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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剑山庄(一)

2020-05-06 09:27 作者:言千梧  | 我要投稿

林长远醒来的时候确认了一下自己心脏确实是在很剧烈地跳动。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但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醒来之前他所记得最后的画面是三个蒙面武者一起向他袭来,他的手里空空如也,想要闪躲却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动脚步,只能大吼一声然后冲向他们……

“林公子,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身旁的小樱桃问道,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臂抚摸他的脸。

林长远抓住小樱桃的手,定了定神,转头对小樱桃笑着说:“对呀,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梦到什么了?”小樱桃睁大了眼睛,头靠在林长远的肩膀上道,“没关系,梦都是反的呢。”

“我梦到……小樱桃你突然跟我说要嫁给别人了,那人还是个有钱的糟老头子,哎呀,可气死我了,我恨不得把那家伙千刀万剐。”林长远搂住小樱桃道,脸上还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小樱桃从林长远的怀里起身,两眼直直地看着林长远,眼底好像有一条清澈的溪水在流动,说道:“林公子,你,你是不是不想要奴家了,若是如此……若是如此……那奴家……”说话间那溪流竟逐渐成了一潭湖水,又变成一条肆意的大河,眼看就要决堤了。

“这是什么话。”林长远一把把小樱桃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你刚刚不还说梦都是反的吗,怎么现在自己都相信了?告诉你吧,你要嫁的,不是一个有钱的糟老头子,而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本公子我啊,至于钱嘛,嘿嘿嘿……”

小樱桃擦了擦眼睛,抱紧了林长远道:“你可要说话算话呀,林公子,奴家一直在等着那一天呢。”

两人又温存了一阵后,林长远离开了怀青阁。

威远镖局在尚古城西城的一条大街上,镖局门口有两座石雕的狮子,不知是出自于哪位匠人之手,那两头狮子一头闭着嘴都仿佛让人听见它霸气的吼声,另一头却咧开嘴好似佛祖座前的侍者,不,不对,更像是佛祖变化成的一般。

大街上有不少摆摊做点小买卖的生意人,大家都知道威远镖局的主人最看不惯欺负贫苦老百姓的人以及手脚不干净的小偷。有一次刘县尉的儿子看上了一柄金钗想送给他夫人,身上的钱不够想要赊个账,人家老板当然不同意了,这金钗岂能说赊就赊,就算不是真金的都不行,小本买卖概不赊欠。二人争执之下起了冲突,刘公子仗着自己身份叫来几个捕快把老板连人带货一起带到了衙门里去。后来还是威远镖局的主人林长远林老爷出面把人带了出来。当然了,买那金钗的银子也一并带了出来。只是这商人似乎受了点惊吓,出来后就收拾东西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这不影响大家对林老爷的称赞,都说民不与官斗,有谁敢为了平头老百姓而对上官府呢?

林长远一把抓住身后之人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小子,你怎么回事,敢在这条街上偷东西,不要命了吗?”说着把对方手里的荷包拿过来重新挂在腰间。

那个头发有点乱、个子不高、看起来还没发育好的小偷先是使了使劲,发现自己无法逃脱之后,便笑嘻嘻地说:“嘿嘿嘿,公子真是好眼力,好身手!啊呀,仔细一看,公子不光是身手好,相貌也是英俊地很呢,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放了吧。再说,我也不是有意要偷您钱的,实在是,实在是……”说着突然变了脸色,抹起眼泪来,“实在是我的老母亲病重需要医治,可那药店的人一个个全都钻钱眼里出不来,一文钱都不肯少,可怜我娘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兄妹二人拉扯大,如今生了病,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床上发病咳嗽而毫无办法,我不孝啊,我不孝啊!”

