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续写(1-3)
尼伯第是一个老好人。
他的父母这么认为,他的朋友这么认为;工厂的监工这么认为,厂长这么认为,街上的流氓地痞也这么认为——唯独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
许多人都夸奖过尼伯第,夸他的地点、时间、原因多种多样。不过无论是谁,都不可避免地谈及尼伯第的一个最最最、最重要的优点:他很能吃苦。例如:工厂的监工曾因为他连续工作了一整天,其他人却只工作了16个小时而公开表扬他——当然,没有奖金。
尼伯第在一个大工厂里拧螺丝,每天工作16个小时;如果工作量大的话,也许还得在加上个一两个小时。他每天的工资是五个响子,一个响子可以买三个红薯;一天如果吃三餐,每天就可以得两个响子;一天如果吃两餐,每天就赚了三个响子。而只需要十五个响子,就可以在最近的酒馆里,喝上一杯像水一样好喝的酒。这么看来,尼伯第的生活,还是有个盼头的。
可美中不足的是,尼伯第又不喝酒。虽然不喝酒算不得什么缺点,但总归还是让人膈应着的;不过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所以大家也没有对他怎么样。
每天工作十六七个小时,然后在大街上睡觉;吃三顿红薯,每顿三个;从来不吸烟喝酒,虽然响子永远攒不上五十个;时常想起小时候的事,每次躲着监工、没有表露偷偷乐着。就这样,尼伯第过着平凡的日子。
风吹得有些干冷,天真的凉起来了。
这时候,那些高大的树木应该褪去了绿,准备把那一头头、一捧捧的金叶,全部撒下来,融入土里,化为养料;明年这棵树会更加高大、更加繁茂,枝叶展得足以盖住更宽、更广的土地。不过尼伯第拧螺丝的工厂附近没有什么树,草也算稀奇的了;这边多的是一些不知道是谁扔的东西,例如最近每天都会多出一堆纸张摆在那里。
晚上,风吹起一些还算干净的纸。有些刚一起来就又猛落到地上,有些则随风飞快地飘去了。一张纸正巧盖到一个——他正转头向旁边的人大扯特扯——红了脸的人,他把废纸攥在手里,扯到了一边去。
纸被攥皱了,于是勉强飘了一会儿就落在地上,正巧被尼伯第踩到。
他没有管它,继续走着。
现在将近12点,他们终于下班了。由于今天其他工人攒齐了买酒的钱,他不得不跟着他们去酒馆里呆着。而且他肯定要去那里,至少那里比外面暖和多了。
他叹了口气,这时威尔听到,挤了过来。尽管威尔今年已经21岁了,不过他却看起来还像个孩子:他的脸像孩子一样红润。
“哎,叹莫得(什么)气啊,踢(去)七酒(吃酒)不好吗?”
威尔讲话都是带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口音的:“晓得你不七酒,又没要你七。你嗯(硬)就是怪,那别过(个)都七你怎么就不嘞,你三四十岁人呐,天天就到每和儿(那里)像过痰刻一样地站起,你港哈(讲下)有味没?”
(痰刻:堂客,指妻子。)
尼伯第不太想理他,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诶,港几句怎么就跑喽。”威尔抱怨道:“不就港哈你不七酒要莫得紧,个儿(自己)不七我还不能港嘞。”
尼伯第走到前面去,一个工人问他:“今儿怎么走到这么前面?”
“哦,是威尔还是那个傻逼碍头烦你?”
尼伯第才转过去准备回答,斯莫尔特就先给选项了。
“威尔。石头在那边和别人吹呢。”
“也是,碍头每次这时候都在和别人争,那有时间找你啊。”斯莫尔特回过神来。
斯莫尔特算是他们这边比较有门路的。尼伯第曾经看见过他在拧螺丝的时候还在吸烟,监工也不管他。
“所以你就到这里来了?那也是,他们讲话老是讲不清楚。那话讲的一股味儿,还喜欢东扯西扯,也就他们自己觉得好。”斯莫尔特继续说。
“天天拿你不喝酒说事,有味道吧——不过你不喝酒也确实怪,难怪他们这么说。不喝酒也好啊,我那没脑阔绪的天天就喝酒,工作也不认真搞,要不是他现在我搞不赢了我几脚踹死他。”
后面斯莫尔特一路说着,说到了酒馆。到这里他就不能陪尼伯第说话了。好不容易喝一杯酒,那肯定得在桌上吹去呐,哪里还有心思过来呢。
尼伯第就在那里傻站着,看着别的人。不一定是一个工厂里的工人,他还看那些端茶倒水的,那些在端茶倒水的前耀武扬威的,那像极了他在工厂里的时候;也可能就是一回事,不过也懒得细究了。
尼伯第看了一圈,不少人都挺有趣的,不过还得是那边那个探头探脑的男人比较有味——哦,现在他也发现尼伯第了。
尼伯第没上前去和他谈话,那个人倒是过来了。不过那个人也不是找尼伯第的,他好像是来找旁边喝酒的工人们的。
那个人带着一沓纸一样的东西,看起来鬼鬼祟祟却正大光明地走了过来。
他到这一群工人前立定,然后喊道:
“来期报纸不?”
