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火石主线剧情(20)

我向前走着。
说是“走”似乎也不准确,因为我并没有双腿在移动的实感,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在向前步行,在一条充满熟悉感却又不知究竟是哪里的街道上。我仿佛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在街道上徘徊着,出于某种理由不敢回家,又仿佛还是二十多岁的我,被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不到出口,一时又仿佛变成了五十多岁,走在熟悉得枯燥的街道上,心里想着摧毁眼前的一切。最后我来到了一条隧道前,忽然想起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了。
有人在到处找我,但我不希望被找到。也许是学校的人认为我是划烂老师外衣的犯人那次。我知道那不是我干的,但很多人并不那么想,所以我得躲起来。 我走进隧道里。
隧道里很暗,墙壁上每隔五米左右贴了一盏小小的荧光灯,靠缓慢的化学变化散发着昏暗的橙黄色光晕。来自外界的阳光在身后消失了,隧道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般,空气里充满潮气和发霉的泥土味,水渍从隧道内壁下渗出来,在低处蓄成浅浅的水洼。我蹲下去想看看水洼倒影中的自己,但只看到一片模糊的昏暗。一滴水珠从上方坠下来,打在我的头顶。啪。 我在这里做什么呢?我对自己说道。不是我划坏了那件大衣。刘先生总是开关于种族的玩笑,全班的非洲裔没有不讨厌他的,即使我确实带了小刀过来,也只不过是美术课的要求而已,即使我衣袖上有那件大衣上的纤维……
我听见水洼里有什么嘶嘶响了起来,听起来像是老鼠叫。但你能说那个想法不是你的吗?
我没有。我听见自己喃喃地说道。我没有,从来没想过……我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那个想法不可能是我的。
你敢确信吗?毕竟是你动的手,是你握着刀,撕裂和切割的动作余感还留在你手上。
那个声音随着水珠的滴答声慢慢在身后徘徊着。一阵血腥味从后面飘过来。我心里清楚那是幻觉,也清楚现在回头的话会看到什么。一滴水从正上方掉下来,掉在我的手背上,在橙黄的灯光下呈现粘稠的暗红色。
“你敢确信那个想法不是从你嗜血的本性中生发出来的吗?面对一个对你没有防备的人,一个轻易可以得手的对象,在一个呼救不会被听见,作恶不会被阻止的地方,你敢确信自己没有想过什么吗?”
“我没有,没有……从来没想过,一秒钟都没想过……”我跪在地上,浑身冷战个不停。血腥从我的指甲缝里渗透出来,压过隧道里的一切气息强烈地环绕着我。我用手指抠抓着墙壁想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深知自己不能就这样停在这里。那个幻觉似乎也明白我的意思,血腥味凉冰冰地按住了我放在墙上的手。
“如果,你听了哥哥的劝告,”一个女孩用破碎的气音说道,“如果你没那么愚蠢,如果去的不是你,我就不会死了。”
“…是别的人控制我动的手,”我尝试将每个字都咬得重一些,“是乔然……我会找到他,我会给你报仇……”
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
“也许并没有什么幕后凶手,”那声音仿佛是从我自己的心脏里传出来的,“你不是天生就是用来杀人的吗?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呢?”
…
我满头大汗地从睡梦中惊醒,好半天才意识到回荡在房间里的啸叫声来自于我那该死的手机闹钟。梦中的细节随着双眼接触到现实的光线迅速坍缩成辨不出次序的一团,但心跳剧烈依旧。我躺在原地喘了几口气,抬起右手用力抠了一把左手手背。
七点钟在洪升小区门口。我猜也许是要让楚天指认现场什么的,但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就不清楚了。现在是早上五点半,从窗口可以看到同步轨道戴森棱镜像一条缎带一般在夜空中闪着银光。要到六点半的时候天才会完全亮起来,现在出去刚好可以赶上首班城铁。我给身上的烧伤换了药,穿好衣服溜出家门。
首班车上没什么人。我打了个小盹,但没再梦见隧道或者类似的东西。到达洪升小区的时间刚好是六点四十五,我沿着导航的路线找到前天走过的那个正门,远远地看见两个人影蹲在大门左侧。
“哦,”其中一个穿着褐色夹克衫的人影站起来冲我挥了挥手,“早饭吃过了吗?我出来的时候多带了几块面包。”
是那个警察。换了便服后的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难以辨认,但眼睛下面的黑眼圈还是非常有识别度。楚天还是穿着那件有点褪色的深蓝色连帽衫,脚踝上戴着电子脚镣,两手窝着一团藏蓝色的衣服,冲我点了点头。
“呃……早上好?我不是太饿……叫我来需要我做什么?”
