,然后在一处地方生长。可刺客们注定是孤身来去的浮萍。他们身上的血债腐蚀着他们的灵魂,无法停留,也无法前进。

  梅花十三将那枚黑玫瑰簪子放在了桌子上,簪子下,是她留给伍六七的告别信。

  那两种选择她都不会选,梅花十三知道她犯下的错,只有自己才能弥补。

  半年的时光好似一场美梦,大梦一场,如今该醒了。

  踏出小镇的那一刻,梅花十三将面具扣在了脸上。她又成为了刺客青梅,但这一次,她的刀将不再为了杀人而挥。

  走了约摸一天一夜,第一个刺客出现的时候梅花十三并不意外,同对方交战时,她发现对方是飞鸟门的弟子。

  她侧身躲过对方迎面刺来的剑锋,转身时突然出手打落了对方的面具。

  面具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容颜,梅花十三也没想到,姐妹重逢,会是在这种情况。

  “我的好妹妹,原来你躲在这儿啊,难怪玄武那些人都找不到你。”

  “你怎么会在这儿?”

  梅花十三收回短刀,在被青凤带走后,她和姐姐梅花十一的联络就愈发地少了。偶尔也会传些书信聊几句师门中的事情,但这也随着时间流逝,频率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几乎是断了联络,却未曾想过再见面会是这种情况。

  “当然是领了追杀令。”

  梅花十一笑盈盈地看着梅花十三,将武器收了起来。

  “妹妹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追杀令现在不重要了。七大门派得到了消息,当年的那位首席刺客还活着,就藏在这个小镇里。现在呀,估计七大门派的人都在往这里赶呢。”

  梅花十一咯咯笑着,轻快地后退了几步,满意地欣赏着梅花十三眼底的震惊。

  “那位首席大人也是命大,如今不知道躲在哪里呢。今天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玄武的人依旧盯着你呢。祝你好运吧,妹妹。”

  话音刚落,梅花十一足尖轻点,几下便消失在树丛之中。

  梅花十一的话像是一道重锤,梅花十三终于知道,为何玄武找到了自己的藏身处却不急着杀自己,原来是发现了比自己要重要得多的人。可七大门派是何时发现了他的踪迹?若是之前,师父不会只字不提。难道是在她被追杀的时候?

  可那真的是他么?他还活着?是了,他毕竟是首席刺客。那样强悍的实力即使被围剿,应该也为自己找好了后路。

  如果他就在那座小镇,他们或许曾无数次擦肩而过。可现在梅花十三在意的却不是这些了,她转身冲回小镇,七大门派的人都来寻他,整个小镇的人都有可能被误伤。

  路上,梅花十三遇见了玄武的刺客,几场战斗过后,梅花十三发现路上的刺客比她想象中的要少得多。她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似乎前方已经开始了一场厮杀。

  她有些不安,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她加快了脚步,脑海里满是伍六七的身影,那个笨蛋会不会出事?他们有没有逃出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杀气。梅花十三回身打落几枚暗器,发现是玄武派来的刺客。对方人数众多,梅花十三在解决掉几人后有些力不从心,她靠着大树喘息,先前的伤还未彻底痊愈,她根本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一把刀划开她的衣服刺破了她的胳膊。梅花十三闷哼一声,回身抬脚狠狠踹在了对方的肚子上,同时短刀下刺结束了那人的性命。

  几乎是同时,一支箭擦着梅花十三的脖子射在地上,她踉跄后退,刺客们乘胜追击,梅花十三很快败下阵来,只能死死地握住刀支撑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跃入刺客们的包围圈中,刀光炸起,刺客们哀嚎着倒下。

  “梅小姐,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很危险的喔。”

  伍六七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在梅花十三惊愕的目光下,他拿出那枚黑玫瑰簪子戴在她的头上。 

  他手里握着一把刀,刀身破破烂烂的,可刀锋却闪着锋利的寒光。有人很快认出了那把刀,指着伍六七颤声喊道。

  “首席刺客!他是首席刺客!”

  伍六七没有应答,他忽然回身出刀。几乎是同时,梅花十三手腕轻旋狠狠刺向了伍六七的方向。

  噗!

