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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迪亚见闻录Ⅰ》一位普通士兵的独白

2020-05-30 10:50 作者:口刀鸽子  | 我要投稿

简括:本文是一个新人写手的一次尝试,也是为骑砍写的第一则同人文,本篇以一位士兵的视角来写卡拉迪亚的征战,以及战争对人们的影响。剧情设计和文字应用还不成熟,如有建议欢迎在评论区提出。

全文(含附件)15000字,预计阅读时常12分钟。


“我们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 

(壹)

    我母亲生下我后就死了,因为失血过多。当时正是全年最冷的时候,巴旦尼亚的南端都盖了雪。产婆说多亏了这场雪,让母亲一个哆嗦,终于把我挤出来了。

    是天神救了我。杀死我母亲的人不是我,是我那个混蛋父亲。

    喝酒、赌钱、风寒,生活的不得意让他喜怒无常,那个瓦兰迪亚人喝多了就打母亲。母亲是个苦命人,旧帝国与巴旦尼亚起冲突的时候,军队劫掠了她所在的村庄,她被埋在着火的废墟下。我的外祖父母和舅舅一起把她护在身下,这才得留下一条命。最后我爸来捡骨头,碰巧发现了我妈。

    他俩之间没有爱,我妈脸上有一半都是烧伤,这可能是我爸经常不回家的原因。唉,说了这么多,我实际上根本没见过他俩!

    那个产婆收了我妈攒的一点钱,在我们家做产前的准备。那时候他们刚被地主赶出来不久。父亲整日泡在酒馆里怨天尤人,在我出生的前一个礼拜和暴徒耍酒疯,最后肚子被剖开,吊着一口气从酒馆后巷爬到了家门口。我妈闻到血腥味开了门,被他这么一吓……

    总之,我诞生在天神模棱两可的仁慈里。寒冷从无数母亲怀里夺去了她们营养不良的新生儿,也阴差阳错地让难产的母亲生下了皮肤发青的我。我出生时不会哭,母亲拼命咬我的手,产婆说:

    “你咬坏了孩子的指头,以后他连锄头都用不了。”

    母亲说不了话了,她只能哭,不知她当时是希望我活在乱世里,还是痛快的随她死掉。最后,她换了我的胳膊咬,咬得我大哭,产婆给我包了层尿布,把恢复呼吸的我带离了我妈身边。

    就这样,我连姓名都没有,干干净净来到了这空旷噪杂的人世间。

    这就是我儿时寄宿的家,一个眼睛不好的产婆阿妈,一个被强盗砍掉两只手的老爷爷,还有一个整日愁容满面的姐姐。

    这户人家的青年,都死在了回家途中。

    乱世啊,谁能好过,我那个没血缘的姐姐,照顾我慢慢长大。后来她被一个酒鬼娶回了黑窑,阿妈不准我去看望她。

    我也的的确确性情冷淡,人情世故我看烦了。老爷子在我懂事前死了,这下姐姐一走,谁来帮阿妈?于是我就压着心里的念想,不去想那个只会在吃饭时露笑的姐姐。产婆阿妈经常说梦话,说她对不起姐姐,家里揭不开锅了,再不能三个人凑一块吃饭了。

    她还说那会不该把她关马槽里,逼她嫁给酒鬼的,她对不起姐姐,她没有办法了,她不能让年纪还小的我和姐姐一起饿死。

    普通人的命啊,说白了……

    阿妈也没给我起过名,姐姐私下叫我“温特”。后来,阿妈叫我“冬天”,姐姐也跟着她叫这个名字。

    她被酒鬼的酒友们从家里抓走时,给了我一串蜂蜜糖。

    她脸色差极了,像是要去死。她挣脱开那些满身酒气的红鼻子,冲他们大喊她不逃跑,让她与弟弟说几句话。姐姐喘着气转过头来,她没哭,眼睛里满满都是慈祥,她把脸贴在我的耳朵上,我好像听到了她脑子里的声音。

    她不想死,可她养不活我们“一家人”,她不得不去做出牺牲。她说她爱阿妈和温特,她说不要忘记她,又立马说不要多想她。

    她啰里啰唆说了很多,那些话早就和积雪一块化掉了,她能指望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听懂什么?她的肺来回膨胀收缩,像是猪尿泡里塞进了一只鼓,她死死地掐着我的肩膀,最后告诫我要少吃糖。

    我问为什么,为什么给我这么多从没吃过的糖。

    她说,她都舔了一遍了,很甜,吃多了会吃不下糙饭。

    然后那帮人围上来将我俩分开,永远的,分开来。

    要是知道她会在嫁人第二天被打死,她倒不如提前给我一盆鲜花,这样,我还能在隔天最晴朗安宁的晌午,在她的小土包前放一束花。

    可惜我那几天被阿妈的眼泪淹的说不出话,那些蜂蜜糖成了我盼望姐姐回来的沙漏。我开始臆想,姐姐来看望我们时发现我没有吃掉蜂蜜糖,会夸奖我吗?

    大概不会吧,她会指责我藏食物的自私恶习,藏在干草垛里的那半只面包,至今都不知道被谁吃进了肚子。蜂蜜糖终究是她的东西,我只要不去吃它,她就一定会回来确认。

    嘿,让她回来骂我吧,这样,她也就有回来的理由了。

    然后等了半年,蚂蚁爬满了变质的糖果,我单薄的身体也早已被繁重的农活磨砺地坚韧。阿妈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她把我叫到床头,塞给我一袋金币。

    “离开吧,巴旦尼亚又要开战了,逃,逃去北方,答应我,别再碰刀剑了,好吗?”

    我很好奇,我并未有过拿刀拿枪上战场的想法,也没要统御千军的欲望,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起这个来?

