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壳】春雪半两 chapter 2.1

第二章 春雪时初见
1.此情微漾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倘或德不配位,灾殃必不远矣。僖宗皇帝荒淫无道,暴政治国,听信谗言,任用小人,至山河破碎,国破家亡。福康公主幸得母后和舅父护佑,才得以偷生。想到僖惠二帝皆被掳走,想到后宫那些莺莺燕燕都将备受屈辱折磨,侥幸偷生的公主便寝食难安。
成王败寇这一点她并不难过,如果北金的皇帝能够施行仁政,那她觉得也算是顺应天意了。可据说京城的百姓被他们北金的军队折腾的好苦,想到这些无辜的百姓,她心中便难以平静。
昨夜,她又是从噩梦中惊醒的。梦中是一片一片的猩红,灰暗的骸骨成堆,将士们的血流成河,还有母后英勇就义的场景,她虽未亲眼看到,却时常会梦到。每次梦醒时分,都是一身冷汗。
起初,陈珂穿不惯军中男子的衣服,看不惯下级军士们的粗俗做派,听不进他们坐在一起打趣取乐时候的污言秽语,容不到整个军队当中。日子总是显得很长很慢。
“珂,你要跟着爹爹,就要黥面啊,你,你确定吗?”姐姐香君心疼的看着一脸坚定的陈珂问道,眼前的她是一个曾经备受宠爱、尽享荣华的公主啊。可从今以后,要她忘却前尘往事,改头换面,为了生存下去而做一个男子,整日跟那些粗鲁的士兵们混在一处,还要在她光洁的脸上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她真的会愿意吗?
“姐姐,我愿意的!”陈珂依旧是这句话,短促有力,绝不拖沓,眼中充满了坚定。香君思来想去,觉得父亲说的也对,只要她不会寻死觅活的,自己也就放心了。
陈珂将她随身携带的那些衣物尽数给了姐姐香君。原本她打算一把火烧了干净,可转念一想,留给这位对自己照顾有加、温柔体贴的姐姐也是不错的。而香君也在爹爹的吩咐下,帮陈珂置办了一些干净的男子衣服。
“珂,爹爹特别嘱咐我问你几件事,若是为难,你可以不说。”香君一边教陈珂穿这男子的衣服,一边小心翼翼的问。
“咱们今后都是一家人了,姐姐不必如此拘束,有话便问,我一定对姐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经过几日的相处,陈珂也摸透了这位姐姐的脾性,她看得出,香君是一个心思纯善的女子,对人还很温和,加之知书达理,这在当世的寻常女子之中也算是难得一见了吧!更何况眼前的这位姐姐可以算得上是绝色佳人了,甚至比她母后还要美上几分,对此,陈珂曾十分怀疑,她对香君可以躲过陈朝士兵的搜查,没被抓入禁宫,可是颇为好奇。不过,后来瞧见她对男子的衣服如此熟悉,答案也便不言自明了。
“那好,姐姐便直说了哈!”香君认真的替陈珂抚平衣角,瞧着陈珂换上男装之后,还真别说,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俊秀,香君忍不住羞涩的低下了头。陈珂只道是姐姐还不习惯跟自己相处,也并未多想,“这头一件便是最为紧要的,姐姐问你,你可来了月信?”
“额……”陈珂听到这里倒是有些害羞了,她心下以为方才姐姐是因为这个问题才红了脸,“这一点姐姐尽可放心,从我决定跟随舅父出征那时起,母后已经给我开了方子,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有月信了!”
香君此刻再一次被震撼了,她没想到一个身居深宫的公主,能够有如此大的决心,“姐姐今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还有,爹爹说了,既然你决定要从一个普通士兵做起,那就从明天卯正二刻起,到校场集合,他自有安排。还有一事,你这几日是否每晚都会做噩梦?”
陈珂闻言,只得点点头,“那从今儿起,你晚上来我屋里歇着吧!记着要在府上的人都睡下了之后再来,姐姐会在屋里等你!”
自此时起,她们俩便习惯了夜里相拥而眠。
陈珂的噩梦也在第一晚被彻底的赶走,第二日醒来之时,她在心中暗自想到,“香君姐姐定是母后派来照顾我的仙女吧!”自此她对香君便与别人更加不同。
第一日上教场,陈长生为了考验她,给她安排去做了伙头军,让她从最脏最累的活干起。
陈珂只微微皱了皱眉头,便在晨检之后,跟着伍长去干活了。
伙头军的活儿格外的累,每天除了要烧水造饭,还要搬运肉菜瓜果,甚至连倾倒剩饭剩菜,打扫碗筷这样的活儿,都需要她来做。而队里的老兵又都喜欢欺负新兵,特别是看到她长得油光水滑、细皮嫩肉的便有意处处刁难她。
来到这里之前,陈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锅,锅铲更是跟她差不多高,每天担水都要来回无数趟。第一日下来,她只觉得浑身酸痛,回到府上,只想赶快歇下。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可香君却并未多问。直到一月之后,父女俩看到她已经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了,且人也愈发的结实了,这才对她和盘托出,“珂,姐姐近来都未曾好好照顾你,你可曾怨恨姐姐?”
