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塞尔的超越论还原(笔记整理)
超越论还原是真正意义上的现象学—超越论本质现象学的独有方法,唯有它才使现象学区别于任何一门其他科学。本质还原虽然是现象学必不可少的,但却不是它独有的,而是所有本质科学所共有的。 在进行超越论还原之前,任何学说,包括本质科学,都还处在自然观点中;在超越论还原完成之后,真正的哲学观点,即超越论哲学的观点才得以出现。 1.何为“超越论现象学” ⅰ超越论并不是胡塞尔的首创,康德的时候就已经提出了超越论观点,两者的超越论观点即有相似之处,又有区别。相似之处即二者都是为了对认识可能性问题的考察,不同之处为,康德的“超越论”的对立概念是“经验”,而对于胡塞尔来说,“超越论”相当于认识的先天本质,“经验”相当于认识对象的经验事实。换言之,在康德那里 “超越论”相当于认识的先天本质,“经验”相当于认识对象的经验事实。因此,这一对概念恰恰与胡塞尔的“本质”与“事实”的概念相对应。然而对于胡塞尔来说,超越论是另一个层次上的东西。(本质还原解决的是“事实和本质”这个对子,超越论还原是解决“实体物和非实体物”,还有人把后一个对子称作“存在者”和“它的现象”的对立,前者指实体之物,后者指非实体之物。) 概括起来说,胡塞尔的超越论概念首先首先意味着向主体性的回复,但它不仅是向康德意义上的“先天”—心理学的主体性回复,而且更深一层次,向柏拉图意义上的“先天”—纯粹的、绝对的,即不依赖于人的主体的超越论主体性的回复。 如果说超越论还原是指通向超越论主体性途径的话,那么这种途径可以有三条。换言之,在胡塞尔看来,我们可以通过三条不同的道路达到同一个目的,即超越论的主体性。当然,胡塞尔本人并没有作过这种严格的区分,在他那里这些道路常常是相互混杂着出现的。 ①意向心理学道路 意向心理学道路可以说是布伦塔诺的道路或英国经验主义的道路。英国经验主义者受笛卡尔的二元论和主观主义的影响,他们不关心物理事实和关于这些事实的科学,而把目光转向心灵之物,企图把握心灵之物的观念联系。这个目的布伦塔诺那里达到了,他发现了心灵之物的统一本质—意向性,从而为本质心理学的建立奠定了基础。 除此之外,这条道路也是胡塞尔自己思想发展所走过的道路,前面说过,胡塞尔本人是从本质心理学继而发展到超越论本质现象学的。在《逻辑研究》阶段,胡塞尔认为这门本质心理学已初步系统地建立了起来,但他很快也意识到,这门心理学仍然是“一门与纯粹几何学完全相类似的,更具体地说是与先天自然科学相类似的科学,一门在自然词义上的先天心理学”。简言之,它仍然是自然主义、客观主义的,因为它仍然设定了世界的存在,设定心灵只是世界的一部分实体。任何自然观点的科学都是不独立的,都无法说明自己是如何可能的。因此,胡塞尔认识到,“必须把先天心理学与特殊的超越论心理学区分开来”,并说明,“对于后者,心理学这个历史的词已不再很适用了。”这便是胡塞尔提出“现象学”一词的原因。总之,在他看来,“必须区分所谓超越论主体性和心理学的主体性以及与此相符地区分一门与客观科学有联系的心理学和一门完全处于这种联系之外的超越论现象学”。 ②笛卡尔的道路 这条道路是以怀疑主义为出发点的。 我们对它们停止判断。但这种认识论的停止判断并不是说,关于认识的理论必须把所有认识不仅在开始时,而且自始至终都是可疑、无效的;而是意味着,认识论不能把任何东西设定为已确定了的,已有了的,因此,认识论是无基础、无前提的,它没有任何依靠,而必须靠自己创造出一种第一性的认识。这种第一性的认识就是我们产生所有其它认识的出发点,即阿基米德点“我思”。 但胡塞尔话锋一转,他认为这点之所以是明白无疑的,是因为它没有超出自身去说明什么,它完全保留在自身的内在中,它自己说明自己。因此如果继续按照笛卡尔的思路继续推论出我思和上帝、世界的存在,其必定会导致一条歧途。