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重游世界（二十六）

26.古代希腊（下）

时间：公元前八世纪

地点：爱琴海沿岸

  我沐浴更衣，表情严肃，身姿端正地面向特洛伊遗址，向那数以万计特洛伊和古希腊，未能安息的亡灵，怀着最大的敬畏，完整诵读一遍老者笔下的、特洛伊战争史诗。诵读完毕，亡灵们先是躁动，而后逐渐安息。我帮老人实现了愿望。

  食物和水源都已耗尽，为了照顾沉睡的老者，我们离开这片废墟，搬到海边一间废弃的茅屋居住。老者与其说是沉睡，更像是陷入深度思考：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汗流浃背；时而气息厚重；时而和颜悦色。在维持我们俩生命所需，最基本食物和水分的同时，我也在思考：刚刚完成那部，刻意粉饰人类勇士的史诗，除却给战死怨魂们一个交代，既不够真实，也不够完整。

  人类的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这七宗罪，才是爆发特洛伊战争的根源。与神明有多大关系？又与一个女子有多大关系？我与老者，靠着海边冲上来的鱼虾蟹贝果腹，我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抄录史诗。不知自己抄录了多少遍《伊利亚特》，史诗摞起来早已超过我的身高；亦不知我与老人共度了几多岁月，可能十几年，也可能几十年，甚至更久。直到我从翩翩少年，熬成和旁边盲诗人一样的耄耋老人，盲诗人，如同苏生般，醒了。

  “继续吧。”诗人平静地对我说。

  “开始吧。”我平静地回答。

  “古希腊国王奥德修斯，带着从特洛伊城掠夺而来的战利品，踏上乘船回归故土之路。登船前，国王嫌特洛伊战争掠夺的金银财宝不够多，又洗劫了临近特洛伊城的一座城镇，并在原地，用抢夺来的酒肉开庆祝派对。这一行为彻底激怒了城镇中的原住民，古希腊士兵沉浸在胜利的喜悦、美酒的醇香中，全体放松警惕时，遭到被掠夺的原住民，不顾一切地反扑，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古希腊残军，果然一败涂地（傲慢）。”

  “国王收拾残兵败将登船，航行十天后，在一座岛屿停靠补给。这座岛上的居民，生活得十分安逸：既不用努力工作，也无需付出辛苦，更没有战争纷扰。居民们饿了就食用岛上生长的忘忧花，困了就倒头睡在花海里。忘忧花生长很快，岛上居民又少，根本不需要担心吃光，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快乐的笑容。奥德修斯的士兵们，憧憬岛上居民不劳而获的生活，在热情邀请下，士兵们也吃下忘忧花。村民没有骗他们，忘忧花中含有的致幻成瘾物质，果然令他们醉生梦死。只是，士兵们忘却所有烦恼的同时，沉浸于虚幻的幸福。他们因忘忧花的毒性失忆，再也不愿离开忘忧花岛。提前嗅到危险信号，没有品尝忘忧花的奥德修斯，见到士兵们一个个行尸走肉的样子，为了返回故乡，只能强行将他们拖上船（懒惰）。”

  “漂泊在大海上，奥德修斯照顾自己的士兵们，吃普通的鱼和干粮，他们也逐渐恢复正常。船又航行了五天，奥德修斯和伙伴们在一座岛上岸补给。这次登陆的岛屿芳草丛生，把岛上的羊群喂得膘肥肉嫩。大家在岛上烤好羊肉美餐一顿，并不满足，想要把这些羊杀掉，把羊肉统统带到船上食用。然而这些羊，就像被无形的铁链束缚，无法从岛上带走。奥德修斯沿着‘铁链’顺藤摸瓜，找到一个大山洞，想必山洞里住的就是牧羊人。奥德修斯选出12位最勇敢的士兵，进入山洞探险。意想不到的是，羊的主人是一个残暴的独眼巨人，平日里以放羊为生，饿了就抓起活羊食用。独眼巨人将12位勇士悉数放进山洞，然后用沉重的巨石堵住洞口外出放羊。直到傍晚，独眼巨人返回山洞，吃掉两位勇士，然后酣然入睡。奥德修斯明白了巨人的意图，在巨人眼中，他们与羊群并无区别，都是圈养的活食。不尽快逃走，他们必死无疑。奥德修斯想了个办法，用自带的烈酒灌醉巨人，又用木棍刺伤巨人的独眼。巨人愤怒抓狂，要立刻吃了奥德修斯泄愤。好在巨人眼神不好，奥德修斯和十位勇士混入羊群，随着外出吃草的羊群离开山洞。登船离岛后，国王冲着独眼巨人挑衅道：没脑子的傻大个，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奥德修斯，有能耐就来抓我啊（贪婪）。”

