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丛书》 宋 王楙 (十四)
童乌已已 童乌,以前说是扬子云儿子的小名。有一位老先生他读《法言》后,认为“吾家之童”是一句,乌连乎读“呜呼”,是叹息声,似乎也很有道理。 我个人读后汉的《郑固碑》,说“大男有扬乌之才,年七岁而夭。”以及苏顺赋写道“童乌何寿之不将。”这些和扬子云的年代相差不远,看来这种说法不会错谬。因此了知童乌确实是扬子云儿子的小名。 再读韩退之所作的《薛公达墓志》,集本是说“以公仪之子为我后”,石本说“以公仪之子已已后我。”赵德夫认为已已,是他的小字。 我个人读《金石录》时,里边唐朝人的碑刻很多,考究其中一些人的名姓字,和现在流行的版本,有很多不同和错谬,或者有把字当成名,或者有把名当成字,或者添字减字而不同,像这样的大概十处有七八处。唐朝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二三百年了,史策所记载的有些人的姓名、字尚且无法当真,何况是所谓的小名、小字呢?某人的小名、小字本来就很少人知道,根本无法检索考校。在《南史》里说王询的小字也叫童乌。 鲁直诗体 黄鲁直的诗句说“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现在的人皆认为此诗体是鲁直独创。 我个人觉得不是,唐朝这样的诗体挺多。比如张祐有诗句说“贺知章口徒劳说,孟浩然身更不疑。”李益的诗句说“柳吴兴近无消息,张长公贫苦寂寥。”贯休的诗句说“郭尚父休夸塞北,裴中令莫说淮西。”杜荀鹤诗句说“卷一箔丝供钓线,种千林竹作渔竿。”都与鲁直的诗体类似。读起来似乎会觉得很龃齬,其实协律。 禁用黄 禁门称“黄闼”,公府称“黄阁”,郡治称“黄阁”,前朝史书没说法,人们因此不知道来源。 按照《礼记》说“士韠与天子同,公侯大夫则异。”郑玄注解说“士夫身份卑贱,说与君王同,是表示不介意。”朱门敞开,当阳之正色。三公与天子礼仪等第相当,所以将自己的阁楼漆成黄色表示谦卑。这应该是汉制,按张超的《与陈公笺》说“拜黄阁将有日”就是这个意思。 也可以在沈约的《宋志》里读到,卫宏的《汉仪》也认为丞相听事阁称为“黄阁”。或者有些不大知道缘故的,认为三公在君王身边,所以称为黄阁。但是虽然名为黄阁,最初并不是黄色的。我个人又考究了《南史》,里面说“何尚之与婢共洗黄阁”,更加相信黄阁不是只虚名而已。 郡治称为“黄堂”,春申君在郡,涂雌黄来避火灾,于是成为黄堂故事,外臣的下室庐很少有人涂黄。但服饰还未禁止,臣下也可以穿黄色衣服。唐高祖武德时,最开始是沿用隋制,天子平常穿黄袍,于是便禁止士夫、庶民穿,禁止士夫、庶民穿黄色衣服是从这时开始的。到了明皇天宝间,韦韬上奏说“御案床褥,望去紫用黄制。”到这时臣下的一切都不能用黄色的。 皇帝的诏令以前是用白纸,唐高宗上元间,因为所施行的法度是要永久保存的,但白纸很容易生蠹,于是改为黄纸。拜将相制书除外,是用黄麻纸,其他的比如学士制,因为不从中书出制书,还是使用白麻纸,所以制书有黄麻、白麻之分。 诏书,晋朝时是用青纸,可见楚王伦、太子通等人的传记,所以刘禹锡有诗句说“优诏发青纸”。表书,也是用黄纸,读《前燕录》里面记载岷山公用黄纸写上表书,在《北史》里记载邢邵替人写表书,亲自去买黄纸写好后送过去。我因此了知古时候的人写文章所用的纸根本没限制。 李肇在《翰林志》说“凡赐予、征召、宣索、处分曰诏,用白藤纸;抚军旅曰书,用黄麻纸;道观荐告词文,用青藤纸,谓之青词;凡诸陵荐告上表,用白麻纸。” 