有一些人看了过来,余下的人则毫不关心。
“要莫得报纸啊,你则过(这个)报不得要十几块吧。”
一个人大声应道,听起来有点像威尔,但肯定不是,不知道是谁。
“不用,这个只要三个响子就够了。”
“辣来地三过喔(哪来的三块喔),完安(我们)天天累死就讨雾过(五个),七(吃)饭得踢(去)三块,哪像您安(你们),就叨(到)没和儿(那里)喊几句那一块块响滴就得哒(那一块块的响子就得了)。”
这回尼伯第看清了,是石头,一个天天和别人扯的人。
“但是我也没办法啊。”那个小贩苦笑着说,“这个价格又不说我说了算的,我也没法啊。”
“那溺(你)就莫叨(别到)仄和儿(这里)闹撒,完安买不起,溺就莫来不似哈(你就别来不是啊)。”
那小贩还不死心,来了句:“这次我送可以吧,不要钱,我白送!”
石头哼了一声,然后说:“那完安就要你地啊?莫叨没和儿(别在那里)浪费时间,溺倒是港哈(说下)你没(那)报纸有莫得好看地。”
听到这,卖报纸的男人就来劲儿了,他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
“都有!我们这个报上哪个地方的东西都有,你要看什么?”
“来点新鲜的吧,天天刷漆,搞点有意思的。”一个工人喊道。尼伯第看了过去,发现自己不认识他,心里猜测道:那个应该是别的地方的,我们这边又没人刷漆;不知道那个人怎么到他们这群人里面混的。
报纸贩子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从他左边臂弯那一沓里抽出一张来,翻了翻;也许是他夹着报纸,也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报纸里有什么,他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
“我找到了一个,是关于一个刷漆的工人摔的时候撞到石头死了的事。”
“那种事天天有有什么好看的。”还没等那男的说,一个原先一直喝酒的人斜眼看过来说道。
“那这个呢。”卖报纸的急着说,“一个大老板的老婆跑到别的老板的床上去了。”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他妈的连窑子都没钱去。”又是一个人在喊。
眼看着刚才新加入进来的,甚至于一部分一开始就在的都有些不感兴趣了,那男的飞快把报纸翻来覆去好几遍,终于像是水鬼一样的叫到:
“那这个,一个男的扎了一管药然后把他厂长打死了自己做了厂长。”
这下子算是“掀起波澜三千丈”了,除了有门道的聪明人斯莫尔特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被吸引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的威尔问尼伯第:“哎,老伯,你又(有)听过仄总似(这种事)吗?”
尼伯第回答说:“没有,最多就是把监工打死了,而且也没听说过打死人还到好位置呆着的。”
“那仄似曾滴佳滴(真的假的)?”
