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风华录】十一、率军征龙牙披挂,解奇梦言和现身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间飞逝。转瞬又过去三个月,是日已到十一月十一,乃万国觐见之日。
莫朝惯例,每年十一月十一日这天,皇帝将接近来朝的万国使团,给予封赏,并扬国威。这本是一次空耗国力的铺张活动,一直到两代前的代宗时改了规矩。朝贡国须得交足贡品才可觐见,带来的东西价值不够,会被赶回国去,那可是大大的丢了人。
于是现在,他们都恭恭敬敬拿上钱或国宝来拜,反而成了莫朝一大进项,实在是条开明至极的策略。于此同时,莫朝所赐项目,大多将名义上的口头赏赐为准,比如说封个甚么听上去响当当的头衔了事。最多也就在上给使者几十两几百两金银罢了。这也让人不得不感慨代宗经济头脑真是一绝。
这天清晨,龙牙便被传进宫去。这却是一大奇事。要知道这天早上按照惯例,不见近臣不上早朝,除非事态实在要紧。这次忽然叫来龙牙,着实奇异。
龙牙心下有异,至修身殿来参见孝宗。莫朝对礼节要求并不严正,尤其孝宗亦不是讲究礼节的皇上。龙牙刚俯身要拜便听他道:「不必拜了,事态紧急。朕派去的密探被发觉了,北方草原动乱,恐怕会提前到来。所以朕要你即刻点兵十五万北伐,遇到反抗的就镇压,遇上还没返的就招抚。愿意配合的放他回去,如果诚心想反,那就让他意外身亡,再以莫朝名义另立新君。朕给你一年时间,不用着急。等你凯旋归来,朕定会亲自犒劳你们。」略停了一下,又道:「亦不必爱卿接旨,朕这半虎符,现在交于你。莫要令朕失望。」
言罢,唤来太监呈上一半虎符,亲手交给龙牙。
「臣龙牙遵旨。」龙牙接过,却略显迟疑。
孝宗瞧出他神色不对,又道:「朕已下旨令兵部尚书阎喜坤交另外半块虎符于你。」
「这……真有必要调用京内禁军?」龙牙端详虎符,疑惑不解。
「朕自有打算。二十万长安禁军,留下五万足矣。还有爱卿此番出征,须得宣称二十万禁军全数出动,定要大张旗鼓。」
龙牙纵然绝顶聪明,亦不知孝宗此般有何用意,只得答应下来,领符告退。
莫朝军制,上下共分三部,禁军、镇兵、府兵。
禁军,指驻扎西都长安与东都洛阳那各二十万兵马。自景宗以来一般是二十万,国家经济不兴时人数会有所削减,被裁老兵会由国家分配土地或钱产予其生计,而必要时这些人将再度入役。
镇兵乃地方军备力量,有时练兵有时屯田。越二三年,便举行军演以维持战力。若于军演当中发挥出色者,授以重币为赏。此外,凡商人者,倘得皇帝御赐「金商」铁牌,可以通行价格雇佣当地镇兵保镖。此事有保障,如遇问题可按合理理由向士兵本人索赔。此般政策皆是太祖既定,既可增收,又能督促士兵自我锤炼,实在一举多得。
至于府兵,是为有御前认证之贵族或商人私兵。欲养府兵,每年上税时有额外款项,曰「府兵保有税」,记人头为税,可非一小数目。
故此,客官您须知,镇兵虽为地方军,但于太祖治军之法,其实力绝非一般。孝宗此次全然不动镇兵,而非用禁兵不可,甚至两半虎符悉数交出,令龙牙大为不解。这其中所蕴之帝王心术,龙牙毕竟才二十八岁,尚未及而立,是以无法摸清孝宗心理。大致能想到是须做与谁看,却想不出能给谁看。莫朝今日强盛至此,必不可能示以外敌,那难不成……
待他到家,尚未及卯时二刻,甚早。然又不久,阎喜坤已遣人送那半块虎符来此。龙牙才知孝宗心意甚绝,不再考虑其他,便召集幕僚来商讨出兵事宜。
经前次聚会以来,这九位好友均被他留在京中为官,实则都成了他幕府中人。言官对此乃是大书特书,慷慨陈词,恨不得把他贬成王莽在世、司马重生。然而孝宗力挺龙牙,将带头骂他那几人贬到山河远方去了,此事这才平息。
