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橙
初中建筑全都是亮眼的橙色,火红的横幅在背景中丝毫不抢眼。多亏了他三年的宣传委员经验,他在开学前就让班主任记住了他,并且顺理成章成为了宣传委员之一。他喜欢这个崭新美丽的学校。同学都上进努力——至少大部分都是;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这是她结束实习期后带的第一届学生,她的真诚所有学生都看得到,她总是用最大的微笑面对同学,从不敷衍任何细节,经常由于感动或是生气大哭一场。初中生活有了一个很好的开端。
“你好像一个女孩子。”这是那个男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这像是一个开端,班上的几个调皮的男孩子好像都发现了这一点,因此开始了他们表达“喜欢”的方式。他每天都要被亲十几二十次,一开始他会反抗,后来发现没有意义,便养成了随身带卫生纸的习惯——擦脸上的口水。过了大概半个学期,其他男孩好像都已经不感兴趣了,唯独最初“发现”的男孩“坚持”了下去。
“老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个人又来了。他很烦躁,因为那个人总是不厌其烦地来招惹他,似乎每次的目的都是想让他生气。他试过骂,打,扔东西啥啥都试过了,都没法甩掉那块狗皮膏药。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受不了了,他哭了,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那个人脸上出现了一种全新的表情,不再是曾经的贱笑。那个人慌了。
“别哭别哭,我错了,别哭。”那个人从附近的同学手里抢了一张卫生纸想给他擦眼泪。他突然发现自己掌握了一种以前没有发现的仅对那个人有用的力量。从那以后每当自己确厌其烦的时候——就装哭,每当那个人慌了之后,他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操咧,又骗我。”那个人就会悻悻离开。
他从来都没有多想,为什么明明骗了那个人那么多次,却还是总能得逞。在他心里,那个人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嫌了。
那个人变奇怪了,经常突然坐在他身边——如果他身边有人那个人就会把人拉开然后自己坐下,突然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坐着看,斜着身子看,半趴在桌子上看。他总是感觉被盯得发毛,不过只要这个祖宗不作妖,随他去!过一会,那个人会采取行动,但是和以前采取的行动完全不一样——拉过他一只手玩,或者用手指绕着着他的一撮头发画圈,时不时闻一下,“好香。”,有时突然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塞进他嘴里,侧过头就看见他拿着一盒寿司,或着一包薯片什么的。
这个小祖宗想干嘛?他总是奇怪那个人为什么总是缠着他,明明他们好像也不是朋友,他对那个人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滚!”,自己不学习别人也要学习的好吧!
那个人打篮球好像很厉害,总是在体育课后听到同学在讨论,不过他对体育从来都不感兴趣,每次体育课自由活动他都只是去买点零食然后上楼写作业。有一次他注意到了那个人飞奔向篮球场上的样子就多看了几眼。没看多久,一个其他班一起打篮球的男生把那个人撞倒了,被扶起来以后,立马把人家推倒打了起来。他突然明白了“校园混混”的含义,他意识到一直让他打的那个人没那么好惹。他有些害怕地跑回了教室。
过了一会,他感觉到一股热气袭来,他看到那个人像刚从蒸笼里出来一样,皮肤通红冒着热气,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那个人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像平常一样一直看着他。他掏出刚刚就准备好的一包湿巾递给那位刚出笼的包子。那个人把一张张擦黑了的湿巾直接丢在了地上,然后被班主任叫走了。
……
又下了一节课,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头发又被“玩弄”了。他抬头看见那个人站在另一侧的窗台上,打不开的窗户只挡住了那个人的一截腿。原来那个人有那么高啊。他可没想到坐在教室最边上的一列和走廊隔着一堵墙还能受到窗外的“骚扰”。看来打架的事情应该是解决了。
一个校园什么什么篮球比赛,那个人理所应当地参加了,而且还是队长,班主任要求全班去给他们加油,不过他知道,加油啥的真的没必要。果然咯,最后他们赢了。
在他眼里,那个人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被叫去办公室的原因千奇百怪——在厕所抽烟,去老师办公室偷作业答案,考试作弊,打架什么的也都不知道多少回了。他真理解不了怎么有人能这么不学无术还不厌其烦地犯错。
一次放学后,他饿了,买了一份煎饺,吃了几个之后和那个人说:“我吃不完了。”
是的,没错,那个人连放学都不放过了。那个人一把抓过那袋煎饺直接扔路边了……其实他的意思是“你吃不吃?”那个人让人眉头紧皱的能力真的从来都不让人失望。
似乎老师也发现了那个男孩在猫仙人身边很老实,于是他们的座位被安排到了一起。就这样开始了每天一个喊老婆一个面红耳赤一巴掌打过去的日子。但是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座位而拉近。
过了挺久的时间。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那个人拉住从他身边经过的他。
好奇怪?!那个人要干什么从来都没有事先问过,这次怎么回事?