“大家安静一下,这个是小说,不是真的。”那个贩子说。
“那不似真地你还港莫得,你仄有莫得好看地。”石头找茬说道。
那报纸贩子说:“你们听不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一个人又回应道:“那你倒是讲啊。”
“好,讲,那你们倒是听啊。”
“好好。”
于是大家便渐渐地安静一下。
那个男的清清嗓子,开始讲那篇小说。
海瑞的故事:一个工人意外捡到一支药于是变得很强最终打死了厂长自己当上了厂长的故事
海瑞是一个工人。今天他给那些老板拧螺丝,拧到12点才下班。
“操,那些老板天天就知道从我身上搞钱,老子钱都没有还一个劲的在那里不给工资。”海瑞骂他们,说“哪天我一定把他们头拧下来当球踢。”
就在这时,海瑞突然发现了一支药剂不知道是谁掉在了不远处。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海瑞说。
海瑞捡起那个药剂,拿着它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出个什么。
“没啥意思。”海瑞说。于是他便把药随便一甩,便转身走了。谁能想到,药竟然刚好掉到了海瑞身上,还从脖子那里扎了进去。
“我操什么玩意儿。”海瑞破口大骂。
还没等海瑞伸手把针拿下来,他便感到头晕,于是倒在了地上。
等到第二天,海瑞才醒过来。海瑞醒过来之后,感觉浑身像洗了一个热水澡一样的舒服,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海瑞发现天已经完全亮了,估计应该已经迟到了。
“我操什么垃圾玩样儿,搞得老子要迟到了。”海瑞又骂道。
海瑞又想到:“我现在去工厂肯定要被骂,而且要被罚,干脆不去算了。”
于是海瑞跑到街上闲逛。
走了没多久,他便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很厌恶他。
“看什么看,老子在这里关你什么事?”海瑞骂道。
“渍,什么痞子都能到街上来了。”一个男的小声嘀咕。
“你什么意思,啊?老子在这里呆着关你屁事。”海瑞听到于是骂了回去。
“老子就说你是痞子怎么啦?你难道还不是啊?”那个男的也骂了回去。
“我操你妈逼。”海瑞大骂道。然后他扑了上去,一拳就把那男的打倒到地上,打的他鼻血直流,连他身上的那件看起来就很贵的西服也搞得不值钱了。
海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有很大的力气了,他想了想,想到那个监工天天找他麻烦,于是决定把他也揍一顿。
然后呢?”一个工人问。
“没了,这个报纸就到这儿。”卖报纸的说。
“溺莫得(什么)意思?就没搭(没了)?那溺前头港莫得(那你前面说什么)鬼话。”石头又开始起哄了。
“这种小说就是这样的。”卖报纸的辩解道。他涨红了脸,很难说他为了卖报纸用了多大的力气。“这期报纸就只有这点,要看的话我也只能等下期,你们看不了我也看不了。”
“渍,能搞点实在的吗,一次写完不行吗,非要分几次。怎么,我还得多给你钱才能看,不给就不行是吧。”一个看起来有点老的工人说。
“你们这样……我也就是个卖报纸的工人,我也……”
“你又怎么‘也’了?”
一个原先在那里喝酒的工人忽然挣扎着,从椅子上起身。他满脸通红,梦似的——白日梦般的神情;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钱让他喝醉的。
“你也个屁,你他妈的干干净净的,怎么就跟我们一样了?啊?你他妈天天就在那里叫就可以躺在家里不干事了,你凭什么说和我们一样?啊?”
低沉的、有力却不响的、含糊不清的吼声盖过了所有人,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那个工人通红着脸,略显虚弱的身体晃着。吼完,便一头栽在地上。周围的人向他靠拢。一个人试探了一下,他没有反应,或许他醉了;也可能他只是死了。姑且算他还没死吧。
因为他没死,所以他的同伴慌慌张张地带他离开。人走了,这件事就过去了;而且卖报纸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既然没有什么事了,那就继续喝酒扯皮吧——于是酒馆又热闹起来。
尼伯第没怎么在意那个工人,继续看别人是怎么端茶倒水的,以及那些被恭恭敬敬对待的又是怎样对端茶倒水的。
斯莫尔特似乎喝完了钱,穿过人群向尼伯第这边走来。轻便地,他从工人间的夹缝里穿出,脸色一如即往的淡漠和讥讽。
“你看那个喝死过去的。”他带点嘲弄的意味,说,“知道吗?他以前给别人抄书的。后面他抄的书比不过印的也比不过别人的,雇他的人嫌他没点水平还白吃饭,不要他了。结果你看看,到造纸厂工作工作搞不起,到这里喝酒喝酒喝不起。最后骂人火气一冲上来把自己给整死了。活了好像有三四十年吧,这三四十年有个屁用。”
斯莫尔特咳了一声,接着:“哎,你倒是说句话啊,别整天闷不做声的,像个死人一样。”斯莫尔特说。他的神情显示,实际上他并不十分在意这点。
尼伯第顿了一下,仔细想了想,然后说:“……你这报的也太详细了……我没有什么还要讲的。”
“哎不行,你每次就是这么的,想的比说的多。像威尔那么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好吗?虽然烦人,但别人至少看起来像是个活的啊,每次和你讲话就和树一样的。”
“算了,跟你讲不通,你这人就这脾气。哎,这么讲和我那小的挺像的。要不是他不要钱的去学校,还买那个什么书,现在指不定去哪儿了;这点还是他妈清楚,不是那老婆子和他一起搞,我还给他个屁的钱啊。”
斯莫尔特感叹道:“哎呀,小的还是懂事些,还知道时不时寄钱回来;不像那个大的,整天喝酒,躺在家里啥也不做,钱也不赚。”
“得嘞,我看你就没听几句。”斯莫尔特开玩笑说,“还不如棵树呢!那木头一块至少还装作在听。行,我走了。”
说完,斯莫尔特起身离开,尼伯第也终于清净了片刻。
酒馆的灯光略显昏暗,人影晃动,分分重重。喝酒的人做了什么看不太清楚,说了什么也听不太清楚;手挥来挥去的风声,和唾沫星子,倒听得、看得很清楚。
尼伯第身上忽然一冷——是风不知道从哪里灌进来了。他无所谓,因为冷的日子多了去了;热的日子也多了去了,不过热不重要,抢水才重要——谁关心呢?