    “丽萨回不来了……”阿妈皱巴的脸上多了一些浮肿,“她咬了那个酒鬼一口,被那个酒鬼用酒罐子砸开了脑袋……你不要去找那个酒鬼生事,忘掉这的一切,去别的地方开始你的新生活吧。我给自己留了份养老的钱,你就安心离开吧。”

    我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总之阿妈的话我都听清楚了,可我还是提着柴刀摸到了酒馆。只可惜一刀没劈中那酒鬼的要害,那三根被我剁下来的手指,让我被流放了三年。

    阿妈被我气死了。她被她所接生的青年们安葬时,我还在遥远的边界数着飞往战场的乌鸦。

    巴旦尼亚与周围各个势力不断开战又议和,议和又开战。匪患拉起绊马索,趁着战乱打劫着过路的行商。即使号称最可靠的商队,也有栽在跑商路途上的时候。乱世之中人人都在苟延残喘,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最多是我时不时在想,假若我当初把蜂蜜糖分一半给我亲爱的姐姐,她那苦涩悲惨的人生,是否可以因我这个小小举动而变得有那么一丝清澈的甘甜?

    假若我能沉得住气,是否可以在阿妈人生最后一段时光里,还她辛劳孤苦之外的一段天伦?

    我不知道,那些事情早已被时间甩在身后十几年了。结束流放后的我没有回村子。我加入过商队,商队覆灭时我离开了;我加入过民兵,在村庄被劫掠时我逃脱了。如今我二十三,身上的存款依然是羞涩。

    浪途中我不断的与各种苦命人相遇,互相倾诉使我染上了酒瘾。这世界他妈就一茅坑,眼下能趁年轻早赚够钱早享福才是上策。

    我摔碎陶制的酒杯,跟村里德高望重的地主说了一声,如果有人来招募人手,我愿意去当一个大头兵。

    “名字。”

    “温特·凛冬。”

    “年龄和兵种。”

    “二十三,巴旦尼亚民兵弓箭手。”

    “你是最近一周唯一一个着急引荐自己的弓箭手,碰巧有一个不太出名……事实上我根本没听过的家族领袖来这招募弓手,你要收拾一下随他出发么?”

    “这么快……行。”

    “我去通知他,你去村口等待就好,”地主在花名册上填上我的名字,灰眼睛上下扫了我一遍,“一路平安。”

    告别我的酒友,我在晚春的习习凉风中等待着招募我的首领,希望他是个谋略家,少干点派人送死的龌龊事。

    咳,我在说什么呢,这可是卡拉迪亚。希望天神可以继续仁慈下去,让我能遇上优待俘虏的好人家! 

民兵



(贰)

    作为队伍里的流氓痞子,几个小手段就治住了这些新兵蛋子,这个小领主也不带我们打什么城战,或是与其他国家领主接战以及劫镖。我们的足迹从卡·班瑟斯城一直绕至瓦兰迪亚的盖伦德,一路上都在与一些劫匪强盗作战,由于敌方没有什么可怕的锐器,我方人数与对方持平的状态下仍然保持着队伍完整。

    而我也在一场场战斗中获得了队伍老兵的肯定,和其他二十几个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友相识相知。这个带我们打仗的主儿是个慷慨的瓦兰迪亚男人,我们在路过的大城市里修整时偶尔会被承包一次不错的晚饭。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日子过得开心快乐,领主带着他那家族成员在城里跑来跑去。

    我们打过最难的一场仗,估计也就是帮一个村子摆脱逃兵的侵袭,我放了两支箭,把一个骑兵打下马去。当时那杆骑枪眼看着就要串在我一朋友身上了,上战场了谁能不慌,他本来能跑向两侧躲过失控的马匹的,可他没有。

    他举着盾牌连剑都不要了,往后退的时候绊了一跤,马匹从他身上飞过去,等打完仗检查伤亡情况时才看见他的脖子被踩扁了。

    我们把这个阿塞莱青年人埋在了与他故乡相望的海边,之后我遇到了一个和我有着同样悲苦经历的年轻人,玛拉耶。

    西部帝国和巴旦尼亚的战士纷扰着附近其他国家,我们经常碰到拄着农具背井离乡的穷人,劫匪开始频繁出现,我们的储粮一度告急。我们的领袖热衷于与各个国家贵族头子搭话,尽管他还是一个小家族的成员,部队补给拮据的那几天里,他常常捏着几个子儿站在城堡前徘徊犹豫着要不要去和豪绅见一面。

    大家会在路过村庄时用军饷问农家换点酒食,领主不像是个会带兵打仗的人甚至于开战之后他最多让我们集体冲锋便策马举着骑枪朝敌阵冲去。即使从不与我们交流也不探底,他也对我们这些人的晋级请求照批不误。由于我的军衔是没什么前途的巴旦尼亚民兵射手,所以我从没有上报过。

    记不清是第几次剿匪行动,我们来到了阿塞莱的沙地,在古亚兹城中休息。我与玛拉耶也相处甚佳,他还很年轻,并没有经历太多家庭之外的风雨。炎热的夏季,我们碰巧赶上了阿塞莱贵族在当地举办的竞技大会。

    他到现在还是那身与劫匪无异的衣装,公告栏上写着最终奖品是顶相当不错的骑士盔,为了我这个好朋友,我与领主还有领主家族的名人一起报了名参赛。经过层层选拔,我和领主从并肩砍杀的战友逐渐变成了决赛的死斗士。

    我没接受领主让我放弃比赛的暗示,为了一个新兵,我独自夺下了冠军与喝彩,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个奖品头盔赠给了那个新兵,玛拉耶。