“嗯。”
那个人把他拉进了怀里,使劲地往里摁,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肋骨像是被挤压在墙上一样,很疼。他用力挣扎着放开刚想像平时被捉弄了一样发作,但是那个人没有看他就直接走了。此后,他再也没有被“骚扰”过。
空,好空,为什么?那个小祖宗不来烦自己了不是好事吗?他故意从那个人身边路过,他主动提出帮老师去叫那个人来办公室,但是那个人好像看不到他一样,他没见过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见过的那个人永远都是一脸傻样。他不明白怎么回事,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许多年之后的他才意识到了,就是他什么都没做过,他才做错了,但是如果他做了,可能会给那个人的将来带来更多困惑。
他开始集中不了注意力了,成绩飞降,老师找他谈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谈恋爱,没有沉迷游戏……老师能想到的原因都不是。他就是,开始心不在焉了。
那个人不在座位上。历史课上,老师在讲上次考试的试卷。那个人去哪了?书包什么都不在座位上,东西全清走了。
“xxx,再见。”他突然听到走廊上副班主任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他有一种预感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他冲出了教室叫住了那个人……后来如何他也不知道,因为他根本没有冲出去的勇气。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他去追了。当天放学班主任说了,那个人转学了,去了体校学篮球……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空壳,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听不进别人说话,唯一能让他定神的东西是他初一开始学习的古筝,每次放学拨弄一会琴弦是他仅有的觉得清醒的时间。
“别弹了,都要中考了还弹什么琴?”妈妈听到了琴声吼了一声。他的古筝课在初二会考之前早就停了,不准上了。现在,琴也不能弹了……
他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学生,不听课,不交作业,撒谎……他好像找到了新的目标……
“说了多少遍,不能带吃的进教室,你这还是学校严令禁止的外卖……”班主任严肃地说着,他直勾勾地看着班主任,这个曾经教育学生能把自己说哭的女孩变成了现在这个凶恶的女人。他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言不发就只是看着班主任。他的确带了一碗炒饭进了教室,他甚至都没有废心思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很希望班主任看见。
副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她很早以前就已经不理他了,很明显的就是偏心,英语成绩不好的她都懒得理,后来的英语课她永远都是让他到教室外面补作业。英语老师是他最看不上的老师,她除了英语词汇和语法之外好像什么都不会。班主任不在的时候她组织班会,她都很难能说出一段完整的开场或者总结,最后归咎于自己语文不好。她听别人说话,只要别人说得比较多,她就会皱起眉头好像要理解很费力一样,听她没有听过的英语听力也是一样。事实上他很有语言天赋,那位英语老师却从没发现过,他在毕业之后看了一部美剧,从此再也不需要英语老师……
“猫仙人你站到后面去咯。我站在前面讲你在后面讲,没完没了了。”数学老师生气地说。
他没动,他只是看着数学老师。
“他不动这课我就不上了。”
“站后面去咯。”有爱学习的同学开始抱怨了。
“我们替他站!”突然有个比老师声音还大的嗓门出现了,来自于一位自称“麟爷”的“女同学”。
