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赛马史27：死而复生的马

附传第四：云若（クモワカ）——赛马岩窟王

没有马迷会否认，一时的状态起伏总还有克服的机会，唯有生死的界限是不可逾越的。

但今天我们所要讲的，就是一段违反常识的故事。这匹马，她逆转了生死。

简介：

云若（クモワカ，Kumowaka），1948年5月2日生，1974年6月死亡。纯血。牝。鹿毛。日高种畜牧场（北海道浦河町）产。

父*セフト（Theft，盗窃）。母月丘，母父Sir Gallahad。马主山本谷五郎（Yamamoto Tanigorou），杉村政春（Sugimura Masaharu）厩舍（京都）。

生涯成绩：32战11胜。主胜鞍：1951年4岁特别（京都）。

标星号为外国产马。英文马名为外国马。

马名考据

直接翻译为汉字。

跑动的生命

1949级的八岛女儿在1950年秋季曾胜出秋季天皇赏和秋季中山纪念两项混合重赏，堪称一代名牝。但从她以后，1950、1951两个经典级都没有再出现能与牡马竞争混合重赏的牝马。

云若所在的1951级没有强牝，她自己也不是。开始正文前有必要介绍一下血统，云若的母亲月丘，月城和月友的同级，持入名牝。她此前已有重赏产驹，那是1943年橡树第3、菊花赏第4名并在1944年勇夺京都纪念的实力牝马ハチアジカワ（Hachiajikawa，八安治川）。退役后（或者说，因为战争被清退后）她恢复了“年丘”的幼名做繁殖牝马。

回到今天的主角。云若在2岁时以リウウン（Ryuun，竜云）这个名字出赛，在阪神3岁锦标跑了倒数第一。经典年的云若达到了竞走生涯的巅峰。尽管无法真正在混合重赏中对牡马构成威胁，她还是表现出了一定的竞争力。3岁年她两次出走八大竞走，也是生涯仅有的八大竞走出赛。樱花赏云若2马身不敌ツキカワ（Tsukikawa，月川），这是这对宿敌最重要的一次交手，也是云若最接近八大竞走的一次。她在秋季没有前往关东，而是出走了菊花赏。作为牝马，云若在菊花赏跑得4着。虽然被胜马卡车王甩开很远，但作为唯一敢挑战菊花赏的牝马，10匹马的第4名算不上差。

春季，她全程出赛了关西的3岁赛程。关西每一次马场开催都会有对应的4岁特别，一共举办了4次。前两次云若均大败给オーミフジ（Oomi Fuji，近江藤），第三次终于取胜，第四次阪神4岁特别败给了老对手月川。2000米的京都S，她3人气5着失利。秋季，除菊花赏外云若还跑了2000米的阪神纪念，3着败给月川。挑战杯、京都纪念她也选择出走，途程是2400米和3000米。挑战杯她表现很好，在11匹马中跑到第4位，没有被前面的强马甩太远。京都纪念上，一方面她的能力有所衰退，另一方面3000米确实比较长，云若跑了6匹马的第5名，大败而还。

古马年的云若跑了春季赛季。她出赛了1800米的阪神特别，拿到最高人气。可惜她没有能够抓住这次夺得重赏的机会，3着失利。

老对手月川到1953年春天才退役。退役后的她在4代之后生出了1997年的二冠马サニーブライアン（Sunny Brian，阳光白仁），这样的繁殖成绩已经是比较优秀的了。面临在两段马生被双杀的风险，云若在繁殖生涯交出了一份更优秀的答卷。

即便是精英繁殖牝马，日本历史上也从来不缺。如果只论繁殖成绩，云若不会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她完成这份答卷的方式，才是这段故事里最不可思议的内容。

下面，就让我们回到1952年夏季。6月1日，云若在阪神特别跑得1人气3着。她显然没有退役的打算，她和月川的竞争还没结束。

但致命的传染性贫血此时正在北海道流行。这将打断云若本应继续的竞走生涯，让她经历一段日本竞马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故事。

感染

马传染性贫血（日本一般称为“传贫”），是一种马属动物（马、驴、斑马等）特有的严重血液型疾病。马传染性贫血的病原体是一种慢病毒（RNA病毒的一类）。这种疾病通过血液传播，胎盘、被感染的注射器和蚊蝇等昆虫都可能导致传染。感染马传染性贫血后，马不同个体的症状不同。有的会发生严重的贫血和高热，迅速离世。有的发生一次或反复性的发热，身体不断衰弱，最终离世。还有的病症很轻，会发生反复发热，之后便和健康马在外表上没什么区别。轻症马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容易成为新的感染源。