“吃点垫垫肚子,今天不知道要走多远,”那个警察把一块面包和一盒酸奶塞到我手里,转过身把楚天从地上拉起来,“今天的行动完全是合法合规的,我会全程用执法记录仪录像,并有警用机器人辅助记录信息,实时上传至虎耳草市数据库,”他指了指夹克衫上的一枚看起来多余的纽扣,又示意了一下一直不紧不慢地在周围转圈的黑色履带车模型样的东西,“欧文先生您也是纵火案的当事人,在调查现场时需要您的一些证词。法律保护您保留证据的权利,但若要公开证据的话需要在结案以后。我这么说能懂吧?”
我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刚才被硬塞进怀里的面包,黄桃果酱夹心的。这人到底多喜欢黄桃?
楚天撇了撇嘴。“没那么多说废话的时间,”他冷冷地说道,“可以出发了吗?”
“对,当然,”警察动作自然地挽住楚天的一边胳膊,“走吧,欧文先生。”
“我们这是要去哪?”
没人回答。我们拐进了小区,七拐八拐绕到乔然家所在的那座楼前。原本乔然家所在的那层已经全贴上了明黄色的封条,各单元门上的摄像头增加了一倍。我忽然想起那个电话里的那句“小心摄像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虎耳草市是白银舰队战后的第一个固态殖民地,”警察说道,一边挽着楚天走到那扇被烧黑的窗口前,“当时因为特殊原因,整个基础建设非常仓促,很多设施采用的是最快最省的方法,像这个小区就是,当年是承安有色金属的员工宿舍,算是最早起来的那批了,防火用的还是战争初期的墙体泡沫法,有机溶剂爆燃的时候反应根本来不及……不过话说回来,本来建房子的时候也没考虑过会有人在家里堆放那么多易燃液体。”
“你们不查查他是从哪弄的?”楚天说道,一边不满地盯着警察挽着他的那只手。
“化验过后说是醚类和芳香烃。承安有色金属搬迁以后把地皮转给了一个做化学制药的,洪升小区也归私人了,那会儿才改名叫洪升小区,大概五年还是六年前吧,”警察说道,站在那扇窗户下四下眺望,“传言那个公司把废液管子直接开到地下,偷偷排含有有机污物的废水好长时间,两年前被人举报,就搬走了。”
“这和乔然有什么关系?”
“没有直接证据的话,我不能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就乱说,”警察笑了笑,“那块地至今无主,原本的厂房也没有拆光,现在被准还能捡到一些被扔在那里的桌椅板凳啥的。”
“所以说到底跟乔然有什么关系?”
“我个人推测了一些,但究竟是不是得把那个厂区搜一遍才知道,但现在没那么多精力做这件事。现在优先级最高的是这起杀人案。行政资源不足。”
“行政资源为什么会不足?”我稍微走快了一点,想了想还是拆开面包的包装。
“我比你更想知道。”
他挽着楚天继续向前走去,这次的方向是位于楼角的停车场入口,防雨棚上丛生着枯黄的杂草。我们贴着边走进地下。我忽然产生了一些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情景。 声控灯逐级亮起。停车场占地面积不能说大,一个个充电点标识出的停车位紧密挨在一起,想完美倒进去而不刮擦到两边的车的话,不是八千块钱以上价位的AI恐怕难以做到。警察走到另一头一个隐没在立柱侧面的小门前,松开楚天的胳膊。
“虎耳草建设的时候,战争还不能说完全结束,”他一边说一边掏出门卡将门刷开,“所以那会儿起来的房子都会有一条或几条通道通向地下的防空隧道。可别笑,那会儿几家舰队之间还时不时互空袭殖民地玩呢。不过后来和平了,隧道总开着可能会变成小偷强盗的通道,于是主入口和各单元楼入口逐渐都给封起来了,只留了几个次入口方便机器人进去巡逻。”
“这个就是次入口之一?”