《石林燕语》说“唐中书制诏有四:画纸而施行者,曰发、曰敕,用黄麻纸;承旨而行者,曰敕牒,用黄藤纸;赦书用涓黄纸。或云取其不蠹也。” 《东斋杂记》记载说:治平间,因为馆中的藏书很多生蠹,后来改用黄纸书写。 那么将白纸换成黄纸书写,确实是为了避蠹,并非君王下诏的专用纸。 晋郑焉依 《左传》说“晋、郑焉依”,焉现在读为延,不是嫣。但是看庾信卻写为“晋、郑靡依”,那么便是读嫣了。考究《颜氏家训》以及各家的书籍,说焉是鸟名,或者说焉字在语言词句上都读嫣音。从葛洪的《字苑》开始将焉字又分一音训,比如训何、训安。而“于焉嘉客”,“于焉逍遥”,“焉用佞”,“焉得仁”之类的读嫣音。要是送句或者助语,要读延,比如“有民人焉”,“晋、郑焉依”之类的。 江南至今焉字依然分为二音,河北混为一音。如果是这样,那么“晋、郑焉依”,是认为晋、郑相依,焉是助语。庾信认为“靡依”,已经失去原本的意思。 徐彭年谬论 世面上流传的《徐彭年家范》有很多谬论。比如说开元钱就是其中之一,他说在唐明皇时,有个富翁叫王元宝,他命铸钱司,在发行的钱币上写他的名字,于是才有元宝二字,大家都认为元宝代表宝物。后,他又说通宝钱的背后为何有指甲纹?因为通宝钱开元皇帝时铸造的,那个甲纹是杨贵妃的指甲纹。 我个人认为这两种说法都不对,开元通宝是唐高祖武德中期所铸造的,所谓的指甲纹是文德皇后的,不是杨贵妃的。通宝钱的文字,可以循环读为开通元宝。彭年又认为元宝二字是王元宝的名字,那按理说这钱也是开通才对,不是开元啊,怎么可以说是开元皇帝时期铸造的钱呢?再说了,怎么可能一个国家铸造的钱币,写一个平民王元宝的名字呢?我不知道彭年是依据什么而说出这样荒谬的话来。 我个人后读《玉泉子》记载,上面有说钱币上写元宝的名字,因而被称为王元宝,我怀疑徐彭年读了,然后错解了。 开元乾元二钱 我个人曾经奇怪开元通宝流传到现在应该有四五百年了,但在各种钱币当中,它的质量是最好的也很多,我因此进行考究。 唐朝的钱币有二种,即开元通宝和乾元重宝。按照《食货志》说法,开元通宝是唐高祖时期所铸造的,径八分,轻重平衡。上面的文字有八分、篆、隶三体。洛、并、幽、益、桂等州皆置监,赐秦王、齐王三炉,右仆射裴寂一炉。唐高宗时期又开始使用开元通宝钱,天下都可以铸造。玄宗也铸造开元通宝。 乾元重宝,是肃宗命第五琦(第五琦,字禹珪,京兆长安人。)铸造,此钱径一寸,一缗(一串一千)重十斤,与开元通宝一起流通,一乾元重宝等于十开元通宝。第五琦任相后,命绛州铸造乾元重宝,此时径为一寸二分,一缗重二十斤,与开元通宝一起流通,一乾元重宝等于十开元通宝。乾元钱只在唐肃宗时期铸造,但开元通宝每朝都有铸造,所以到现在还有许多。 明妃事 关于明妃这件事,在《前汉 匈奴传》里所记载的非常少,只是说“竟宁元年,单于来到朝廷,表示愿意成为汉朝的女婿。元帝将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给单于,单于对王嫱一见钟情。”也就这几句而已。 在《西京杂记》里说的比较详细,说:元帝后宫有很多妃子,他一个人根本无法把她们幸一遍,于是令画工把所有妃子画成图,到晚上元帝便看妃子图,哪位看上眼便召来。画工找妃子画像,妃子皆贿赂画工,最多能拿到十万,再少也能有个五万。只王嫱不肯拿钱贿赂画工,所以见不到皇上。后来匈奴人来到朝廷,向元帝求美人为妻,皇上按图选他看不上眼的昭君赐匈奴人。离开的那天,皇帝召见王嫱,皇上见到本人,发现这位才是他后宫最美的人,而且善于应对,举止闲雅。皇帝极为后悔,可已经定了名籍,再说皇帝怎么也不可以失信外国,因此不更替他人。皇帝下令追究此事,画工毛延寿等人被砍头。 