尼伯第胡乱地想着。他想,既然天这么冷,有时又很热,为什么不把有时的热给现在,然后现在不冷,别的时候也不热了——热不热都不重要,关键是冷不冷和有没有水。对,还有水。他听说有的地方有很多水,有时会把人都淹了,把他们的水给我们一点多好啊。
——那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对,为啥呢?
……哦,大概是因为太贵了。买一瓶最便宜的酒要15个响子,水没有酒贵,但酒是给一个人喝的,水是给一群人喝的。那要给每个人水的话,我算算……一瓶酒15个响子,那水……这么多人的水应该要一瓶酒,就是15个响子。再多几个酒馆,那就算150个。还有别人,那就1500个——可能少了,翻个十倍,15000——再大胆一点,那就有……呃……10个15000。这应该差不多了。
太多了,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么多钱——唉,要是有人有那么多钱还愿意给我们就好了。
尼伯第这样想着,抬头望了一眼柜台上方的钟。嗯,是时候睡觉去了,他想到。
他稍微活动一下一直站着、有些僵了的双腿。随后,他走了出去,准备找个好地方休息。
过门槛后,他显得格外的冷。没有人在意他,大家都没有发现他走了。
秋晨,几片叶飞下,风吹得猛烈。叶被霜隔在土壤外;冷,像针,浅浅的扎着。
寒风中,街上的店铺陆续开门营业。暖气吹拂着,灯光照在了尼伯第身上。
浑浑噩噩的尼伯第被店铺老板一脚踢醒,至于说了什么,无非就那几句话:必然是说他到自家店铺前睡觉,嫌弃他脏。
起身,揉了下脸,尼伯第如往常一样,走向工厂,一天开始。
…………
没有意外地到了晚上,一天结束。
几片树叶重现般的落下,风仍然刮得猛。工作时自己发的热气,在大风的吹拂下,一层层地剥去了。
尼伯第随着人流漂动,这样一来不用看路,省脑省力。
然而这时,威尔又冒了出来:
“哎,你港(说)内个(那个)卖报纸滴(的)还来不来滴?”
尼伯第被打扰了,有些惊讶,想了想,说:“大概还是会来的吧。”
“那为莫得呢?”
“嗯……都这样。”尼伯第回答。
“哦,晓得了(知道了)。”
威尔回答道。他的脸像孩子一样的红,看起来仍然有点困惑,走开了。尼伯第继续走,低着头,不看旁边也不看前面。
风始终刮着,一阵一阵地、忽快忽慢地。声响,也一会儿急促,一会儿舒长;一会儿是不断的一股,一会儿是刀切的段段。都像戏子登台前的锣鼓越来越急促。
果然登场了一个“戏子”。他头戴一顶破帽,穿着一身不知道怎么凑出来的衣服,脸抹得有些脏——左边还夹着一沓报纸,却又是那个卖报的小贩。
真是“戏剧性”地登场啊!惹的有一些人的忍不住嘲笑起来。
一个声音响起。不用说,那肯定是石头:
“仄过不似(这个不是)那搞报滴吗?册儿(昨天)不似挺熊滴吗?怎早(今天)怎么就想过哈卵一条(傻子一个)滴。”
卖报纸的显得很尴尬。他咳嗽了几声,然后仍然、且更大声地喊道:
“有人要买报纸吗?”
虽然不少人似乎都对卖报的和他的报纸是万分嘲笑,不过还是有人叫道:“磨个(那个),册儿(昨天)港滴(讲的),报字桑头(上头)还有不?内(那)响西儿扑哈(偶尔瞟下)还扩已(可以)喽。”
对于这样的结果,贩子似乎已经想过了,很迅速地回答道:“有,当然有,每期报纸都有新的!绝对不会停的。”
有声音讨论了起来,听口音像是有之前问的那个人在里面;好像还有人笑了,不知道是为什么,对谁笑的。那卖报纸的的眼中流露了一滴满意的神采,看得出来他很高兴——那也是,报纸的事估计稳了,怎么说应该也能卖去一份。
终于,有人问道:“这一个报纸几个响的?”