这小子突然的哭嚎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林长远却不为所动,目光再多又怎么样,比这更难堪的场面他又不是没经历过。

林长远一拍那小偷的肩膀,弯腰靠近,盯着他眼睛道:“啧啧,好一个可怜的小混蛋,可我看你手脚健全,脑子也不笨,去给人做点苦力挣个仨瓜俩枣儿的也可以嘛。要实在不愿意,我看看,呦,长得还挺标致,我可知道有不少有钱有势的老爷们就好你这口儿呢,你去找他们,保你一夜之间不光给你老娘看病的钱有了,连你妹妹的嫁妆都能凑出来,可你偏偏要偷到我的身上来!今天本公子就要让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小偷脸色大变,停下了哭嚎,跳着脚道:“好哇,看来小爷今天是碰上硬茬子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小爷要是吭一声,我就把我妹妹嫁给你!我呸,看你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也是个良心喂了狗的东西,各位哥哥姐姐大爷大娘,这家伙早就在打我妹妹的主意了,今天就是来逼我交出我妹妹的,可是,小爷我宁死不屈!劳烦各位好心人在我死后能帮我照顾一下我妹妹,别让她被这狼心狗肺的家伙给糟蹋了,我在这儿给各位磕头啦!”说着便要两腿一弯给人磕头。

林长远当然不会任他这般作戏,这家伙说了这么多,颠倒是非大叫大闹无非是想趁机逃掉而已,奈何林长远抓得实在太紧,始终没给他机会。二人此时所站的地方离威远镖局的大门并不很远,林长远抓着那小偷三两步便从人群中溜了出来,不理会他扯着嗓子还在叫骂什么“畜生”“没良心的”试图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林长远推开镖局大门走了进去。留下门外的一群人还在谈论刚刚发生的这场闹剧。

“哎呀,看那年轻人长得挺俊的,没想到是这种人吗,抢人家的妹妹。”

“瞎了吗你?看看他进的是哪个门,威远镖局!要是我没认错,那是林老爷的弟弟,林老爷怎么会允许家人做出这种事来,这件事我想其中还是另有隐情。”

“威远镖局?林老爷?那又怎样,他们有钱人不都是那个德行……”

“嗨呀,你敢说林老爷的坏话,大哥,老四,张婶,这个人在这里放狗屁说林老爷坏话,你们说该怎么办?”

“怎么办?办他!”

“啊!别,别,我错了!别打脸!”

“二爷,您回来了。”进了镖局,看门的小厮向林长远问候道,只是语气却有些平淡。

林长远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抓着小偷一路来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

“你叫什么名字。”林长远坐在一个石凳上,放开了小偷,这时候也不必担心他会逃跑。

“我叫吴空。怎么,你还真要杀我不成?钱你都拿回去了嘛,还想怎样啊,林公子?”吴空似乎看出了什么,此时也不是很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林长远盯着吴空看了一阵子,直看得吴空身上开始起鸡皮疙瘩,才笑道:“呵,你也是个聪明人,坐吧。你难道不知道这条街上不允许出现贼人吗?”

“知道啊,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专门来这儿准备捞一笔大的,谁知道,第一次出手就碰到你。”吴空叹了口气。

林长远听出了吴空话里的意思,笑意更浓:“看来你不光是脑子聪明,胆子还挺大,但今天幸亏你碰见的是我,要是别人,你这会儿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呵呵呵……”

吴空顿时咧开嘴,靠近一点道:“那是呀,林公子您可真是个大善人,菩萨心肠啊,您看,这话也问完了,我能走了吗?”

“走?”林长远一拍石桌,把吴空吓了一跳,“着什么急,本公子就欣赏你这样有勇有谋的好汉,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威远镖局乃是北方数一数二的大镖局,走镖十几年从未丢镖,林长威靠着出生入死和……低三下四才把“威远镖局”这四个字打成一个金字招牌。这么多年下来,积累的财富要做一顿好点的饭菜自然是绰绰有余不在话下的。可是,从做饭的大厨到端盘子上菜的侍女小厮,似乎都对林长远吩咐做的这顿饭有点意见。

“二爷又请人回来吃饭了?”

“是啊,这次请的人还不如以前那些武林帮派人士呢,浑身脏兮兮的,我听从外面回来的老许说,那就是个小偷!偷二爷的钱被当场抓住,二爷竟然还把他带回来请客吃饭,咱这可是威远镖局啊,请一个小贼吃饭,老爷的面子往哪搁?”