    领主在被我用钝剑砍晕前,轻笑着看着我,他没有说话,因为他剑术并不出色,他赔光了押注的所有钱。

    与自己的下属争荣誉是件很掉面的事儿,所以我也不担心受他报复,玛拉耶抱着我送他的头盔,激动得不得了。

    陌生人都在为我欢呼,我则沉醉在玛拉耶脸色幸福的表情中,我在世界这个茅坑里翻滚,从不曾为谁真正做过些什么。面对比自己小四岁的玛拉耶,我才感受到我对亲情的渴望。

    瓦兰迪亚人都有些势利,同族的其他人早已有了自己的小组织,阿塞莱人组成的弓手部队是部队主力,我作为唯一一个编制外的弓手,军衔一刻不停的来回变动。我是弓手,也是战士;玛拉耶作为一个还没成年的新兵,更是在哪头儿都不受人待见。我问他说他以后想做什么,他挠着他乌黑的卷发,憋着笑对我神神秘秘地说是回他的故乡娶比他大三岁的发小。

    我按着他的头教他如何使用长弓——弓手不会第一时间冲在火线上,尽量减少双方短兵相接的机会,是屡次都能逃生的重要原因。

    休息两天之后,一支阿塞莱军团开进了我们入驻的城市,领主回来的时候扩招了一批人,还带回两队雇佣兵,队伍瞬间从不到三十人扩增至将近百人。打了几个月的土匪,这个领头羊总算把自己的军队搞得像样了。

    我很高兴能投身于油水更丰厚的战斗,但也担心骤然增加的风险。短暂休整之后我们踏上前往库塞特草原的征途,玛拉耶解手时看到那两支新入伙的雇佣兵倒腾我们的行李,我警告他别把这事捅出去,心里盘算着估计将有一场恶战要打。

    随后,我们开战的对象仍然时一小拨土匪,但这次的战斗有点特殊:九十五对战十二,唯独我自己被派去和他们打。受过不少排挤的我立刻确认了真实状况——我不会获得任何帮助,队伍里的所有人都会默默看我自己被杀。

    我也不去刻意凝望那位瑟瑟发抖满眼惊恐的新兵蛋子,那双纯洁的眼睛被坚固的硬铁皮保护得很好,闪亮如初夜的星星。

    我朝他扬了扬手,取下弓箭对面劫匪们便是一阵哀嚎,然后新兵变成了小战士,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头盔抛给了我。

    “为了玛拉耶,温特一定要赢啊!”

    我心里非常感动,冲他用力点点头,戴好骑兵头盔,我更加勇猛无敌,敌人扔来的石子不再会损伤我的视力,这群劫匪只剩下了三人。

    我还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我没有出丑,甚至挣得了荣誉与大家的喝彩。

    我把脊背留给他们,大家只要看我的精彩演出就好,那三个亡命之徒端着草叉冲来。我没有了箭矢也拔出短刀冲锋,终于,我反杀了两人,剩下一人脱离我的控制范围又准备扔我石子。

    身后的欢呼已经变得热烈,我只是受了一点不影响战斗的皮肉伤。

    我举着短刀咆哮,像一位英雄般冲向大家的敌人。

    我在那一刻,真正的感受到自己并非一个普通士兵,也是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身为一名战士的光荣。

    随即,一支带刺箭扎穿了我的革甲,压迫着我的肺,我一时间不敢挣扎,听着身后喝彩迅速变质,那名小战士发出凄厉的悲鸣,我的头盔正中心被石子命中,头痛欲裂的我弯着腰跪倒在战场上。

    眩晕淹没了一切,逐渐被耳鸣覆盖的听觉让视野变得渺小。

    我看到我那平凡的四肢,并不强劲的长弓,一溜青的军队制服,还有模糊的盾墙,以及统帅骑马离去的背影。

    我还真是,只是一个普通士兵啊。

冷漠与无奈

    后颈被钝器猛砸了一下,窒息感迫使我哆嗦着身体,那名唯一幸存的劫匪正奋力地踹着我的脊背。我无法再次呼吸。

    一切都变得缥缈并失去原有的意义,我慢慢地拉紧不断抽动的眼皮,就当准备睡一场漫长的好觉。

    我又回到了儿时,那个睡在干草垛上的小孩,刺挠的干草之下,藏着我准备送给姐姐当感恩日礼物的半块面包。

    好了,我该……去见你了……

 

    之后是漫长的寒冷,我真的从柴草堆中醒来,一队村民进城路上发现了我,见我还有呼吸便顺道送回古亚兹城内。

    城镇医生帮我渡过了危险期,一直不省人事的我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才醒来。

    当地村民都以为我永远醒不来了准备等我在柴房断气就将我下葬,毕竟看样子我是与劫匪搏斗壮烈牺牲的。

    我能醒来,他们很高兴,我受了生平最好的招待,我身上的伤还不允许我多动弹,我醒来的柴房后来新建了马厩,我开始教授巴旦尼亚的同胞弓术,让民兵与村民的战斗能力翻了一翻。

    我和一户人家的女儿相爱了,就像那么平常的爱情一样,我们交换书信,用少得可怜的单词重复着自己那发抖又滚烫的爱意。

    我生平杀了太多的同类,而她对这乱世则充满了担忧。她为我送来伙食趴在我身边轻声告诉我说她觉得她只有和我在一起才有安全感。我们在柴房热吻,像无数普通爱情那样自然而热切得互相满足对方。

    但遗憾的是她不能嫁给我,她是地主家的女儿,我虽然是村庄的英雄,可我说到底也是个没钱没势力的兵痞。

    我不能带她私奔,她放不下她的家人。

    她敷衍着渴望与名门望族的旁系拉上关系,哪怕将自己对外人感到惶恐的女儿双手献上也毫无所谓。

    我看不起这个地主,我们在确定好婚期的当晚做好了私奔的准备,同一天,飞鸽传书告知村中的长老巴旦尼亚对南部帝国宣战的军情。

    地主把他女儿藏了起来,因为她的新郎正带着那群身披红装的蝗虫焚烧着村庄。

    我提着武器带着壮丁们与之接战,我表现得出色,最终赶走了那些坏人。

    地主担心他被那个贵族报复,没有接他女儿回家,我正式提出了婚约,但地主仍然固执地认为以后还有机会攀上其他的高枝。

    我也许是个好的士兵,但嫁给一个远离危险的角色对他女儿才是更稳当的选择。

    我又变成了那个普通人,平凡,且普通。

    寒酸的财产,稀薄的人脉,哪天我在战场上被流矢穿透脖子死去,对本就脆弱的她又何尝不是痛苦的剥削与永久的折磨?