日本素来有传贫历史，但对传贫的研究并不透彻。1965年，东京竞马场发生的大规模感染成为日本进一步研究传贫的契机。最终NCK（日本中央竞马会）在20世纪60年代末期组织了大规模研究，确定用血清方法诊断传贫，效力非常高。在这之前，日本采用观察血液中含铁细胞的方法诊断传贫，结果有时不可靠。

尽管目前已经有比较好的诊断方法，马传染性贫血仍然没有任何预防或治疗方法。这种疾病由核酸单链的RNA病毒引发，病原体非常容易突变，开发疫苗或治疗方法都是不可能的。对病畜及时扑杀是针对这种疾病的唯一手段。由于这种疾病的传染性，它可能导致大批赛马被扑杀，伴随着的可能是长时间无法举办比赛，或一些受欢迎的马匹被杀死。因此直到今天，传贫一旦发生，对赛马产业的打击都不会小。但是，针对输入马的完善疾病诊断可以最大限度降低这种致命疾病的爆发概率。日本中央竞马自1978年起就没有被这种疾病影响过了。

1929年日本就制订了扑杀传贫病畜的法律。1951年，传贫再次被明确为一种家畜传染病，病畜必须被扑杀。而50年代前期，传贫正在日本流行。云若是在1952年6月1日跑的阪神特别，刚刚提到的天皇赏牝马八岛女儿在此年6月12日就成为了传贫的牺牲品，没有留下牝系后代。1948年的橡树马、一代女杰ヤシマヒメ（Yashima Hime，八岛姬）也遭遇相似的处境，于同年或次年被杀。日本历史上最优秀的国产种牡马之一云旗、1947年德比马マツミドリ（Matsu Midori，松绿）在1953年因为相同原因被杀。可以说，传贫在1950年代早期给日本赛马带来相当大的创伤。

这是一个传贫流行的时代。马主和牧场主人人提心吊胆，害怕自己的爱马成为下一个牺牲品。而跑完那场阪神特别后，云若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出现了与传贫关联的发热症状。

相关人员不敢怠慢。云若被关进了隔离马厩，接受京都赛马场兽医的诊断。兽医经过检查，判定云若感染了马传染性贫血。1952年12月，老对手月川还在跑京都纪念的时候，云若已经被京都府知事蜷川虎三下达了死刑判决书。根据日本《家畜传染病预防法》第17条相关规定，云若将于12月月底被扑杀。

但是，正如上文所说，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云若的确感染了传贫。她在隔离厩舍内居住，情况也在一天天好转。据此，工作人员怀疑云若并没有感染传贫。马主山本谷五郎向京都府申请，将云若作为学术研究马，进行实验性治疗。因此，她被推迟扑杀，继续关在隔离马厩里。

复活

1955年9月——云若仍然没有死，也没有进一步动向，一直关在京都的隔离马厩。她在1951级的同期几乎全都退役了，只有少数高龄马还在地方竞马场奋战。由于京都竞马场准备在这个时候改建隔离厩舍，京都府要求云若阵营把她转移走。于是，云若离开了居住长达3年的隔离厩舍，被秘密转移到北海道早来町的吉田牧场。

注意，一匹竞走马被转让是需要移动证明书的。而云若没有移动证明书，据说她是在政府关注下被秘密转让的。马主山本解释说，这次转让是由于京都府做了解释上的通融才得以实现的。她不是以赛马身份转让的，而是以普通马匹身份被转让，这样她就只需要兽医证明，不需要移动证明书了。

吉田牧场得到云若后，准备将她作为繁殖牝马使用。1956年春天，配种季开始。吉田牧场将云若与栗藤受害者、1944年春季天皇赏马ヒロサクラ（Hiro Sakura，广樱）配种，这匹马是当时中坚水平的种牡马，有重赏产驹实绩。同年8月，吉田牧场以“丘高”的繁殖名向轻种马繁殖协会发出登录申请，计划将云若改名后登录为繁殖牝马。5个月后，即1957年1月，申请被通过。但是，丘高的身份只是暂时被洗白了。1958年，协会发现了丘高就是曾经的云若。他们认为不能登录一匹已经被发出扑杀通告的马，因此丘高将被除名。马主山本反对这一决定，游说京都府取消曾经的扑杀通告。1959年3月，蜷川以“再检查结果为阴性”为由，取消了7年前扑杀云若的决定。

