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开始写科幻小说-星环---第三章 01
麻烦。这是捷鲁蒙特现在唯一的感想。 他听着台上年轻人发表的那冗长到使人联想到100余岁有时神志不清的老人们的絮絮叨叨,心中生起一阵不耐烦。他全身躁动不安,急需一根烟来驱散他心中的怨气。他右脚上下地颠来颠去,但并未在地上发出一点声响——这还是需要最起码的教养的。 “要是在小重力环境下,我能一直颠倒他讲完。”他想着。因为右脚的小腿肌肉传来一阵酸痛,所以他不得不停止下来,去寻找另一种安静的,能很好消磨时间的消遣方式。从远处看,捷鲁蒙特正襟危坐,仿佛把全部的精力投入了这场令人烦躁的计划之中。可能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在抛弃了如硬币和转笔等容易被发现的“大”动作和时刻被密严监督的上网一类的活动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可做的,便只好作罢。捷鲁蒙特第一次正眼看向了台上那位看起来刚三十出头的年轻人,随后又看向自己关节肿胀,一条条血管和筋络都清晰可见的手,不禁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像他这样年过半百还能捧着公家饭碗的人实属不多见,而且这样的人大多数还在他一辈子没有可能进入的星环总署的领导内,当他突然想到,可能和自己交好的儿时好友此刻还歇在家中等着领一月两次的退休金时,便更觉自己还能在岗位上工作实在是难能可贵——但那并不代表着他对这场讲话感到满意。 这不过是一场月度的总结报告,之前大大小小的报告他也经历了快上百场,可没有一次如此令人不耐烦的——不过是因为基地里多关了一个小姑娘,这场会议的时间几乎比之前的那些涨了一倍。可他身为老资历,必须为后辈做个榜样,他这个年龄也使他必须万分小心,不然稍微有个不识好歹的小干部看到他这么“轻浮散漫,影响会场秩序”,就会因为他的年龄相配上几条莫须有的罪名,然后他这个老家伙(虽然并不老,但在星环的行政系统内差不多能算上高龄了)就能一边夸着那小孩子的英勇聪明一边愉快地卷铺盖滚回他星环上的家中,和他那些朋友一样等着领每月两次的退休金了。 话虽如此,可他还是觉得他们不会像他想的一样不近人情,倒是那个小姑娘,让他很感兴趣: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被关进这种基本不对外人开放的场所里,她又有什么秘密,能让这场会议光以她为中心的内容就这样读了半个多小时?这些疑问他认为很快就能得到解释,以他档案管理员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查出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即使有些保密内容,他也能动用一些“小手段”来查看。对此,他胸有成竹。 在捷鲁蒙特结束颠脚后不久,这漫长的报告也终于迎来了尾声。在报告人鞠躬,下场之后,会场中传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感叹声,有的在抱怨为什么还在采用如此老套的线下开会方式以及令人头疼的会议时长,而更多人只是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显然,这场会的确令人吃不消,捷鲁蒙特欣喜地站起身来,不顾小桌板都没有合上的椅子,快步向外走去。他前脚刚踏出大门,马上就被走廊的亮光照得睁不开眼,只好闪到门框旁,躲开出来的人流,揉了揉眼,之后才勉强能看清眼前纷纷人影的大概轮廓。 “真是搞不懂,星环在上,就不能让会议室里的灯和外面的一样亮吗?” 捷鲁蒙特听到一句浓厚的带口音的抱怨,心里也一阵欣慰——这老地方终于肯用点地面的人了。别看事小,这可代表那些老顽固们终于有了点新想法。他高兴的想着。 他现在心情真的很不错,仿佛今天没有什么破事能破坏他的好心情。他想看一眼时间,而“公共12时03分”一行字便立刻出现。他对这种小事时常感到恼火。捷鲁蒙特认为自己想什么芯片就显示出来并不是一种贴心的体现,更像一名偷窥狂。不过这块芯片早已陪伴了他三十多年,再恼火也早已习惯了。但有时他发觉到自己年轻时做出的那些出格的事和说的那恶心人的话都会被记录,没准还立了个档案的可能时,心中不免一顿五味陈杂。 