  两人身后的刺客齐齐倒下,他们抬眸对视,伍六七伸出手将梅花十三抱在了怀里。梅花十三听着他的心跳,只觉得自己仍在梦里。

  伍六七举起千刃和那些刺客遥遥相对,他紧紧护着梅花十三,用她从未听过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着。

  “去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7)

  伍六七在成为伍六七前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柒。

  他是战争遗孤,在死人堆里长大,后来遇见了玄武门的门主,被他领回去做了玄武门的刺客。

  柒深知生命的脆弱,因此对于生死向来也不会在意。他只想朝着强者的目标前进,正如门主告诉他的,他会成为最强的人。

  那日路过河边,他看到那群匪徒劫着一个小孩。他本无意相救,可当他看到马背上的女孩,她的目光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于是柒暗暗叹息,解开了绳子抱起女孩。

  这实在不像他会做的事。

  那女孩抱着他,柔软的身子紧紧攀附着他的身子。他本以为遇见这样的事情,女孩会哭个不停,可她没有哭,甚至不时问他一些问题。

  她问的问题很幼稚,比如他的功夫是如何学的,他怕不怕杀人。突然她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认真地告诉他。

  “我觉得,大哥哥是个好人。”

  柒闻言一怔,他是个好人?在黑暗里走了那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个好人。

  “如果你打不过对方怎么办?”

  女孩伏在他的肩头昏昏欲睡,却依旧扒着他的衣服问他问题。柒觉得这小孩倒是有点意思,于是真的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没有我打不过的人,如果有,那我也会拼尽全力打败他。”

  小孩哧哧地笑,嘟囔着说她不信。柒挑了挑眉毛。

  “不拼尽全力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这一次,怀里的小孩久久没有回应,柒转头看她,却发现她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到底还是孩子,柒轻轻叹了口气,他拨开她脸颊上的头发,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是个模样精致的小孩,日后若是平安长大,大概会是倾国倾城的容貌。

  他看着她衣服上的梅花纹样,那是梅花家族才会绣的纹样,除了主家的小姐少爷别人是不许穿的。

  原来,她是梅花家的小姐。

  柒向来不理江湖事,但对那梅花大侠的剑神之名也是有所耳闻,听得多了,自然也知晓那位大侠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

  在那样的家族里长大的小姐……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想来她的人生恐怕也不能一帆风顺啊。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人生第一次,柒的内心没由来的浮现出一阵柔软。他又想起她说的那句他是个好人。柒后来问了她为什么,小姑娘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因为他保护了她。

  柒苦涩地笑,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从未想过保护她。

  他是杀人的刺客,他的手也只会杀人。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梅花山庄的大门前,没有他想象中的热闹,也没有人张罗着寻找被劫走的小姐。看来梅花家对于女儿,真的没有半点在乎。

  跳进院子里,柒隐约听见一个女人低声哭泣,一边哭一边喊着“十三”。他猜测那女人是她的母亲,于是柒将熟睡的女孩放在院子门口,故意发出声响将人引过来。

  他站在屋顶,看着女人抱着梅花十三泣不成声的模样,不知为何竟也跟着高兴。

  柒再没见过那女孩,梅花山庄的小姐和玄武门的刺客,柒比谁都明白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再后来,他成了玄武的首席刺客,也成了帮皇室除去绊脚石的刀。玄武帮皇室除去目标,皇室帮玄武巩固江湖中的地位。

  柒只觉得可笑,人人羡慕江湖,却不知江湖深处,藏着更黑暗的世界。

  偶尔他还是会想起那个小姑娘,只是她的容貌在时间的洪流下变得支离破碎。柒还记得她说自己是个好人,可随着他杀的人越来越多,那句话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不是个好人,他是杀人的刀,是灾星。

  可那句已经模糊不堪的话像是一颗种子,开始无声无息地随着时间生根发芽。

  柒的确成了强者,他站在整个江湖的顶端,俯瞰着所有人。可是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加入玄武门是为了成为最强,而如今他成了最强,又该如何呢?

  继续做皇家的刀,见证着江湖的黑暗?