尽管议论的声音没停,不过,看起来还是有人想要买来读一读的。
“五个响子。等下,别急。五个响子可以买两期!这次买了,下次就不要钱!”报纸贩子急切地说。
看起来,买的人对这个结果还挺满意的。于是又有人大喊“有哪个想看的凑个钱。”“人越多越不吃亏。”之类的话。
最终,一群人在磨磨蹭蹭半天后,终于凑出钱来买了他们想看的报纸。这一群人拿到报纸后,好像很高兴地聚在一起,围了一圈又一圈——结果却又闹了个大笑话。
“那个,卖报的,这上面的字我们都不认识啊。”
有一位代表硬着头皮说。
“莫得(什么)叫’上头(上面)的字‘?”石头讥讽道。他不在那一群人中,说话时一副好像不得了的样子,“我看溺安(你们)就是莫得字都认不到,到没和儿(那里)乱港(乱说),就嗯(硬)装吗。”
那位代表看起来有些恼怒,不过没有骂石头,倒是转过去问卖报纸的:“那你说这个怎么办?”
“嗯……我也不知道。要不你问问其他人?你看剩下还有这么多人没过来,指不定哪个识字呢。我就一卖报的我知道怎么办?我也总不能不卖报就给你们念这个不去赚钱啊。”
卖报的这样说。说完,他还补充似的喊道:“有哪个识字的过来看看。”
“没(那)有莫得好港滴(好说的),溺(你)看看仄和儿(这里)有哪一个似认得到字滴,溺港没们多(那么多)有个屁滴用处。”石头继续嘲笑道,他看起来很是不屑。
有几个人听到后,似乎想表现一下自己,于是走上前去,看了看报纸——然后又退了回去。
就在这万分焦急的时刻,那位有门道的聪明人,斯莫尔特,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我记得,尼伯第,好像是认得到字的。”
这下子,许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斯莫尔特的话是真的,以及尼伯第身上。
“不似?诶,你港真滴?”威尔惊讶地问。
“我记不太清楚了,以前好像是见过他看什么。”斯莫尔特稍带迟疑地说。
那感情好啊!于是人们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尼伯第身上来。有人问:“你,真的认得到字?”
尼伯第仔细思考了一下,于是说:“认得到一点。”
“好!那你来读一下吧。”拿着报纸的那个工人说。
尼伯第条件反射般地立刻走过去,显得微微迟钝。他接过报纸,仔细的看了一会,说:“嗯,基本都认得到。”
“那读几句?”
“好。”尼伯第回答道,“一女子外出吃饭的时候神秘失踪。10月13日,湖山镇一女子在正午时出门吃饭,之后去向不明。根据公安机关……”
“好了,可以了。”有人急着说,“给我们讲一下那个小说吧。”
“好。”尼伯第回答道。
海瑞的故事:一个工人意外捡到一支药于是变得很强最终打死了厂长自己当上了厂长的故事
第二段:
海瑞飞快的向工厂那边跑去,跑的比风还快。
他之前误打误撞的获得了一个药剂,于是获得了超强的力量,所以现在他要去把之前一直欺负他的那个监工给揍一顿。
海瑞跑得非常快,一下子就跑了回去。
他一脚把工厂的大门踹开,飞奔了进去。刚好那个监工也过来了。
那个监工看见他,十分生气地说:“你他妈的怎么现在才来。”
海瑞一听就火大了,他骂回去说:“老子现在来怎么啦?关你屁事。”
“嘿,你他妈还敢骂回来。”监工骂道。
那个监工气得脸都扭曲了,直接扑了上去。
一看监工动手了,海瑞也不再废话。手一抡,直接把还在空中的监工给砸在地上。然后再一脚踢过去,把他的脸给踢得满脸是血。
“你他妈在狗叫什么?老子就现在来,他妈你叫什么?”海瑞边骂道,边用脚狠狠地踹那个监工。
在把监工揍到不省人事后,海瑞终于解了气。他环顾四周,看到其他人都在朝他这边望,于是大吼道:“你们他妈看什么?再看连你们一起揍了。”
大部分人都害怕的扭开了头。但是,就在海瑞洋洋得意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个不屑的声音。
“渍。”
这下可把海瑞给一下点着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吼道:“哪个没妈的在那里狗叫。”
听到这话,一个十分高大,看起来就非常能打的男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嚣张的喊道:“老子说的,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尽管这个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海瑞仍然绝定和他打一架。因为他实在是太讨打了!