为了让自己的好心情再持续久一点,他就不再去多想,转向扶着墙,靠着朦胧的视线向食堂走去,头顶上刺眼的灯光,让整个没有窗户的走廊里亮的仿佛装进了一个太阳。捷鲁蒙特慢慢习惯了这样的亮度,视线逐渐清晰。 “我要是和他们一样该多好啊。”他想着,因为他这个版本的芯片并没有强化视神经的功能,所以他往往要比其他同事更慢地适应光线变化。 眼下正是“午高峰”通往食堂的道路人声鼎沸,无数只脚踏着金属地板的碰撞声来回交替的回声响彻宽敞的通道,显得声音格外的大。捷鲁蒙特在人流之中跋涉,好像自转发动机中溅出的一颗火星。虽然这个食堂有两个相连的通道分别通向出入口,可在庞大的人群中,再多两个通道也无济于事。他听着脚下传出的咯吱声,一转身就闪过了与通道相连的走廊。 “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啊,老爷子。”一个不太熟悉的沙哑声音从前面传来,但能听得出来,是个友善的孩子。 “我还没有你说的那么老吧。”他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向那位年轻人的方向走去。“ “是吗?那您认为什么样的称号才能代表你呢?“ “你叫我捷鲁蒙特就行了,要什么外号。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从生到死一直陪伴着你的代号了。”捷鲁蒙特并没有停下脚步,但他双臂向右伸展,让背部的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乎要证明他的年龄还不足以成为他本人的象征。 “你是这么想的啊,”这时两人都已看见对方,捷鲁蒙特看到那个年轻人的脸上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平静的微笑,在那微微泛黄的脸上激出了一道微小的皱纹,黑发下的墨黑色眼睛中透露出强大的气场,和他发出的声音并没有什么相通性。"技术部J-34373,忒修斯。“那人又张口了,但嘴部几乎没什么浮动,那一挂微笑依旧,声音似乎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捷鲁蒙特握住了他伸出的右手,“档案部J-z,捷鲁蒙特,你的名字好像很特别,是你自己取的吗?我好像没在档案上见过这个名字。” “这名字当然不是我自己取的,是一位朋友……一位已故的朋友帮我取的。” “那还真是抱歉。” “没事的,过去的早都过去了,倒是你说没见过我,可能是因为我刚刚调来不久吧,一会吃完饭,我能和你一块去看看我的档案吗?”原则上来说档案不对本人开放,但不知为何,捷鲁蒙特很喜欢这个孩子,于是一狠心同意了。“行吧,倒也没问题。”“是吗?那太好了。”忒修斯并没有过于激动,但眼神中确实增添了一抹笑意。“我早就想认识下神秘的档案室了。事不宜迟,咱们去吃饭吧。” 他消瘦的身躯开始行动,在光照不如外面亮的走廊中显得身形无比修长。而他每一步的动作却十分有力,震得地板发出阵阵声响。 捷鲁蒙特快步跟了上去。 “你为什么也在走廊里待着?”他问道。 “大概和你一样吧,谁愿意在一个被挤到无法呼吸的环境中吃完午饭,为下午那枯燥无味的工作作好打起精神来的准备呢?” “原来我来这里的目的都被你猜到了啊,你常来这?” “常来,从前一个月调来就天天在。我有好几次还碰上你了呢。只不过我觉得突然打招呼不太礼貌,所以在今天之前,我都没有主动说话。” “那为什么今……”话还未出口,他就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一包香烟凭空出现在忒修斯的手中,连着一包火柴。递到了他的手上。“请笑纳。”忒修斯操着一口地面问候语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这东西在基地可是被严令禁止的,你到底是怎么……” “一点小手段而已,现在你可以相信我是真心交朋友了吧” “你是地面移民?” 忒修斯笑着摇摇头,“不,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星环公民,只不过有一半遗传物质来自地面而已。 “试管里来的?”忒修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这句话就是直接问清了对方的身世,论谁听了都不会愉快,捷鲁蒙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触碰对方的底线,连忙道歉。 “没事没事,我只是在想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忒修斯挥手道:“这还用想?” “不不不,这样,我给你讲个历史久一点的故事?” “洗耳恭听。” 两人在食堂大厅内悠闲的走着,寻找着两个空餐位,虽说,通道里的人已经过去,但食堂内仍人满为患,终于,在绕了一圈之后,两人在角落里找了一张仍未被占据的餐桌。 捷鲁蒙特在桌前坐下,把手认真地按在纯白光华的桌面上。忒修斯好像不太着急吃饭他一只手放在桌上,用手指敲着,而另一只手托着下巴,手肘挂在桌面上,头转向巨大的超厚玻璃窗,眺望着窗外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 “那个故事是这样讲的……”他开口了。 捷鲁蒙特面前的仿大理石桌面突然裂开了一块,冒出一阵热气,亮出了后厨刚刚准备好就送来的餐盒。 “先生,你知道‘船’吗?”捷鲁蒙特似乎听说过这个名词,但又记不起了,只能犹豫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没事,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这个名词消失的历史比这个故事消失的历史更早,你只需要知道那是一种能在水面上航行的交通工具就行。” 捷鲁蒙特狠狠地点了下头。 “在遥远的不知道多少年前,传说中有这样一艘船——他硕大无比,坚固无比,造出它的那个王国的人民赋予了他一个艰巨的任务,那就是……” “是啥?”捷鲁蒙特听得津津有味。 “那就是去探索世界的尽头。他们当时对地球的认知还停留在二维,认为它是一个巨大的平原。为了这个目标,他们在船上准备了无数的备用部件,并叮嘱船上的长官要及时修补船只,而为了保密国家的造船技术,他们绝不能在其他港口停泊。于是那艘船在被塞满补给品,牲畜和种上了许多果树苗之后,从他们国家的港口出发了。” “这玩意就是……小型自循环生态生态圈?” “没错,就和上面那些老家伙想在月球上建的一样。只不过要放大上几十倍。” “你消息是真灵通。” “毕竟我是技术员嘛,好了,故事继续——在远航开始后,船员们都想快点到尽头,便日夜兼程高速前进。但我们都知道,一直航行下去一定会回到原点,最终,许多年后,他们国家的人见到了一艘和他们之前造出的那艘一模一样的船,从之前出发地的完全相反的方向驶来,并停在了之前那座出发的港口。船员们从船舱里涌出,望着眼前熟悉的城市,都感慨起自己多年来的航海生涯。最后,船长和大副们从船上走下,自豪地说:‘我们的世界没有尽头!’故事就结束了。” “就这?那你给我讲它的目的是啥?” “别急嘛。这个故事是我小时候在保育院读到的,那里还有专门的纸质图书呢。” “纸……书……?” “当时我看完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直到我翻开了下一页。上面写着:那艘‘永不靠岸之船’,还是原来那艘出发时的船吗?” “什么意思,平行世界?” “你好歹也受过教育,那当然不可能!你想啊,那艘船航行了那么久,肯定会有磨损,需要更换部件的时候吧。” “嗯,然后?” “所以在那么久的航行中,船上肯定已经没有任何一个零件属于原来的它了。甚至于一粒灰尘,或者说一个原子,都不再是原来的了。所以,问题的真正含义其实上是:身上没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它,还是它自己吗?你可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但我并不急着要答案。因为嘛,你盘子里的菜已经快凉了哦。” 捷鲁蒙特答应了一声,然后便默不作声地吃起饭来。可他脑中的思绪早已沸腾。根本冷静不下来。 “我也不能饿着肚子啊,是吧?”忒修斯说着,慢慢起身,“我去一下技术部那边的地方领一下特供餐,稍等就过来找你。” “特供餐?你爱吃那种营养糊糊?”捷鲁蒙特夹起一片肉说着,“今天可是有专供的牛肉呢。” “我下午不太习惯饱腹工作,所以……不管有肉没肉我都不怎么愿意吃。” “这样啊。好吧,那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等到捷鲁蒙特将盘中最后一滴油脂清理干净时,忒修斯都没有来找他。起初他还想再等一等的,但没过多久,他就一阵不耐烦,把盘子往清理槽中一塞就扬长而去。而心中与那个他原先很喜欢的年轻人相关的事,除了认为他不守时以外,甚至连那个问题的大概都回忆不起来了。 