    原谅我,我从一开始就做出了真正的选择……原谅我,我不会把她的名字公之于众。这样,我就能继续骗我自己。

    骗我自己,她现在仍在某个夜晚,思念着身在战场死人堆中滚爬着的小镇英雄。

    地主老爷说服了我,我像第一次那样再度当起了大头兵,地主也舍不得我,可我必须离开这片让我感到难过的土地。

    我是一届粗人,她跟着我不会有什么光明前途可言。为此,我选择离开,为她精彩的人生,留出足够多的空白。

    只是万万没想到,我会在村口的瑟瑟秋风里,再次与那个阴险的领主相逢。

    一百金币,就是我的卖身契,队伍早已完全变了样,曾经的熟人如今一个都没了,或许是战死,也或许是退役,我更希望是他们被派去安全城镇当了驻军,在塔楼上吹牛吃酒。

    领主自然不会认得我,他代表了巴旦尼亚的势力,趁着夜色行军时,我不止一次看向村庄的方向,那是我有机会成为家乡的地方啊,我心爱的人还在某个农户中哭泣,她都不知道我已经离开。

    哦……我的心到现在都还在发痛,倘若知道那个贵族会卷土重来,我一定会藏起来继续守护我的村庄。

    我们刚走出七八公里,站在山腰上向村庄的方向展望,看到的却是一团团如同被黎明点燃的烽火,正在村庄中蔓延。

    我登时就呆住了,我请求与领主对话,花了好些钱才面见了曾给过我暗箭的领主大人,我乞求他能帮助村子,他摇了摇头拒绝了我。

    因为他早已通过队里的斥候发现了敌人的行踪,他也是被追赶的一方,路过村庄,招些人马方便自保而已。

    我又一次,明白了身为普通士兵的无力。

    我身上再拿不出一个第纳尔,我甚至无法立马赶回去看往我的爱人。

    地主老爷应该会保护他的女儿吧,他在村庄里影响力非凡,那户农家一定会将她藏的很好吧!

    我一个大男人当时哭的像个孩子,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从黎明哭到了晌午,发军饷的时候大家回到了领主的封地,一个身材高大的阿塞莱女人迎接了他,我拿着不多的钱,趁休整时间泡在酒馆中消磨着令自己痛苦的理智。

    谁让我他妈就一普通人,对命运的安排惟命是从就是自己要履行的唯一任务。

    我哪怕成为浩劫的幸存者还是天灾的受难人,都不重要:于这个世界不重要,于贵族老爷不重要,只与食腐的乌鸦重要。我的尸首烂在田里后,附近的麦子能多两成收成,这就是我作为一个乱世俗人最大的用处。

    生活的剧本就是一本让人百看不厌的悲剧,可我刚经历完的所有悲剧,仅仅是一个悲惨时代的开端。

我们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



(叁)

    玛拉耶没了。

    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甚至他的死因都在我的预料里。半夜三更在熟睡里被一根捆马绳套住脖子,其他人听得到动静但都不敢在刀子下抢人。他还很年轻,他实在太年轻了。他告诉别人部队里新来的两伙雇佣兵在偷窃军队的物资,声音还未传到领主那里,他就被灭口了。

    这个毫不讲理的世道真的是,烂透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退役?”一个坐在我旁边的帝国人抽着劣等草烟问我,我没接他递来的叶子,向他摇了摇手中的酒杯:

    “我算是逃出来的。所以,我打算就这样在军队里混吃等死。”

    他咳得笑出了声,看来我之前流泪的丧样儿他有亲眼目睹。我再说话,猛灌了大半杯啤酒。

    “我叫沃夫,沃夫·福莱格,幸会。”他向我伸出了手。

    我不知道他看上了我这个新人的哪一点,而且眼前这个胡髭拉碴的瘾君子给我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但我没有拒绝他,回复了我的姓名。

    “温特·凛冬,幸会。”

    至于为什么偏偏提他,是因为这个家伙确实是活得足够精彩。我是说,他是我结交的朋友里,活得最命久的。在战火纷飞的卡拉迪亚,普通人多活一天都是奇迹,不限于领主似乎忘了还有一座有兵驻扎的城堡,又或是上了战场又下来身上没有一根箭头,以及最令人哑然的困守城墙时敌人突然撤兵。

    无数的将士死在城墙上,尸体被堆在城垛之间。短兵相接后,进一步肉身扛刀退一步坠下城墙。在那种绝望的情况下,能看到一只带着战报的和平鸽飞过头顶,听到指挥官下令停止战斗,看到恶狼般的敌人撤退回远方的营地,是有多么想感激上天。

    国家与国家达成了和平协议,我们这些小角色兴奋地在城墙上欢呼呐喊。

    我这辈子只参加过一次攻城战,守城战好打一些,毕竟打仗时我所在的堡垒全都是用石块砌成的。不用担心敌人用火箭点燃营房或是走道——切削成块的磐石上侵满了兄弟与敌人的鲜血,我们甚至不得不用炉灰铺在上面,免得自己人被轻易挤下城墙摔个半死。

    敌人一拨又一拨地顶着箭雨向上攀爬云梯,不分敌友的惨叫声听多了人心就麻木了,拿着明晃晃的武器眼里只剩下彼此之间的憎恶。守城的困境莫大于存粮的不足,此外部队的士气也成问题:心态不好的新兵受点擦伤就死活不再愿意上战场,治安官会允许这些人趁相对和平的收敛尸体时间逃走,只是这些真踏出安全线的几个小青年根本跑不过亲卫队的锥头箭。

    我们捍卫的不是达官显贵的利益,更不是什么狗屁民族荣誉,我们只是在杀人,倘若要给杀人这种事加个意义,那就是我们拿着佣金在杀人。他们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我们的人誓死捍卫守军的荣誉,更是万古流芳!