“没有了。”尼伯第说道。讲完之后,他微微舒了一口气,稍稍放松了一点。
“没有了吗?”有人问道,“还是说明天才有后面的内容?”
尼伯第把刚叠起来的报纸又翻开,仔细地看了看,说:“明天还有后续。”
“哦,那就好。”那个工人回答道。
于是讨论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
“你觉得那个海瑞能打过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人吗?”“不好说,里面不是说那个人很高大很能打吗,我觉得不一定打得过。”
石头又不嫌事大地在那里吵:“没(那)不要像(想),肯定似(是)打赢滴(的),不然他跟溺(你)写莫得(什么)小说撒。”
石头不仅在那里吵,还专门朝尼伯第大声叫喊,让他不要再给那些工人念故事了。
“溺念没些(那些)有莫得(什么)用捏,没(那)几个一扩扩儿(一颗)(钱)都不得给溺滴。”
结果不少人都生气地朝他扑去,导致他不得不跑开,明天肯定也不会好过。
讨论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便停了,大家最终还是干自己的事去了——毕竟今天又没有钱喝酒,在这里和一群烂人一起呆着有什么意思。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风使劲使劲地吹,天有点冷了。
仅仅是因为平时没有在意,于是,好像一夜之间,路旁的树在风中散尽了叶,叶四散纷飞。
天真的有点冷了。
风好像一下子大了起来,使劲的吹;却又有点不像吹,像是水那样的流,流得像小时候乡下的溪水一样湿冷。
秋风流得让树叶发出细细索索的声音,颤抖着,使吵闹的城市显得静了许多。
尼伯第觉得还挺不错的,无论是讲小说还是这个风一直在吹。在同行的同事看来,他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反应,只是偶尔的应答显得大声了许多——也许没那么大,也许有。
早晨,尼伯第冷醒了。
今天天上似乎没有什么云,估计是个大晴天,应该还挺暖和的;当然现在太阳还没起来,所以格外的冷。
尼伯第微微抖着地起来,沿着熟悉的路走向工厂,不一会儿就走到了。
又是这个时候,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买颗红薯不?一个响子三颗。”
卖红薯的总是用“颗”来数红薯,因此,哪怕他的声音和别人再怎么像,工厂的工人也能认出卖红薯的那个老头。
尼伯第转过去,看到卖红薯的老头正推着车过来。他背驼得很厉害,蓝色上衣的褶皱中夹满了尘土。
“买红薯不?”
怕尼伯第没听清,老头又重复了一遍。
“三个。”尼伯翻出一个响子,说道。
“好嘞。”老头拿出、递来三个热腾腾的红薯。尼伯第接过,差点没把红薯掉在地上:大冷天的,烫手。好在拿稳了,没掉,还是热的。
“小心点,掉地上就不热了。”老头说道。
尼伯第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吃起了红薯。
“哎呀,来的早啊。”老头自顾自地说起来,“平时这时候我还有时间准备准备,今天一来就有人来了。估计天冷得要下雪了。”
“下雪的话……”
这时候又来了几个工人,老头只得转去卖红薯,来不及接着说了。
那些工人一下就看见了尼伯第,向他喊道:“喂,这边来下。”
尼伯第条件反射般地立刻走过去,动作有些僵硬。
“怎么了?”尼伯第问道。
一个人——看起来好像是那个之前说不认识字的代表——支支吾吾地说:“我们之前讲了一下,觉得那个叫石头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所以还是,呃,我们两天给你一个响子吧。”
“啊?”尼伯第有些惊讶地说,“哦,好。”
“那就好。”那个代表说。
“哦,还有。”他继续说道,“我叫肯德,你应该不认识,认识一下吧。”
“哦,好。”尼伯第好像是生怕慢了地迅速回答道。
于是便没有话说了。
刚才讲话的时候,天边还只是微微地红了;而现在,连太阳也露了一角。太阳起来后,街上的店铺开门的多了起来。
估摸着要去工厂了,尼伯第把剩下的红薯几口啃完,走了。
天上没有什么云,总算是显现出了一点蓝色。看来今天确实是个大晴天。
然而尼伯第并不关心。
下雪了,一年最不好受的时候来了。
街上的行人倒是一点都不变,早上天不亮的时候很少,中午吃饭的时候很多,晚上深夜又几乎没有了。