“我们替他站!”又吼了第二声,这一次她加上了手臂动作,像是赶鸭子一样,然而她连起都没起来,就在鼓动别人。
一个不听课的孩子最擅长的是什么呢?就是发现其他不听课的孩子。这位“麟爷”整节课可都没抬过头,猫仙人被点名才是她第一次抬起头。
“呵。”他冷哼一声走到了后黑板处,蹲下。
“站起来,不然这课我不上了。”
“站起来咯。”,又有同学抱怨。
“我们替他站!”,这位“麟爷”又发话了。
……
他一直都对数学老师很愧疚,因为数学老师没有告诉过班主任,也从来没有因为那一次对峙而改变对他的态度。敏感的他其实真的只需要那么一点点不经意间的善意就能永远记住一个人。
后来有一次偶然他发现,其实当天那位“麟爷”发了一条动态:你一个人影响全班听课,你说你讨嫌不。
他变了,完全变了,当一个坏学生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同时他也变得冷漠又刻薄,这导致他后来失去了他才找到不久的“新任务”。(He really did act up to cry for attention , but got no response. I’m writing this in English, because i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my story. It’s just pity I have for the younger self. )
平常经常和他一起玩的男生突然开始躲着他,他的触碰能让别人像触电一样反应大,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讪讪离开了。
“有人说你是同性恋是真的吗?”一个邻班女生对他问道。他呆住了,他看到了她身后的人。那是他曾以为的最好的朋友,他曾经觉得什么都能和他说的朋友。他突然意识到别人都知道了,他知道了身边的人甚至其他班的人都在议论的是他。
阳光暗下去了,教学楼满眼的橙色全都变得灰白又开始发黑,他好像低血糖一样有些颤抖站不住,他想回家,但是没到放学他没法出学校……
正正是他初中之前就在培训班认识的人,没想到进入初中他们分到了一个班。他们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他和正正什么都说,他也从来都没有意识到正正实际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正正是一个男生,但是他像大部分校园女生一样八卦,喜欢在背后叽叽歪歪,也有可能这只是他吸引女生的方式,因为只要他有什么“料”,就会有女生围着他。
当他的“料”全被抖出去后,他觉得自己肯定是伤害了正正,他放下一切想挽回友谊,但是正正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重要性,并且决定利用这一点继续伤害他,因为他的“料”让正正得到了很多关注。
他走到哪里都能被人认出,他都不用去听就知道那些指着自己的人在和同伴说什么。他再次变成了一个空壳。他听不见别人说话了,他只看见满眼的灰橙。
初三后半段,教室的座位开始按成绩编排,他的座位被安排到了教室靠里的最角落。他变成了一个边缘人,同学不想靠近,老师不想看。
他找到了大黑,一个他曾经也以为是朋友的同学。他想要大黑陪他一起去吃饭,但是大黑是寄宿生,生活费很少,没钱去吃饭,于是他分享了自己的饭卡。他并没有意识到,如果他不付钱,大黑根本不会陪他去。毕业那天大黑给很多人买了礼物,但是并没有给他买,他很伤心,后来他才意识到——快中考之际,他给自己买了一个朋友。
毕业典礼当天,别的班都统一服装参加,唯独他的班级各种颜色的文化衫。班主任好像很自责,她哭了,真的很久没见过她哭了,她说她觉得自己班的最后一次齐聚她都忘记了让同学统一服装,她说希望同学们能记住这个五颜六色的错误……班主任作为语文老师真的很会组织语言,不过他一点也听不进去。那天他一起床就感觉自己胸口上压了很久很久的石头消失了,他眼中校园的灰橙色也渐渐亮起来了,他要离开这个他痛恨的地方了。但是事实上,那一抹灰橙色永远蒙在了他的心头。
猫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