  柒不是傻子,功高震主的道理他明白,皇帝看他的目光一日比一日犀利。他知道,自己掌握了太多皇家的不堪,任务完成得越多,他就越危险。

  只是他没想到,皇家会赐给他一个女人。柒再三推脱,可那女人还是送到了他住的地方。

  女人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柒淡淡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房间。

  柒站在院子里,只觉得恶心。他明白皇家人想除掉他,送来的女人,大概也只是来监视他的存在。

  回去时他发现女人跪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她说自己是被迫来监视首席大人,他们扣押了她的父母兄弟逼她,她没有办法。

  柒对女人的坦诚有些错愕,女人仰起脸哭得愈发凄楚,她说,她不求首席大人待她如何,只求他不要赶她离开。

  最终女人还是留在了他的府邸里,柒依旧每天执行任务,只是再没回过府邸。他的府邸里没有下人,但那女人自己应该也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作为一个刺客,他对于武器的直觉远高于别人,哪怕是一个女人别有用心的眼泪。

  一次执行任务时,柒听到了梅花大侠娶了小妾的消息,那女孩的容貌忽然浮现在他眼前,他想,她的生活不知会不会也跟着发生变化。

  他躺在屋顶上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忽然发现自己竟很羡慕那些普通人的生活。

  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那一瞬间,一个计划在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柒惊讶于这个计划的疯狂,可他很快释然,皇室的人叫他灾星,灾星和疯狂,似乎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第二日,他终于回了府邸,那女人果然还在那里,穿着来时那身素白的衣裳,脸上却没见半点憔悴,正如同柒想得那样,女人其实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他告诉女人,从今日开始他要回府邸来住,女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激动,眼眶却又蓄起了泪。

  女人和他住在一处,有人调侃那女人实在好福气,竟能跟了首席大人。女人闻言娇笑,脸上恰到好处地浮上一团红霞。柒却没有说话,那女人是一把皇室送来麻痹自己的刀,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发现这把刀并没有皇室想得那么衷心。

  他在府邸外依旧照常出任务,兢兢业业地为皇室除去一个又一个绊脚石,皇帝看起来很满意他的敬业,但柒却知道,他为皇帝杀的人越多,便越危险。

  几日后,皇帝召见他,告诉他,阎罗之地有一把魔刀,得之可得天下。他让柒把它取回来。

  阎罗之地,重重危机。只有去路而无归途,柒知道,皇帝是想让自己死在这条路上。

  临行前夜,朱雀门门主突然登门拜访,银发男人给了他一张地图,柒不解地问他为何要帮自己,男人凤眸微挑,只说他想看看那把魔刀的真容。

  靠着那张地图,柒取回了魔刀,皇帝看着他奉上的魔刀久久不语,过了许久他大笑着让柒起来,然后将魔刀赐给他做武器。

  玄武门的人羡慕他得皇家重用,但柒自己清楚,皇室已经在策划如何杀他了。

  果然,没过多久,那女人哭着找他,求他去救救自己的家人 她愿以命相报。柒看着女人,伸手擦掉她脸颊上的眼泪。

  不知为何,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女孩,不知她如今过得怎样,有没有过得好一些。

  女人讶异于他突然的温柔,她又露出那柔弱的笑容,作势往他身上倒去。柒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露出了她的手上握着的淬了毒的发簪。

  柒没有杀她,他倒了一杯清茶递给女人,昏暗的房间里,他第一次正眼打量面前的女人。皇室很会看人,女人有着任何男人都会为之动容的容貌,也有着不输任何男人的野心。那份野心是柒最后的希望。他将发簪插进女人栗色的头发里,同她说了一个疯狂的故事。

  女人看着他,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柒拿起面前的茶杯轻轻碰了碰她的茶杯,清脆的碰撞声回荡在屋内。

  柒清楚,女人会答应他的交易。

  第二天夜里,他应允了女人的要求,带着她闯入了天牢,一路上他都握着女人的手腕,手下的皮肤冰冷,像是蓄势待发的毒蛇。

  果然,天牢里没有女人的家人,只有蓄势待发的七大门派,皇帝以擅闯天牢的罪名治他死罪,七大门派里想杀他的人不计其数,一时间,他成了众矢之的。

  他带着女人逃亡,一路逃到了断崖,回身时他看到女人抽出了匕首,这一次女人没有流泪,她目光冷冷地看着柒,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心口。