尼伯第最近都在给工人们念小说,一天一个响子,还是挺不错的。
上次海瑞的故事已经讲到了他对着厂长大骂了。本来大家都以为海瑞接下来肯定要把厂长打一顿,然后自己当厂长了。结果在结尾的时候,厂长说要开除海瑞,使得海瑞直接离开了工厂。
于是大家一方面觉得海瑞做得好,一方面又在骂写小说的讲了要打厂长又不打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该看的还是得看。刚好今天又到了攒够钱喝酒的时候,按照之前讲好了的得去酒馆买报纸。所以哪怕现在下雪了,有些刚好没钱喝酒的人也得为了听海瑞的故事冒着雪去。
“怎早(今天)冰激过儿愣滴(冷死了)。”威尔冷得发抖,低声说道。正巧被旁边和别人瞎扯着的石头听到了,于是他转过头来嘲讽道:“晓得愣啊(知道冷啊),晓得(知道)溺(你)还来?来干莫得(什么),早点回踢(回去)踢困喽(去睡觉喽)。”
威尔张开嘴,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沉默地在那里抖着。他的脸像孩子一样的红。
石头倒是得意洋洋,乘胜追击地说:“溺(你)看,没话港(讲)哒吧。”
接下来石头的话口音就非常重了,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
风刮得狠,夹杂着雪点,刮得所有人的脸紫红紫红的。虽然雪下得挺久了,但总是断断续续的,而且人来人往的,路上也就边上有一堆堆的雪,走起来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真的太冷了,大家基本上也没有什么话说,刚出门的时候扯了几句就没了。
在风中走了许久,终于慢慢地挪到了酒馆。到酒馆就好受多了,这里至少还是比外面暖和的,而且只要付钱就有酒喝。
“嗳,今儿确实冷,不喝点酒过不去了。”斯莫尔特呼了口白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听完报纸就直接回去吧。”
尼伯第听到了斯莫尔特说的,没怎么在意。倒是他周围有个挺矮的工人好奇地问道:“回去?回哪里去啊?”
可能是因为自言自语被听见,斯莫尔特“渍”了一声,有些不满,斜了那个人一眼,说:“我自己有落处。”
说完后,他似乎要走掉,却顿了一下,又偏过头来说:“渍,看你这才十五六岁,来喝什么酒,一边去。”
那个小家伙想说什么,开口“呃”了几声,就从人群中缩了回去,不知道钻到哪去了。
斯莫尔特看到,仍然带着不满地抱怨几句:“看看,这么小出来喝酒,哈,以后又酒蒙子一个。”
尼伯第看到这些,没有什么表示,仍然在那里站着。
斯莫尔特的抱怨很快被酒消解了,而石头的嘴巴也很快被酒撬开了。
“溺安(你们)看没过(那个)……似(是)叫威尔吧。啊,溺安(你们)也晓得,他没(那),口音,活沃(和我)像嘛。但他活沃不一过地方滴(不是一个地方的)。”
“起似吧(其实),他活沃没边(和我那边)挺近滴,没一块(那一块)港话(讲话)都差不多。按完安没边老家伙港滴(按我们那边的老人说的),没一坨(那一带)都似(都是)从完安(从我们)没和儿(那里)散出踢滴(散出去的)。”
“所以港。”石头把手搭在了威尔肩上,笑嘻嘻地说,“沃应该算你滴,呃,长辈吧。”
威尔挠了挠头,咳了一声,说:“好像似(是)那么回似(事),但为莫得(为什么)似你似长辈而不似我呢?”
后面石头还在讲着什么,不过尼伯第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东西上。大家都在喝酒、扯谈,尼伯第在旁边看着别人,一切像往常一样。
但是不应该啊。
“那个卖报纸的怎么还没来?”
在大部分人都喝完酒的时候,终于有人提出了疑问。然后大家像是猛的一下意识到了这件事,然后吵开来了。
“溺安看到起(你们看看),沃(我)前头就港哒吧(说了嘛),没些(那些)卖报滴(卖报纸的)那肯定都是来搞完安钱滴(骗我们钱的),您安(你们)又不信,现在咧。”
“你知道个屁。”有个工人喘着粗气地骂道,“你之前不是乱叫吗?在那里说什么‘有什么好看滴’,结果我们听的时候你不照样过来啦?装像!哼。”
石头又和别人吵了起来。
“诶,那也确实怪耶。”一个在门槛上坐着的人说,“每次报纸都送到了,没道理忽然又不来了。”
“总不能真是骗钱的吧。”
“那怎么可能。他只要给钱就会给报纸,哪里骗的到钱呢。”那个人继续说,“你瞧啊,这骗人吧,不管有没有,总不能把你要的东西给出去了吧。不然和没骗有什么区别?”