“他什么时候顾及过老爷的面子,整天什么事都不做,就会花天酒地,昨天晚上又没回来,估计又是去青阁了吧。哼,他那样的人也敢去青阁,不怕被那些文曲星下凡的公子们笑死,我看他只配进红门。”

“嘿嘿,我看也是,不过总算他还有点良心没有去那销金窟把林家的财产都给败光,再说了,我觉得红门里的姑娘也还不错嘛……”

“你们两个在这儿干什么呢?还不快去上菜!威远镖局可不养废物!”突然一个管事对着那两个偷懒闲聊的人呵斥道。吓得这二人赶忙点头称是,端着盘子离开了,只是嘴里还是小声嘀咕着:

“说什么威远镖局不养废物,那我们是在给谁端茶送水?”

林长远和吴空二人就在院里的石桌上吃了一顿饭,吴空好似一个饿死鬼转世一般直吃到自己肚皮溜圆,末了还想要打包带走剩下的饭菜。林长远听着他一边收拾一边嘀咕“给灵儿带回去尝尝”“她没吃过这个”,问道:“灵儿是谁,你妹妹吗?”

“啊?”吴空听到林长远的问话楞了一下,然后说:“对啊,灵儿不是我妹还能是你妹妹不成?”

林长远又道:“可我只听你惦记着你妹妹,为何不见你挂念家中患病的老娘呢?”

吴空道:“我娘……早就去世了,生病,没钱吃药。”

“这么说,你之前在大街上所说的是假的,家中只剩你兄妹二人了?”

吴空好像陷入到某种回忆当中,嘴里喃喃道:“我娘病了,我没钱给她治病,明明是我不孝,你们干嘛要怪我妹妹呢,她还小,什么都不懂,你们不要碰她啊,走开啊,走开!”

“啪”林长远一巴掌把吴空拍回了现实:“我没兴趣听你在这哭丧,吃饱了吗,吃饱了就滚吧,记住,别让我再逮到你。”

吴空拿着打包好的饭菜站了起来,看着林长远,眼神恢复了清明,道:“多谢林公子一饭之恩,在下必有厚报,告辞。”说罢,便离开了。

林长远却是哼了一声,笑道:“仅仅是一饭之恩吗?也罢,若是你真能有所回报,我又何必计较那么多……”

是夜,林长远一身紧打黑色夜行衣,悄悄离开了威远镖局。白天抓住的那个名叫吴空的小贼勾起了林长远的瘾,他决定再出手一次。

没错,林长远也是一个盗贼,而且不是普通的小偷,而是专偷有钱人家的大盗。

其实他不缺钱,林长威对他很好,在钱财方面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也没给他安排什么工作,他每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吃喝玩乐,夜夜尽欢。即便如此,他和兄长的关系却并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

林长威是个镖师,从最底层做起的镖师。当初林长威刚开始走镖时林长远也曾在队伍里待过,他实在是受不了哥哥每次遇到拦路的土匪强盗时都要说好话攀关系的模样,同样还有面对托镖人以及官府中人时的样子,都让他感到厌恶。林长远不明白,自己的哥哥明明武功很好,为什么要对那些武功不如他的人如此行事,直接打过去不好吗?

林长威没有向林长远解释过,林长远后来退出队伍整天无所事事,林长威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他钱够不够。

林长远穿行在隐蔽黑暗的小巷子里,跳跃在参差不齐的屋顶间,身形动作很快,显然有着不错的轻功。这是哥哥林长威教他的。当初兄弟二人在流浪时遇到一个武者,那人看中了林长威的资质,收他为徒,却没有相中弟弟林长远。但是林长威在学会之后却瞒着师父每天晚上偷偷教给林长远。可惜后来被师父发现,师父狠狠地惩罚了林长威,并且打了林长远一掌,说要废掉他的武功。林长威见此突然暴起,偷袭了师父,然后带着林长远立刻离开了师父。林长远受了伤,林长威带着他到处找人求助,幸亏遇到一支走镖的队伍收留了他们,后来林长威便成了一名镖师。