    牧师每天都会给我们这些俗人讲神学,好让我们能相信自己就是被神眷顾的那一位战士,即使是在储粮告罄时,他那抑扬顿挫的声调也不会因此降低。

    命运不是孕育希望的摇篮,它只负责摧毁沿途看到的一切,就像飓风那样,做很多无谓的人生思考,反而不如老实趴在地上有效。我和沃夫像其他士兵那样靠着脏话和烟草捱过了那两个月,从来不想打完仗后应该干什么。

    我们的交情也慢慢在这种绝望的环境里变得深刻,对雇佣兵出身的他来说,战争就是饭碗。他给我讲了很多雇佣兵队伍里的事情,肮脏的,传奇的,可笑的可怕的,根本讲不完。

    他离家出走将近十五年,看过了无数令人心里难受的事情,我的遭遇,充其量只是几代人之间的悲哀。无论是父母的结合还是我当兵的契机,都是被环境所驱使,没有人会热爱战争,战争只有一副面孔:战争是一个浑身金饰的肮脏老女人,操蛋的政客指挥我们去把战争这个老荡妇操爽了好让他们可以得到老女人身上的奖赏。

    政客的存在,才是人类的悲哀。

    我们普通人,一辈子都跟这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搭不上边,也正因如此,我们战斗到死都不会明白,自己付出鲜血背负人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士兵只是将军的牲口,这是一场生意,他们用痛苦与死亡,换取财富与权力。在政治家面前,文化与土地,都只是有待定价的商品而已。

    这,就是动乱中的卡拉迪亚。这,就是我无法挣脱的家乡。

攻城战

 

 

(肆)

    沃夫是一位伟大的民间哲学家,在他有限的人生中,他拥护着“人生来无意义,死时亦如此”这种哲学见解。没有人会笑他,因为践行“人活着就该努力实现自己的意义”这种对立见解的士兵几乎都英勇牺牲了,没死的活下来也会在喝酒时跟我们说:“最起码,战争,是绝对没有意义的。”

    沃夫这个人很有趣,我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和他一起在休息时抽烟喝酒,听他最新的思考理论。因为他的想法太过超前,以至于很多句子从他口中说出来就会有一种在听不入流的悲观诗人的烂诗一样。

    “士兵有理由拥有人类最接近无意义真相的机会,因为即使是处境危险的煤矿工,也不愿意想象自己被事故掩埋后妻儿该怎么办。”

    “你说,那些士兵死的和路边的劫匪相比,能有多少意义?”

    “人类并不聪明。一个擅长欺骗自身比擅长做出改变的种族是没有未来可言的,越是低贱越是如此。你不是总说,老百姓会想要提升自己的地位么?你说的半对半错:真正的普通老百姓只会希望村庄被掠夺后自己的亲人没被压死在废墟之下而已,他们渴求自己所处地位的提升,其实只要高出废墟一点点就好。

    “如果我是统治者,搜刮补给时给全军配备钝器——这样做了之后,我有理由相信我洗劫过的村庄里,将诞生一批我的拥护者。”

    “我们知道了自身存在的无意义,才能坦然接受死亡的到来,因为即使那些有钱的老爷比我们活得长,死后也只是一抔沙土。”

    “……”

    我也会揶揄他,既然有这样聪明且独立的头脑,何不去做一名哲学家,非得来当一个大头兵。他给的答案,是这样的:

    “温特,你应该不反对我的看法:在这乱世里当一个平庸的士兵能捞到油水,而当一个哲学家只有死路一条。在大街上宣扬着人尽皆知的刺耳道理,无非是在把民众拼命适应的痛苦再刨出来,做了这种事,是要被当众处决的。”

    我哑然,只能祝愿我们哥俩不会受重伤而被赶出队伍,不然他信神的妻子绝对会厌倦他的这套理论体系的。

    随后,我们一起上了斯特吉亚的战场,我们所在的集团军与敌方势力发生正面冲突,随后上头传下命令:原地驻扎,准备攻城。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攻城战。

    沃夫安慰着我,他经历过五次攻城战。按他所说的,他只要英勇的爬上梯子,在敌人的箭头打碎肩膀下垫着的盘子,就可以“壮烈地牺牲”,从云梯上掉下来等人们上的差不多了再爬起来战斗——天衣无缝的好计划。不过我被划分到了远程作战单位,直至战斗胜利整支小队都无人死亡。

    虽说与他相处甚久,但这位穷尽年轻的一生都在试图劝告人们生死无意义的民哲,在自己死前求我做的事才是让我对他终身难忘的原因。他这一生从他所谓的无意义中来,直至最后一刻他没有以身作则坚持他对人类的理解,而是近乎传奇般的推翻了他从前坚信且维护的一切。

    被扎成刺猬的他没能等到我回答出口便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嘴角那抹满足的笑容显然他在那一刻早已说动了他本人:

    “我曾用尽青春想要证明战争毫无意义,但我现在想听你对我说,我在这次战斗中表现出色,为伟大胜利做出了了不起的贡献……”他浑身战栗着,苍白的嘴唇绷紧又松开,我知道,他这么固执的人,此刻一定在心急如焚地酝酿着他最后一场反思:“我知道这很滑稽也很羞耻,我确信我我想听你说……说我是一位英雄,战争,赋予了我存在的……意义……我并非……是白白牺牲……”

    说完这番稀碎的梦呓,沃夫不再动弹,他的人生在这个春天结束,我完全顾不上嘲笑他的底线与志气,因为我当时……不,直至现在我都为他的离去感到难过,他无疑是一位自负的思想者,有过很多错误的逻辑,但世人并不在意,他说给我听和说给角落听一样没有效果。

    我们的生命注定有意义,而这个意义能否得到他人承认并不重要。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证明并且守住了这个道理,那我呢,我至今还活着的意义又在何处?