《后汉 匈奴传》记载此事与《西京杂记》有些小差别,说:元帝初年,良家子王嫱被选入掖庭。当时呼韩邪来朝廷,元帝下诏令赐他五位宫女。昭君此时已经入宫好几年了,但从未见过元帝,心中极为悲怨,于是对来人要求选她。呼韩邪要离开的那天,元帝举办宴会,并召来所赐的五位女子,五女中的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襄回,竦动左右。元帝一见大吃一惊,心中想留下昭君,可皇帝不能失信。 《西京杂记》所记载的昭君是因为不贿赂画工的缘故,导致元帝误选了王昭君。而《后汉》所记载的,是王昭君到宫里很久了还见不到元帝,于是一生气自己请求前行。二种说法不同,在《后汉》里没提到毛延寿。《乐府解题》的说法和《西京杂记》类似,《琴操》的说法和《后汉 匈奴传》差不多,但之间叙述有些不同,《琴操》是说单于派特使来朝廷祝贺,元帝宴请大使,召来后宫问谁愿意去?昭君说自己愿意前往。按《琴操》所说的,是单于的特使来朝廷,不是单于来朝廷;昭君是在元帝前请求前往,不是因为掖庭令请求前往的。这地方相差太多。此事记载《前汉》太过省略,应当以《后汉》为正确的,其他的说法当传闻,无法作为证据。 嵇康集 《嵇康传》说:嵇康喜欢和人谈理,文章也写得好,撰写《高士传赞》,作《太师箴》、《声无哀乐论》。 我个人得到毗陵贺方回家所收藏的《嵇康集》十卷,里面有六十八首诗。现在的《文选》记载嵇康的诗才三首多。《文选》记载了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却没记载《与吕长悌绝交》。《文选》记载了嵇康的《养生论》,却没记载《与向子期论养生难答》,《与向子期论养生难答》共有四千余言,详细论说养生。 我的《嵇康传》里面还有《宅无吉凶摄生论难》上中下三篇,有《难张叔辽自然好学论》,有《管蔡论》、《释私论》、《明胆论》等论文,里面的词句玄远,都是据理而言,读它们可让读者遥想当时风致。《崇文总目》说《嵇康集》有十卷,说的就是我手中的这部。《唐 艺文志》说《嵇康集》有十五卷,不知道其他的五卷写的是什么? 东道主等语 《左传》有说“倚郑为东道主”,《后汉》光武称耿弇邓晨等人为“北道主人”。《北史》魏孝武称成阳王“昨得汝主簿为南道主人。”于是又多了南道主人的说法。查遍史传,就是没有西道主人的说法。 我又读《赵肃传》说:独狐信讨伐东方,赵肃监督粮食储备,军用不竭,周文帝说“赵肃真是洛阳主人啊”,又有了个洛阳主人的说法。《容斋随笔》引《左传》、《后汉》说明“东道主人”、“北道主人”的出处,但其他的他不知道。 事见于前 “披甲上马”,向他人表示自己还有用,人们只知道是马援,不知道这件事最早这么做的是廉颇。 “葬母择万家之地”,人们知道韩信这么做,但不知道这件事最先是秦太后。 “日暮涂远,倒行逆施。”人们知道是主父偃,但不知道这件事最先是伍子胥。 “高鸟尽,良弓藏。”人们知道是说韩信,但不知道这件事最先是说范蠡。 “饮醇酒,弄妇女。”人们知道是陈平这么干过,但不知道最早这么干的是信陵君。 “败军之将,不可语勇。”人们知道是广武君对韩信说的话,但不知道这句话最先是范蠡对越国人说的。 “不知佞人为谁”,人们知道是唐太宗呵斥宇文士及,但不知道最先是魏常用来说高欢的。 这类的事很多,我略举上面几例。《史记 伍子胥传》、《前汉 主父偃传》都说“日暮途远,吾故倒行逆旅之于道也。”旅其实是施字,之于道是多于道。《史记 主父偃传》写为“倒行暴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