林长远感觉自己融入到了黑暗当中,黑暗就是他最好的保护色,每当这种时候,他的心中都会泛起一种混合了愉悦和痛苦的奇怪感觉。愉悦是因为此时 的他终于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中,不再有人注意到这个“林老爷的弟弟”,不再有人在背地里嘀咕他“坏了威远镖局的招牌”,此刻的他是最自由的。

而痛苦则是因为二十多年前,哥哥林长威就是带他躲藏在这样的夜里,躲避那些无理而野蛮的追捕,父母都已被杀害,那些人却还嫌不够,一定要赶尽杀绝才可以,林长威捂着他的嘴,他可以感觉到哥哥的心脏正在疯狂地跳动,仿佛要蹦出那孱弱的胸膛,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闭着眼睛暗自祈祷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

也是在这样的夜里,林长威悄悄溜进人家的院子里偷给狗吃的剩饭,只因为自己一直在喊饿,结果却被人追打了好几里地,到天亮才回到他们的藏身之处。那一个晚上他又饿又困,却硬撑着不敢睡觉,生怕自己一睡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

摇了摇头,林长远把脑袋里无关的想法都清空,现在可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今夜他决定“光顾”的人家就在尚古城中,这也是受了白天与吴空的谈话的影响,既然大家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

林长远悄悄摸进了那户人家的院子当中。院子里有提着灯笼的家丁在巡视,不过这难不倒林长远,很快他便溜进了一间没人的厢房当中。

其实他之前并没有来这里踩过点,只是凭着自己的经验以及轻功在来到这里,自然,这儿到底有什么他也并不知晓,他只是想随便拿个值钱的物件儿走人,过把瘾罢了。

寻摸了一阵子,林长远在一个柜子里发现一盒首饰,他决定拿一串项链回去给自己的小侄女玩,她是整个镖局里和自己最亲近的人了。

拿完东西,林长远决定走人。正当他走到院子里时,身前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位朋友,既然来了,何必这么着急走呢,不如留下来让在下好好招待一下。”话音未落,一支支火把在林长远四周亮起,让他吃惊的是除了这些手持火把的普通家丁之外,四周还站满了持刀披甲的兵士,房顶上竟然还有人手持强弩在严阵以待,这可是严禁朝廷民间持有的兵器!

对面说话的那个人站在一堆火把后面,慢慢走向前来。他身穿青色长袍,腰间佩剑,左手上还拿着一卷书,好似正在读书时被外面的林长远所打扰。

林长远心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自己今天算是栽了,不过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此刻他倒是不急不躁。

“阁下倒是好客,可我却习惯了低调做人,我看,不用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吧。”

那人身边有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对他低语几句,然后便听他道:“堂堂威远镖局林长威之弟,林长远林公子当得起,在下还担心怠慢了客人,让客人扫兴而去呢。”

他知道我的身份?一定是刚才那个胖子告诉他的,可恶。林长远道:“呵……看来我倒是省了一番功夫自我介绍,那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你可以叫我修文。”

“今日实在是不巧,打扰了修兄读书,我在这给你陪个不是,改日在下请修兄喝酒如何,这就……告辞了。”

“唉,可惜呀。”

“可惜什么?”

“可惜林长威辛辛苦苦经营着那威远镖局,只怕明天过后就要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了。”

林长远瞪着修文:“你威胁我。”

修文把书往手里一拍,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林公子能诚心悔过,今天这件事,我们也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嘛。”

“说说看。”

“说实话,我是很佩服林兄你的轻功的,能悄无声息地进入到这座院子里,我想天下间能做到的当时寥寥无几。当然了,我能发现你是另有原因,这点你不必介意。我要你做的事情也很简单,不过是到一个地方去拿一件东西回来而已,事成之后,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嘛。”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呵呵,对对,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犯了错,难道不是该阻止他吗,怎么还让他错上加错呢。”

“那是一般的朋友,像你我二人这般一见如故的好朋友,就该无条件的互相支持,你说呢。”

“你就不怕我一走了之?”

“啧,林兄啊,这话虽然不中听,可我还是要说,你还真是没点自知之明啊,林兄在外的名声口碑是什么样的需要我提醒你吗,只要我身边这位贾员外派人往外一说……大家是相信呢,还是相信呢?”