警察点了点头,松开楚天的胳膊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通道非常狭窄,在里面胳膊都无法完全舒展开,地线上贴着荧光灯,大概每两级台阶一个。向下大约二十级台阶后是一个平台,转过了四个这样的平台后,周围的空间骤然开阔了起来,一条宽约四米的通道向远处蜿蜒,平整的水泥墙壁上每隔五米左右就贴着一盏荧光小灯,亮度刚好够人眼识别出通道的大致地形。警察把团在楚天手上的藏蓝色外衣收走,露出锁住他手腕的手铐——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要一直挽着楚天的胳膊。
“你在所里说的是不是就是这里?”他心平气和地说道。
“是。”楚天不情愿地回答道。
“你跟你弟弟是不是经常下到这种地方?”
“我们没进来过。只是知道这里可以走。”
“没进来过怎么知道可以走?”
“看见过机器人进去。市政维护路面的机器人有时候会抄近路,它们大数据,知道的比人多。”
“那你们还是跟着下去过,是不是?”警察说道,“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进来探险不违法,但是在这里长期停留是不行的。”
“我们就在入口附近逛了一下……火石问我隧道是不是在整个城市下面都是连通的,我说是,都是在网上随便查查就能查到的内容。”
“你认为他是靠这种逃生隧道躲开追捕的是吧?”
“在下面一直呆着比你想象中容易。我们房东说她侄子吸毒的时候也会躲到这种地方。”
“是,所以这下面有警用机器人巡逻,”警察说道,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履带小车,“所以你弟弟是怎么躲过警用机器人的雷达的呢?”
楚天不说话了,两眼直视着警察的眼睛。我把吃完的面包包装纸慢慢折成方形,一时间有些不知这时候应不应该提问。
“你什么意思?”
“你说你自己是娱乐型。从你骨骼中的重金属沉积情况推算的话,你的年龄大概在6-8岁之间,这是医院的结论,”警察向侧面跨了半步,刚好站在我和楚天之间,“然后,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按照年龄回推,你的出生时间在太阳历3141-3143年之间,这时候《人类胚胎研究伦理条约》已经签署了,明令禁止将人造人技术用于非必要场合。”
“你不知道的多了,那条约就是手纸。”楚天冷笑一声。
“我问你你的流水线是哪的时候,你说是宝石舰队的,但具体什么机构又说不出来。”
“我说过我流水线因为军事冲突原因紧急暂停了,我们是没来得及上车的那批,那会儿我们刚出生,你不能指望我们记得太多。”
“既然不记得,那为什么知道流水线是因为什么暂停的?”
“救了我们的NGO说的。”
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什么共同预谋的默契。我把楚天的回答和警察的问题串了一下,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楚天嗤笑了一声,举起被锁着的双手比了个中指。
“带我来这不是为了让我帮你们找火石的吗?那么紧张做什么,我都让你铐成这样了,还能怎么着?”
“你们是军用型吧?”警察说道。
“我说不是你们信吗?”
“拘你的时候做的体检,你的肌肉分布和质量比我们这些刑警还优秀。”
“别拿杂技演员的肌肉不当回事。还有军用型绝对有思想钢印的,你看我有吗?”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警察向他走过去,“为什么你会在虎耳草市用自然人的假身份自由行动?”
“虎耳草市管人造人登记的部门跟没有似的,不用自然人的身份找工作的话会饿死。”
“像你这样的人造人还有多少?”
“就我跟我弟,”楚天靠着墙根蹲下,斜着眼睛看着他笑,“我算明白了,带我出来是方便审我是吧?接下来怎么着,私刑?你可别当那边那位不存在。”
突然被点到,我吓了一跳。警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把楚天从地上拽起来。
“你想多了,有执法记录仪呢,”他平和地说道,拍了拍楚天的肩膀,“而且我可没这么想过。”
“你可先把你们自然人的事擦干净了再来管我们的事吧。不是有这件事,我跟火石本来想攒点钱买床新被褥的。”
“这个不用你操心,”警察说道,“如果人造人是这事的一部分的话,我会一起擦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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