为了避免我们的思路不会走入歧途,我们需要在笛卡尔的这个“我思”的点上再往后退一些,因为“我思”还没有达到超越论还原所需要的纯粹性,所以还需要进一步的纯化。 笛卡尔的“我思”仍然是自我的体验,即人的思维体验,它隐含着一个经验自我、一个客观时间中的人。这个经验自我或肉体的人必须被排斥。这样,思维不再意味着实体的思维,不再意味着人的思维和实体的心理现象的思维,而是纯粹的思维。任何实体之物都被排斥,留存下的是纯而又纯的非实体之物,它当然也可以叫做超越论之物。于是这条道路也达到了超越论的领域。 ③康德的道路 康德和笛卡尔的道路恰恰相反,笛卡尔的道路是以对自然世界和自然科学的普遍怀疑为出发点,那么康德恰恰是以对人类的自然认识全面肯定为前提的。 康德对于科学知识的客观真理性给予极高的肯定,他认为已经无须回答“认识是否可能”的问题。在我们明白一些自然科学的道理之后,我们确实会发现,在它们精确发展了的领域中,一切都是明白,清楚的。但是我们一旦进行反思,询问认识如何可能的时候,我们就面临着怀疑主义的危机。这是因为我们获得的知识,都是关于自然的认识,即关于客观真理的认识。这些认识在它的这个维度、这个层次中是明确无疑的,但要是超过了这个层次,如问“认识如何可能”的问题,就不再是与客观真理有关的问题,而是变成了与主体性有关的问题。所以关于“认识何以可能的问题”就不能用旧有的思维来解决,必须交给哲学来解决,需要哲学的认识,超越论哲学的认识。 超越论哲学史更高一个维度上的科学。自然科学要求从主体性中抽象出来,讨论纯粹的客观性,这样便掩盖了所有客观性与主体性的必然联系而产生片面性;超越论哲学则通过“观念的转换”而摆脱了这种片面性,它要求在更高的维度上讨论客观性,即讨论客观性是如何在主体性中构造起来的。当然这种主体性是指超越论的主体性而不是指人的心理的主体性。 因而超越论哲学的任务是从超越论的主体性出发去说明客观性,换言之,是用三维空间去解释二维空间。但人们往往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于在自然的观点中生活,所以常常在不知不觉中便反过来用客观性去解释主体性,因此而陷入背谬:被说明的对象成为说明的根据。这叫做“超越”,它类似于从二维空间去超越去说明三维空间。“用二维去解释三维的方式”是笛卡尔道路意义上的超越,它是指,人们往往不停留在内在的东西上面而企图超验地说明经验之外的客观存在;而前者是指康德道路意义上的超越,人们喜欢用自然科学这种低维度的东西去说明超越论哲学这种高维度的科学。 若想避免这种“越度”,就必须对所有自然科学中止判断,把它们视为无效。据此,“现象学还原原则的真正意义在于,始终要求停留在这些认识批判中有疑问的事物上,并且不把这里出现的问题和其他别的问题混淆起来。用客观科学的方式不能阐述认识可能性。” ⅱ超越论还原的基本意图 在胡塞尔看来,我们进行现象学的超越论还原不外乎三种理由: ①我们只对主体感兴趣而对世界的存在不感兴趣—这是意向心理学的道路申诉的理由。 ②我们认为客观性不具有明见性,因而缺乏有效性—这是笛卡尔道路所申诉的理由。 ③用自然科学来论证哲学可学会导致背谬—康德道路申诉的理由。 但如果我们细致分析,便可以发现,意向心理学的道路实际上是笛卡尔道路另辟新径。 a 它们都是通过对客观事物和客观科学的怀疑而转向主体性。 b 不同之处仅在于,在达到了这种心理学的主体性之后,意向心理学的道路是先进行本质还原,然后再进行超越论还原。 c 而笛卡尔道路则是在未进行本质还原之前直接进行超越论还原而达到超越论的领域。 因此,我们大致可以把意向心理学的道路和笛卡尔的道路看做是同一类型的,即通过怀疑论而达到超越论哲学的道路。 结合胡塞尔的哲学史观来看,我们可以把康德的道路看做是与之相对的另一条道路,即通过独断论而达到超越论哲学的道路。