林长远沉默了,二人之间的交锋,他败了,这一结果早已注定。

“我答应你,不过这件东西,我要带走。”林长远举起手中的东西示意道。

修文看了一眼,点头道:“当然可以,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林公子不像是缺这种小玩意的人。”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贼不走空。”

林长远消失了几天,威远镖局上下对此都毫不在意,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了。

反而是另外两个人对他不声不响的消失有些担心。

林公子已经几日没来了,也没有告诉我他去了哪里,他会不会是不要我了。小樱桃心里暗自想着,手上因此而拨错了几根弦。

“呵呵,今日樱桃姑娘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看来我等是无福欣赏姑娘的琴艺了。”几个读书士子打扮的年轻人坐在台下,其中一个笑着道。

旁边有个身材丰腴的妇人赶紧上前来解释道:“小樱桃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扫了各位公子的雅兴,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如叫紫萱来陪各位,来,紫萱,过来给各位公子弹几支曲子。”妇人一边叫着另一位姑娘,一边打眼色让小樱桃下台去。

小樱桃起身向台下微微示意,便匆匆下台离开了。

台下的人并不介意,微笑着请小樱桃自便,然后便又看向台上刚上来的紫萱姑娘。

这便是怀青阁,白、青、红、金天下四大风月之地之一。

吴空这几日还是出现在威远镖局的附近,不过他没有再行偷窃之事了,而是在街边摆了一个小摊,卖点从山里面弄来的野味。他的嘴巴很会说话,顾客来了往往会被他夸到心花怒放,出手都变得大方起来,让他小赚了一笔。只是他经常会向四周张望,好像在等着谁一样。

潜入皇宫的过程十分顺利,但过程越顺利林长远越感到恐惧。皇宫的地形图,守卫的巡逻路线和规律,这些都是大内的机密,修文怎么会知道这些。有两种可能,一是皇宫内有人在出卖这些消息赚取钱财,二是皇宫里根本就有他们安插的内奸。无论哪一种可能,这都是掉脑袋的事情,而且不是他林长远一个人的脑袋,是诛九族的大事。林长远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当中,他必须想办法抽身,要不然……

藏书阁偏殿内,林长远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修文要的那本书,他随便翻了一下,里面记载的不过是前朝的一些事情,并未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他看着四周的书架子,摸了摸下巴……

也许是为了补偿自己童年时的悲惨遭遇,林长远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想要的东西时总是会第一时间满足自己。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香车宝马,绝色美人?这些他都享受过了,毫不在意当时的威远镖局其实并没有那么厚的家底。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他也不是没干过,尽管他也被同样的恶人欺负过。当他看到那些来镖局托镖的人所展示的宝物时,他心里想的是凭什么我不能拥有这样的东西。然后他就开始去偷,看上什么就去偷,偷了以后又弃之如敝履,他享受这种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他中了魔。

现在林长远便舒舒服服地躺在美人怀中,翻着一本书在看。

“公子,你看的这是什么呀,比我还好看吗?”同样是怀青阁,但这里不是尚古城,他熟悉的小樱桃不在此处。

“别吵,我现在没心情。”林长远看着书,脸色不是很好,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

身后的女子双手放在林长远的太阳穴上,开始给他轻轻做按摩:“公子,老皱着眉头可不好,人都说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公子何必为些许小事而烦恼呢,何不享受现在。”

“这可不像是那些酸书生会说的话,谁教你的。”

“公子不也是书生?没人教我,是我自己听来的。”

“我可不是,不要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林长远很快看完了手里的书,随手放进怀中,翻身起来道,“我比他们厉害多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林长远总是觉得那些只会说些空话写些文章的人没有真本事,要不然他们怎么不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呢?

修文看上去也是一个书生的样子,不知道他有没有真本事,他腰间的剑,是杀人的利器,还是用来炫耀的无用废铁?

