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石川裕一在一個清爽的秋日裏醒了過來，開始了他一天的工作。

古雲：「吾日三省吾身。」將其作為信條的他也開始了第一次的反省。

「早餐該是吃啥好啊？」如此思考著，他終於摸到了手機，按下按鍵，「12:34」幾個數字浮現出來。

「午餐該吃啥呢……」於是，在不到二十秒的時間內，他又完成了第二次的反省。

逐漸清醒的大腦告訴石川，他所處的位置其實是實驗室。

「白色的紙張」——這是緊跟在實驗室後的，出現在他腦子裡的第二個名詞。

一片侘靜。

窗外的陽光把實驗器材照得閃々發光，似乎剛下過一場雨的樣子，窗外的樹木上還掛著幾滴即將蒸發的水珠。這是一個靜謐而又祥和的中午，樓下的貓狗停止了爭鬧，躺在了一起睡上了午覺，風兒靜々地吹過，偶爾被極速馳過的車輛撞破身軀。

石川望著窗外，努力回想著他要想起的東西。

「總之，先站起來。」

五分鐘過去了，問題還是在白色紙張、實驗室、午餐這三個東西之間不斷地旋轉著。

「那乾脆化簡一下」，石川想著，「在這一切之前，我在幹什麼？」他打開了泡麵桶的紙蓋，「白色的紙張……比起這個 不如研究研究實驗室——大學的實驗室……」，調料包、醬包和蔬菜包都被乾淨俐落地拿了出來。

「望遠鏡？」他指的是天文望遠鏡，「是，我記得我在等什麼……」

醬包和菜包都已經被打開放入了桶內，石川想要在泡好后再加調料粉，所以就先把熱水倒了進去。

至少，午飯問題解決了。

一分鐘過去了，事情毫無進展。

兩分鐘過去了，事情依舊如故。

兩分半過去了，石川又思考了關於紙張的事情。

兩分五十九秒過去了，實驗室的門把被輕々轉動。

「天文奇觀？」石川的腦袋逐漸清晰了起來。

門被打開了，剛好三分整過去了，不多不少。

「教授？」

「是？」

「那個……昨天？」

「CVB-19星雲的觀測？」一瞬間，一切都重新流回到了石川的腦子裏。

「是。」

「我睡著了。」說著，他掀開了紙蓋，

「什麼？」

「本來是打算好々看著的，但覺得天文臺太無聊就想等著差不多時間再過去，然後看番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石川一邊說著一邊加入調味粉。

那位學生看起來已經習慣了這一切，「那麼，昨天的發現是」，於是他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開始做起了報告，「內部好像發生了爆炸。」

「好像？」石川說完，嘬了一口麵條。

「就是好像。」

「為什麼？」

「因為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啥啊？」味道似乎有些淡，於是石川又拿起了粉包加了一點下去。

「今夜淩晨一點左右，星雲內部發生了明確可見的爆炸，伴隨著爆炸的是無法解釋的現象。

  一切都消失了，不論怎麼調試，CVB-19星雲就如同不存在一般消失了。」

「可能是……」石川正想說話，卻被無情地打斷了，

「十二分鐘以後，星雲重新回來了。如同毫無徵兆消失的時候一樣，又毫無徵兆地再一次回來。」

「啥？」石川拿著泡桶麵的手微々一抖

「星雲又一次在刹那間變成了一個星系，持續了半個小時左右。」

「半個小時？」他放下了泡麵。

「半個小時以後，星系又一次毫無徵兆地消失了。

  一個小時以後，星系又變成了星雲。」

「啥？」石川說完，又吃了一大口泡麵。

學生聳々肩，遞去了觀測數據加以佐證。

「那麼，那群人有想好怎麼辦嗎？」

「已經有各種猜想了。」

「那就沒我事了。」

門再一次被關上，時間剛好再次過去三分鐘。

「剛好」、「正好」、「完美無缺」這幾個詞在人類語言當中是有著重大歧義的，因為這些詞語都是在描述一件事情發生得完美無缺，分毫不差——這麼說起來還是很難理解——不如讓我們舉個例子：人類從未實現真正意義上的一米，就連「一米尺」，在測量上衹要足夠精確，總是會在一串零後面產生一些奇怪的，不是零的數字——那麼，這把「一米尺」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剛好一米」，「正好一米」，「完美無缺的一米尺」。