  柒求的,是名正言顺的消失,而她所求的,始终都是是未来的名与权。这是一场双赢的交易,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只是柒没有告诉女人,她是皇室送来的工具,他死了,她最后也会被处理掉。

  因果循环,他们其实都一样。

  他向后仰去,决绝地跳下断崖。失血和坠落感让他昏昏欲睡,很快冰冷的海水吞没了一切。

  下落时他想起了那个女孩,如果他是个普通人,会不会在某一天,某个街道里,再见她一面?

  最后一刻那女人的手偏移了几分。他这才得以活下来,在生死线上徘徊了几天后,他被鸡大保捞上了船。迎来了新生。

  鸡大保问他名字,他想了想,告诉他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告诉自己,那些记忆已经和过去的自己一同死在了断崖上。于是他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伍六七,还有新的人生。

  ……

  “原来是你……”

  梅花十三怔怔地看着他手中的那把长刀,那个少年的身影在这一刻和伍六七完美重叠,透过伍六七那双琥珀般的眼眸,她在最深处看到了那个儿时的少年。

  “我不是故意瞒着梅小姐的,我也是那天听你说完,才认出来你就是那个女孩……”

  伍六七有些无措,这一点他没有说谎。数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女孩成长为一个优秀坚韧的女刺客。所以初见时他只是觉得那女孩有些眼熟,一时间完全没有把梅花十三和那个女孩联系在一起。直到后来随着慢慢接触,他才意识到梅花十三也许就是当年的女孩。

  那一天梅花十三告诉他那段过去,他才终于确认,梅花十三就是那个他心念了许久的女孩。

  伍六七也曾想过,她为何会做了刺客,又为何会被玄武追杀。他想了许多原因,却从未想到他自己,也是原因之一。

  他们的人生,从相见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要纠缠在一起。

  对于梅花十三,伍六七的感情始终很复杂,第一眼见她时他只觉得熟悉。可随着慢慢同她接触,伍六七发觉自己对她的感情就越柔软。他想要看到她的笑,想要保护她,即便暴露自己的身份,再一次把自己拉回刺客那个泥潭里也无所谓。

  在小镇和海上的那几年,伍六七明白了什么叫做保护。他想保护大保,小飞,想要保护这个小镇,也想要保护梅花十三。

  哪怕再一次坠入深渊。

  (8)

  伍六七喘着粗气将千刃插在地上,梅花十三靠着大树闭着眼睛喘息。旁边的树林里倒了无数刺客的尸体。

  身后就是昔日的小镇,伍六七和梅花十三对视了一眼,他伸出手,梅花十三毫不犹豫地握住。

  那些刺客的目标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将一同背负彼此的罪。

  是劫,也是幸运。

  伍六七在离开这里前,找到了大保让他带着小飞先离开。大保起先还不肯走,他扯着伍六七的领子,唾沫横飞地骂他。

  “少废话,从我把你捞上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你这个靓仔是我的人。就算是玄武的刺客,要杀你也得先过了我鸡家霸王这一关!”

  大保说着狠狠给了伍六七一拳,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伍六七,果然,这家伙没学会他半点聪明,就连找的靓女也和他一样傻。

  可最终鸡大保还是带着小飞走了,因为伍六七让大保相信他,他一定能活着带梅小姐离开这里。

  鸡大保闻言,想到了那一晚去找伍六七的银发男人,他们说了什么大保不得而知。但商人的直觉告诉他,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交易。

  于是他选择相信伍六七,临走前鸡大保重重拍了拍伍六七的肩膀,无数话语涌到嘴边,最后只说出了一句话。

  “千万别死啊。”

  伍六七看着大保的背影,想起当年在商船上时,大保对自己说的那句,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他的家。

  所以现在,他要保护他们的家。

  大门被人推开,一个大汉拎着砍刀直接冲进了饭馆。他瞥见里面的伍六七,直接抡起砍刀冲了上去。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砍刀嵌入一旁的墙壁微微颤动,而大汉则是直勾勾地倒在地上。他喉咙上刺着一枚梅花镖,鲜血正从他喉咙里汩汩涌出。大汉挣扎了几下,很快便断了气。