如果说笛卡尔道路是一条“主体性”道路,那么康德道路便可说是一条“客观性”道路;如果笛卡尔道路的特征在于“怀疑”,那么康德的道路在于“批判”。这两条道路的矛盾对立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笛卡尔道路以怀疑为开端,因此,它蕴含着对客观性的全面否定,是一种对观事们及其医观科学的排斥,限制。而康德道路以批判为宗旨,因而一开始便是以自然、客观的生活的可理解性为出发点,然后讯问和反思构造出这种客观性的主体性,这样,它便恰恰表现为一种对客观性的包含,一种对限制的突破。 其次,笛卡尔道路最后导致的是通过“我的我思”而获得的“纯粹思维”,因而充其量只是一次本我学意义上的还原。换言之,笛卡尔道路上的超越论还原还无法从逻辑上避免唯我论,除非它此后再次进行交互主体性意义上的超越论还原。而康德道路上的还原则原则上避免了唯我论而达到了交互主体性。 再次,笛卡尔道路虽以怀疑一切为开端,但其中仍隐秘地承达了数学方法的有效性,它本身依然仿效数学,主要是传统几何的模式。而康德道路则可以自诩是不同于任何自然科学方法的特有的哲学方法。 最后还有一个重要区别;随着对意向性原则的运用,超越论哲学的领域必然要从纯粹思维扩展到思维对象上去,因为“意识总是关于某物的意识”。这时,笛卡尔的道路便表现出一种回返,即从对世界的否定性怀疑开始在达到了世界的“残余”之后又返回到对这世界的肯定和说明上去,人们在这里会和在笛卡尔本人那里一样,“完全有理由认为自己受了骗”而康德的道路在相比之下所做的回返则很自然,因为借助于意向性原则,它恰恰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说明思维对象的客观性是由思维活动的主体性所构造出来的,于是认识批判的特征得以总体地澄清。 于胡塞尔而言,从他超越论还原的整个意图来看,它并不是像笛卡尔那样为了在怀疑论面前保证客观的有效性,而是像康德那样,为了理解客观性是如何可能的。但是不管是康德还是笛卡尔,他们在自己的道路上都半途而废了,都没有能够发挥超越论还原的方法。他们二人完成的事,是这两条道路各自的特性,他们没有完成胡塞尔完成了的事,是这两条道路的共性。这种共性在于,它们都是一种还原,都要排斥掉一些东西而归结到某些东西上面去,即排斥实体之物,归结到非实体之物上去。在这里我们仅讨论这些实体之物是指什么;紧接着我们再讨论这些非实体之物,即“现象学的剩余之物”是什么。 这些实体之物首先并且主要是指自然的世界和对这个世界的设定。胡塞尔把它们称为“自然观点的总命题”。这个总命题的内涵在于“我始终感到作为我的对立面有一个空间和时间的现实存在着,我自己也属于这个世界,同样,所有其他处于这世界之中并以同样方式与它有关的人也属于这世界。'现实’这个词已经有所表明:我感到它是此在的,并且像它给予我的那样,也把它设定为此在着的。所有对自然世界的被给予性的怀疑和摒弃都丝毫不改变这个自然观点的总命题。”因为,尽管我发现有时我对它的具体认识是错误的,或者,尽管我不理解,我怎么能超出自身之外去设定它的存在,但我无论怎样仍然默默地相信它的存在。而超越论的还原正是要对这自然观点的总命题进行彻底的改变。我们可以看出,超越论还原和本质还原不同,它不是一种具体的操作方法,不仅仅意味着一种观点的改变,当然这种改变对于超越论哲学来说是关键性的。 ⅲ超越论还原的基本范围 现在,我们可以进一步规定现象学超越论还原的范围。 第一“首先显而易见的是,随着对自然世界、物理的和心理物理的世界的排除,所有通过评价的和实践的意识功能而构造着自身的个体对象也被排除,所有种类的文化构成物、技术的和美的艺术作品、科学(只要它不是作为有效性的统一,而是作为文化事实而成为问题)、任何形态的美的和实践的价值都被排除。与此相同,当然,国家、风俗、法律、宗教这类现实也被排除。