“不曾,第一晚姐姐就给我加高了枕头,还特地换了一个软的枕头,每天都给我加餐,还偷偷给我纳鞋底,姐姐是除了我母后之外,对我最好的人。况且是我自己自愿从普通军士做起的,多苦多累我都能够承受。”香君暗自感叹,陈珂原来这么细心,自己为她做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想到昨晚自己因为刚刚来了月信,浑身冰冷,辗转难眠,为了不打扰她,自己特地睡到了外边,可她竟然倔强的拉着自己回到了里间,还用双脚不住的蹭着自己的脚,以便给她暖脚,也不知是因为陈珂做男子打扮的缘故,还是自己一时兴起想差了,香君总是觉得自己近来感觉怪怪的,白天总是不自觉的在发呆,想到陈珂时会不自觉的傻笑,想起晚上同塌而眠的种种时又会情不自禁的害羞起来。
香君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一根弦渐渐断了。
“姐姐前儿晚听你在西厢房里吹曲子,你可否告诉姐姐你吹的是何曲子,能否给姐姐在吹一回?”香君突然间想起前晚偶然听到的那首曲子,听时只觉得心旷神怡,听完之后,整个人都有一种神清气爽之感。
陈珂闻言看着香君愣了愣,思索片刻,方才忆起近来她似乎总是晚上在后院中庭吹笛,每次吹的都是同样的曲子,那就是母后最爱听的《春江花月夜》。
“好难,不背了!”小公主恼怒的胡乱挥舞着手臂,双脚也跟着不住的乱踢,她都背了好多天《春江花月夜》了,可怎么也背不来。要不是母后喜欢,她才不会去背这么难背的诗呢!
陈珂至今仍记得,那一年母后寿辰,她笨拙的将自己学了不知道多久的曲子,吹给了母后听,母后脸上的喜悦真的是溢于言表,那是她印象中母后最开心的时刻。母后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用笛子吹奏的《春江花月夜》,真是清脆而又别致呢!
眼见得陈珂陷入了沉思,香君以为她不愿意呢,便开口道,“无事,你若不愿,姐姐也不会逼迫你的!夜深了,明天你还要出早操,快歇息吧!”
“我,我何曾说过我不愿意!?姐姐的话我何时不听过?”陈珂理直气壮的反问,倒是让香君有些措手不及,未及反应之时,悠扬的曲调已然倾泻而下,伴着那温柔又清冷的月华,香君忍不住凝视陈珂专注的侧脸,心中别提多暖了。
一曲毕,陈珂却难得主动开口道,“这是母后最爱的一首曲子!”她的声音虽小,可香君却听了个真真切切,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只好鼓起勇气轻轻的抱住对方。
“疼!”陈珂却不合时宜的说了句。
“哪里疼?快让姐姐看看,是不是肩膀疼?”香君紧张的试图掀开陈珂的衣领,准备一探究竟,可是刚刚按住衣领,她便觉得此举多有不妥,便僵硬的愣在了那里,“你总不让姐姐说,姐姐偏要说,我明儿就去告诉爹爹,他们是怎么想方设法欺负你,让你多干活的!其实,你不必给我看,我都看得到,你连脖子上都有勒痕了,姐姐知道你很坚强,可是你不该逞强啊,乖乖听话,让姐姐帮你上点儿药好不好!?”
“好!让姐姐担忧了!”陈珂也不多话,她只是觉得香君是真心想要对她好的,不是因为她是公主,更何况她现在就是平民百姓一个,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去巴结她,除了母后,就只有香君姐姐会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上药的时候,两个人都陷入了遐思之中。香君则想起了白日,父亲与她的对话。
“女儿,你跟爹爹交个实底儿,如今珂儿是做男子打扮的,恐怕为了防身,今生都会是如此,可你们俩却日日睡在一处,这叫府上的下人们如何瞧你们,在外人看来,你们俩虽是我名义上的子女,可你们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你母亲不好开口跟你讲这些,偏要我这个做爹爹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你讲这些私话,这可怎生是好哦!”陈长生颇感为难的对自家女儿说道。
“爹爹,”香君难得百转千回的带着撒娇的语气嘟嘴抗议道,“女儿心里有数,不要说我们都是女子,倘或来日真的要女儿与她将计就计,女儿也是毫无怨言的。况且,您明明知道你那些属下处处刁难她,特别是何叔叔那一帮人,还有他那个草包儿子何立生总是想尽办法欺负她,他们明明晓得她是您的义子,却还故意为难她,竟让她干那些脏活累活,您明明晓得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却还故意要考验她,您明明晓得她性格固执的很,从来不肯轻易认输,却放任她任性的去吃苦,您……”
“好啦好啦,越说越离谱了,怎么听着像是对爹爹的批斗大会了!?罢了罢了,既然你自己都想好了,爹爹也不为难你,不过,爹爹还是要提醒你,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你要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负责任,切莫因一时冲动而毁掉自己的一生幸福!”
“我果真表现的如此明显吗?”香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相识没多久,可自己就是莫名的喜欢眼前这个固执的女孩儿,总是会莫名的被她的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撩拨。香君尚且是一个待字闺中的闺阁少女,可这种春心萌动的感觉,竟是因为一个女孩子而起的嘛?!
香君一时心乱如麻。
绵绵情思空自扰,情窦初开知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