  梅花十三从暗处走出来,这一次她没有戴面具,因为此刻她是刺客青梅,亦是梅花十三。她目光冷冷地扫过地上的尸体,然后抬眸看向门外。

  又一个刺客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一处坐下,倒了一杯清茶,坐在座位上自斟自酌。

  梅花十三见到此人瞳孔缩了缩。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师父青凤。

  青凤挑了最角落的椅子坐下,他瞥了一眼梅花十三便移开了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梅花十三似乎听见青凤在叹息。

  又有刺客闯了进来,只是不等他开口,便倒在了门前。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发出了临死前不甘的嗬嗬声。

  少年转过身去甩掉刀上的血渍,他穿着一袭紫衣,手里握着那把屠戮了整个七大门派的魔刀千刃。

  他将头发随意扎在脑后,一双琥珀般的眼眸扫过满堂客人。少年径直走到梅花十三身边站定,同她一起和满堂的刺客遥遥对峙。

  “首席大人倒是好兴致,只是不知这许久不见,大人的武功还剩下几成?”

  红发女子娇滴滴的开口,正是幽冥派的掌门曼珠沙华。她轻轻嘬了一口茶,下一瞬却突然出手,几枚彼岸花状的暗器直奔伍六七的门面而去。

  伍六七躲过曼珠沙华的攻击,他和梅花十三对视一眼,两人将后背交给彼此。刺客们不再犹豫,纷纷拿起武器冲向了两人。

  魔刀千刃再现,霎时间无数刺客血溅当场。伍六七看着这场景皱了皱眉,许久不曾杀人,如今再看,的确是有几分不适。

  梅花十三的身影穿梭在刺客之间,她手中的短刀悄无声息地划过那些刺客的脖颈。不等他们呼喊出声,便已经被一刀封喉。

  越来越多的刺客涌入这间小小的饭馆,伍六七咬牙拼杀,他清楚曼珠沙华说得不无道理,自己已经有太多年没有拿起这把刀,如今的他武功和当年早已是天差地别。

  更不用说他和梅花十三身上还带着上一场战斗的旧伤。

  梅花十三的胳膊上多了一道狰狞的血痕,她咬牙撕下衣服来包扎,刺客们却紧追不舍。她瞥了一眼角落,青凤依旧坐在那里,似乎他只是一个看客。

  青短和千刃交错,伍六七嘶吼着杀死最后一个冲上来的刺客。

  伍六七明显感觉到自己双手已经抖得快要握不住千刃,他仰起头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涌进他的胸腔,掀起阵阵刺痛。这些疼痛让伍六七没有昏死过去,勉强支撑着摇晃的身躯,挡在梅花十三身前。

  梅花十三的脸色苍白如纸,那根黑玫瑰发簪早已经被打落在地,被人踩进泥土里,她的头发散落下来,被鲜血黏附在脸颊上。这一刻的梅花十三看起来像是地狱里的厉鬼,武器青短承受不住高强度地攻击碎了一地。如今的她已经力竭,几乎没了反抗之力。可她依旧靠在伍六七身上,试图为他拦下随时出现的攻击。

  他们互相扶持着,已经不知是谁在护着谁了。

  两人都已经到了极限,可战斗却远没有结束。角落里,曼珠沙华放下茶杯,拿起暗器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准备亲手结果他们,可不等她出手,一把长刀拦住了她。

  刀的主人,正是青凤。

  青凤不知和曼珠沙华说了什么,曼珠沙华虽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但还是离开去了外面。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青凤迈过那些尸体慢慢走到他们面前,他握着腰间的双刀,俯视着狼狈不堪的两人。

  “梅花十三,入门第一天我便同你说过,感情,是刺客的第一大忌。违者,斩立决。”

  青凤表情淡然,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梅花十三没有说话,她艰难地握紧了伍六七的手,他的手已然颤抖得不成样子,但他看向青凤的目光里依然毫无退意。

  “你们不后悔?”