根据这一通知，山本向协会发出重新登录丘高（云若）为繁殖牝马的要求。然而协会以“即使现在是阴性，1952年夏天的时候也有可能是阳性，传贫有可能复发”为理由，拒绝了山本的申请。作为回应，山本提起民事诉讼，要求登录丘高和丘高于1957年生下的小马“天佑”（父广樱）。他提出，传贫是存在母婴传播的。丘高的产驹天佑一切正常，这足够证明她没有感染传贫。一审在东京地方裁判所举行，山本被判败诉，他随即提出上诉。

审理的流程耗费了很长时间，丘高最初的孩子的竞走巅峰也显而易见地被浪费在了这种纠纷中。1963年，那时丘高的首匹产驹天佑已经6岁高龄了，他仍然没有机会作为赛马踏上赛场。然而在这一年，事情终于迎来转机。多名马主和生产者向协会提交意向书，要求协会召开特别大会。这意味着如果协会拒绝为丘高（云若）和她的孩子登录，将带来很多麻烦。协会的态度因此软化。1963年7月，协会最终决定，丘高（云若）需要再接受一次体检。只要结果是阴性，她就可以被登录。9月，体检有了结果，很显然不可能有任何问题。多灾多难的丘高（云若）和她的孩子终于得到了赛马界的一致认可。由于双方已不再有争议，民事诉讼程序随即结束。

亡灵的子孙

此时丘高生出了5匹产驹（2次未受胎）。作为这场争议的象征，1957年出生的天佑以“ツキサクラ”（Tsuki Sakura，月樱）的名字登录出走。6岁高龄的新马自然无法取得胜利，他最终也以未胜利身份退役。58、59年出生的两匹马都没有出走。1960年出生的ヤマサクラ（Yama Sakura，山樱）取得7胜。最幸运的是同年出生的ワカクモ（Wakakumo，若云），她在刚出生的这年就迎来了母亲身份转正的好消息，竞走生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3年后，1966年4月10日，“亡灵之女”若云在樱花赏以4番人气胜出，圆了15年前母亲樱花赏未实现的梦想。

退役后的若云也成为一匹繁殖牝马。在1973年，若云生下了她的作品，1977年春季天皇赏、有马纪念胜者，殿堂马テンポイント（Ten Point，十点）。这是丘高在世上的最后一年。1974年，丘高离世，这匹曾被宣判死亡的马活着见到了自己伟大的孙辈。

云若、若云、十点三匹马的生涯战绩分别是：32战11胜，53战11胜，18战11胜。

赛马，有时就是如此神奇。

由于十点和全弟キングスポイント（Kings Point，王点）的悲剧（十点在1978年日经新春杯受致命伤，强行医治后惨死。王点在1982年连霸中山大障碍，但在1984年春季大障碍受伤离世），再加上丘高复活的魔幻经历，她的这条牝系被称为“悲剧的牝系”。实际上，这条牝系还出产过很多重要马匹，他们并不都经历了悲剧。

1984年樱花赏马、“日本历史上第一匹一级赛马”ダイアナソロン（Diana Tholon，戴安娜索隆），地方大将、名种马ワカオライデン（Wakao Raiden，若尾雷电，交流时代先驱ライデンリーダー/Raiden Leader/雷电领袖之父），为日本拿到时隔36年的首场平地重赏胜利的1995年香港杯胜马フジヤマケンザン（Fujiyama Kenzan，藤山剑山/富士山）都出自这个牝系。

这些名马都是亡灵的子孙。

有一种说法是，云若的练马师杉村政春和京都赛马场的兽医有矛盾，或者是卷入了兽医之间的派系斗争。一派为了打压另一派，故意做出了错误的诊断。如我们上面科普传贫时讲到的，当时的技术确实存在误诊可能性，因此我只把这些说法记录下来，仅供大家参考。

但是，如果这些有关人类相互倾轧、祸及马匹的猜测是真的，云若就更像一个小说角色了。

大仲马《基督山伯爵》的主人公，“基督山伯爵”爱德蒙-唐泰斯，在日本又叫“岩窟王”。蒙受冤屈入狱的爱德蒙成功越狱，还获得了一笔财宝。于是，他隐姓埋名，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对那些把痛苦施加给他的人展开复仇。

无怪乎这一系列空前绝后的诡异事件被人冠以一个总称——“竞马界的岩窟王事件”。

马名翻译：

フジヤマケンザン（Fujiyama Kenzan，藤山剑山）：冠名来自马主藤本龙也，“藤山”更合理。后两字正字为“剑山”，港译“富士山”完全是强行加在马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