这实则是个信号,孝宗从实质上承认了宏宣党存在与参政,当时十人还曾因此秘密庆祝。而今龙牙一再思索,恐怕此次如此信任自己,亦与这点相关,便不敢怠慢。
乐正家幕僚除了龙牙九个同学,复有一人,便是李清照。这清照却非龙牙门下客人,反而与绫意趣相投。二人皆好诗词曲赋,亦好饮酒。绫虽不若易安居士那般嗜酒成瘾,平日里也时常一人独酌,现有人作伴,自然心乐。又兼清照奇门学甚精,是为阴阳家正印传人,自亦通天文、兵法、算数这些帝王之术,绫对此极有兴趣,二人极是投机。
龙牙晓他懂兵法,而自己那边诸人中唯班超窥其门道,其余人最多略知一二,难堪大用,便想请他同来,共商大计。正好今日绫有大戏安排,自鸡鸣时便已离开,时机上佳。
遂至绫那屋客房门前,轻轻叩门。清照当时正在屋中研读《周易》,刚欲入定参悟,忽听叩门,只得下床来见。看到龙牙,便问:「右丞相大人今日不应列席万国朝会?为何在此?」
「忽有家国要事缠身,圣上方交此物于某。」便将袖中护肤露出小半。龙牙知他聪慧爱国,不明言则可,而全部诉诸则不行。
「原来如此,难怪您现在来此寻清照。只是,清照所通兵法微末寥寥,盖难相助。」
「《周易》兵法篇高深难料,您只要从中知晓十之一二,足矣协某。」
清照看他如此,倒也不再推辞。于是道:「那就让李易安为您献上几条拙策。」
将粮草事宜委托了霍光、徐阶二人,令韩愈作随军书记,班超为副将。又纵观禁军形势,挑出一女将来率领各军,此人名曰赤羽,姑且默默无闻,易于命令且方便发展入党。后将众人遣去,只留清照、班超二人斟酌军事,与韩愈作记录,用以呈表出兵。
话说是日正午,排满汉全席,宴请万国来使。自西方波斯至东极流鬼国,真可谓有万国来朝矣。
孝宗自帘后款步而出,到龙椅上坐定,边上赵公公拉开圣旨金卷读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夫圣人以夏变夷,以德怀远。朕膺天命,嗣纂洪业,世业逾广,六合时雍。弘鉴古训而秉礼,稽诸往古而尚义,外黜来犯,内克搀抢,声教远被,万邦攸赖。雕题文身之蛮,巢居茹血之狄,莫不顿颡沐化,九译来庭。尔等诸国忘己僻险,世修职贡,讴歌仁德,诚可嘉奖,朕甚慰之,必一视同仁,不以蛮狄见弃。兹专委顾问巡抚诸藩,观察风俗,以振民育德,弘宣礼教。若其忍戾专横,诛戮无辜,自可除之而后奏。尔地处遐陬,夷獠杂种,自擅荒服,世为祸也。若军费可供,皇朝自可尽出精锐,总貔貅爪牙之士,翼苍兕龙豹之师,云骧雷骇,车骑雷起,乘胜长驱,匡济艰难。以光启宪章,风泽遐迩。我大莫之有天下,辟寰宇而创帝图,静八荒而威四方,苑十洲而池四海。诸藩贡品朕已视之,殊甚嘉悦,珍怪异物,环宝溢目。特恩准大食,东瀛,大越,巽他四国府工匠远来,以利参观奇技,皆赏景德瓷瓶,瓷具一对。诸蕃来使,均加恩照予子爵之位给恤,赏赉金五十两,银八百两。钦此!」
这公鸭嗓又臭又长,叫各国使节听得苦不堪言,也不得不听着。所幸孝宗并未叫他们跪下听。待到钦此二字结束,这万国使节以不同腔调应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并三叩其首。
孝宗在龙椅上见此感慨这二十余年付出终未白费,莫朝势力范围在他手中翻了数倍。
凭他那精湛至极的手段,大莫向西抵达那名为欧罗巴之地;向北扩张到了北庭极北之海,曾得白熊数只;向东竟寻见未有文明涉足之大陆;向南建立绝岛都护府。
历经良宗、代宗、光宗、中宗四代积累,安泽盛世真可谓一发而不可收拾。他又回想起安泽十年泰山封禅时立下的那壮志豪言:
山色翠碧水光融,
地灵人杰天下宏。
凌云壮志今豪迈,
要立千秋万代功!