在埋怨之余,他还不忘把烟从衣兜缝里露出来一点,让反光条反射出的刺眼光线进入自己的眼中,不禁一阵高兴。这时,他却又心软了,想着明天要不要再去走廊里等一等那个人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冷战把他的思考打断了。于是,他目前只能被迫专注于脚下的钢铁之路和档案室工作台上的全息大型触屏电脑。 在鬼知道绕了多少个弯后,终于在墙壁上的显示屏中见到了人事部的大名。他大步迈进去,在走廊里的两大排门中格外熟练地找到了档案室的那一扇。手纹验证、视网膜、声音、DNA检测,这些他都再熟悉不过。闸门开锁,捷鲁蒙特慢慢走进,在不打扰自己仅有的三四个同事们的情况下,稳稳地走到属于自己的那个隔间内,随即瘫倒在椅子上,等着隔间门彻底关闭。 现在,捷鲁蒙特的办公室陷入了一阵黑暗之中,只有办公桌上那小小的全息操作模块在睡眠模式下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他把椅子转到面向通风口的位置,从裤兜里把忒修斯送他的违禁品取出来,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支烟和一根火柴,向四周瞅了几眼,才开始安心“作案”。 “都快忘了这玩意怎么用了。”他想着,在黑暗中摸出火柴盒边粗糙的一面,用火柴使劲划了一下。 没着。 再一划。 还是没着。 他集中精力,再次稳稳地划了一次。这次,火星四溅,着了。 火柴的微弱火苗在黑暗中摇曳不定,零星飘出的火星被瞬间吞没,连余热都没留下。他并不清楚点一支烟会不会让每天早已被计算好的耗氧量变多,但他随即想到,这是近地基地啊,近地!空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怕什么? 捷鲁蒙特用颤颤巍巍的双手点上了一支烟,看着那明火一点点地将它染黑。微黄的火光映出了房间里的工作桌面,以及…… 一张脸。 一张血红的脸。 原本还没启动的全息操作模块的位置上竟出现一张血红的脸,差点给捷鲁蒙特吓晕过去。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几步,刚想按下墙上的紧急呼救按钮,但身上的肌肉好像不存在了一样,一动也不动,就连移动视线也实现不了,只得保持着用余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可怖的红脸。过了大约十秒,那张脸终于有所行动——一行像素从它的头顶抽出,飘到捷鲁蒙特眼前,并逐渐变化成几个字: “你好,捷鲁蒙特。” “你应该还没忘了我吧,我们上午可是刚刚见面啊。” 捷鲁蒙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拿烟的右手猛地把燃着的烟头戳到自己的另一条胳膊上,并格外清晰地感受到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但还是一样,他的声带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在死寂中痛苦着。 “哦,对了,在这种地方抽烟很有可能会触发警报器,所以要先灭一下。” 那张脸上的诡异笑容,他越看越眼熟。 忒修斯的脸! 捷鲁蒙特想起来了,这个人是忒修斯!但在这时,他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拿起了模块——一个小正方体。在它的上方,浮现出了一个16个点组成的4*4的矩形。 他终于想明白,现在是忒修斯控制着他的身体,要打开数据库。捷鲁蒙特认为忒修斯是不可能解开这个密码的。然而现实是,忒修斯操纵着他的手比他自己还熟练地一次解开,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点拖沓。矩形重新排列成一个绿色的对勾,随后原本严丝合缝的模块表面裂出一个十字,把模块分为八个角,下方四个飞到了办公桌的四个角处,而后四个则在磁场的牵引下定在了对应角的上方。中间一块正八面体的核心则升到最中央,向八个角射出淡蓝色的光束,八个角之间又用光束彼此连接。连接完成后,光束组成的面就变成了光屏。 捷鲁蒙特——或者更准确地说,忒修斯——将手浸没进去,顷刻间,手臂上就覆满了静电带来的瘙痒感。电流正刺激着他胳膊上的神经,并把具体图像通过刺激投射到芯片上,手则可以通过一些动作扰乱电流并反馈给操作层面,由此进行控制。 