“那为什么——哎,你们要动手别在这里打起来。”
刚才石头和别的人越吵越激烈,以至于其他的人扬言要把他打死过去。
“没(那)关溺(你)屁事。”石头直接喷了回去。
“吼,我劝几句都不想听啊?那我只能讲,打的好啊!”
直到最后,卖报纸的还是没来。不少人都挺疑惑的。——不过也不一定喽:他们今天来这里喝酒,说不定卖报纸的忘了呢。
在吵闹,和对报纸贩子的疑惑和不满中,工人们喝完了酒,各自寻落脚处休息了。
第二天,又是一天寒风。晚上冷的吓人。
“那个砍脑阔(砍脑袋)的,那怎么还没来嘞。”有人抱怨道。
“看沃港莫得来起第?”
“你少讲几句会掉脑袋啊?”
这一晚,哪怕人们都走完了,那个卖报的还是没来。
第三天早上,斯莫尔特把人都聚了起来。
“哎哎哎,都听我讲,听我,听我!”斯莫尔特不得不大声叫喊让人群安静下来。
“我之前回去的时候让别人查了一下,查那个卖报纸的消息。”
“哎,别吵,先听我讲完。”
斯莫尔特咳了声,然后继续说:“那个人啊,昨天查了一整天,今儿早上告诉我说,那个卖报纸的,他是有个报社,把他给雇了。然后前面他没来的那天早上,那个报社给封了。所以啊,卖报的才没来。诺,那个……威尔,你要问什么?”
威尔因为冷而抖着,站起来,说:“所以港,没过……卖报滴,现在不卖哒?”
“嗯。”斯莫尔特简单地回答了一声。
人群嘈杂起来……而尼伯第则在一旁无所事事,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也没想什么。
今天仍然在刮风,把脸刮的紫红紫红的。其实不刮风的时候还好,就是干冷而已;一刮风,要是还灌进衣服里,那就得浑身一抖了。
风带起了一些灰尘——不,不是灰尘,讲沙土应该会更合适。
尼伯第不由得眯起眼睛。
这边的风一吹就是一身的灰,不像以前在乡里的时候,那些风都是树的味道水的味道。好啊,那吹的是真的舒服,至少不用眯眼睛看东西。可是现在也就留个“舒服”的字眼,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滋味了——反正就是个“舒服”的味。
尼伯第没有声儿的笑起来。也就只是扬了一下,然后条件反射般的扯了回去。
于是他往工人那边看去。他们还在吵,听的不是很清楚,不知道在吵什么——说不定他们现在没人讲报纸的事了,也许是在吵红薯,也许是在吵稀饭。
“那为什么我们不自己写一个呢?”有一个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朝声音的方向看。是那个之前斯莫尔特和尼伯第抱怨的那个小家伙。
“为什么不呢?”小家伙缩了缩,还是说道。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没讲出个什么道理来。最后终于有人说:“你会写吗?”
有些附和的声音出现。他没说什么,缩了缩,脸紫红紫红的。
“对啊,那溺(你)能写出过不?没(那)肯定不行嘞,就屁斯大点点儿(屁大点)能搞过莫得。”石头嘲笑着说,摆了摆头。
那家伙脸更紫了。沉默地听了几句嘲讽,于是最终,他还是拉直脖子,像是有些梗着的说:“我……可能写不出来。但,但是,说不定那个天天念报纸的人……写的来呢。”
尼伯第发觉大部分的人都向他这边转过头来。
“那个,你,应该会写吧。”之前买报纸的那个代表上前询问道。
“呃……我。”
“你肯定会吧。”有人上前说道,他很急切,“你看,你念都念的那么好,我们都不会念,你肯定能弄好的。”
“对啊对啊。”不少人附和起来。
尼伯第看了看急切的人们,看了看那个小家伙,又好像看了看自己,迟疑着,张着嘴,“嗯”了许久,又看了看他们,想了想,目光闪躲,咳了几声。
“哎呀,你快讲啊,在那里憋半天不讲是怎么回事?”
尼伯第咳着,低下头,眼睛往上瞟了一下,似乎看了其他人一眼,又闪了下去,盯着地面看,看了一会,抬起头,看了看愈发急切的人们,最后迟疑地、缓慢地,说:
“呃……嗯……那;好……”
于是大家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