是日下午,龙牙便与清照入宫面圣,呈上请缨表来。孝宗则刚从国宴回到修身殿,正在静息养神。大老远见到龙牙过来,那是大喜过望,疾步下殿来迎。
「臣龙牙参见陛下。」便将表双手递向孝宗。清照亦自在一旁行礼。
「爱卿有劳了。」孝宗细细阅过,便当即令龙牙草诏道:「封乐正龙牙镇北大将军,班超镇北左副将军,赤羽右副将军,统长安禁军二十万。擢韩愈参军、霍光随军粮草都管、徐阶副都管。即日起,操练兵马,以防北境不测。待到来年二月十五,北上『抚慰』草原各部。钦此。」
听到「抚慰」二字,龙牙不禁哑然失笑。只能说,这「师出有名」四字实在是座极难翻越之山。至于其他,皆是龙牙之谋,在此不提。
「臣领旨。」自己起草的诏书自己领走,这也足矣见得孝宗那是多么信任龙牙,龙牙不由得一阵感动,自己竟有如此一位贤君,对他崇敬于是又深了几分。
后来这段时光,匆匆地就过去了。虽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也不应至于如此。这些天里,一切如常。
依龙牙之策,二十万禁军当尽数离京,五万人于城北六十里处行营驻留,以备不时之需。
此语中龙牙暗藏反意。京城如此空虚,他又握着兵权,想必即使在座各位列于至尊之席,亦会不安。小子说到这里,可是心惊胆战,这若是始皇帝在此,恐乐正家满门难保。
然而孝宗却关怀道:「倘爱卿欲行此道,必有言官大肆宣扬,可须充足后备。」讲话之时,颇为语重心长,诚意深切。
龙牙便道:「臣之所以如此安排,也是欲知陛下所思为何。望陛下赎罪。」
孝宗当即便与龙牙促膝长谈 君臣二人交谈万分小心,在旁绝无第三者知晓。孝宗将自身那些秘密,竟一律皆说给龙牙听了!龙牙这才明白他是何用意。当然,那是后话。
言归正传,却说次年二月十四当晚,龙牙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回已非他首次带兵,按道理实在不应如此。一直到后半夜,才终于悠悠睡去。
虽说是睡去了,倒又做一奇梦。
先见唐尧让位虞舜,又见虞舜让位夏禹,再见禹让位益,却被启举兵夺位。
随后至一处青山,山前有湖。周围漫山遍野皆是山茶,却是花萼破败、枝茎凋零。山前湖中有荷花满塘,却又是花萼破败、枝茎凋零。
抬头看天,已是夕阳红霞、西照空山。再一低头,湖水被映得血红发亮,犹如战争后那般惨烈模样。
龙牙心惊不已。走下山去,发现此地渺无人迹。又重向四处看看,一湖莲花竟然全部盛开,悉数白莲,洁白耀眼,难以直视。他连忙抬头,却又猛然见到紫微星冲日,轰然爆发,世间变得一无所有。
待他睁开双眼,一切安然无恙。这怪梦印象极为深刻,完全无法忘却。他隐隐觉得与白莲教相关,可其中奥秘甚是难解。是时未到寅时,龙牙困意全无,遂穿戴起来,进到院中修习武功。
简单活动身子后,对着木桩打下了两套拳。恍惚间看见天边几条人影飞来。龙牙姑且住手凝望。
一行共有三人,似乎一大二小。待到跟前,发现原来是言和与起礼、起复姐弟。和落到龙牙面前,拱手道:「右丞相大人,向您致意。」
龙牙亦还礼道:「言大侠言重了。」随后看看起氏姐弟,问:「这两位是?」
「他二人本名起礼、起复,是为和门下拙徒。」
「见过右丞相大人。」礼、复则是毫不怕生,躬身作揖。
「原来是大侠高徒。不知言大侠此次是有何事?」
「您大可直呼言和二字……和刚从本山下来,欲见师妹而已。」
「哦。那,不知您是否晓得,这该如何解梦?」龙牙突然问道。
和道:「只是略懂,不敢称善。」
龙牙便喜道:「无妨,可否为某略解一梦?」
「您说罢,和只可作略解耳。」
龙牙便将适才那奇梦一一说于和听。和面色平静,却约约凝重。听完,他道:「这禅让之事,实在巧合。你瞧,我莫朝亦是如此:代宗让位于光宗、光宗让位于中宗、中宗让位于今上。而当今太子,却为中宗第三子。这正是暗符尧、舜、禹、益、启。山茶、荷花,亦即山河(荷)。花萼破败、枝茎凋零,这正是山河凋敝、民不聊生之象。再加上湖水映红似血、周遭荒无人烟,说明战乱将起,且将惨烈至极。」