捷鲁蒙特的手飞快操作着,破过一道道防火墙,输入了不知多少个密码,在一瞬间内,用未知的手段将B级的权限拉上了A。最后,在解压了一个捷鲁蒙特听都没听说过的数据包之后,三个人的将近3个G的底层机密档案亮了出来。 捷鲁蒙特早已被惊讶得几乎无法思考,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在这双手中过了一遍的数据量几乎是他这么多年来管理量的总和。“好了。”一行像素又飞了出来,“就是这三个。现在,我要把它们删掉喽。”他有些无语,因为任何人的档案都是不可能被彻底粉碎的,备份少说也有三四份,恢复更是轻而易举。正当他以为可以高枕无忧时,忒修斯开口了。声音直入脑内:“你可别以为他们还能恢复。我有无数个理由可你让你相信这一点,但其实一条就够了——我不是黑进来的,而是堂堂正正穿过的那些防线。而这里,可是星环总网。” 没等捷鲁蒙特反应过来,三条数据就已经消失不见,而弹窗中提示一并被粉碎的备份还有子网中的10687条,并且数据的增长趋势还没有停下。“这帮人还真是粗心大意,总网里的母本竟然这么显眼。接下来就是我的准备计划中的最后一环了。现在,你需要和我出一趟门。” 一整个下午,捷鲁蒙特都在基地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见了人不打招呼,也不说闲话,一脸严肃的神情让人不敢接近,连平时高高在上的那几位领导今天也对他敬而远之。当下,只有捷鲁蒙特自己,才能明白事情的离奇和恐怖。他不明白忒修斯为什么要一直闲逛,因为这样只会增加被怀疑的可能性……不!没准他本来就没打算小心行事。毕竟他已经操控自己删掉了那么机密的档案,这再招摇过市,吸引点安保人员,好!这是要借公家的刀来处理掉自己这颗没用的棋子啊!捷鲁蒙特可算明白了,这事不管成不成,自己这条命肯定是保不住了。即使饶他一命,肯定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早点解脱。 他正这样想着时,忒修斯已经走进了一个角落里的货运电梯,并用芯片锁定了第十二层。轰隆隆几声杂音过后,电梯缓缓停下,门后则是一段幽暗的长廊。 “他们就把我扔在这破地方?”忒修斯借捷鲁蒙特的嘴抱怨着,在走廊里一步一步地前进。鞋底和金属发出的碰撞声回荡在其中,再没有其他声音。102、103……他随后在121的门前停下一把将闪烁着绿光的显示板扯下来,调用A级权限直接打开了门。捷鲁蒙特的余光瞄到了门的厚度,起码30公分!他越来越好奇忒修斯此行的目的。 “呦,安保设施做的不错,可惜了,没用。”忒修斯啐了一句,随后从兜里掏出烟,点上一支放在嘴边,火光映照出了一个休眠罐和其中的一个人。忒修斯猛吸了一口烟,捷鲁蒙特也趁机享受着这最后时刻(他自己的)的尼古丁所带来的小小慰藉。“喂,你看得见吧?这就是我给你讲那个‘船’的故事的原因。”忒修斯吐出一口烟,又把还燃着的火柴靠近了一点,让他们俩(其实是一个人)都能看清那人的脸。 其实根本不用光,捷鲁蒙特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人。不光是他,但凡是在整个研究院体系中待过哪怕只有一周的人都能立马认出这张脸。他太有名了,有名到在休眠舱里都待不安分。“你肯定也认识他对吧。”忒修斯说。捷鲁蒙特死活搞不明白,忒修斯这个小技术员才调来一个多月就要用这种称得上匪夷所思的手段来见到面前的这个……这个响当当的人物。嫉妒?私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似乎都不太解释得通。毕竟,此行的代价太大了。 “一副旧的躯壳而已,已经没用了。”忒修斯从烟盒里掏出了一把闪着光的小刀。“这刀内部是个注射器,我在里面准备好了5ml神经毒素。你面前这个人之所以躺在这里,就是因为三天前我给他的咖啡加了点料,而那次的浓度在稀释过后只有不到百分之一。” 忒修斯撬开了循环液(替代血液的体内循环休眠药液)的外置过滤器外壳,把刀尖刺了进去等到毒液注射完才松下手来,瘫坐在地上,又拿起之前没抽完的那支烟猛吸了一口。 “好了……准备工作完成。现在,没人能阻止我了。我对操作设置做了点小调整,让你能说说话。毕竟,现在这个空间内应该没什么东西能伤到你。但实际上,你面对的这堵墙内至少有30挺机枪——全部装配穿甲弹那种。而你所接触到的地面和墙壁,只要它们愿意,可以在瞬间放出█伏的电流,让你死得毫无痛苦。但即使你逃过了这些,那群人还有一个自损八百的选择:将这段长廊中你所在的部分独立起来,从█米的高空舍弃这段舱室,到那时候你就绝无生还的可能了。