  写到这儿，我不禁为国王奥德修斯惋惜道：“唉，这个男人算得上聪明，更称得上勇敢，但他丝毫没有从离开特洛伊登船前，被反扑而大败中吸取教训，还是那样傲慢，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实际上，当他这样自以为是时，就已经，注定了厄运。”

  老者无奈：“是的，人性就是这样，即便深知弱点，却仍然无法自我约束。正因如此，才酿成大错。”

  史诗接上文：“独眼巨人是海神的私生子，知道得罪自己者的名字叫奥德修斯，于是向海神诉苦。又是他！海神默默记下奥德修斯的过错，等待时机抱负。奥德修斯来到风神所在的岛，风神听闻奥德修斯的遭遇，深表同情，决定帮助他。风神唤来海风，送一行人返回故乡，还私下里送给奥德修斯，一个鼓起的牛皮袋。风神叮嘱奥德修斯，袋子里装的是一股乱风，不要随意打开，只有身陷险境时，方可助他逃生。在风神的帮助下，奥德修斯的船一路顺风，很快就与自己的家乡隔海遥望，疲惫的奥德修斯眼皮一沉，困倦袭来。他叮嘱伙伴们在靠岸时叫醒他，之后才沉沉睡去。奥德修斯的伙伴见他睡着，打起了牛皮袋的主意，伙伴们商量：为什么只有奥德修斯获得了风神的礼物？牛皮袋里一定装着，比金银珠宝更加珍贵的稀世珍宝，不然奥德修斯为什么没有拿给大家看？伙伴们越商量，越对风神给奥德修斯，却没有给他们礼物不满。最终，伙伴们决定，趁奥德修斯睡着时，打开牛皮袋，瓜分风神的馈赠。牛皮袋打开，一股乱风肆意吹出，直接将他们，又吹回特洛伊港口（嫉妒）。”

  “奥德修斯一觉醒来，发现旅行回到原点，即便再愤怒，也拿伙伴们没什么办法。只能再度来到风神所在的岛寻求帮助。这次，风神说什么也不肯伸出援手。因为风神觉得，奥德修斯根本不是倒霉，而是得罪了神明，理应吃这些苦。没有顺风，奥德修斯一行人，只能划桨再度踏上旅程。过了很久，他们才划桨来到太阳神的女儿，所在的岛。太阳神女倾心智勇双全的奥德修斯，同时厌恶他带来的士兵，于是用混了魔药的食物招待他们。奥德修斯安然无恙，他的士兵却全都变成了猪（实锤猪队友）。奥德修斯向太阳神女求助，称带大家荣归故土，是他的使命，请神女赐予解药。太阳神女拗不过，同意帮助奥德修斯，并告诉他，之所以此番海上航行如此多舛，是因为得罪了神明。去冥界找到一位预言家的灵魂，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在太阳神女的帮助下，奥德修斯引冥河水进入冥界。预言家的灵魂告诉奥德修斯，之所以历经艰辛无法返乡，是因为刺伤独眼巨人，才得罪了神明。只要在接下来，途经放养神明贡品牛羊的岛屿，约束住自己不去伤害牛羊，就能最终返乡。伤害贡品的人，都将死于非命。从冥界返回人间，航船先经过住着女妖的岛屿，她们表面上是身材火辣的美女，实际上是用歌声诱骗过往船只，然后把人杀死吃掉的恶魔。奥德修斯想听女妖的歌声，所以让别人绑住自己，并用蜡封住其他人的耳朵，就这样，听完歌声也没被诱拐。闯过两只怪兽守护的海峡，奥德修斯的船果然经过放养贡牛的岛屿，他让士兵承诺，不可觊觎神明的牲畜。士兵们纷纷发誓，如果自己伤害牛羊，就被天雷劈死。奥德修斯终于放心。然而，海面接连一个月吹逆风，无法出海，补给用尽，所有人饿得皮包骨。奥德修斯靠咽下泥土和草根强撑，他的伙伴们，毫无悬念，经不起饥饿与食物的诱惑，打起了贡牛的主意。又是趁奥德修斯睡着，伙伴们装模作样地拜谢神明，然后把牛烤来吃。闻着烤肉香气睡醒的奥德修斯，知道一切为时已晚，刚好海面逆风停歇。饿着肚子的奥德修斯，带着饱餐一顿的伙伴，扬帆起航。得知自己人间放养的贡牛，被愚蠢的人类吃掉，神王宙斯勃然大怒，果然引动雷电，劈死了船上，除奥德修斯以外的所有人（暴食）。”