因此,所有自然科学和精神科学连同它们的全部认识内容,作为需要自然观点的科学都被排除。” 第二,“人作为自然生物和作为在人的集团中社会集团中的个人,是被排除的同样,任何动物生物也是被排除的。"这里也是一个关节点,它最明确地体现出胡塞尔的“超越论”的含义。 排除自然,这似乎也是所有心理学的根本要求,尽管这要求不像超越论还原那样彻底,但一般人不会明确看出心理学与现象学的区别。而排除作为实体的人,则明确地指明了这一差别。“这里谈的不是人的认识,而是一般认识,它不附带任何存在的设定关系,无论它是指与经验自我的关系,还是指与实体世界的关系。”因为,在胡塞尔看来,经验自我作为人,作为世界上的事物是处在世界空间中的它的体验也是处于世界时间中的,面纯粹意识则是超时空,感者说无时空的,所以不能混淆。前者须受到超越论还原的排除。 第三,对上帝的超越的排除。自然世界处于认识之外,因而对认识来说是超越的。与自然世界的超越相对,还有另一种超越,这便是上帝的超越。上帝的存在不仅超越了纯粹意识,也超越了自然世界因而是一种特殊的超越之物。并且它又是绝对的,但又不同于绝对的纯粹意识意义上的绝对,即它不是绝对的可以性,因为它从未现实化。“我们当然把现象学还原延伸到这个'绝对之物’和“超越’之上。它应当始终被排除出这个必须被新创造出的研究领域之外,如果这个领域是纯粹意识本身的领域的话。” 第四,对各种本体论的排除。如果说第一项对自然科学和精神科学的排除是指对以经验对象、个体事实为内容的科学的排除,那么这里对各种本体论的排除便是指对所有以一般对象,本质为内容的科学的排除。在胡塞尔那里,本体论是指本质科学,它可以分为形式本体论和质料本体论。它们都是先天科学,对自然科学,即事实科学具有指导作用。形式本体论的典型是数学,它从事分析判断。胡塞尔一生都坚持数学是分析科学。质料本体论的典型是几何学,它从事综合判断,因而是综合科学。 超越论还原不仅排除个体实在和关于它们的科学,而且排除一般和本质以及关于它们的科学。 当然这个排除不是无限制的。胡塞尔认为,如果排除了所有的一般和本质,那么尽管我们能获得一个个纯粹的意识事实,但却无法获得关于这些事实的科学的可能性了。这又使我们想起胡塞尔的一个基本思想,即事实科学以本质科学为前提,本质科学先于事实科学。 因此,胡塞尔只是要求“尽可能广泛地排除本质并且排除所有的本质科学”。它们包括所有的形式本体论,如形式逻辑、形式数学(代数、数论等),“数学学科的理论形式和它们的所有间接命题都对现象学无效”。它们还包括所有的质料本体论,如:“几何学、运动学、质料物理学都加上了括号。”胡塞尔由此确定:“除了我们在意识本身那里,在纯粹的内在之中可以明晰地、合乎本质地把握到的东西之外,我们什么也不能利用。因此我们得出这样一个明确的认识,一门描述现象学原则上不依赖于任何科学。”这里的关键在于,现象学决不依据任何其他科学的标准,而是依据自己的标准来对各种实体和非实体之物进行舍弃或保留的选择,因此,原则上它不依赖任何科学,但却保留了其他科学中的那些在现象学看来同样是明见的东西,如逻辑学中的那些公设。现象学能有所理由依据的逻辑公理完全是逻辑的公设,如矛盾律,这些公设的一般的和绝对的有效性,现象学可以在自己的被给予性中给予示范性的证明。而所有的形式逻辑和全部数学,我们可以将它们纳入明确的排除性的中止判断中。 上述四项对超越论还原范围的进一步规定是以最终对自然世界以及对这个世界的设定的排除为基础的,胡塞尔把后者看做是“第一性的还原”,前者是“第二性的还原,但决不是意义不重要”。 通过这一系列的还原,我们便回复到超越论的主体性上。在对超越论的主体性进行深入研究之后,便可以回答所有关于认识如何可能的问题。“人们可以说,以这种方式,哥白尼式转向’之谜便完全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