好巧不巧，剛才我們所述的「三分鐘」，是宇宙歷史上罕見的完美的三分鐘。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石川開始思考第三個問題：「午覺時間到了，他又一次覺得睏倦了。」

幾番思索，他還是選擇了合上了眼睛。

恍惚之間，他覺得自己被搬動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景象就從實驗室變成了一間昏暗的房間內，這讓他十分措手不及。

「What?」

他發現泡麵還在，甚至還是熱的，於是就又吸了一口泡麵，

這不是什麼奇怪的玄幻故事，所以這一切都會有解釋的，同樣的，一切問題都有解釋，衹是這一次神秘事件的發生，衹是在這一群有機智慧生物所掌握的知識裡暫時無解而已。但事實上，人們已經找到了答案了——「四十二」，這不是某個科幻小說作家的憑空意淫，而是真實存在的——除了地球被炸掉的那個部分以外——其餘部分那位作家幾乎沒有說錯。

「What?」

他再次爆發出不屬於自己母語的語言，以此來表達自己的驚訝。

昏暗的大廳之中看不到光源，祇有從窗戶外撒下來的點々光亮。石川走到窗戶前，向外望去，再次驚訝地吃了一口泡麵。

窗外絕對是宇宙，祇有她才能如此漆黑而又深邃，幾顆恒星發出的微弱亮光使得這漆黑之中不至於過分落寂。

大廳連接著一條走廊，引誘石川前進。

石川望著一絲光線都沒有的走廊，邁出了第一步。

起先，他還以為這衹是一場蝴蝶之夢，但現在，他完全拋掉了這個觀點。當他的全身都進入走廊以後，一切都敞亮起來了，他置身於宇宙之中，祇有仍在抓著地面的雙腳告訴他他仍然是站著而非懸空，四周是透明的未知牆體，石川被籠罩在內，恒星的光線刺激著他的雙眼，宇宙的黑將它完全包圍。

眼前出現了亮光，於是石川喝了湯。

走廊的盡頭，又是一個大廳。一位八九十歲的老人立于眼前，蒼顏白髮，從他滿是皺紋的臉上映出一雙閃著光的眼睛，面攜微笑，給人以慈祥的安心感。他身上的衣物似是從中世紀穿越而來一般，散發著時間的光芒，他的雙腳隱藏在木制的方桌之下，方才發覺其是坐在一把椅子之上。

在他的對面，同樣是一把椅子。

「請坐。」老人抬手說著，

石川也很安心地把泡麵放到了桌子上，隨後坐了下來。

「朝安，很對不起把您叫起于這個巨型的早上。」異樣的文字伴隨著老人溫柔的聲音響起。

「哈？」

「貴安？藉此來表達吾對汝的愧疚之心？」那個慈祥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疑問再次發出。

「什麼？」

石川的大腦剛々經受了突然穿越帶來的震撼感，壓根就沒有辦法把老人那神奇的語言翻譯成可以理解的話語。

「好吧，」老人歎了口氣，「我還以為這種交流方式很流行呢。」

「何以見得？」

石川面前的桌子上突然出現了一個看起來就很賽博朋克的賽博朋克屏幕，上面顯示著石川再熟悉不過的網址，上面充斥著老人剛才說過的話。

「好吧，某些方面來說。」

「那——」老人擺了擺手，「讓我們開始吧？」

石川點了點頭，

「那麼，如您所見……」老人環顧了一下四周，頓了幾秒，「我突然有了個好主意，不如讓您先來說々您是如何看待您現在的處境吧。」

「好……那麼，讓我思考一下。」

「當然沒問題。」

三十秒正好過去了，

「首先，我一定是通過某種我也懶得去想的物理現象。」

「確實。」

「其次，你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是說——您。」

「嗯。」

「第三，一定不是您幹的這件事。」

「猜得不錯。」

「最後，我是回不去了。」

「你看起來很冷靜。」

「我認為這件事情不好也不壞——至少現在看起來——」他看了看四周以及泡麵，然後拿起了後者吃了起來，「不壞。」

「那就再好不過了。

  那麼，讓我來說明一下發生了什麼。

  你被一個事先就設置好在地球旁邊的蟲洞送了過來，它的觸發條件是——居住於其上的智慧生物連續達到完美計時——顧名思義，就是真正意義上的一、二、三……等々分鐘，類似於真正意義上的一米。即使你沒有意識到，但你也做到了。