“我果然没有看错林公子。”修文拍手笑道,“请林公子把东西交给我,在下已经备好宴席,为林公子庆功。”扭头示意一名下人向林长远走去。

林长远抬起手道:“慢着。”

修文的笑容收了起来:“怎么,林公子还有什么话要说?可以放到宴席上说也不迟嘛。”

林长远道:“宴席就不必了,我想你们也不是真心想要给我庆功吧,怕不是给我准备了断头饭。”

“这是什么话,林公子帮了在下如此大忙,我又怎么会恩将仇报呢?”

“哼,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你这总是笑眯眯的家伙看着就不像个好人呐。”

“只要林公子把东西交给我,我保证不会动林公子一根毫毛,如何?”

林长远看着修文,道:“别以为你读了几本书,就可以把别人都当傻子了。东西不在我身上,我把它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等我离开之后,会派人把地址告诉你们的。”

修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眉毛微皱,眼底下两条卧蚕变得很明显。他把手里的书合了起来,道:“林公子,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可是一番好意,想要和你交个朋友的……你这么做,让我很难堪啊!抓住他!”

手下众人一拥而上,在修文想来应当很容易就能拿下这个讨厌的家伙的,毕竟林长远只是轻功好而已,打斗起来是敌不过这些好手的,可现实却狠狠打了他的脸。

林长远一脚踹开面前的一个人,然后三拳两脚便在包围圈中打出一个中空地带。围攻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收起轻视之心,然后配合地更加默契,攻向林长远。

林长远就像是一头被鬣狗围攻的狮子,展现出他从未为人所知的勇猛,尽管不可避免地受了伤,他的表现还是让修文感到一阵心惊。

“怎么会!难道消息有误?你的武功怎么会这么高?”修文大声道。

林长远看向修文,脸上有自己的血也有敌人的血,他的眼神穿过围攻的众人打在了修文的身上,其中传达出一个意思——来战!

修文气极反笑,扔掉手里的书本,拔出佩剑,比出一个起手式,然后悍然冲向了林长远。二人战在一处,其他人反而插不进手,只能在一旁掠阵。

修文发现林长远其实也并没有多强,但是终究是超出了自己当初的想象,林长远看到修文眼里的疑惑,出声道:“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的武功变强了。”

修文道:“擒下你,我自然有办法知道。”

就在此时,林长远突然变招,格开修文的长剑,然后一掌拍向修文的胸口。修文以为这是林长远出声使他分心,然后突然使出的杀招,赶紧运起全部气力,与林长远对拼一掌。

二人掌力相对,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谁知林长远根本不是要杀修文,反而是借着二人突然的爆发打开了一个缺口,三两下便从人群中突围而去,临走前只留下来一句话:

“我说过了,贼不走空!哈哈哈哈……”

林长远回到尚古城中的时候已经快要走不动路了。修文的实力果然还是比他要强,他只不过是在藏书阁偏殿当中找到了当年林长威师父留下的一本手记而已,凭着自己已经学得的心法把其中记载的一些其他的功法大致学了一下,这才能出其不意地逃出生天。

他身上的伤有些严重,现在只想着能赶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躺下来睡一觉,至于林长威会怎么想,他不管。

时间是傍晚时分,太阳落到山头底下,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这又不是什么过年过节的日子,大家都早早地回到家中休息,第二天还要早早起来劳作。至于那些可以不劳而获整天只想着寻欢作乐的人,现在肯定已经找好地方正在纵情声色了,林长远曾经也是其中一员,他懂。

林长远进了西城门,脚步缓慢,低着头,一只手握成拳头捂着嘴,头发有些乱,身上的血迹也没擦干净。城门的守卫比往常严格了许多,但是在他表明身份后,守城的兵士还是让他进城了。林长远注意到这些人看着他的面色都有些古怪,有个兵士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却又忍住了。

林长远注意到不仅是城门的守卫变严格了,城中也多了许多巡街的捕快,这在往常是没有的,尚古城又不是什么边境要塞,城中也很少有人闹事,这些人巡街是在提防什么?

林长远往威远镖局的方向走,他很想找个人问一问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就在此时,身旁突然有个人朝他叫道:“林公子,是你么?”

林长远转头看过去,原来是吴空。

“是你啊,咳咳,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吴空走近了然后把林长远拉到旁边的一条小巷子中去,有些惊喜地说道:“林公子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林长远皱着眉头:“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这家伙知道自己刚和人打了一场?