    我想,应该是种极其简单却不容易实现的事情,最起码,不是帮沃夫讨回他在战场上应得的奖赏。

    我在城墙上独自一人,守候着卡拉迪亚的野风,和故人不知安息与否的灵魂。

蚁附·死亡率极高的战斗方式

 


(终)

    斯特吉亚与我们所属的势力休战了,我悬着的心也慢慢落了地,大家都在喝酒庆祝,和那些从村子里来的姑娘们载歌载舞。他们有很多人都有了心仪的女孩,即使战争年代感情不易培养,但群体氛围和欲望催熟了很多看着就离谱的爱情。

    我二十五岁了,离开拉维亚后我再也没对哪个人心动过,更何况我都没怎么走出沃夫·福莱格已死的阴影。就在此刻,我猛地打了一个寒噤,恍如得到沃夫指点一般,我艰难地把他过去同我说过的话从那堆报废的哲理中挑拣出来。

    沃夫有个家庭,他的老婆……他的家就在斯特吉亚!从攻城战开始前一周他就一直很兴奋,大约是在盘点财产什么的,他也说过要趁那几天的备战时间给家里寄钱。我一直以为他属于那种从尘世间出走的神棍,更是因为没想过他会在那场战役中阵亡。

    我,应该去寻找并告知这个已经破碎的家庭,这一残忍的真相。

    就在我准备为此递上退伍申请时,命运给我指明了一个目标,我只问到了第三个女孩,就得知了沃夫原来的住处。

    年轻女孩说福莱格的遗孀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我突然觉得战争给沃夫带来的悲哀又上了一层。

    他若是没有在战场上死去,他现在说不定已经与家人团聚……可他现在尸体被埋在后山深处,我连能代表他的信物都没有。

    我真的想去告诉沃夫他家人真相吗?还是我只是想知道沃夫是否真的在这片残酷的大陆上有一个能容纳灵魂的居所。

    家人……

    我又想到了遇害的玛拉耶,生死未卜的拉维亚,姐姐,阿妈……

    我不想看到沃夫遗孀那惊喜之后的面孔,我不敢。

    这是我平生唯二如此纠结与惶恐,我在背叛我的亡友,也许是命运在指导我,或许我与沃夫相识,就是为了能把真相传递到沃夫家人身边——即使无比悲痛,但生活不就是经历绝望之后,才能放弃妄想重新振作的么?

    于是我连假都没有请,跑到了这个不算很大的村庄。

    我要一家一家问么,见面之后我该怎么开口,如果他家人质疑我消息的真实性该怎么办,如果他家人怀疑我私吞了沃夫的遗产怎么办……

    “你来找谁?大部分姑娘都上城堡里去了。”

    是一个脏兮兮的妇女,裹着蓝格子头巾背着装满木炭的篓子,金发蓝瞳有些佝偻,瓦良格人。我摸摸耳朵,心想可以问问这种老人,先确定地点再说。

    “我就是沃夫的妻子……我差不多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了,进屋吧。”

    出乎意料的冷静,以至于我都有些转不过弯来——沃夫虽然比我大八岁,但三十几岁的人会娶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么……不愧是哲学家!我心中似乎有什么奇怪的想法破灭了。

    进到生着暖炉的民居,我尴尬地看着沃夫的遗孀褪下缠在身上的破布条,最后她重新扎好金发,返老还童了二十年。

    “我叫朱迪斯,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开口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朱迪斯只是声音苍老,我环顾四周,看到并没有其他人起居的痕迹:

    “温特·凛冬。你一个人住么?没有孩子?”

    我问完就后悔了,对一位遗孀说这样的话。

    “没有,沃夫偶尔会给我回信,他说他怕他有朝一日再也无法给我寄钱寄信,在他退役之前,不希望我有所负担。”朱迪斯只是平静的说着,手头的水杯连抖抖没有抖一下。

    “对不起……我……”

    “不必为此感到抱歉,他就是那个样子,整日说着什么哲学,他说他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就是他的全部意义。呵……”热水从杯子里满溢出来,在木盘上蔓延开来,热气氤氲,呛得我鼻子一酸。

    后来我们谈了很久也谈了很多,她很独立,并不依靠沃夫寄来的军饷维生。她烧炭,喂猪,在外人看来她真的是个中年妇女——尽管她才比我大一岁。

    战争将他俩撮合在了一起,一个不怕死的毛头小子捡到了一个读过几年闲书的孤儿,互相关照着在乱世里漂泊逃亡,最后年龄相差六岁的这对年轻人结成了伴侣,女孩在这片寒冷的土地上定居下来,男孩拿起剑远赴沙场。

    “我已经三年没见过他了,他都不曾舍得回来看望我。”