  設置這個東西的原因是，讓我念一下吧——『因為好玩，如果有人達成了，那就送他到這邊來吧，如果他願意的話。』

  『這邊』指一個跟你的母星超級類似的地方。不過絕不可能完全一樣。」

老人說到這裡，看了看石川，「你願意嗎？」

「行啊。」石川只思考了兩秒鐘。

老人看起來有些驚訝，「只用了兩秒！你到底思考了什麼？你就這樣拋棄了你在那邊的一切東西，一切人際關係？」

「我的手機在身上，其他必需品在包裡，」老人這才發現他背了背包，「有了這兩個就行了。」

「那麼，你打算放棄你在那邊的剩下物品？我是說——一切？」

「嗯……是的。」

「好吧，那麼，嗯……讓我……我再確認一下……石川裕一？」

那個屏幕再次出現在石川眼前，

「確認一下，這個是不是你。」

「是的。」

「那麼，最後一次確認——我會讓你在地球上所有官方的電子痕跡消失，但曾經認識你的人我們是沒有辦法解決的，以及紙面文件。你會失蹤，然後被人們忘記，去一個新的世界。」

「我當然清楚。」

「這也太快了，我都做好讓你住幾天的準備了，沒想到你只花了十五分鐘就解決了一切，太神奇了！」

屏幕上的數據逐漸消失，最後顯示了「查無此人」。

「那麼，請移步。」老人站了起來。

一扇門映入石川的眼簾。

事後石川再次迴想這一切，他也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麼做。

但他已經這麼幹了，甚至於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再次想起那個曾經的世界。

「就是這裡了，」老人繼續微笑著說道，「小々大冒險的不完全體，這玩意兒可比蟲洞好用多了，不留痕跡，隨時隨地，就是計算稍微麻煩了點。」

「那是什麼？」

「放心，那邊的科技水平遲早會讓你明白一切的。這可是常識。」

夜幕降臨，風清吹，涼々、清々、淡々、靜々。

風鑽過大街小巷，從人與人的縫隙之間悄然流過，偶爾順帶撩起幾條圍巾、幾縷長髮、幾句閒話。

熱氣升騰，冷氣很聽話地湊了上去，又將空氣帶動，呼出了一陣夜風。

風穿過萬樹蔥葉，幾朵不知名的花隨風摇擺著，樹影在月下飄然搖曳，説出絲々細語，吸引著閑適的人駐足靜聽，幾杯閑茶，幾聲談話。

這個時候，時空被溫柔地彎折了一段很不溫柔的距離。

人們沒有理會，雖然這一次的距離很長，但也是常有的事。

他們繼續聊天、下棋、逛街，過著自己的生活，毫不在意街上多出來了一個外星人。

反正外星人挺多的，也不差這一個。

石川裕一茫然無措地望著從不知道多遠的地方傳過來的微弱的光線，他覺得那是燈光，而不是月光，因為他的頭上沒有月亮——又或者這個地方沒有月亮。

雲霧散開，月亮出現了。

事實上這個地方還是有月亮的。

石川裕一正身處於荒山野嶺之中，孤苦伶仃，說不準活不過今天這個晚上。

後記：

「呃？你想到標題了嗎？」

「當然沒有，這篇我早寫完了，但是我沒想到標題，所以我一直沒發。」

「也就是說……呃……『¿』——是你的標題咯？」

「不，當然不是，我可不是輕小說家，我連個寫手都不算是。你看我哪次起名不是費盡心血的？這可是長篇小說，當然得有個名字——衹是我還沒想到。我親愛的，你也知道，沒有標題就發不出去，所以『¿』衹是一個符號，意思是『Undetermined』。」

「哦，哦……」

「當然，衹要你願意的話，我也可以換一個。」

「嗯？是什麼？」

「『Alt 191』。順帶一提，『々』是疊詞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