吴空是个很机灵的人,他一听林长远这么问,便道:“看来林公子你是躲过了一劫……威远镖局,昨日,被灭门了。”

什么!林长远乍听此消息,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站都站不稳,突然一口血喷出来,他强撑着问道:“怎么……回事!”

吴空赶忙扶着林长远道:“林公子你别激动,我先带你找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再说。”

吴空扶着林长远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破旧的院子里,进了屋,把林长远放到了床上。此时林长远依然强撑着没有晕过去,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夜晚,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一闭眼就在也睁不开。不同的是,他等的那个人这次恐怕回不来了。

“林公子,你,唉,请节哀。”吴空看着林长远凄惨的样子,不忍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长远说一句完整的话都难。

吴空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只听说今天有人报官,然后就见一堆捕快进了镖局的大门,再后来就听大家说威远镖局里面的人都死了……我去看了一眼,镖局的大门已经被贴了封条,隔着门都能闻到一些血腥味,林公子,人死不能复生,请你千万节哀啊。”

林长远又问道:“官府,有什么说法吗?”

“还没有,只是我听人说前几日好像城里来了一些武林人士,他们去镖局拜访了两次,每次出来面色都不太好,我想,会不会是他们……”

林长远此刻真的撑不住了,晕了过去。

林长远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的色调是他所熟悉的黑色,但是那黑色却不再是他的保护色,反而充满了一种恐怖的气氛,他身在其中,感到四面八方都是满满的恶意,仿佛有什么食人的巨兽隐藏在其中。他想要逃跑,却不知该逃往何方,好像不管去哪都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但是他要离开,他不属于这里,有人还在等他,那个人是谁?

林长远突然睁开眼,感到浑身无力,他试着一点点活动自己的手指和脚趾,终于慢慢地坐了起来。

“林公子,你醒了啊。”吴空进门,看见林长远,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要去扶林长远。

林长远抬手拒绝了吴空的搀扶,只是问道:“我睡了几日。”

吴空道:“今天是第三天了。怎么样,你感觉好些了吗?”

林长远起身下床道:“有谁知道我在这里吗?”

吴空挠了挠头:“应该没人知道吧,你那天不是刚回来吗,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的。”

林长远道:“我要走了,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

“诶?你要去哪儿啊,你的身体还没痊愈呢。”

“去哪……”林长远也有些迷茫,“去报仇。”

“可你知道凶手是谁吗就去报仇,你这伤还没好去报仇不是白白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吗,真要林家被灭门啊。”

林长远狠狠瞪着吴空。

吴空自知说错了话,讪讪道:“我的意思是,仇当然要报了,可是……”

“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不能在你这里待着,会害了你的。”

“林公子这是什么话,你对我有恩,我说了一定会报答你的。等你伤好了,我和你一起去!”

“不过是请你吃了一顿饭而已,何必呢。”林长远看着吴空。

“或许对林公子来说那一顿饭不值一提,可是对我来说……从未有人如此正眼看我。”

林长远脸色还是有些惨白,此时面无表情,对吴空说的话好像浑不在意。

“无论如何,我不能再此地多做停留了,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找上来?那些人非要赶尽杀绝吗?真是可恶,林公子,那我们要去哪?”  

去哪?

林长远想起了一个地方。

“在离开之前,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要我做什么?”

林长远仿佛看见了一张哭花了妆的脸,他的语气有些飘忽:“请你去怀青阁,给一个叫樱桃的姑娘带句话,就说我要走了,请她……不要等我。”

吴空点点头,转身准备出去,林长远又叫住他道:“拿着这些钱去换一件像样的衣服,现在这样可见不到她。”

吴空走出房间后林长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抬起手,又放下,只是叹了口气。

吴空按他印象里的文人士子的样子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也像模像样的。他来到怀青阁,向人打听樱桃姑娘现在在哪,他有事情要对她说。但是和樱桃姑娘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手捧书卷腰佩宝剑的年轻人。

“听闻阁下有事对樱桃姑娘说?”吴空不认识修文,也没有理他,只是对樱桃姑娘说道:“樱桃姑娘,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樱桃姑娘微微摇头,眼神里有些惶恐,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那个年轻人便是修文,他看着樱桃姑娘,嘴角勾起,眼神却很冷漠,说道:“真是不巧,樱桃姑娘现在可没有空,我倒是想问问你,那个派你来的人,现在何处!”