    她是那样令人动情,又是那样的叫人难过!这是一个老兵的独白,我用这么多字来讲这位坚强的妇女,想必各位也能明白她对我的重要性——以及我的纠结。

    我只在那个夜晚里衷心希望,沃夫不曾有过灵魂。

    我做了错事,我非常愧疚,于是我轻轻为朱迪斯盖上毛毯,拿着自己的衣服趁着黎明走了。

    我又伤害了一次她,我的羞愧让我在严厉的风雪中依然发着高热,我逃避任何思考,直到我在三天之后退烧。那时候,新的一批民兵已经到岗,我一直追随的那位领主也已名声大噪,我作为一个荣誉老兵,再打几场战就能拿到亲卫那样多的薪水。真正属于我的富足生活还在远方,尽管我不知道明天与意外哪个会先来。

    急着摆脱内心苦难的我又穿上朴甲带上了长弓,带着所有积蓄随我的领主离开了葬着故人的城堡。

    这里可是卡拉迪亚,当了兵就不要总是抱着幻想,倘若一开始就不去思考,痛苦也只会停留在感知层面。

    中一箭和中五箭差距无非是疼一周和不再疼。

    温特啊温特,这就是一个普通人,该有的令人气馁的平凡生活。

    我存在的意义,也许就是重新拥有家人。在那之前,我的人生,就如沃夫所说的那样,没有意义。

    我站在山头上,回望村庄时只能祈祷天神对朱迪斯温柔一点,至少,不要再让拉维亚的悲剧,重新在朱迪斯身上上演。为此,我愿意颠覆我所拥有的一切。

    于是,我解下了我的钱袋子。

无数士兵战死边疆,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他们的灵魂重返故乡


    “朱迪斯,我回来了!”

    “温特?真的是你,你不是当兵赚钱去了吗?难道你路上发财了?”

    “不,我现在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

    “那你逃回来干什么?!”

    “我回来娶你。”

 


※一则附属礼物,短打(甜文):

《我所爱之人》

    我叫波利·都瓦,一半斯特吉亚一半巴旦尼亚血统,二十八岁的巴旦尼亚人。

    父母双方都是战士,在早年打仗时就在巴旦尼亚冲突中负伤退役,进而走到了一起。

    由于双方均有残疾,生活的重担早早就压到了我的肩上。我见证着卡拉迪亚大陆所遭遇的一切,并且对制造这一局面的人们尤其失望。

    我不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只是有些时候,我发自内心愿意去相处的人,往往都很不错,他们一般性格都很好,也不功利,这样的人,最值得在乱世中相处。为了能和这类人打交道,我几乎走遍了整个卡拉迪亚,但结果令我失望。

    因为走的越远,越坚信乐土不可能存在,各地的人民都在遭受同样的苦楚,然后被政治家的决策所奴役,并且永无出头之日。我对我原先逃避的想法萌生了羞耻感,也轻易接纳了理想破灭后的堕落,但最后战火烧毁了容我沉沦的酒馆,侥幸活下来后我彻底迷失了目标与方向。

    于是我在这片大陆上流浪,因为年轻时的罪行被人冠了顶“抢劫犯”的帽子,从此,我也在无奈间告诉别人,我叫波利·抢劫犯。

    至于终结我流浪生活的瓦兰迪亚贵族:威克多·乔斯达,是一个很善良的男孩,他一对我说起他的霸主梦,我就忍不住要揶揄他。当然,这并不代表着我否定他,相反,与他相处越久,我越觉得他是个极端幸运的人。做成大事并非自身付出努力即可,他为积攒声望兢兢业业期间,我这个旁人却分明看到好运一连串地向他靠拢——我只能说,他的霸主梦,也许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一旁的姑娘不再哭泣,斯特吉亚的早冬让小溪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这位女孩从一开始就蹲坐在磐石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哭,我丢出一块沿途捡来的石子,击碎了这层并不坚固的结界。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姑娘。”她的目光被冰面下潺潺水流所吸引,“我愿意搭话的一定都是很不错的人,这种直觉一直以来都很靠谱。我行走江湖避开危险,靠的就是这招。”我又向她补充道。

    金发女孩擦干净眼泪,疑惑地看着我这张有些像暴徒的脸,“我叫凯蒂·芙蕾。”说完,这位蓝眼睛女孩又盯回了无聊的溪流。

    她大概不是那种有人上前搭话就肯一股脑把话全掏干净的那类人,至少,不是威克多那种人,我想。不过,她又回应了我:

    “我知道你,你和那个男人一起骑着马拜访村里的头人。你也算半个贵族,对吧。我和你说话,并不是要巴结你或是不敢得罪你,只是因为我对你有别的印象。”她只顾揪着打了补丁的灰裙子说话,完全没好好看我,而且声音小语速急,看起来她并不是“不怕我”。

    “我知道我样子看着不像干好事的人,你也不必太过紧张,请告诉我,我给你留下的其他印象,是什么?”我的感觉没有错,像她这种处境的女孩,在卡拉迪亚恐怕很难见到。

    “你昨天,在村头,喂……喂这儿的流浪猫。”她话说了一半,头和声音就越来越低,看起来很后悔跟我说起这种无关生存的事。

    “这些小畜生们,吃的普遍不多,战乱年代狗也是消耗品,饥荒了也能当坨肉,被抢时还能吓一吓入侵者——反正被杀了一家人还能再靠狗肉撑两天。野猫就不太一样了,你没见过那些被家禽和狗追咬的猫儿,它们基本都是大城市里的人抛弃的,被曾经的主人遗弃在村庄里,徒劳地怀念曾经衣食无忧的和平生活。”

    我看着她一点点抬起头发出轻轻的叹息,也观察着她那丰富的表情变化。

    “你……我……”坚持不住的冰面进一步碎裂,女孩的眼睛瞬间溢满了惶恐。我伸出左手按住女孩的肩膀阻止她试图逃跑的想法,拿起右手在嘴唇上比了一个请噤声的信号:

    “我若是真有什么想法,我早就派人埋伏过来了。放轻松,小姐。告诉我吧,你的真实名字。”我觉得很有趣,看起来误打误撞真的遇到个没落贵族的遗产继承人——虽然我对她家族的遗产并没有兴趣。

    她怯怯地看向我,极力回避着我的眼神,虽然我确实像个流氓,但我真的是位合格的绅士。终于,她颤抖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不少,被唤醒的贵族礼仪也让她不再躲闪我的目光了:“凯蒂·道格明。我的名字就叫凯蒂……我以为你是帝国来的赏金猎人……对不起,先生。”她终于取回了甘甜温柔的原本嗓音,我行走江湖二十几载,头一次遇到真正的落魄贵族,自此之前,我完全不敢想象我等鼠辈也能和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搭上话。

    我难得的害羞了,但对方毕竟是个落魄贵族,说到底可能还混的不如常人。更何况我也不是那种会故意向小姐们卖弄自己的无聊人士,让我过来与她搭话的原因也只是想打发点时间。

    总之,在凯蒂向我坦白后静静注视我的一小段时间里,我感到一股莫名的自豪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她是多么的安分乖巧,看来贵族那帮吸血鬼用无数人的血汗钱把她照顾地极好。……难以想象,她在这种仇恨贵族阶级的村庄中都过着怎样可怖的生活,一旦伪装被撕破,那些因为战事与税务而一无所有的村民又会对她做什么……

    “先生……?”我的思绪难得的活络了一回,我突然对凯蒂产生了心疼的想法:

    “我没事,凯蒂,你无处可去了么?”我无意识地在揭她伤疤,凯蒂的蓝眼睛果然重新沾上悲伤,又开始抹起了眼泪:“没有了,前几天线人传来消息,家父死在了战场上,当时只是说让我在这躲到春天就来接我,我们家族就投靠巴旦尼亚……现在家族那边失去了联系,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看着凯蒂在我的引导下沉湎回痛苦中,我有点惊慌失措,粗暴地拍着她的肩膀——我很少为女人的事情发愁,也懒得在乱世里与同一个女人建立长远而亲密的关系:比起花大量心思和时间成为一个女人的一切,我倒不如沿途把钱和赞赏赠给愿意用肉体款待我的妓女。

    但我打心底里默认凯蒂和我之前所见过的所有女性都不一样……我情急之下用了粗暴的方式对待她,这令我感到了一丝不安,人一乱了阵脚,就会不由得说出更离谱的话来:

    “别哭别哭,总会有其他办法的,你也不会永远留在这里,世界这么好你看……”

    “不,这个世界一定不会再好了!”凯蒂捂着耳朵用哭喊打断了我,“我看到你和那个贵族当时都穿着盔甲,你也是战争的一份子,对吧!”凯蒂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怒火得到了释放,这和一言不发的沉默局面相比令我放心不少。

    “不,每个人都是战争的一份子。”

    我轻轻地将她抱进了怀里……她太惹人怜爱了,于是我就抱了。最主要的是,我本身也厌恶战争,也许是习惯使然吧,我把对付威克多的那套拿了出来:

    “战争这种人类之间重大的悲哀,倘若将平民划去,是对死于战争的其他婴儿与老者的冒犯。未来只要还没到来,就不是注定的。”

    怀中的女孩发泄完怒火,情绪开始稳定下来,但她也没有挣脱我的胳膊。或许是长时间的不安,让她干脆对我放下了戒备,她就安静地伏在我的胸脯上,不发出一丝声音。我微微低下头,鼻尖碰到了她的头发,她身上的味道要比我遇到过的每一个女人都好闻,也许这是属于贵族的味道吧。我也彻底放松了下来,一边慢慢安抚她一边向她讲述我的看法:

    “我参与到战争中来就是为了要尽早结束它。倘若真的像是‘那类人’宣传的那样,所谓战争其实是为了让同族之间能够吃上更好的饭,能够让更多人不用挨饿。那这种屠杀,为什么不能在别人那里成为定义呢?战争就是错的。而把这种错误发扬光大的人,就是用心险恶的阴谋家。我们与我们的敌人不能互相渴求理解,但是有一点:我们作为凡人是有感情的。我们即使对敌人不能抱有仁慈之心,但也要对人类这个族群抱有一点同理心。就像你所经受的苦难,我也在承受着同种级别的痛苦,谁都不比谁过得好。我们付出税金养育起由我们同胞组成的军团,这些民族未来的聚合体蠕动在阳光之下,从此,一切阴影与惨剧都注定发源于我们自身。

    从云游一般的幻想体验中回过神来,凯蒂已经趴伏在我怀里安然入睡了,我没有叫醒她,她眼睛下浓厚的黑眼圈已经告诉了我,她可能接连几夜没有合眼了。虽然这里睡觉可能会着凉,但此刻叫醒她也只会让我俩都感到难堪吧。据说贵族从小就要接受严格的礼仪教育,虽然在威克多身上几乎一点都感觉不到,但作为一个贵族小姐,在陌生男子怀中睡着还流口水一定很羞耻吧,所以还是不要叫醒她的好。

    再者,这里离村庄有点距离,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她安稳的呼吸和潺潺的水流,我也希望能来两声鸟叫,此刻我被固定在这块冰冷的磐石上,被迫听这些明明很枯燥却富有变化的声音。

    我脑袋里开始忍不住地胡乱幻想,怀里抱着个不能随便碰的美人,任何男人都会忍不住去做白日梦吧!

    这真是一段令大男人都感到羞耻的开端,这就是我和我所爱之人的开篇故事。

  

美图来自 鬼刀太太   “我脑袋里开始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完)

备注:此篇为《一位普通霸主的独白》(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6307756补充档。没有后续。

感谢您的观看!

《卡拉迪亚见闻录Ⅰ》一位普通士兵的独白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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