  青凤的声音仿佛最后的宣判,伍六七和梅花十三一起举起千刃,给了青凤答案。

  青凤不再说话,他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双刀出鞘。

  利刃刺穿皮肉的声响回荡在小馆里,落了一地的鲜血宣告了这场战斗的终结。

  青凤擦掉刀锋上的血渍,他从血泊中捡起魔刀千刃,转身踏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离开了那如同地狱般的小店。

  门口的乌鸦发出悲鸣,似乎在向整个天下宣告,从此江湖再无首席,亦无刺客青梅。

  (9)

  那一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大保饭馆悄无声息地关了门。饭馆老板带着小侄儿消失在了大雪中,再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小鸡镇的生活仍在继续,那间饭馆被人盘了下来做了说书馆,吸引了不少人来这座小镇听关于那位首席刺客的传说。

  属于首席的传闻又一次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又一次感叹着首席的陨落。说书人们歌颂着少年首席和刺客梅花十三至死不渝的爱情。江湖中人却更关心如今的门派地位。

  首席刺客死后,朱雀门凭借着门主青凤的实力一跃成为江湖第一门派。玄武门有心反抗,但却几次败在青凤强悍的实力之上。

  七大门派彻底大洗牌,皇室也开始寻找更强大的靠山。只是不知皇室和那朱雀门门主又达成了什么交易,竟再无人追问和那首席刺客的有关的所有事。

  又是一年冬天,梅花大侠被击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江湖。

  打败梅花大侠的是一男一女,说是两人只用了三招,便彻底打败了梅花大侠。

  有人说那对男女武功实在了得。还有人说,那男人看着像是曾经的首席刺客,但很快便被反驳说首席刺客早就被朱雀门门主亲手诛杀,怎么可能还是他。

  江湖中事瞬息万变,人们很快又把目光放在了别的事情上,没人在乎丢了剑神称号的梅花大侠,也没人在乎已经死了多年的少年首席以及刺客青梅。

  时间一年年过去,江湖依旧是那个江湖。

  又是一年的春天,一个偏僻的小镇里开张了一家客栈。

  客栈的掌柜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男人看起来有点凶,他身旁是个半大小孩,听老板说是他捡回家的侄儿。

  而客栈还有两个副掌柜,那是一对夫妻,丈夫不算帅气,妻子却是一副倾国倾城的好容貌。两人看起来恩爱有加,丈夫偶尔被妻子训斥也完全不气恼,反而笑嘻嘻地凑过去请罪。有人注意到那夫妻二人身上有些疤痕,丈夫也不隐瞒,笑着直说两人曾闯过江湖,如今只想找个地方安稳度过余生。

  客栈来往的客人不多,却也不冷清。那丈夫为人十分风趣,常常将客人们逗得哈哈大笑。这时候老板就会出来训斥他,叫他快去给客人做饭。

  到了夜深人静时,客栈关了门熄了灯。老板带着侄儿早早酣眠,丈夫也摸进被窝,搂过妻子温热的身子。

  “怎么决定选了这?”

  “这个地方安静,适合梅小姐。”

  丈夫说着,搂紧了妻子。一双手也开始蠢蠢欲动。

  “…别闹,痒。”

  妻子拍掉男人不安分的手,佯装生气,男人见状立马举手投降,老老实实地搂着自家妻子。妻子的手指轻轻抚过丈夫胸前那几道疤痕,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心疼。

  “当年的计划实在是太冒险,纵然师父避开了要害,可就差一点……”

  “大保不是找来了神医么,我们现在都没事了。你师父和我们所求的不同,既然如此,我们又何不成人之美?”

  丈夫说着,将怀里的妻子抱得愈发紧了些。

  “更何况比起过去那些事情,我还是更愿意和梅小姐共度良宵。”

  “伍六七你做什么?喏……”

  一夜春宵。

  深夜醒来时,梅花十三仍在他怀里沉沉睡着,伍六七看着她的睡颜,忍不住吻了吻她的额头。

  怀里的梅花十三忽然轻轻嗯了一声,大约是做了什么美梦,她的唇角舒展,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伍六七伸手轻轻点了点那笑容,他又想起他们久别重逢的那个晚上,那时她做了噩梦,他帮她舒展眉头。

  不知此刻,他的妻子是做了什么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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