  “奥德修斯抓住被闪电劈碎的航船残骸，漂泊十日，登上了另一位神女所在的岛。神女对奥德修斯一见倾心，而此刻没有队友的奥德修斯，以自己的王国里有王后推脱，却还是跌进神女的温柔乡，他与神女肌肤相亲，在岛上度过了七年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神女也为奥德修斯生下了孩子。然而奥德修斯突然意识到，这么做是一种背叛，他背叛了王后，也背叛了属于自己的国家（色欲）。”

  “奥德修斯想回到故乡，获得了七年的爱，神女也不再阻拦，然而他现在生活的岛，处在世界尽头，寻常方法难以离开。奥德修斯本人没有伤害贡牛，而且多年来受的苦难已足够多，神王宙斯愿意放他走，就派引路神下凡给他开路。这次，奥德修斯驾一叶扁舟，独自扬帆起航。海神掀翻奥德修斯的小船，他被海浪冲到一座人类聚居生活的大岛。这座岛上的国王，听了奥德修斯的事迹赞叹不已，当即决定送奥德修斯一艘结实的船，指明方向，助他返航。至此，奥德修斯终于回到自己的、离开了十二年的王国——伊塔卡。”

  我松了一口气，放下笔，老者却告诉我，史诗还没结束：“奥德修斯返回故乡，厄运并未终止。由于大家都以为，20年未露面的奥德修斯已死，一群所谓的求婚者，打着向奥德修斯妻子求婚的名义，在奥德修斯家白吃白喝，消耗着他的财富。奥德修斯的妻子坚信他还活着，坚持以各种理由不改嫁。为了惩罚这些恶意的求婚者，奥德修斯选择先与自己，出征前留下的孩子相认，再化装成乞丐，跟随儿子回家。利用乞丐的身份，奥德修斯查明求婚者，在他看来的所有罪行，之后找到机会，一举杀死所有赖在自己家的求婚者。最后，历经千难万险的奥德修斯，终于与王后相认。”

  史诗的下卷至此结束，直接用《奥德赛》（奥德修斯）作为名字。结束之后的内容，即便老者不说，我也猜得出来：本就摇摇欲坠的国家，在国王奥德修斯归来后，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不计后果地杀死了一众求婚者。这些求婚者固然犯错，但他们有资格向王后求婚，无一例外非富即贵。杀死了求婚者背后的家族，等于和整个王国的贵族为敌。奥德修斯的愤怒虽然得以平息，但他国家的命运，注定因他那不计后果的愤怒，分崩离析（暴怒）。

  由于一部史诗能否代代相传，关键在于统治者是否推崇。为了让两部史诗流传下去，老者没有直接歌颂现在的统治者，而是采用了一劳永逸的方法：让他笔下的神王宙斯，以及十二主神，觊觎人类异性，并生下人神混血 这样统治者们只要掌握财富和地位，完全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神的后代，统治你们这些下等普通人理所应当。在维护上位者统治的同时，辉煌灿烂的希腊神话，自然得以顺理成章地流传下去。

  老者对我说了最后一段话，一脸释然，与世长辞：“特洛伊战争，或许没有神参与，但一个自称，来自未来的人，改造了我们的身体，使我们获得某些野兽才有的身体机能。他把对我们的改造称为：万类共生。我经历那场战争，又活到现在，就是拥有了，和乌龟一样长的寿命。现在，我的身体总算到达极限，想必你已猜到，我是史诗中的谁。不要写下来，让这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我还是猜不到老者的身份，你，能猜到吗？

                   荷马史诗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