别看它们现在不显山不露水,一旦你有任何反抗的意图,我就马上撤销A级指令,让你最好的死相也是被高压电烤焦。” 捷鲁蒙特终于能控制自己的嘴了,就像在水中长时间憋气的人上了岸一样,死命地咳了半天。他想抽口烟,却发现手还是动不了,只好作罢。“你让我说话,就不担心监听什么的设施?” “我做的事都有十足的把握,进这里的时候,A级权限就让我获得了整层楼的设备控制权,你完全不用操这个心。” “那你直接操控那什么机枪之类的把这东西打碎不就得了?” “不。除了这里受保密安保命令影响,有射击盲区外,我认为,嗯……这是种奇妙的仪式感吧。” “仪式感?” “你眼前的这具身体,上午和你说话的那句身体,都是我计划的一环。杀死他,也只是步骤之一,但我需要一个见证者。现在,你和我,见证了之前的那个‘我’的结束,准备的结束,又是真正高潮的开始。” “我对你所谓的‘计划’一点都不感兴趣,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死了,不是吗?” “这确实。知道这事的人越少,成功的概率越高,现在我不过是在等休眠罐上的生命体征指示灯变成红色而已——也就是里面那个家伙的脑死亡。到时候,估计整个基地半数以上的机动部队都会到这里来。但到了之后,他们只会发现你和另一具尸体。保险起见……”忒修斯手一挥,墙壁凹下去一块,里面的机械臂将一把满电的特斯拉-M型电磁铳递到他手上。“这玩意可以让你毫无生还的可能性。” “呵。年轻人办事,还真是干净利落。虽然倚老卖老不太好,但我在研究院的工龄也绝对比星环上的大部分人高得多。像你这样果断的人,我还真没见过。” “谢谢。” “滴”的一声响起,绿灯变黄了,伴随而至的则是警报器的蜂鸣声。“为了让过程快一点,我这次把毒液的浓度稍微提高了一点,也就百分之十左右吧。没想到被循环液稀释之后毒性还是这么大。” “我能不能再问个……”捷鲁蒙特话没说完,就被忒修斯抢了嘴。“问吧。” “你讲的那个故事的答案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不知道。但从我的角度来看,只要船上的船员不变,换句话说,精神不灭,不管它更换名字还是改变形状,它仍然是那艘船。” 捷鲁蒙特似乎明白了什么,而那盏指示灯此刻已是血一般的红色。“就像你一样,忒修斯?” “不。应该说,是我像那艘船一样。那艘……‘忒修斯之船’。” “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啊。” “好了,时间到了。再见。” 捷鲁蒙特用自己的身体将不知第几个烟头扔在地上,有些重心不稳地站起身,用脚踩灭。然后,沉默着,对准来时的电梯口,毅然决然举起了电磁铳。 “轰”的一声,电梯的门板被打出一个大洞。捷鲁蒙特还在面无表情地开枪射击,但内心早已五味杂陈。明明马上就要去死了,竟然还有些兴奋啊。 “报告,B1小队发现目标携带致命性武器,请求开枪还击。” “不通过。” “还真是……该死。”队长怒骂一句,但马上,他身边的一个外骨骼战士应声倒地。金属的沉重碰撞声,让R-203奥米修斯队长的眼中布满血丝。“该死的大地!开火!开火!”下令之后,走廊里顿时电光四射,而捷鲁蒙特在开火后不到一秒,就被一枚从电磁铳中飞出的弹丸击中,右半边的脑袋和身体瞬间化为四溅的焦黑碎块,右腿因为失去支撑倒在了被震出的血泊中,剩下的左半个人则倒在了休眠罐边,手指还在因为反射弧轻轻地颤抖。温热的鲜血从上半身流淌而出,与休眠罐平静祥和的蓝色主题形成了一幅恐怖的动态构图。黑红的稀泥躺在四周,反射着不太强烈的光线。 “报告,我方一人重伤,目标已被歼灭。”R-203奥米修斯在弥漫着臭氧味道的走廊里皱着眉头对长官做了报告,并示意随队的设备管理师加大换气扇的功率。“R-203奥米修斯上尉,你刚刚违反了命令,请马上到指挥部接受处分。” “是。” “秦,行动很成功,我从接管的外骨骼摄像头看到了全程。用我给你发过去吗?” “不用了。”通话的另一边,是忒修斯的声音。“那样容易被截获。对了,我们明早需要在二楼南侧舷窗见个面。有事。”“明白。” 黑暗的长廊中,死人仅剩的一只左眼歪到了正对休眠罐的方向,仿佛正认真端详着里面那具尸体一般。可里面的尸体仿佛受着极大的痛苦一样,面部扭曲不堪。但即便如此,每个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个家伙。 ——这是秦绎。 (附:感谢阅读!如果认可请点个赞,这是我们更新的动力!: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