吴空惊觉事情不对劲,眼前这个人怎么会知道是有人派他来的。他立刻想到这些人一定跟威远镖局的变故有很大关系,自己必须马上离开。

修文一下子就察觉到吴空的意图,然后只是轻飘飘地一出手,便抓住了吴空的肩膀,令他动弹不得。

吴空吃了一惊,心想怎么这些看着文弱的公子哥儿武功都这么好。他赔着笑抱拳道:“公子误会了,我来只是想跟樱桃姑娘说,我上次说要给她买的钗已经被人买走了,请她不要生气,我会再给她买一支新的来赔罪的。”

修文道:“哦?是么?让美人失望,你这罪过可不小啊。”

“是是是,我也知道错了,这不是赶忙来说一声嘛。”

“我看不必了,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来这里。”

“公子这是什么话,这地方你能来得我就来不得?”

“怀青阁当然不是你这种粗俗的家伙能来的地方。倒是派你来的那个人,哼,还算差不多。”

粗俗的人?自己的打扮不应该被这么说吧,吴空有些奇怪。然后他便看见自己的一双手,粗糙黝黑,指甲里还满是污泥。

吴空站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修文看他已经反应过来,说道:“还不算太笨,现在可以告诉我,派你来的人,现在在哪了吧。”

吴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大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往修文的怀中扎去!

“啊!”樱桃姑娘被这一幕吓得大叫。

“不知死活!”修文大怒,要是被这样的家伙偷袭受伤那可真是太没面子了。他略一侧身,躲开了吴空的搏命一击,然后还是想要制服住吴空问出林长远的下落。谁知道吴空竟然不闪不避,空门打开也要拼尽一切地向修文冲去,那架势似是要以命换伤。修文收手,不得不再躲避一次。而吴空得理不饶人,拿着把匕首毫无章法地乱刺乱划,怀青阁里一片大呼小叫之声。有人慌慌张张去请怀青阁的管事来,怀青阁可不是他们闹事的地方。

可恶!修文被这不要命的家伙缠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一把抽出宝剑,一剑此处正处在吴空前进的方向上。以他想来,吴空那把短匕首是无法与长剑抗衡的,他必须避其锋芒才可以。

“住手!”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可是吴空一步都没停,仿佛修文手里拿着的不是宝剑而是一条布带一样。他的胸膛直挺挺地撞上了修文的剑,这次不只是樱桃姑娘,不少人都吓得大叫。修文确实没想到会是这样,这个家伙似乎是在故意求死一样……等等,求死?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修文反应过来,吴空自知无法在自己手里逃脱,为了不被严刑逼供出林长远的下落,故而舍身一战,杀身成仁。

吴空一只手抓着胸口的剑,感觉自己的力气在快速地流失,他的嘴里不停流出鲜血。他想要再向前一步,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办不到,然后抬起手,用最后的力气把匕首掷向修文。

修文一挥手,打飞了匕首。吴空向后倒下,胸口开始涌出大团大团的鲜血。樱桃姑娘此时却突然跑到吴空身边,扶着他肩膀叫道:“是他让你来的,是不是!他说什么,快告诉我!”

吴空看着樱桃姑娘,断断续续地说:“他说,他要……走了,你,不要……等他……”

“不可能!”樱桃姑娘无法相信,“他说要娶我的,你这个骗子!”她推了吴空一把,却染了满手血。

修文知道自己无法再问出什么,也没有理这两个人。

吴空此时也不在意这个了,他双眼迷离,没有焦距,仿佛看见了此刻不存在的某个人。他嘴里喃喃道:“小春……你来接哥哥了吗,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

林长远在院子里等了很久,在某一刻他叹了口气,道:“只是一顿饭而已,我也没想让你这样回报我……”

等到修文带着人进到这院子当中时,林长远已经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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