话到此处,龙牙神色大骇。见和稍有停顿,赶忙追问:「余下呢?」
「顷刻白莲盛开,这即是白莲教徒众将有作。既又是夕阳之下,那大概便是白阳教这一支。白阳教中主要人物,长安附近应只有易瑛一人 须得对她全神贯注。最后紫微星冲日而爆,恐预示圣上之结局啊!此事只可告诉圣上一人,且……莫要提和,拜托。」
「竟是如此!只希望此梦不要应验。」
「无须解则随兴,解出梦则必灵。既然此梦如此奇异,难免预示未来。」和轻叹一声,又道:「那,可否引和去见墨师妹?」
「其时尚早,不知醒否。随某来罢。」说罢,龙牙便领他到了绫那房间隔壁。清弦正在屋中打坐、闭目养神。龙牙见此情景,向和一揖便离开了。
和领礼、复入门进去。清弦随即睁开双眼,见到和师徒三人,就跳下床来,对师姐行了一礼。
「清弦,又好久不见了。这六月中,长安可有甚大事?」和拉他到床上坐着,挥手打发起氏双子去一边对练。
这么挨着坐着也就算了,和竟然伸手搂住清弦柳腰,即便一向稍显冷淡的清弦也有点儿诧异,脸色那是红扑扑的。
两人上次如此谈心,还要追溯到一二百年前。那时和与清弦尚幼,年龄倒确实相仿。清弦自小父母双亡,正是和将他从墨家庄中救走,带上山来。
刚上山时,清弦由于见证父母遭人杀戮,有些痴傻,数年才愈。如今其性格仍然略呆,倒已不至于影响生活。
如此多年之中,清弦独与二师姐言清荣甚亲,他名墨清弦正是清荣做主取之。只是可惜,他彼时受的刺激过重,本名便被遗忘,久之,干脆以清弦为名。
和少时外向,清弦则总是愁绪满面,难与人近。清弦于是总跟在师姐身后,一有甚事更是直接缩在和身边。二人甚至夜内同床共枕。
如此相处,自然免不了日久生情,他师父宏瑶真人如何觉察不了?只是他夜观天象,竟得此二人乃天作之合,于是晓得他两个实在不可拆开。既然这般无可逆转,他这做师父的,也不愿为难。只是当时和与清弦皆尚懵懂。宏瑶真人便打发和下山历练,并给清弦也定了出师时间。
他本还想亲自为两个爱徒婚事做主,可他最终没等清弦下山便去世了。
今日二人如此坐在这儿,和望着清弦,清弦亦望着和,各是含情脉脉。分别张口欲言,却又已相顾无言。
先前分别有上百年,竟不如这半年来得相思,甚是可叹。
「妹妹……」
「姊姊……」
下一刻,便是红唇交叠,积蓄之恋由内而外,霎时遍及全身,更将两片灵魂,仅仅相锁,无以分离。
到这儿,已全然不顾窗仍未关,窗外仍有礼、复两小儿矣。也得所幸,当时甚早,他二人看不清楚哩!
是日辰正,龙牙点齐禁军十五万,于长安乾门列阵。长安禁军军容整肃,步齐划一,浩浩荡荡排成方阵四十。每阵三千七百五十兵卒,假作为五千,交由各游击将军率领。
今日北风呼啸,军旗飘扬。三军阵前,乃是主帅乐正龙牙、右副将军班超、左副将军赤羽、随军书记韩愈,又有一众参将、参谋。其中一人姓戚名继光,方才二十出头,乃是孝宗亲手擢拔,尚不知其实力。其余人等,则都值得信赖。
孝宗领几护卫立于城墙之上,检阅此般虎狼之师。
「朕的好男儿,吾等之国度北境,有草原部族不怀好意,意图裂土分茅!朕不多言,将待于此,待尔等凯旋号角!到那日,朕将大有封赏。」
待孝宗言罢,龙牙先震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随着他,接下来便是十五万禁军山呼海啸之声,却无一丝杂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此声,震耳欲聋,振聋发聩。十五万人话音浑然一体,不见快慢之分。
三呼万岁以后,又是死一般寂静。直至龙牙挥动令旗,一声令下:「后队变作前队,全军前进!」这才如同整体一块,向北出发。
噫!盛世中还能坐拥如此一支军队,也难怪莫朝香火始终不断矣!
毕竟:
所谓盛世终将乱,保得九州终不残。
到下一回,大概才真是正事罢!欲知详情,还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